第51章 051消失的头颅


    刚进会议室,符叶就察觉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烂腥味。


    她不着痕迹皱皱眉,见李局正独自坐在桌边,揉揉额头,随后搓脸,略有点心累的模样。


    “席犬呢?”


    “……马上就来。”符叶答道。


    “那先不等她。”李局也没多问,在几人聚过来后,戴上手套给他们展示麻袋里的东西。


    瞬间,符叶胸腔里有调皮捣蛋的球乱窜,将她的胃顶出弧形,她努力压抑作呕的感觉,鼻尖泛酸。


    灰褐色的麻袋里,满是表面覆盖着黏腻薄膜的碎肉。实在太碎,筋膜甚至拉成白色丝线,与干瘪的暗红血管纠缠交错,像肉虫。


    空气都污浊起来。


    仿佛呼吸的每一缕空气,都夹杂着血腥气,直达肺腑,久久不散。


    贝三思捏住鼻子,闷声询问:“碎尸?”


    “嗯,今早有市民锻炼,在公园捡到的。”李局瞧他们的面色都不太妙,也偏过头去,将袋口扎好,“发现的人打开瞧,里面不是常见的鸡鸭鹅碎肉,皮肤看着还有豹纹,怀疑是附近有人虐杀动物,所以报案的。”


    经杨医生确认,这属于妖怪的尸体,于是对外联络科将案子接收到妖管局。


    师泠是在场的人里面受影响最小的,她代替李局将麻袋放回冷冻柜:“能确认是哪个妖怪吗?”


    李局摇头,在他们还没来之前,他已经将在妖管局登记过的长颈鹿资料都调了出来,挨个打电话。


    “目前有四个妖怪的电话还打不通,咱们六个人分成三组,师泠和我去查住得很近的两只长颈鹿,剩余的你们两组去,我将他们的信息发到群里。”


    出门前,李局又叫住符叶:“催催席犬,这件事她更擅长。”


    资料显示,符叶和席犬去找的妖怪名叫高泓,住得离市中心很远,小区是新开发的楼盘。


    他刚刚换过身份证,没有亲戚朋友,常年独居。


    据徐容容回忆,他换证件时还跟她闲聊过,说他属于拼搏二十年再躺平二十年的类型。


    现在这轮就是躺平的二十年,他已经准备好蜗居的地点,开启新生活,换掉住处和所有的联系方式,与过去的繁忙二十年做了断。


    群里另外两个小组陆续汇报已经找到没联系上的妖怪,只有符叶和席姐还没见到成果。


    高泓住得远不说,楼层还是高层,她们被楼下的电子门锁拦在外,正准备找妖管局的技术支持开锁,恰好碰到楼里住户下楼扔垃圾,连忙跟着蹭进去。


    结果,她们又没有电梯卡,只得爬楼梯间,整整23层,幸好是身体机能强健的妖怪。


    门铃的旋律一遍遍响起,但都没有回应。


    [事故处理科(6)]


    [李局:又发现一袋碎尸,是同一人,就差高泓还没联系上?]


    门外的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开始掏鞋套。


    席姐的动作更熟练些,她将摄像头挂在胸前,在李局允许后利用小道具解锁进门。


    高泓的家确实是为蜗居准备的,物品奇多。


    门口甚至堆着快递山,想进门只能侧着身体经过,面积并不小的室内被各种杂物填满,卧室更是如此。每样物品都精心设计过,只要坐在工学椅里,伸手就能碰到。


    奇怪的是,虽然东西爆满,却有种诡异的井井有条,还真是……惬意的环境啊。


    “电脑还在休眠,并没关机,看来被碎尸的妖怪确实是高泓。”


    第三个碎尸袋是半小时后被发现的。


    会议室的腥臭味已经扩散到走廊,即使证物袋都待在冷冻柜里,事故处理科的几人还是宁可在走廊开着窗户说话。


    符叶好奇环顾四周,发现海藻的办公室旁,有间铭牌为“局长助理办公室”的房间正幽幽开着手指宽的缝隙。


    即使狭窄,也能瞧得出那房间里杂乱得好像无法下脚,根本不像有人办公,只是用来储存杂物。


    “高泓最近是不是惹到什么仇家?”


    “应该不会,”席犬认真看向疑问的英雨,“我看了他的游戏记录,在这之前,他已经一周没出过门,快递都是上周到的,压根没有拆开,看来这段时间他都在家肝游戏。”


    “那真是奇怪。”


    李局打断她们的交谈,直言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全部尸体。


    “申友说找到第四袋,但还是没有头颅。”李局大步走回会议室,打开门的同时让大家都跟着进,“给我投屏一个城区图。”


    随着发现碎尸袋地点的红圈被逐个标记,李局后仰观察半分钟,将四个圈连在一起,脸色阴沉:“还有,一定还有碎尸袋。”


    普通凶手作案后,为了达到隐藏自己的目的,抛尸地点多是隐蔽区域。


    比如河流、废弃管道、荒野破屋等等,但这件案子的凶手却与众不同,选择的抛尸地点都是人流量大的区域,第一袋是被故意放在人来人往的公园的。


    与其说是遗弃尸体,倒不如说生怕不被人发现尸体。


    “为什么要这样呢?”英雨疑惑。


    “为了挑衅,”李局的笔磕磕桌面,“这就是凶手对妖管局的蔑视和挑衅,认为咱们抓不到它,所以才这样嚣张。”


    “看到弧线后的区域了吗?咱们沿着地图找,地毯式搜寻,必须要找到尸体的头。”


    *


    之前李局说席姐擅长搜寻证物,确实没有说错。只要她手指挥出去,指向的位置必定有收获。


    他们跟随着席姐的脚步,不断从垃圾箱、废报亭、烂尾楼里找到碎尸袋。


    李局的后备箱所放置的证物箱都被填满,师泠不得不将车开回去把证物箱腾空再回来,但距离尸体拼凑完整,还远远没有结束。


    日落西山。


    大家都有些灰头土脸,席犬没戴口罩,领着他们七拐八拐的,不知道怎么找到这城市中的隐蔽角落——荒山。


    荒山的半边披着五彩斑斓的衣服。


    都是倾倒在此处的垃圾和废弃建筑材料,隐约还有人影拿着粘着吸铁石的木棍,在垃圾里面搅和,吸铁钉和螺丝。


    随着他们在覆满垃圾的山坡上行走,垃圾山也会叮铃铃的往下滚破罐头和碎石头。


    在这荒芜的垃圾山脚底,有一汪乍眼瞧绿翡翠似的水潭。


    席犬的脚步就停在这里。


    这水潭不算大,长宽兴许二十步就丈量得完,也许原本就是人为挖出来的深坑,用作养鱼。废弃后经年累月的雨水也积蓄在这里,形成这汪水面长着翠绿苔藓的浑浊水潭。


    死气沉沉,瞧起来没有丝毫的生机。


    席犬面色奇妙:“就在水下。”


    看颜色就知道,仅凭他们手中的垃圾夹是不可能探到水底的,必须下水。几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纷纷后退。


    派谁去就成为李局的难题。


    他的视线从下属的身上滑过,符叶的原形是飞鸟,自然不可能会游泳。而且羽毛打湿的话,非常不利于潜水,会增加负重,这要是让符叶去,恐怕还得找人去救沉底的符叶。


    英雨跟符叶毫无区别。


    至于贝三思,兴安岭山脉长大的动物,恐怕也难会游泳。李局看向最后的席犬,恰好席犬英气有神的明亮双眼也在瞧他。


    李局幽幽叹气,认命说:“我来吧。”


    他脱掉昂贵西装,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身一条长及膝盖的天蓝色棉质短裤,刚进水里,白衬衫就被绿水浸湿,染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黄绿。


    衬衫怕是没法拯救了。


    李局耷拉的眼皮更加无力,令符叶感觉新奇的是,李局似乎有独特的浮力,腰以下浸泡在水里,上半身仍直挺挺的,一直在沉沉吸气,显然是在做心理建设。


    英雨拍掌:“咕咕咕,水泡轻轻地飘……”


    除没听懂的符叶,岸上剩余的事故处理科几人都绷不住笑起来,李局破功:“再皮你也下来。”


    “好领导,快下去吧,


    天都快黑了,咱们早点完事早结束啊。”


    李局叹气,缓缓下沉。绿色的水逐渐没过他稀疏的发顶,在吞没最后一缕发丝时,模糊的黑影消失,化为手臂长的阴影,随着摆尾消失不见。


    符叶摸摸后颈,突然回想起喻观寒的话。


    “妖管局也一样,害怕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这样想想,心态确实奇妙。


    怪不得她刚来事故处理科的时候,大家一起看监控吃烧烤,她说自己吃鱼虾那次场面那么寂静。


    李局在她的食谱上。


    符叶看着水面咕嘟嘟上涌的小气泡,胡乱猜想,李局是什么鱼呢?


    最好是鲤鱼,因为她最不爱吃鲤鱼,仙女湖鲤鱼泛滥,拼命吃也不可能吃得完,导致她看见鲤鱼就兴趣缺缺。


    那气泡翻涌得越来越密集,隐隐有波纹荡漾。


    符叶似有所感,动作矫健向侧面跨步,同时,水面迸溅起水花,席犬他们三个纷纷被绿水浇头,连声吵嚷。


    李局从水面浮出肩膀,长相偏向憨厚中年人的脸庞闪过狡黠,见符叶“完好无损”,他撩起一捧水,符叶立刻灵巧躲开。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落幕。


    岸上的人因各自的囧样拌嘴打闹,李局搞完恶作剧心满意足,泡在水里笑盈盈望着他们,符叶主动搭话:“李局,找到了吗?”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李局轻笑,抬起胳膊,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灰褐色的麻袋,且装着尸体的最后部分——头颅。


    “下班!”


    第52章 052微笑刽子手


    杨医生连夜修补好高泓的尸体。


    化为原形的高泓尸体被拆解成十五个麻袋,最开始被发现的那袋,碎肉千余片。由此符叶对杨医生万分敬佩,能面不改色拼凑碎尸的杨献是真正意义上的狠人。


    尸体修复完的第二天,李局就在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召开关于高泓凶杀案的第二次探讨。


    贝三思抱着摞成高塔的文件箱进门,身后还跟着身穿靓丽职业套装的徐容容,也抱着文件箱,显然是来帮忙的。


    两人同框,师泠和英雨都在打趣:“你们和好啦?”


    徐容容得体的笑容加深几分,颇有真情实感的意味:“哪儿来的气呀,我跟三思从小就认识,本来就是好朋友。”


    她放下纸箱拍拍灰,还顺走了符叶桌上的水果糖。


    “忙着写登记表呢,下次再聊。”


    贝三思的视线追随那抹亮色游走,直到看不见徐容容的身影,才落寞回头。


    “行了,开始说正事。”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有桌椅挪腾的声音,大家纷纷将凳子转向,看李局投屏出的照片和信息。


    “会议开始前,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李局脸色沉郁,“经确认,高泓被凶杀的案件并不是普通的谋杀,而是连环杀手作案。”


    面面相觑中,席犬是最先联想起关联案件的:“凶手是不是喜欢让尸体维持笑脸的变态?”


    “没错。”李局神情严肃。


    受害者死前被注射过某种药剂,并非常见的药物元素,也许是妖怪独有的,导致杨医生无法分析出主要成分。死亡后,受害者恢复原形,微笑也没有散去。


    屏幕中,被定格的灰白色长颈鹿只露出一个脑袋,嘴角诡异咧到最大。


    剥夺生命在凶手的眼里,似乎成为乐趣,拆骨剔肉,凶残至极。


    “我来简单介绍下尸体的现状,经过尸体复原,除妖芯缺失,其余的器官并无缺少,凶手是冲着妖芯来的。并且大家可以看到,碎肉的切面整齐,凶器应该是非常锋利的道具,极大可能是剔骨刀。”


    高泓是死在“微笑刽子手”手中的第五个妖怪。


    前四起案件,分别发生在2003年、2011年、2016年、2019年,受害妖怪的照片一字排开,乍眼瞧并没什么明显的相同特征。


    “能看出里面的门道吗?”


    李局手中的激光笔围绕五个时间画圈,询问符叶。


    她的位置距离投屏的墙面最近,想要看全需要歪着脑袋,符叶视线流连,诚实摇头。


    “间隔的时间。”李局给她提示,随后自问自答,“8年、5年、3年、1年,凶手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作案频繁,证明凶手已经按捺不住杀意。”


    符叶莫名打寒噤,脊背发凉。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还不能抓到凶手,那么一年内,会有其他妖怪惨死在凶手的剔骨刀下,这近乎疯魔的杀人欲望,代价却是无辜妖怪的性命。


    “除了符叶,你们四个都参与过前几起案件。凶手非常狡猾,不止是凶残,还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心思细密,不露任何破绽,导致我们至今都没有头绪。”


    “但这次,在我看来,将抛尸袋扔在闹市区挑衅,就是一种信号。凶手必然在生活里遭受极大的刺激,才导致他不得不靠着碎尸来发泄情绪。”


    历来如此,想靠残忍来展示自己的力量,作为挑衅的筹码,那么凶手定会死于自己的狂妄,栽倒在细枝末节中。


    “不要放过任何的细节,这次,必须抓到他。”李局清嗓,“接下来我说一下工作的重点。”


    需要调查五名受害者之间的关联,鉴于其余四位都仔细查过没什么发现,第五位也不报太大的希望。如果说受害者之间没有联系,那就是最棘手的情况,凶手是随机挑选妖怪,无差别杀人的。


    需要调查高泓的社会关系。


    经过这两天,大家都清楚,高泓没亲戚朋友,认识的人都没几个,就更别提结仇的人了,大概率不是熟人作案。但即使希望渺茫,也要去排除选项。


    还需要查高泓近段时间的行踪轨迹。


    “高泓的行踪轨迹就由符叶和席犬……你们俩没问题吧?不要放过任何的小细节。”


    李局叹气,如果查完轨迹,仍一无所获,就去跟前四起案件的案件记录去做对比,看看能不能找出关联。


    “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及时跟我汇报。”


    “各小组都专注自己的方向,该加班加班,揪出凶手之前,不管大家查到什么,每天的下午五点都回到办公室来,咱们交流查到的信息,梳理线索。”


    *


    [温浊玉:语音5秒]


    符叶现在是半文盲状态,大家给她发消息都是用语音条的。此时窗外已是夜幕降临,符叶活动脖颈,点开温浊玉的消息,她问符叶怎么还没回家。


    [符叶:有案件需要加班,今晚可能不回家,你先睡觉吧。]


    [温浊玉:好]


    符叶将手机放回桌角,搓搓脸缓神。


    她跟席姐在分析高泓家附近的监控,小区摄像头只保存近一个月的视频,随后就会被覆盖掉,也就是说,她们最多只能查看10月10日至11月10日的监控视频。


    “从11月8号开始看。”席犬提醒。


    11月8日是发现碎尸袋的时间,从这天往前倒着看的话,效率会高些。


    这颗摄像头是安装在小区太阳能路灯杆上的,位置很高。


    2号楼位于小区边缘,每栋楼只有5个单元,高泓所住的五单元旁边,是小区绿化带,仅大腿高的灌木丛,随后则是小区的外围栏杆。


    栏杆再往外,是尚未开发的荒地。


    小区居民活跃的时间大多是上下班时间,每到这时间段,符叶和席姐的观看速度会慢上许多,盯着五单元的门口瞧,生怕遗漏什么。


    工作时间,监控画面则冷清许多,只有下楼晒太阳的老人和放风玩耍的孩子。


    8号和7号的监控视频都没什么异常,面对不道德往私家车车胎撒尿标记的无良小狗,席犬无奈摇摇头。”


    看6号吧。”


    “好。”符叶的嗓子微微发哑。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符叶和席姐双双望去,发现是探头进来的喻观寒:“就你们俩加班?”


    “他们出去走访。”


    他伸出手来,掂掂掌心的饭盒。


    “我来送饭的,你们饿吗?”


    席犬左右瞧瞧,突然抻懒腰,肩膀的骨头咯吱作响:“是得休息会儿,长时间盯着屏幕我的眼睛好酸。”


    “我随便出去吃点,咱们一小时后继续。”


    符叶松懈力道,倚在靠背上看喻观寒献宝似的打开餐盒,生鱼片被利落刀工切好,整齐排列在餐盒里,鱼肉粉白,泛着油脂的光泽。


    她嘴角僵硬,只觉得那会袭击她胃的可恶乒乓球卷土重来。


    喻观寒没抬头,将筷子递给她,又顺手去拧保温杯盖子。


    “别忙了,喻观寒,我吃不下。”


    喻观寒的视线在符叶的苦瓜脸与生鱼片中挪腾几下,张张嘴又咬住嘴唇,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察觉到他的低落,符叶找补:“我不是不喜欢吃这菜,只是最近刚见过碎尸,说实话,那尸体的切法跟你这生鱼片差不多。”


    喻观寒迅速反应过来,盖住饭盒:“那是挺恶心的,别吃了,我也没提前问问你想吃什么,怪我。”


    空气静默,符叶将桌面记录观察信息的纸笔收好,看向喻观寒收拾东西的侧脸。


    “咱们出去吃吧,我请你。”


    喻观寒的眼睛亮起来。


    符叶站起身,将椅背挂着的棕色麂皮短外套拿起来,瞧被惊喜砸中还没缓过神的喻观寒呆呆坐在座位里瞧她,她又问:“去不去?就一个小时。”


    “去去去,当然去。”


    泪痣随着微笑的眼尾上扬,喻观寒紧紧抿着嘴唇害怕自己笑出声。


    人在高兴至极时总是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比如此时的喻观寒,他将符叶系好的扣子转转,确认扣好,边走出门边问:“想吃什么?咱们去前院,我车停在那。”


    “是我请你吃饭。”


    “我知道。”他尾音翘起,柔和的视线几乎流出蜜来,“你请我,吃你想吃的东西。”


    符叶小声嘟囔:“真拗口。”


    一小时后,符叶带着拌饭的油香回到妖管局。临走的喻观寒依依不舍,趴在降下的车窗上,明亮眼睛眨着,活像付出一点爱,就会回馈主人终生守护的忠诚犬类。


    要不是确认符叶通宵,他根本舍不得告别。


    “明天我来给你送衣服。”


    “嗯。”


    “你还可以点菜。”


    “嗯。”


    瞧他还是没有动作,符叶不自在地扭脸瞧夜空。新月冉冉升起,月光淡青柔和,浩瀚苍穹不再是寂寞的永夜,藏着温柔,藏着悸动。


    她双手揣兜,低声催促:“你快回家吧。”


    “你请我吃饭,肯定是不生我的气了,对吧?”


    “没生气。”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太想理我?”


    符叶眨眨眼,认真重复自己没生气。悸动带来的战栗,混乱心绪,唯有远离罪魁祸首可解。


    “好,不管怎么说……我都学到一招。”喻观寒笑容不减,“给你买雪糕的话,你会觉得开心,当然以后不惹你生气是最好的。”


    “快走吧,席姐要回来了。”


    “我看着你进楼里我再走。”


    符叶立刻转身,虽说不愿做出依依惜别的模样,但想到喻观寒的视线正落在她背上,她似乎被视线灼伤,慌乱间脚尖磕到台阶边缘,差点没踉跄着摔出去。


    不敢回身瞧,她连忙快步跑进大厅。


    直到身处静谧的楼梯间,符叶才用微凉指尖去抚滚烫的脸。眼前莫名浮现的,是平直锁骨,泛着粉意的匀称肌肉,以及会随着吞咽口水而滚动的喉结。


    她干脆捂住脸,灼热呼吸轻扫柔软的掌心。


    席犬还没回来,符叶动作僵硬地握住鼠标,边喝水边找到六号的视频看起来。


    只是瞧着瞧着,她的眉头就皱起,她怎么觉得,摄像头在自己动呢。


    第53章 053六道轮回


    “叮咚。”


    符叶的鼠标不小心误触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弹窗,本想关掉的广告骤然放大,视频里男科医院的聊天框不断往外弹消息,导致电脑卡顿。


    “叮咚。”


    “叮咚。”


    广告的沉闷消息音在办公室内狂响不止,符叶心弦颤动,狂点退出。


    她轻轻呼气,平复震惊的心情。这不是她的错觉,吃完饭回来的席犬也确认,这颗摄像头很不对劲。


    那变化并不明显,原本能瞧见五单元的摄像头在一点点向右偏移,恰好将五单元门口抛出镜头之外。


    她们俩不敢错眼地盯着瞧,约四个小时后,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歪斜的摄像头掰回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席犬想想:“6号……6号那天你去瑞阳出差,可能不知道,那天的临江天气很差,风刮倒好几棵树,从视频里也能看出来,那天的风很大,会不会是固定摄像头的螺丝松动,导致它出现轻微偏移呢?”


    五单元本就是最边缘的单元,摄像头稍稍偏移点就拍不到门口,但席犬心知肚明,这说法很难立住脚,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疑点暂时记下,咱们继续往下看,现在先确定高泓最后一次出门的具体时间。”


    “好。”


    已经发现疑点,她们不敢快进太多,慢吞吞地看,就这样熬到凌晨三点,符叶的眼睛都略感酸胀,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导致她看到黑色字迹甚至有些重影。


    符叶揉揉眼角,不确定地看向右上角日期:“高泓出来了,是10月31日。”


    这跟妖管局估算出的信息并不匹配,高泓的尸体在杨医生的描述中还很“新鲜”,死亡时间距离发现尸体的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


    高泓应该是6号遇害,8号被发现的尸体。


    可现在的监控显示,高泓10月31日就出门了,难道他那时候就被凶手抓到,然后被关押到6号才被杀吗?


    “不太可能,你还记得咱们查过高泓的游戏记录吗?”席犬看向自己记录的信息,“高泓的电脑6号还在运转呢,总不能是凶手玩的游戏吧?”


    监控视频里的高泓将垃圾投进垃圾桶,抻抻懒腰,随后眯着眼仰头望天,属于典型很久不见太阳的人的表现。


    他拢拢外套,懒洋洋往小区外走。


    大约十分钟后,高泓拉着快递站常见的平板车,车上的纸箱堆成小山,再次走回来,打开门走进五单元,消失不见。


    屏幕前的符叶和席犬齐齐沉默。


    这样看来,高泓的失踪与6号那天诡异挪动的摄像头撇不开关系。


    *


    一夜未眠,她们在天蒙蒙亮时马不停蹄赶到高泓所住的小区查看。


    清晨时分,冷风簌簌,太阳能路灯杆还残留着露水,洇湿符叶的外套。


    她动作轻巧顺着杆滑下来,朝席姐确信地说:“是有些松动,很轻易就能挪动。”


    假设高泓在6号摄像头偏移的4个小时中,走出家门消失,那么他从单元门走出来,想走出小区必定也要经过摄像头拍摄到的区域,为什么没拍到呢?


    除非……符叶和席犬的视线齐齐落在小区栏杆上。


    除非高泓走出单元门,没有经过小区内部,而是直接跨越栏杆走出小区。虽然围栏的铁艺栏杆近两米,但对于原形是长颈鹿,弹跳力必定惊人的高泓来说,不算难事。


    这座新开发的楼盘远离市中心,坐落城市周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市内的楼盘再开发,手续相对繁琐,拆迁费用加上各项花销趋近天文数字,远不如在城市周边买块荒地建新楼盘来得划算。


    符叶踩着细细的栏杆,像是轻巧的杂技演员,席犬则在栏杆


    内的灌木丛中嗅来嗅去。


    小区外,隔几百米远就是在建的二期工程。据说一期二期之间的空地将会修建大型活动广场,所以中间的大面积黄土路暂时还荒废着。


    符叶发现,小区外的土路很难看见脚印。


    从这里走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谁有路不走反而跳栏杆,其次是最近大风天气也抹平痕迹,导致松软的泥土移位,覆盖原有的脚印。


    席犬也摇摇头,没什么收获。


    高泓并没在灌木丛和铁栏杆上留下气味,她几乎能想到高泓是如何以旱地拔葱的姿势跳出去的。


    她们甚至去询问对面的二期工程工地负责人,希望能找到拍摄到这里的摄像头。


    对方手指抵住安全帽,仰脸瞧远处的高层楼,拧眉看她们:“太远了,我们根本没有这个角度的监控,再说,就算是有,我们工地正在施工,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监控视频给你们瞧。”


    调查陷入僵局。


    “现在高泓是如何出门被杀害的,成为一种疑问。”李局复述,“那接下来,你们再查查高泓的手机电脑,找出谁约高泓出门,为什么要出门。”


    约高泓见面的人嫌疑很大,距离上次出门取快递,已有一周时间,可以看出高泓很宅。没有大事,比如说快递再不去取快递驿站就会爆仓这种大事,他是不可能出门的。


    高泓的手机不在家,信号消失在不远处的人工湖。


    电脑倒是在家,除了高泓的游戏,她们俩一无所获。她们甚至将高泓的工会聊天框翻个遍,各种字母缩写看得符叶头晕。


    “……什么叫他是newbie?”


    席犬耸肩,示意她也不清楚。


    现在只剩一条路了,就是恢复高泓手机的数据,包括通话记录,聊天消息,短信记录。


    符叶在席姐的指引下,新奇地给局长助理Noname发邮件,请求技术帮助。


    [From:Noname]


    [收到,11月12日晚8:00前回复消息,请勿催促。]


    她瞧瞧时间,现在是11号晚6点。也就是说,明晚局长助理才会发给她们需要的信息,转而想想工作难度,又觉得这位无名氏的效率已经算高效。


    席犬搓搓脸:“连轴转两天,我都没去看爸爸的孩子,今晚既然没事,我就去照看她了。要是有急事,你告诉我我马上回来。”


    “好。”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席姐,你刚才说爸爸的孩子,她生病了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席犬的眼神柔和几分:“年纪大了,八十多岁,身体难免有点小毛病,没事的。”


    闲来无事的符叶打开视频,准备重看6号当天。


    只是她拄着脸眼皮越来越沉,直到有手指捏捏她的肩,她才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


    符叶睡眼朦胧地抬脸,看喻观寒垂眼时携着室内柔光的睫毛,细腻皮肤呈现奶油般的光泽,丝毫不见毛孔,嘴唇润泽的模样使他瞧起来年轻俊朗,映得周遭空气都鲜活几分。


    “这么累怎么不回家睡?”


    “还想再看一会儿,只是没想到一个人看这么枯燥。”


    “我陪你。”


    符叶接过保温杯,里面是浓稠的红糖水,香气馥郁,喝起来甜滋滋的。


    “甜吗?”喻观寒问完,自然地就着她的杯沿嘬一口,淡色的舌头快速舔舔唇角,“还行。”


    符叶收回视线,不自在清咳,转移话题:“我有件好奇的事情。”


    自从入职妖管局,她也算见过许多妖怪的尸体。令她感到不解的是,方安娜是原形,高泓是原形,可中毒而死的楚瑶,还有地下二层关押时被毒死的妖怪,尸体却呈现人形。


    难道妖怪的尸体维持什么形状跟死法有关吗?


    “这个呀,跟妖力有关系。”


    妖力是维持妖怪的能量来源,妖怪死亡后,妖力也会逐渐消散,只是需要时间。


    “曹成志迫不及待报案,你们到达的时候楚瑶体内残余的妖力还没散尽。地下二层的妖怪们也是这样,几乎是毒发的同时,娇姐就发现这件事,于是立刻呼叫杨医生。”


    妖力还在,人形便勉强维持着。


    “你再过几个小时去看的话,就会看到他们的原形。”喻观寒叉起蓝莓,递到符叶嘴边,“多吃蓝莓,对眼睛好。方安娜的情况就不同,她本身是只绵羊,妖力较弱,死后更是被放置几个小时,她丈夫才报案,那时她身体里的妖力已经散尽了。”


    符叶总结:“每个妖怪死后所能维持人形的时间是跟妖力有关的,怪不得。”


    “好聪明。”


    符叶快速嚼蓝莓,对喻观寒什么事情都无脑夸夸的模样不做任何表态。


    除了办案,她还有愁的事情——流光只剩一道。


    据她猜测,每道流光的能量都是固定的,这就像是席姐常用的手机充电宝,容量固定,用完就没了,只有一道让她心里没底。


    必须得帮助别人做点什么。


    很快她又想起海藻指出的她出发点太自私,符叶连忙在心底嘀咕,她是真心实意,万分诚意地想要帮助别人,不贪财,不贪任何身外之物。


    喻观寒看着符叶突然闭眼,仿佛是祈祷,脸颊还微微鼓着一小块,他有些好笑地撑着脸瞧她,直到符叶微翘的睫毛颤动,清亮的眼眸望过来。


    “你知道怎么查人类有没有去世吗?”


    “为什么想查这个?”


    “别人的愿望,据说很不好找,那人类很有可能已经去世了。”


    “人类的生死轮回,是不容地府外的力量插手的。”


    符叶好奇:“你没关注过你妹妹的转世吗?”


    喻观寒摇摇头:“我们兄妹的缘分已经了结。轮回以后,她就是全新的人类,我不该去影响她的新生活,为了让她健康长寿的度过百年,我都卖身给你……”


    “少胡说。”


    “是把我自己奉献给你。”瞧符叶还是皱着眉,他又快速找补,“是虔诚地侍奉我们山神大人……以后也只专注这件事,分不出心力关注别的。”


    符叶声音微弱地询问:“地府是什么样的?”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一起看过的话本吗?”喻观寒凑近些,与符叶面对面趴着,“上面说,九殿阎罗,释罪罚恶,做坏人是要被烹油锅,滚刀山的。”


    但他亲眼见到的地府却不是这般。没什么阴森可怖,只有平静,幽寂至极的平静。


    “那里也有人工作,跟妖管局不同,随性很多。”


    审判的记忆早已不甚清晰,他模糊的印象是从投胎环节开始的。察觉到符叶对这件事感兴趣,喻观寒微微抿起唇角。


    “你自己想投胎成妖怪,就可以投胎成妖怪吗?”


    “要看你有没有资格,据接待我的工作人员跟我说,这是我的第一世,未来还有很多次轮回的机会,我真的很开心,问他可以做妖怪吗?”


    “他没说不可以,我就去妖怪的河水里排队。”


    “河水?”


    “嗯,冥河,据说冥河原来是土黄色的,但地府水质整治,变成了清水,泡起来的效果倒是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他抿抿嘴换话题,“六道轮回嘛,都是那样。”


    不同之处是,投胎人类的河道最宽阔,排队的速度也最快,基本上是淌着河水走进轮回的。


    其他河道久久无法转生的鬼,也有耐不住性子的,不愿忍受等待,选择爬上岸,再次投胎做人。


    “我在那条清凌凌的河水里排队三百多年吧,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我也记不太清楚时间。”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妖怪的投生名额太少,他每天都祈祷排在前面的鬼魂熬不住,转而去做人,这样他就距离回到符叶身边更近一步。


    “所以你是怎么保留住记忆的?”


    “这三百多年,我跟看管妖怪河道的人变得熟悉,后来我们开始打赌,如果我赢就保留记忆转世……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反正我要做妖怪的,再次死掉的话,灵魂会原地消散,我们不会再见,也不会影响他的工作。”


    1551年,心如死灰的符叶陷入沉睡。


    同年,喻观寒踏上等待轮回的路途,在冥河里浸泡三百多年,转世成妖。


    符叶的心底好似


    积攒起棉絮,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那岂不是说,你今年才一百多岁?”


    “110岁,只是身体年轻而已。”喻观寒说完,符叶才发觉他们的距离近到呼吸交错,他的气息轻柔扑在她的脸颊,眼神凝着她的嘴唇,深棕的眼眸里透出一丝丝渴望,越凑越近。


    喻观寒的后半句话说得尾音缱绻:“灵魂还是比你大六岁的老男人。”


    她甚至能感受到喻观寒微微颤抖的柔软唇瓣,相贴的瞬间,符叶弹簧似的绷直身体,靠住椅背,白皙的手指紧紧绞着。


    “我要,我要回家睡觉。”


    第54章 054德牧


    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胜过情欲燃烧时的焰火。


    符叶呼吸滚烫,即使不去瞧喻观寒,他柔软的唇瓣似乎仍虔诚贴着她,清甜的味道攻城略地,将她搅得战栗颤抖。


    察觉到香气变得浓郁,喻观寒坐进驾驶位,符叶只得紧盯着车前的镜头瞧,强迫自己去想工作。


    今晚再难有收获,监控视频看出花也没什么线索,还不如回家休息。


    符叶眼神飘远:“等等……每辆车都有你这样的镜头吗?”


    “车载记录仪?应该是有的,只分联网还是不联网。”喻观寒双臂交叠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符叶立即摸索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手指在席姐的电话号码上悬停,了然说道,“有关工作的事情,她不会怪你的。”


    *


    夜风将席犬飒爽的短发吹起,她倚着摩托车,锋利眉眼及黑口罩带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瞥一眼喻观寒,对两人共同出现习以为常,看向符叶:“有点可惜,那辆车不在。”


    符叶还没下车就注意到这件事,略感失望。


    “6号那天,有辆白色的车停在这里的。我想,如果我们能拿到那辆车的视频,肯定会知道高泓是自己出门,还是被凶手掳走。”


    席犬沿着空车位的边缘踱步。


    “是个好主意,问题是这辆车去哪儿了……”


    晚八点,正是寻常人家吃完饭出来消食的时间。


    遛狗的居民松开白色小狗的背带,任由小白狗离弦之箭般飞扑草坪,转而去跟另几位手握狗绳的“遛狗搭子”聊天。


    席犬眯眼,看向那只蓬松尾巴开花的小博美:“能问问它。”


    只是周围人流如织,全都是小区居民,直接对着小狗汪汪叫,似乎不妥。


    席犬捋捋头发,露出点“豁出去”的神情,拽着符叶钻回车里。


    两分钟后。


    符叶有些僵硬地打开车门,车后座,跳出一只身材矫健的德牧。天性敏锐的德牧看起来凶狠,眼神却是温顺柔和的。


    它的爪子几乎抵得上符叶的手掌。


    德牧快步绕到空地,背对符叶坐下,粉色胸背甚是显眼。


    “汪!”


    它摇摇尾巴,催促符叶快点系狗绳。


    听到响亮叫声,在灌木丛底闻来闻去的博美抬头,鼓胀浑圆的眼睛盯着高大的德牧瞧。明明隔得很远,喉咙里依旧发出低低的呜呜警告,拉响发动机。


    一小段路走得符叶动作僵硬,比机器人还不如,生怕绳子绷紧将席犬勒到。


    走近些,博美反倒削减嚣张的气焰,主动凑到德牧的爪边闻闻,德牧也低下头,礼貌交换信息。


    博美蓬松的尾巴再度摇晃起来,绕着德牧转圈。


    博美的主人瞧两眼自家小狗,就回过头继续跟遛狗搭子讲刚才的话题:“多没素质啊,我说多少回了……”


    停在监控死角的私家车车轮微微塌陷,后座的席犬灵活扯掉胸背,迎着符叶和喻观寒转过来的眼睛开门见山。


    “那辆车是疤头邻居家的车。”


    符叶疑惑:“疤头是?”


    “那只博美,它叫疤头。”席犬接过喻观寒贴心递来的水,拧开瓶盖润润嗓,“疤头说,对面邻居总喜欢把自家的垃圾放在电梯门前,她的主人因为这件事跟邻居吵了好多次架,但都没什么效果。”


    于是小狗想出报复的方法,每次出门遛弯,它都会往那家的轮胎上撒尿。


    “那它知道邻居家的车去哪儿了吗?”


    “听说是出门露营。”席犬沉吟,“咱们跟李局汇报一下,看看李局有没有办法弄到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夜色浓郁。


    博美的主人瞧瞧时间,笑着与邻居们挥手告别,边拿起胳膊上搭着的狗绳,边扯起嗓子呼唤:“贝贝!回家了!”


    “汪汪汪汪——”


    博美几乎称得上是尖叫冲过来的。


    “贝贝,玩疯啦。”主人将小白狗抱进臂弯。


    *


    11月13日,17时。


    事故处理科办公室。


    符叶的位置不方便看投屏,干脆将自己的椅子搬到席姐的办公桌边。


    神通广大的李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车主,得到视频,观看的五人都摩拳擦掌,纷纷期待真相的揭露。


    要知道这辆车几乎是直面五单元门口及周围栏杆的,连环杀手周身的浓雾又淡许多。


    加速画面里人来人往,走走停停。


    直到靠近重点时间,李局才将视频转为原速度。大风天气,袖子上戴着清洁工袖标的大爷将单元门推开,随后用脚挪动砖头掩门。


    接着,他从门内拽出已经压扁捆好的纸壳,放进台阶下的小推车。


    害怕被大风刮走,他还伸手压压摞高的纸壳。


    没几秒,在妖管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运动衫敞开、趿拉着拖鞋的高泓就经过他身后,出门径自朝栏杆边走去。


    左瞧右瞧,随后注视右手边,镜头之外还有人在跟他交谈。


    高泓挠挠头,转脸瞧清洁工还在整理空塑料瓶,腰腹发力,灵巧落地。


    随后,与高泓交谈的人出镜半只胳膊,手掌攥住高泓的前臂,高泓被拉出镜头外。符叶恨不得这镜头能再往右挪挪,穿透这碍事的高楼。


    “再看一遍。”李局将视频中两人有肢体接触的动作慢放。


    慢放可以看出来,高泓是有轻微挣扎的,但对方有出奇制胜的绝招,使他无声无息被拽走,任人宰割。


    电脑还开着,屏幕那边还有等待的好朋友,家门口堆着的快递还没拆,高泓还没享受属于躺平的二十年。


    他再也没机会回到家了。


    风声依旧,没有回头的清洁工推起装满的推车,与轿车擦肩。


    视频播放至末尾,嘈杂的嗡嗡底噪声也结束,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席犬敏锐察觉到符叶盯着视频若有所思,没有打断她的思绪。


    英雨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被拉走了,还是自己走出家门的。”


    “是熟人作案。”近几天都在调查高泓社会关系的贝三思开口,“只有熟人才会让高泓不设防地走出小区外。”


    凶手确实心思缜密,不止对摄像头动手脚,自身也遮掩得严实。仅凭一只手和半块黑色衣袖,无法锁定凶手的其余信息。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凶手的外表是与高泓差不多高的男性,因为他攥住高泓手臂时,胳膊的角度是微翘的。”李局又问,“高泓的熟人,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贝三思为难摇头。


    接受到领导投来的询问眼神,席犬补充  :“信息记录我们也查过,很干净,没有人约高泓出门。”


    事情陷入僵局。


    被心思缜密的凶手耍得团团转,几人心底不免都有些窝火,难不成让他如此猖狂行事、逍遥法外吗?


    “我……我可能有些线索。”瞧几人的视线都瞧过来,符叶又不确定,“那清洁工,可能是妖怪。”


    “什么?”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横烟山……在我老家,见过跟他长得很像的妖怪,也许就是他本人。没记错的话,他是只野猪。”


    李局当机立断:“再放一遍清洁工露出正脸的。”


    视频中的人急速倒退,清洁工的行为非常正常,导致大家根本没有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选择性忽略。


    “停!将他的正脸发给徐容容,立刻查他是不是妖怪。”


    如果清洁工是妖怪,那么这视频几乎印证,清洁工是凶手的同伙,配合默契。


    “说不定是清洁工借着清扫楼道的机会直接去高泓家找他的,才没有任何通讯信息的记录。”英雨眼睛发亮。


    “就算不是同伙,他也肯定对凶手有印象。”贝三思笃定,徐容容几乎是秒回信息,贝三思抬头的同时语气激动,“真的是妖怪!”


    一时间桌椅乱响,不用李局吩咐,大家纷纷穿外套准备出门。


    李局快速部署:“三思给这妖怪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家,随便找个理由稳住他,你坐我的车,席犬和符叶骑摩托。”


    “英雨和师泠今晚就守着办公室,随时待命。”


    英雨失望地抱住师泠的胳膊,出门前,李局又想起什么,折回办公桌抽出蓝色文件夹。


    “师泠等会儿把这份文件送给海藻。”


    “好。”


    *


    趁着下楼,符叶点开野猪妖“朱三三”的资料。


    “诶?”


    正系头盔卡扣的席犬回身瞧她:“怎么了?”


    “我好像认错妖怪了。”符叶喃喃,朱三三的资料显示,他今年两百七十岁。如果他是符叶认识的妖怪,必定是四百岁往上的。


    席犬俯身:“认错没关系,是妖怪就行,抓稳,咱们出发了。”


    朱三三跟老婆孩子住在临江师范附中的教职工家属楼,年代久远的家属楼还是红砖造的,遍布生活气息。


    胡乱拉出的铁丝绳像是蛛网,花花绿绿的衣服随意悬挂。


    老旧的排烟管道里,还能闻到某家炸黄花鱼的香气,符叶略微仰头闻闻,不着痕迹咽口水。


    开门的是朱三三的老婆,听闻他们是妖管局的,她眼疾手快摁住想要猪突猛进的孩子,将儿子拽回室内。


    “老朱刚才就出门了,也是你们妖管局的人找他,这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四人面面相觑,李局摸摸额头:“记不记得找朱三三的妖怪长什么样?”


    “我也没细看呀,就挺瘦挺高的,老朱说很快会回来,我的饭刚做好……”


    席犬打断:“快给我一件朱三三的衣服,没时间解释了,快。”


    “在家等着,把门锁好,别给不认识的人开门,我们去找朱三三。”


    *


    符叶沉默不语跟着席犬的背影在胡同中七拐八拐。


    她只觉得哪里违和,但还没想通其中的关窍,就被席犬的怒喝惊得回神——朱三三正被一截钢丝勒住脖子,满头紫红,被拖往胡同深处。


    第55章 055看的是可能


    符叶率先瞧见的就是赤红双眼。


    很快她意识到,那是朱三三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球,显然已经在鼓胀裂眦的边缘,求生欲勒令他即使手指要被活生生切断,也不许放开。


    须臾间,无需多言,大家都下意识做出反应。


    瘦高凶手抛开钢丝绳,跨步蹬住墙壁,以违背力学的姿势仰面朝天,两三步翻越高墙。


    符叶和席犬同步拔腿狂奔。


    初时席犬的速度更快,越接近那堵胡同末端的墙,她越伏低,以流线型的身体破风。


    符叶胜在轻盈,路面似水面,仅仅泛起涟漪。


    随着最后一道波纹荡漾,蓄力已久的符叶双臂撑开,飞身向前,脚尖踏住残破墙面,如同古装剧里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凶手凭空消失,“大师”追击的姿态收回,使她瞧起来像是没站稳摇晃。


    “跑得好快。”


    紧随其后的席犬细细嗅空气,随后肩膀松弛,无奈瞧向脚底。


    朱三三劫后余生,涕泗横流的同时哭嚎:“我差点被勒死,完全不讲道理,喉咙已经——干嘛?”


    手铐咔哒轻响。


    “为什么铐我?”朱三三将受限的手腕举到李局面前,牙齿打颤,“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差点被杀啊。”


    “朱三三,你涉嫌参与连环谋杀案,作为主犯的同伙,我们要带你回妖管局。”


    “谋杀?”


    惊魂未定的朱三三压根不用审讯,就倒豆子似的说自己的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凶手,上次见面,凶手谎称手机没电,无法联系朋友,希望他能代为传话。


    本来不想管的,但对方又说朋友叫高泓。


    同是妖怪,高泓总将纸壳箱和塑料瓶送给他。既然与高泓相关,他就没拒绝。


    “他让你传什么话?”


    “说有重要的事儿,让高泓下楼,必须当面说。”


    李局的笔尖敲敲木桌:“你不觉得不合理吗?手机没电,完全可以拜托你代刷电梯卡,去高泓家找他,为什么非要叫高泓下来?”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朱三三蔫巴巴,随后砸吧嘴,“你们说这是谋杀案,谁被……高泓?!”


    朱三三的嫌疑彻底洗清,原以为他是同伙,现在看来,他只是被波及到的倒霉路人,好心办坏事,还差点被凶手灭口。


    根据朱三三的描述,师泠用电脑模拟出嫌疑人的画像。


    凶手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遮挡严实,下三白露出的凶光却如有实质,隔着屏幕令朱三三心生畏惧。


    死神合拢手心,而他侥幸逃脱。


    “还有能想起来的特征吗?”


    朱三三佝偻着背,双臂环抱胸前,典型的基于安全感缺失而流露的肢体动作。


    “鼻梁上应该有颗痦子,在口罩上边……再往上点……对,差不多就长这样。”他纳闷又惋惜,“当时我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呢?”


    随着嫌疑人的画像公开,事故处理科开始排查高泓家附近几公里的摄像头。


    凶手有办法挪走一颗摄像头,却没办法挪走沿途所有的摄像头。还没排查多久,徐容容的好消息就传过来。


    凶手是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


    就算新手如符叶,也一眼确定这资料中的妖怪就是凶手。作为犯罪嫌疑人,长得太周正反而没什么辨识度,这颗长在鼻梁中央的灰黑色痦子独具一格,成为这名叫陆尧的妖怪的致命缺点。


    陆尧,原形螳螂,专属武器是剔骨刀。


    投影仪的光映在李局扁平的侧脸,光线中,他认真且严肃:“正式发出对陆尧的通缉令,提供有效线索赏金二十万。”


    “另外事故处理科现在分成两组,一组调查陆尧与前四起凶杀案的关联,另一组负责抓捕陆尧,随时待命。”


    符叶应答的同时,不由得感慨,她对李局改观不少。


    初次见面印象不佳,李局只顾让下属逃命,完全不顾她的死活。现在视角转变,李局在她的心中,也由“自私”转为“矛盾”。


    对事故处理科的五人来说,李局是合格的好领导,对其他妖怪,李局则略显冷漠,不近人情。


    不同的视角,也将看到李局不同的一面,这种矛盾感很像“做好事的坏蛋”,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评价他,令人心情复杂。


    *


    “对不起老板,这件事情是我搞砸了。”


    任由电流滋滋响,电话那端只有沉闷喘息,就在忐忑的陆尧吞咽口水时,那低哑嗓音终于回应:“你叫我怎么给你收拾烂摊子?”


    “老板,我……”


    “我告诫过你,要夹着尾巴做事,细心谨慎,但你不听。你以为还是以前的妖管局吗?现在什么废话都不要多说,千万不要被抓到。”


    “老板,我会好好躲着的……只求您一件事。”


    “今天听说,博士已经研究出换芯规律,只差验证,再给博士一点时间,咱们的队伍就能壮大起来。”


    陆尧哀求:“老板,看在我为组织做清道夫的份


    上,如果博士研究出完美换芯的方法,能不能先给我儿子换?”


    窗外突兀闪电,电光照亮昏暗的室内,隆隆巨响震得人胆寒。


    “孩子撑不住……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被抓立刻去死,我知道换芯至少得三百万,您帮我想想办法,行吗?”


    低哑的嗓音含糊不清:“这些我会看着办的。”


    天色黑沉沉,雨点噼里啪啦分外急促。


    走廊里窗户敞开,大理石台面立即积攒一汪雨水,申主任脸色像黢黑的锅底,小跑着从办公室跑出来关窗。


    他用袖子抹一把溅到脸颊的雨水,余光恰好瞧见申继扬手指绕着车钥匙圈,吊儿郎当的准备下班,申主任没好气地抬腕看表。


    “干嘛去?”


    “泡吧啊。”


    “我……”申主任作势要呼儿子的后脑勺,又放下手,一脚踹在申继扬屁股,“给我拿抹布去!”


    申继扬撇嘴,嘟嘟囔囔:“谁又惹老头子生气?”


    *


    11月14日,细雪飞扬。


    海藻召集事故处理科和综合办公室上午九点到四楼会议室集合,还差半个小时,李局没到,领导不在,办公室内众人都懒懒散散,不是解决早餐就是搞搞环境卫生。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朱三三探头,看大家都在,腼腆笑着钻进门缝,沿着墙根站定,胳膊肘还夹着一卷红色绸布。


    “你这是……”师泠搅咖啡的细勺顿住。


    “铛铛铛铛——”朱三三唰地甩开锦旗,就连吹热水的符叶都好奇望去。


    红布上,鲜明的明黄字体写着:从天而降救猪命,歪利歪利顾顾德。


    室内陷入寂静,随后爆发哄堂大笑。符叶没看懂后半句,略尴尬地挠挠脖颈,继续垂眼瞧字典。


    既是送锦旗,自然要留朱三三说几句话,师泠猩红的指间捏着纸杯,放在朱三三眼前。


    “听说你在横烟山住过?”


    符叶眨眨眼,虽没抬头,但不自觉竖起耳朵。


    “横烟山?没有啊,但我爸爸是横烟山出身的,你们咋知道?”


    瞧符叶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师泠灰绿色的眼眸流转:“看过你爸爸的资料,你们俩长得很像。”


    “那倒是,都说我们共用一张脸,可惜我爸去世了,不然我高低带他来给你们瞧瞧。”朱三三喝口水,开启话匣子,“我都不是在横烟山出生的,据说那里根本没法住。”


    英雨好奇地挪凳子,面向朱三三:“为什么?”


    “我爸说,我们那原来有山神的,但有一天山神突然就消失了,搞得横烟山……什么来着,反正没法住,就只能跑去别的地方住。”


    符叶指尖顿住,眨眼的频率激增。


    “你还真信有山神哪,现在这时代哪儿还有活着的神,不都是牌位或者雕像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爸坚信世界上还有,他还说,即使横烟山的山神回来,也不让我回横烟山去,因为那山神神戳戳滴。”


    符叶挠挠眉心。


    英雨笑出八颗牙:“话说回来,我们这还有你的老乡呢,也是横烟山出来的妖怪。她更能闯祸,直接把山神庙炸塌了,听说雕像都被炸裂了,怎么都修不好,只能维持原样摆在神台上。”


    “也挺好。”席犬看向自己的搭档,非常冷幽默,“你们那要是真有山神,回家一看,嚯,重新装修了,还得谢谢你呢。”


    符叶轻轻咳嗽,捂住嘴不说话。


    *


    海藻召集两个部门开会,应该是为抓捕连环凶杀案凶手的事。


    符叶跟在席犬身后,顺着空位置坐,恰好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末尾。海藻的正前方,正袅袅燃着一缕白烟,香薰蜡烛燃烧时带来的茉莉香气充斥会议室。


    “海藻这是在干什么?”


    “嘘……海藻在预知未来。”


    符叶噤声,恰好与蹦跳进门的温浊玉对视,她刚刚拉开符叶身边的凳子,就被喻观寒抢先一步,气哼哼的温浊玉在他脑后比枪毙的手势。


    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安静等待海藻的“预知仪式”结束。


    真的能窥视未来的发展吗?


    海藻眼皮微动,平静睁眼,神色立刻恢复清明,边整理自己的盘发边吹灭蜡烛,席犬的表情终于放松些。


    “都到齐了哈。”


    符叶侧头注视喻观寒,他们俩恰好占据直角的两条边。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胆子,借着桌子的遮掩,将手自然垂在膝盖上,随后缓慢覆住符叶的手背。


    触感温暖,偷偷牵手使喻观寒耳廓泛红,面颊倒是维持着一本正经。


    “从现在开始,抓捕陆尧的行动由我指挥,你没有意见吧,小符?”


    符叶闪电般抽回手,直到李局回答没意见,她才意识到海藻的视线是瞧向李局的,只是胡乱叫名字,压根没对她说话。


    被心虚的符叶可爱到,喻观寒柔软的嘴唇抿成线,用仍带着她体温的掌心撑脸,掩住偷笑。


    电话叮铃铃响起来,是海藻助理转进来的热线电话。


    “在废弃工厂,南郊那边的?好,这就去。”海藻挂断电话,语速极快,“席犬,温浊玉,你们去南郊的远扬食品加工厂,有人说在那看见了陆尧。”


    似乎没想到海藻会将两个部门拆分来调遣,席犬和温浊玉短暂愣神后,立刻出发。


    第二个电话很快就转接进来,地点是省航天医院。


    计宋直接问:“这地方不对吧,航天医院在市内,但废弃工厂在南郊,这陆尧是有飞毛腿吗?路程至少有四五个小时。”


    “有人目击就要去看,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真消息哪个是假消息?小李,泠泠,石威……”


    符叶察觉到海藻的视线从她面颊扫过,最终定在喻观寒脸上,微抬下巴,喻观寒只得失望地朝符叶耸耸肩。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安静,计宋开始梳理桃木剑的红缨。然而,直到那挂穗都有点起电,迟迟没有第三个电话打进来。


    “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四个都别坐着了,去入城高速碰碰运气吧。”长久沉默的海藻挥手,“开两辆车,计宋带着符叶,贝三思带英雨。”


    计宋跳起来,摩拳擦掌。


    “知道陆尧的车牌号吗?”


    “不知道。”


    “那他什么时候经过入城高速?”


    “不清楚。”


    计宋石化:“那我们四个是去干嘛的?”


    “碰运气。”海藻坦然补充,“守住出口,以防陆尧跑出临江。”


    “行吧。”计宋呼噜寸头。


    符叶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踏出门槛前,她回身望向海藻,发觉海藻也在注视她的背影。


    “那件青色的衣服呢?外面天气冷,多穿。”


    “海藻,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海藻倚住靠背,笑起来眼睛周围挤出两道皱纹:“你也说了,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尚未发生,就只是一种可能性。”


    未来拥有无数种可能,道路逐条延伸,确定那唯一路途的,只有瞬息变化的现在。


    *


    天气越来越差,雨夹杂着雪。


    计宋的雨刮器在车窗前艰难摇摆,路况模糊不清。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计宋的肢体是舒展的,符叶捶捶膝盖,反倒不太适应这样的配置。


    说实话,她跟喻观寒一样,以为海藻会把他们分在一起。


    “欢迎您收听临江市交通广播,我是您的好朋友晓薇……”


    符叶倒抽冷气,似曾相识的诡异感再度袭来,与此同时,计宋急刹车:“你坐着,我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计宋的布鞋踩进绵软的雪面,吱嘎出声。


    冰晶般的雪落满车前玻璃,符叶瞧不清,干脆探出头去,看计宋迎着风雪去找贝三思的车。


    洋洋飞雪里,她突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清脆笃笃声。


    符叶回头,眼球被簌簌冷风拂过,满是清凉,这因为天气而拖出的长队后方,出现黑压压的稻草人。


    木棍扎进雪里,敲击湿滑的柏油路面。


    “笃——笃——”


    无数绘着僵硬笑脸的稻草人蹦跳着吞没他们。


    第56章 056血色稻草人


    稻草人以细竹竿做骨,蹦跳时破烂的衣角飘忽,如同死神被撕碎的黑色长袍,在这分外冷冽的天气,充斥肃杀气息。


    “笃——笃——”


    交错的频率中,它们经过粗制滥造工艺而缝补出的歪斜脸庞目视前方,有些甚至诡异蹦到车顶,使得嘈杂噪音不绝于耳。


    有车主纳闷探头:“什么东西——”


    恐惧骤然放大到极点,尖叫被闷在喉咙里,降下车窗的司机用不听话的手指狂摁车窗键。


    棚顶的咚咚声闷响,他也随之震颤。


    后座,车主的老婆将婴儿椅中沉睡的孩子抱起,纳闷看向哆嗦不停的丈夫。


    “出什么事情了?”


    舌头本是块灵活肌肉,此刻却僵硬异常。车主的舌头差点没被突兀合拢的牙齿咬住,锋利齿尖划破舌面,血腥味随着呼吸往外渗。


    “别出声。”


    “千万别出声。”


    他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有龟壳将车笼罩于此,度过这漫长诡异的队伍掠过身旁的难熬时刻。


    不是所有发现异象的人类都选择龟缩原地。


    也有人急匆匆跑回车内,启动引擎,打算冲出一条生路,此起彼伏的急刹与撞击声中,宽阔的八排道很快就拥堵得水泄不通。


    车主吞咽口水,耳边只剩心脏失控的狂跳。他失去听觉,不自觉忽略那些隐约传来的尖叫与呐喊,不断在内心祈祷。


    一个,两个……


    就在他不敢眨眼盯着飞奔而去的稻草人背影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横向飞来的身影,它是被其它车辆撞飞来的,直直杵在车前盖。


    诡异笑脸横着望向车主。


    明明不该有表情的,他却从那张鬼脸上察觉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写满“原来你在这”。


    司机太阳穴剧痛,抱头尖叫。


    银色的私家车被不断涌来的咚咚声吞没,稻草人之间似乎有独特的传递消息渠道,导致车附近稻草人倍增,就像无数只手急躁拍门。


    “咚咚!”


    “咚咚!!”


    这下母亲怀抱中安睡的婴儿也无法安眠,被咚咚声吵醒,闭眼哭泣。


    “嘭——”


    车前窗被怼出破洞。


    车主的妻子佝偻着背,扭身将孩子护在怀里,眼角渗出泪来。


    很快,后窗也坚持不住,被捅出圆洞。她的脸颊被飞溅的玻璃碎屑划伤,慌张抬眼间,恰好与缝在破布上,充当眼睛的纽扣对视。


    丈夫的惊恐喊叫她已然顾不上,她脚软地蹭下座位,将自己蜷缩在座椅之间。


    “别过来……别过来……”


    那要掉不掉的纽扣歪向她,瞬间后窗就贴满稻草人的脸。明明没有生命,却又矛盾充斥着想要分食人类的兴奋,愚弄人类恐惧的欢快。


    黑压压的稻草人高低错落将轿车围住,远远瞧去,如同很多面朝车内窥伺的人影。


    雪花缓缓。


    激昂的琴弦拉扯声中,有一缕白光在飞雪中疾行,如雪花汇聚的箭矢。


    它们眨眼间就悬在银色轿车的上方,旋转着扩散,星星点点散落塞满稻草的肥大头颅之上。


    白光爆闪。


    无形的月牙弯刃横扫聚集的稻草人,气流波动的中央,轿车如浮在水面,左右摇摆,车面不可避免出现几道凹坑。


    符叶跨越横七竖八的黑色破布,用蛮力拽开略微变形的车门:“快出来!这里不安全,它们马上会醒的。”


    闻言车主脚软地屈膝跪爬,抱住不断颤抖的妻儿。


    “往前跑,别回头看,跑到收费站就是安全的。”


    车主咬咬牙抱过孩子,拉起妻子的手腕,向前奔跑。困境之中,滋生出的勇气叫做心有所惧仍奋力向前。


    符叶逆着车流飞奔,不断合拢掌心,不断拉开车门。


    遇到惊惧到极点失去理智的人类,她就二话不说将对方拽出车门,往前边推,期望冷风能吹回他们的求生欲。


    越往后,车破损的程度就越严重。


    “快出——”


    符叶冰冷的手指僵住,几朵绒毛正在她的肩膀边浮动飞舞,像是精灵。它们不只是预备着飞出去,也在守卫符叶。


    车窗破碎,司机正斜斜瘫倒在座位里,眼睛望着她,久久未眨。


    在那诡异歪斜的脖颈边,正嵌着拳头粗的竹竿。活像吸食血液的吸管,鲜血忽视重力,逆着竹竿向上流,染红稻草人的衣角。


    裹扎的脑袋咯噔咯噔转向她,碎洞形成的嘴咧到脑后,享受鲜血的献祭。


    腥热的鲜血味道浓郁,符叶忍着作呕的感觉摔上车门。


    即使她将它们炸得乱飞,只剩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竹竿,稻草人依旧能在短暂的眩晕后恢复清醒,再次弯折弹起,原地乱蹦。


    这样下去,她的妖力迟早会被消耗光的。


    她捏紧拳头,瞪视四五个扎根于同一尸体的稻草人,还是呼吸粗重地挪开视线,这些东西跟水蛭没有区别,她必须将有限的妖力用在仍有存活希望的活人身上。


    突然,符叶的肩膀被重重一拍。


    几乎踉跄,她下意识回头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心底的愤怒愈演愈烈,眼见前方已有整身破烂衣袍都变成血红的稻草人,符叶深吸气,打算将对方炸碎。


    “等等。”


    她的肩膀再次被搭住,这次是气喘吁吁的贝三思和英雨。


    “这种变红的稻草人千万不要炸。”说着,贝三思的匕首扎进稻草人胸膛,肩背发力,将挣扎的它挑空后踩在脚底。


    随着稻草人翻转,符叶的疑问也彻底噎回去。


    碎布的背面,正黏着人类,胳膊瘫软垂着,气若游丝双目紧闭,显然成为随时补充血液的血包。


    而吸食过血液的红袍稻草人比黑袍稻草人的动作更灵活,能力显然进阶。


    符叶愤怒蹭蹭鼻尖。


    “符叶,现在你需要配合我。”


    英雨的语速很快,稻草人并没有生命,肯定是人为控制的。他们现在的角度无法纵观全局,最好由她和符叶化原形升空,寻找隐藏在角落的罪魁祸首。


    “好。”


    临江市冬季寒冷,候鸟南飞。如今这大雪飞扬的恶劣天气,突然飞出墨染翅膀的白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只是在场的人类都只顾着逃命,压根没空注意这种事。


    贝三思搓搓手,呼出一口雾气,继续在乱糟糟的路面寻找幸存人类。


    每当在犄角旮旯或稻草人围堵中搜寻到人类,他都会从兜里掏出计宋自制的黄色符纸,边塞给人类边温声劝慰。


    “别害怕,握住它向前跑,有它在邪祟无法近身的。”


    获救的人类还来不及热泪盈眶,低头瞧那古朴老旧的符纸,心就凉半截,虽说寥寥几笔朱砂痕迹笔法杂乱,仍能看出,绘的是小鸭子。


    “这……能有用吗?”


    “包有用的,去吧,收费站附近有人守着,那里最安全。”


    有人隔着皮衣轻轻拍他的肩膀,贝三思纳闷回头,却什么都没瞧见,就连周围的雪地也干干净净,只有他自己的脚印。


    “错觉吗?”他挠挠头。


    *


    符叶滑翔着俯瞰这条位于高速路口的宽阔柏油路。


    随着她轻轻扇动翅膀,飞在她周围,只有拳头大的棕黑斑杂小麻雀被卷着飞雪的旋风吹偏些。


    豆豆眼睁圆,麻雀忍不住尖叫:“咱们别离得太近,好冷!”


    路建在两座矮山的中央。


    挨着道路两边的缓坡已经被雪衣覆盖,枯草冒出尖来呼吸,等待春天焕发新生,石块土块紧挨着,绘出缓坡凹凸不平的起伏。


    高速已经封闭,所有的显示屏都挂着红艳艳的叉。


    禁止通行的意味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算不得吉兆,投生无门,逆退无路,令人绝望。


    收费亭间的间隔成为落难人类短暂的安全之所,他们手中攥着画着小黄鸡或小黄鸭的符咒,念念有词,期待噩梦快点苏醒。


    也有的举起手机搜寻信号,期望能与在意的家人报平安。


    然而,信号栏灰扑扑。


    金色光罩将收费站笼罩,不断蹦跳的稻草人或黑或红,贪婪注视幸存的人类,写满渴求。碍事的金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阻拦它们进食的脚步。


    尺寸千里,符叶很快就锁定计宋的位置。


    他不知道怎么爬到“入城高速”四字的铁架中央,笔直站着,本体桃木剑携着纯净澎


    湃的妖力在他头顶横亘,金光阵阵。


    冷风掀起他的道袍,露出他的黑色加绒秋裤。


    布鞋微动,随着计宋一招拨云见月,周身的雪花都被他拨动,随着妖力流淌而延缓降落的速度。


    他并指侧指,高悬的桃木剑也将剑尖对准他指向的方向。


    说不好是人在控制剑,还是剑在控制人,他们在气韵中相合。金色的妖力蓬勃向光罩喷涌,轻纱拂过,由浓变淡,霎是美丽。


    计宋旋转两圈,并起的手指以虚虚握着的拳为原点,缓缓拉开。


    举手投足间,倒真染几分道士清冷出尘的风范。


    不断重复的上清弦月剑法在为光罩充能,符叶明白,计宋撑起这片安全区恐怕也是勉力撑着,必须快点解决稻草人的源头。


    疾风席卷。


    符叶盘桓半圈,几乎与英雨同时注意到某个石块后,略微挪动的小小黑点。


    麻雀轻轻落在丹顶鹤背上,细细的脚掌陷进柔白羽毛中:“在那儿。”


    “我靠近些。”


    “别。”她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察觉,英雨往前蹦蹦,“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咱们俩谨慎点好,我来射箭。”


    “那你变回人形。”符叶毫不犹豫说道。


    收费站外的路面已被大雪覆盖,红梅遍开,活人气息寥寥。


    两米高的狍子虽没有角,依旧能轻松靠着蛮力冲撞,将聚在他周围笃笃笃扰人的稻草人撞飞。


    雪花落在英雨眼睫,如同糖霜。


    她并不受影响,沉心静气,弓弦拉满,将准心瞄准雪地里,某个不自然的小块黑色布料。


    “咻——”


    淡蓝光芒的流星携带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目标。


    符叶脊背绷紧,随时准备俯冲。她突然发觉到海藻的可怕之处,今日的调遣看似随意,随便将他们四个拨到这里,实则是有的放矢——各有各的用处。


    弓箭不负期望,狠狠扎进雪地里埋着的人偶。


    殷红的血液噗噗外涌,很快就融化周围的雪。仅巴掌大的木偶小人见鬼似的蹦起来,边哇啦哇啦乱叫,边往山坡上逃。


    鹤唳清脆。


    狍子仰头,蹬开伸向他脖颈意图吸血的竹竿,细细却有力的长腿跃起,跳出包围圈,向山坡那血迹连成线的圆球追去,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残影。


    第57章 057三思而后行


    木偶边跑边哇哇叫,像个喇叭。


    “完啦完啦完啦啊啊——”


    它有心逃走,可无奈腿实在是太短,缓坡对它来说,就是难以逾越的高山,短腿陷进雪里想拔出来都费劲。


    “追我的妖怪肯定是妖管局的…咱们正好撞在枪口上了。”


    木偶拔掉箭,撑着咯吱咯吱的僵硬身体跑出几步,残存的血液就流失殆尽。身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它依旧用有气无力的声音继续说:“快跟老板求援,咱们仨扛不住的……我,我先……”


    说着,它力竭栽倒。


    木偶脸朝下埋进雪面,看来那尚未说完的话是“先走一步”,原地去世。


    一双皮手套将它从雪里挖出来。


    这木偶乍眼瞧很花哨,身穿的小衣服像是从各家搜罗来的碎布头拼接缝出来的。


    纽扣做眼,麻绳编发,充当左右肢的圆胳膊连长短都不同。


    破烂的模样很符合人类对于垃圾的定义,要不是符叶和英雨的眼尖,没错过它在雪面下的细微动作,他们是完全不可能发觉那吸食人类血肉的罪魁祸首居然是眼前巴掌大的小玩意。


    圆滚滚的肚子已然被箭矢戳出洞,血液在逃亡路上洒净。


    此时只剩染着粘稠发黑血迹的木刺,瞧着像在凝固朱红色颜料中生长的钟乳石。


    贝三思疑惑晃晃,木偶瘫在他掌间,纹丝不动。


    “这么轻易就死了?”


    英雨嫌弃地捏住麻绳,木偶钟摆似的斜斜摇晃,两条木腿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音。


    他们回头瞧,原本在路面上乱蹦的稻草人尽数栽倒。


    没有控制,便失去生命力,竹竿像是逐渐枯萎的血管,缓缓变得干瘪扭曲。


    贝三思疑惑:“还真是它,可它的本体怎么这么脆弱?”


    寒风中,围着光罩蹦跳的稻草人像是被收割的庄稼,一茬茬仰倒,计宋缓缓吐气,心下稍安。


    他手掌背向身后收势,就在绵长呼气进行到末尾时,突然听到嘭嘭乱响的噪声。


    同时,脚踩的铁架也在微微摇晃。


    计宋的身体随着铁架摇摆,面色镇定四处瞧。


    柏油路浮起轻微的波澜,将胡乱横亘在路面的私家车顶得上下沉浮,刺耳急躁的汽车警报嘀嘀作响,令人牙酸的噪声越来越近。


    异响震天,人群惊叫连连。


    有什么东西正在路面之下翻滚,由远及近,直直朝他们的方向袭来,目标显然是朝着他守护的人类来的。


    计宋咬牙切齿,怒火焚烧之中干脆弯腰,利落脱鞋,将手中的布鞋高高扔出去泄愤。


    “大爷的,我算是被困在这了。”


    那双后脚跟被踩瘪的布鞋穿过金色光罩,滚落到横七竖八瘫倒在地的稻草人袖边。光罩之外,成堆的稻草人你压着我的胳膊,我躺在你的腿上,毫无生机。


    地动的波浪也滚到这里。


    被压在最底层的血红色稻草人纽扣眼微动,咧咧嘴:“三弟!我在这。”


    话落,地面出现拳头大的孔洞,传出某道浑厚的、来自地面之下的声音:“大哥,哪个是你呀?”


    重叠的稻草人味道都相同,都是咸腥的鲜血味,导致它想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大哥。


    “别管哪个是我了,听我说,我的本体现在已经落到妖管局那三个妖怪的手上,必须想办法拿回来,但这件事不着急,你跟老板联系了吗?”


    “嗯。”


    “然后哪?”


    “然后老板说,计划有变。”


    稻草人静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祈求。


    “老三!平时问一句答一句就算了,这档口,你能不能说话顺溜点,我要被你急死,然后呢,老板说什么?”


    “等下哦。”


    稻草人察觉背后滚动,路面掀起波浪,应该是地底的妖怪在翻身。


    “老板的短信说,计划有变,先不袭击人类。我现在,就派人增援你们。至于妖管局的,那四个妖怪,你们打不过剃寸头的,不要正面对上他,多拿人类牵制。”


    浑厚的嗓音停顿,继续念:“跟增援你们的,兄弟汇合后,抓住符叶,要活的,别杀她。其余两个妖怪,很好对付,也别杀,免得被妖管局注意,打晕,扔到一边去。”


    “好!果然是老——”


    “我也会,到那里去,你们撑着,牢记我叮嘱,的事。”


    稻草人一口气提不上来:“……还有吗?”


    “念完了。”


    “好!”想到有援手,稻草人恨不得叉腰狂笑,它没心没肺无声地咧嘴笑够了,突然收敛,“哪个是符叶?”


    *


    “先带着吧,回去给杨医生瞧瞧。”


    贝三思将那巴掌大的木偶揣进兜里,拉好衣兜的拉链:“计宋已经给海藻打过电话,汇报这里的情况,有犯事的妖怪要抓,还有三十多个人类需要做记忆清除,她说很快就到,要咱们坚持。”


    符叶好奇:“计宋的手机有信号?”


    “备用的卫星电话。”


    突然,远处传出奇异的噪声。他们三个站在山坡上,只见柏油路的波涛起伏,眨眼间最高的浪潮便涌


    向计宋维持的金光罩。


    汽车嘀嘀乱响,他们三人拔足狂奔。


    然而刚迈步,贝三思和英雨就双双踉跄,差点没把注视计宋的符叶绊倒。


    他们俩错愕对视,随后望向符叶,异口同声:“你为什么推我们?”


    符叶懵懵瞧他们之间的雪面,只有两人的足印,随后她被飞在斜上方的苍蝇吸引视线。


    “不是我推的,你们也能感觉到有人拍肩膀吗?”


    “是呀,我好像被拍三四次了,可我每次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英雨纳闷,“怎么回事,总不能是鬼吧?”


    “还真不好说,我老家那边,有种说法,说人的肩上是有魂灯的,如果魂灯被拍灭,就会鬼上身。”贝三思认真回忆。


    “呸呸呸!贝三思,拒绝封建迷信,从你做起。”


    英雨嫌恶地拂拂肩膀。


    遥遥看去,计宋又开始“人剑合一”,金色光罩充能使三人略感欣慰。


    那几乎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贝三思和英雨的脚底,凭空出现两个足以将他们囊括进去的深坑。


    符叶的羽毛伞甚至来不及张开,就拖拽着她升空,同时某种粗硬的东西重重擦过她的鞋底,她条件发射升高些。


    羽毛伞在飞雪中唰的张开,光芒柔和。


    符叶低头,她的脚底果然也有深坑。一条覆满瓦状鳞片的长长尾巴因为没有如期卷到猎物而错愕僵住,略微停顿后,蜷缩着往回收。


    而抓向贝三思和英雨的是两只强壮粗短,且覆满鳞片的前爪。


    突然失衡,贝三思讶然间反应极快。


    匕首扎进那前爪的趾间,抵住厚厚鳞片的同时胳膊发力,肌肉暴起,靠着冲撞的力量借力弹出,侧翻后前滚,以矫健身手脱离危险。


    英雨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不擅近战,没锻炼出闪电般的反应能力,被单只粗爪结结实实握住双脚的脚踝,往深坑里拖。


    符叶连忙荡过去,脸色慌张的英雨会意拉住她的脚腕。


    从地底伸出的前爪、英雨、符叶、羽毛伞,形成一条笔直的线。


    羽毛伞和前爪开始角力,英雨变成拔河时系在粗绳上的红布条,成为两方争抢的对象,痛苦得直哼哼。


    现在符叶只剩左手还能自由活动。


    她掌心对准深坑,羽毛伞激射而出的朵朵绒羽坠进深坑。


    同时,贝三思的匕首也铮的一声扎进鳞甲的缝隙,匕首锋利的尖端闪过绿色光芒。倾注妖力的匕首瞬间刺破灰褐色的皮肤,血迹如注。


    地底传出吃痛的闷哼声,前爪下意识放松对英雨的钳制。符叶瞬时带着英雨飞高,不忘引爆深入地底的绒羽。


    轰——


    烟尘四散。


    飞雪之中,飘起铺天盖地的黄雾。


    仅剩一只鞋的计宋被吸引注意力,寸头之下,端正的眉眼皱起,心底焦躁着念叨海藻怎么还没来。


    “咳咳……”


    烟雾中维持单膝跪地的贝三思咳嗽,边召回匕首边准备起身。


    突然,他的双肩被重重一推,栽倒之际,地面再次出现圆洞,他不由得惊愕瞪圆双眼。


    空洞中,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两只短爪和长尾同时颤巍巍伸出,捏住他肩膀的同时缠住他的腰。


    根本来不及呼救,他就被拖拽着下坠。


    圆洞收拢,地面被抹平似的。


    符叶飞远些才安心落地,甫一着地的英雨立即双脚并拢,侧着跪坐在地,面色苍白。


    “没事儿吧?”


    英雨涣散的眼眸逐渐聚焦,冰天雪地里,一张素净淡然的脸眼含关切望着她,她大梦初醒似的,喃喃出声:“……符叶?”


    “嗯,你怎么样?”


    符叶手掌伸出去打算掺起英雨,没想到她前臂刚搭住符叶,发力的瞬间又跌落回去,额角青筋乍起。


    “不行,我的脚可能是骨折了。”


    符叶为难回头,本以为贝三思会很快汇合,但她注视好几秒,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贝三思呢?”


    烟雾散去,召回的匕首铛的一声,扎进因为寒冷天气而坚硬的土地中,微微摇晃。


    符叶头痛揉揉额头。


    光罩外,瘫倒在地的稻草人细竹竿抽搐。


    颤动几下,力量不足使它们无法灵活蹦起,只能转而将竹竿转向背负着尸体的同伴那里。


    随着尸体的干瘪,竹竿也再度圆润饱满起来,乱蹦时敲打路面的声音清脆。


    金色光罩再次面临“丧尸围城”。


    符叶收回视线,垂眼看英雨:“我把你送到计宋身边,然后我再出来找贝三思。”


    英雨犹犹豫豫,没有回答这方案可行与否,只是尾音绵软地询问:“符叶,你能背着我吗?”


    平日里,英雨是整个事故处理科最元气活泼的,声音清脆。如今受伤导致她说话都失去元气,其实英雨化原形待在她肩上,是更方便的。


    但既然英雨开口请求,符叶也不再提及,在她身前蹲下。


    “来吧。”


    “符叶,你真好。”


    英雨用胳膊环住她的脖颈,气息冷冷拂在她的耳后,符叶不适应地歪歪头。


    贝三思应该是烟尘弥漫时被抓走的,想到这,符叶害怕那地底的妖怪卷土重来,干脆拉住漂浮在她身边的羽毛伞,缓缓升空。


    负担两个人的重量并没拖慢羽毛伞的速度。


    它在空中静静飘着,雪花与绒毛合为一体,使它瞧起来更加毛茸茸,向蒲公英靠拢。


    符叶的视线不由自主被雪地里快速移动的鼓包吸引,它沿着山坡爬行,很快就到达山坡的最高点。


    “那会是三思吗?”英雨惊喜。


    符叶没有回答,因为她毫无把握。只是这鼓包再跑的话,就要到山坡的背面,时机不可错过,她咬咬牙决定跟上去瞧瞧。


    至少要确认贝三思在哪儿。


    山坡的土壤沸水般滚动,无形的手扒出坑,双目紧闭的贝三思像是被土壤嗦过后吐出来的,满身都是土。


    片刻后,他沿着山坡咕噜噜往下滚。


    而鼓包越过山坡,消失不见。


    符叶连忙飞过去,贝三思的嘴角还抿着土块,胸膛没有起伏,符叶不敢落地,用巴掌大的羽毛代替自己的手掌,飞快拂去贝三思脸上的泥。


    “三思!”


    他对英雨的呼唤毫无反应。


    英雨惋惜:“他短时间恐怕很难醒过来了。”


    话音刚落,仰面躺地的贝三思突然直挺挺坐起。


    几秒后,他像是溺水时得救的人那样,眼睛嘴巴同时张大,瞪眼睛吸气,随后仰头望天,在雪粒融化在舌尖时,抿抿嘴。


    贝三思闭眼,面带陶醉。


    “下雪了……真好。”


    “贝三思?”


    浓密的睫毛轻轻眨,贝三思明亮的圆眼望过去,澄澈瞳仁映出握着羽毛伞飘在半空的身影。


    她看起来真的很奇怪,手握白色的长柄蘑菇,离地三四米飘着,还背着一个棕色齐肩发的女孩。


    女孩他倒是熟得很,于是“贝三思”扬起笑脸。


    “哈喽呀,姐姐,你也是妖管局的吗?”


    符叶迷茫张张嘴,这样灿烂笑容的贝三思她从没见过,标准的露齿八颗微笑明媚得能点亮太阳。


    她只能问英雨:“他怎么了?”


    无人回应。


    符叶勉强侧头,发觉英雨双目紧闭,雀斑上落着雪花。


    贝三思左右瞧瞧,原地蹦起,随后揉揉酸痛手臂,龇牙咧嘴还不忘微笑:“姐姐,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你耶。  ”


    “贝三思,你好奇怪。”


    符叶手掌捏紧,做好随时炸他的准备。


    “哈哈,姐姐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哒。我叫后行,贝三思是我哥哥。”


    贝后行灵动皱皱鼻子,不满继续:“他肯定又受重伤了,不然我不会突然醒过来的。”


    符叶发觉,也许此刻她才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贝后行。


    第58章 058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血红色的稻草人仰倒在车底,只有竹竿露在外,远远瞧去,像是在修车。


    刺鼻汽油味儿中,它咯吱咯吱转脑袋,看向仍蹲在坑中,只露出额头的三弟。


    “二强的进展顺利吗?”


    “顺利。”


    “那就好,你呢?”


    “说不好。”


    泛着土腥味的坑洞里,细细舌头卷走前爪源源不断外渗的血丝,迷惑不解。


    他明明把那穿皮衣的男人打晕扔出去,可再绕一圈回头瞧,他居然又坐起来了。真是邪门,难不成他多条命?


    大哥又问:“把我本体拿回来没?”


    “在哪儿啊?”


    “……老三,我本体就在那皮衣兜里啊!”大哥恨不得将塞满脑袋的稻草拔出来,“苍天哪,你都把他拽到地底去了,你没把我的本体抢回来?”


    多问一句不回答,少说一句不得行。


    深知三弟的毛病,稻草人认命滑出车底:“走吧,先把我本体抢回来,然后看看老板的事儿怎么解决。”


    *


    贝三思的长相与性格很违和。


    就像对镜照影,长期表现漠然的人,是绝无法瞧见和顺眉眼的。


    直到“贝后行”出现,他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协调起来,他本就该是这样的。


    符叶还从未听过两个灵魂居住在同一身体的事情,倒听说过人类在极端压力的情况下,会分裂出灵魂的碎片。


    也许以不完整的灵魂来分担生活的痛苦,痛苦也会被削减。据说,主人格和副人格中的某一方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但显然,贝三思和贝后行不属于这样的范畴,他亲昵地叫着贝三思哥哥。


    贝后行试探着迈出脚,顿时触电似的,从脚腕颤到脖颈,嘴更是咧得像手机充电接口:“这是全身都骨折了吧……好惨啊……是我现在好惨呜呜……”


    “先回去吧,温浊玉说不定能治好你。”


    符叶尚不习惯表情夸张的贝后行,思索片刻又提醒:“注意你的脚下,别再被拽到地底去。”


    “地底?不要哇,我很怕黑的……”


    飘出十几米的符叶回头瞧,贝后行的速度简直就是龟兔赛跑时的起步龟,颤颤巍巍,拄拐的老头相比他都算得上健步如飞。


    照这速度往回走,计宋能变成一截风干桃木。


    “你还是拉着我的脚吧。”


    “好吧,谢谢姐姐。”贝后行小小声。


    然而刚起步,伴随着惨叫声,贝后行就膝盖着地坠机:“我胳膊断着,使不上劲呜呜诶——”


    贝后行的哭哭脸顿住,因为浑身都在反应疼痛信号,导致他无法分辨刚刚那被硌到的感觉是哪块区域反馈的。


    他只能用手指沿着肩膀往下摸索,直到——掏出一个血淋淋的小木偶。


    “这啥啊?”


    “这也许是今天的罪魁祸首。”符叶又问,“你的衣服结实吗?”


    贝后行茫然抬头,发觉符叶俯身攥住自己的后脖领,提气的瞬间,巨力猛地将他往高处拔,拖拽着升天。


    “哇——”


    飞雪如柳絮,轻柔贴着他的脸颊。


    贝后行幸福地眯眯眼,正想摊开手心感受,又注意到握着木偶的掌心里蹭到的浓黑血迹。


    他嫌弃地扯扯嘴角,因为正被符叶拎着,只能费力歪斜着身体,指尖摸索兜里有没有纸巾。


    自然垂下的掌心里,木偶的纽扣眼轻轻掀动,得意洋洋。


    现在只需要等待逃跑的时机,或是老三,或是援兵,怎么都好,它一定能……


    “虽然硬了点,但凑合用吧。”贝后行嫌弃出声。


    木偶仍沉浸在喜悦里,后知后觉自己被转移到指间夹着,一张鬼画符似的、写着“JS”的黄色符箓从天而降,锋利边角划过它的脸颊,蹭蹭血迹。


    不会……


    不会是它想的那样吧……


    在稻草人眼珠掉落的惊愕视线里,那张皱巴巴的符箓充当面巾纸后,自然地将它团团裹住,细心将它包扎。


    也许是嫌一层不够,万恶的贝后行又哼着怪调,抽出一张画着花花的符纸。


    金光沿着“JS”字母缓缓流动,木偶石化。


    同一时刻,因为与木偶的联系被切断,柏油路上响起清脆折竹声。正挽剑花的计宋毫不犹豫高高跃起,落地之前,桃木剑已经攥回手中。


    “嘶……”他下意识将没穿鞋的脚掌凑到另一只脚腕蹭蹭。


    “看剑!看剑!”


    天气太冷,避难的人群早就三三两两钻进收费站的隔间里御寒,有靠窗户的,用袖子抹抹染霜的玻璃,逐渐清晰的世界里,道袍翻飞的计宋高握桃木剑,用劈柴的姿势,狠狠挥剑。


    “妖孽,看剑!”


    “看剑……嘶,我鞋呢。”


    木偶不愿相信地张张嘴,不只是被切断联系,符箓还把它困在这身体里,木偶恨不得流面条泪,悔不当初。


    “咦……你是活的耶。”贝后行好奇地戳戳木偶的短胳膊,随后仰头瞧符叶,嗓门异常洪亮,“姐姐,它是活的!”


    “二强!还不动手等什么!”


    几乎就在木偶张嘴怪叫的瞬间,符叶抡圆胳膊,以打保龄球的标准姿势,将拎着的贝后行往不远处计宋的方向甩,滑出抛物线的贝后行下意识捏紧掌心的木偶。


    伴着木偶撕心裂肺的尖叫,计宋蹬住车顶,跃起去接。


    “别动。”阴冷的手指紧紧贴住符叶颈边的脉搏。


    这就是附身的缺点,无法使用被附身之人的专属武器。令他欣慰的是,三弟很快回应他的呼唤,卷着匕首递过来。


    “三弟,拉住她的脚,别让她逃。”有武器在手,他底气充足,“都别动!再动我杀掉她。”


    被挟持的人倒是万分镇定,即使被锋刃抵着喉咙,也波澜不惊。


    “你不是英雨。”


    “你们发现得太晚了。”二强洋洋得意,抛弃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仰脸瞧计宋和瘫坐在车顶的贝后行,“把大哥还给我。”


    要回大哥,再让三弟卷走符叶,真是一举两得。


    飞雪之中,计宋掂掂木偶,随着他跳下车顶,轮胎也微微充盈些。


    “你要这个?”


    “别过来!我真的会割开她的喉咙。”


    “不走过来,怎么把大哥还给你?”


    “放到空地上,不要再往前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略有些慌神的二强收紧手劲。事态不妙,这时候他才想起老板的叮嘱,要牵制这寸头,而非直面他。


    可为时已晚。


    眼见计宋毫不在意符叶的性命,步步紧逼,二强咬牙的瞬间做出抉择。


    既然老板想要活捉符叶,他干脆先给符叶几刀,削弱符叶的实力。随后趁机逃跑,至于大哥,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营救。


    “那你就别怪我心狠!”


    他攥紧匕首,看都不看,往符叶的心口挥刀,麂皮外套发出的碎裂声清晰可闻。眼见目的达成,他咧嘴招呼着三弟撤退。


    “想跑?”


    桃木剑贴地飞行,圆钝的剑尖穿透那覆满鳞片的尾巴,计宋寒着脸并指上挑,桃木剑也顺势挑起,将穿在剑上的妖怪拔萝卜似的,拔出地面。


    原来是只鳞片棕褐色的穿山甲。


    血液正顺着它的伤口倒流,在暗无天光的地底待太久,突然瞧见白茫茫雪地,本就视力不佳的眼球像是洒进细盐,酸痛难忍,穿山甲只得用前爪抵住眼睛,痛苦哼出声。


    匕首从英雨无力的掌心滑落。


    她失去电力似的,苍白的脸重重磕在符叶肩上。而她头顶,有只毫不起眼的苍蝇挥动翅膀,迎着飘飘扬扬的雪花起飞。


    然而下一秒,它的复眼中,出现两朵白墙般的羽毛,将他左右夹击。


    它被羽毛挟持着往下飘,惊愕瞧见丝毫没有受伤的符叶,碎裂的衣领下,露出一抹颜色鲜亮的青。


    “怎么会——”


    “变回人形,不然立刻炸死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二强战战兢兢化为人形,脚还没着地,就被符叶踢翻,同时手铐轻合。


    见状,正裹着符箓横躺在雪地里、被计宋随手扔下的


    木偶泪目:“二强……小强……”


    符叶将英雨再次背起来,又鬼使神差想到什么,看向计宋。


    “瞧瞧他的心口有铃兰吗?”


    *


    收费站隔间。


    漫天大雪几乎将他们封印在这,恍惚间给人时间暂停的错觉。


    贝后行翘着兰花指将暖风机的插头怼进插线板,随着他拧开关,只有机关运转的咯吱咯吱声,暖风机毫无反应。


    “没电。”


    符叶说完,他有些失望地嘟嘟嘴,蔫巴巴回到昏睡的英雨身边蹲着。


    被符箓结结实实捆着的木偶斜倚着靠背,化为人形的苍蝇二强正挺直脊背,撑着受伤虚弱的三弟。


    再远些,是被挤到角落的无头尸体。


    一颗干瘪的人头以长发做绳,悬挂在门玻璃边,沿着脖颈截断面,血迹蜿蜒成河,正兴致勃勃瞧热闹。


    符叶收回视线,将自己的手机调整好角度摆在桌面,对准三个妖怪,开始录像。


    计宋裹挟着冷冷气息走进来,肩上的落雪还未消融,就掏出手机,将镜头抵在三弟的鼻尖前。


    “咔嚓。”


    闪光灯照亮隔间的同时,本就畏光的三弟猝然间没躲开强光照射,半边脸的五官都扭成抽搐线条。


    二强弱弱开口:“你闪光灯没关……”


    “别废话。”


    计宋维持扎马步的姿势,横着迈出去,确认二强那微微眯眼的脸也占满1:1画幅的镜头,拇指按下去。


    第59章 059循仙会


    将三个妖怪的照片收集好,计宋招招手,示意符叶跟他出去说几句话。


    “我刚才看过,出不去。”计宋环视四周,“你看这情况像不像咱们在超星电影院那回?能进不能出,也许这里有什么禁制,只是咱们不知道解开的方法,等会儿问问。”


    “好,他们的身上也有铃兰痕迹,证明他们跟卫青松是同伙。”


    计宋仰头看天:“现在这情况,只能看谁的队友先到。趁热打铁,咱们试试能不能撬开这三个妖怪的嘴,多掌握点信息也行。”


    更令他震惊的是,居然有陌生的组织在妖管局眼皮底下发展到这种程度。


    “至于人类那边,先由贝三思瞧着点,有什么事儿让他立刻喊咱们。”


    计宋依旧称呼他贝三思,看来并不知道贝后行的事情。符叶犹豫着回头,瞧室内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甩甩灰,然后给英雨披上的贝后行。


    善良是善良,就是怎么瞧都不太靠谱。


    贝后行显然跟事故处理科的职员有过交集,但跟计宋不熟。


    计宋顺着她的视线瞧:“我倒觉得贝三思有点古怪,但我说不上来。”


    “他现在……”话出口,符叶又想到,万一这双魂的事是贝三思的秘密,只有亲近的同事才知道,她此刻说出来岂不是泄密。


    符叶话锋一转:“毕竟受那么重的伤,浑身骨折,伤到脑袋也是正常的。”


    “也是。”计宋搓搓手,“那咱们进去吧。”


    符叶轻手轻脚进门,干瘪人头正念念叨叨她眼熟,她装作听不见。


    贝后行大约是天然信任带着事故处理科头衔的妖怪,因此在计宋说完话后,懵懵看向符叶:“姐姐,我分不清谁是自己人怎么办?”


    “那就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有人来,就吹哨子。”


    “好。”


    “贝……外面冷,把外套穿上。”


    “我完全不冷。”


    贝后行呲牙,那笑容跟出门撒欢玩雪的哈士奇高度相似,连浑身的疼都不太记得。


    *


    “姓名。”


    空气静默,三兄弟互相瞧瞧,并不说话。


    计宋拍桌:“姓名!”


    “不说是吧?别以为我揪不出来你们是谁,照片我已经拍好,回到妖管局,一查一个准,藏着掖着也没用。”


    被弟弟倚靠的二强低垂头颅,显然是消极应对。


    “挨个说。”计宋指尖夹着一道黄符,姿势比贝后行正规得多,煞有其事指着最边上的木偶,“从你开始。”


    “我可没贴住你的嘴,再不开口,我就再加一张。”


    木偶叹气:“唉……你们不是都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这是流程!必须配合,他们俩叫二强、小强,所以你叫大强?”


    木偶发出含糊不清的应和。


    计宋又问:“姓什么,证件上的全名叫什么?”


    “没名。”


    符叶唰地将羽毛伞抛高,它飞到三兄弟的头顶滴溜溜旋转,被那月光般的光芒笼罩的三兄弟齐齐打哆嗦,有种周遭温度都降低,寒毛直竖的感觉。


    “瞧见没?再不配合就炸你们。”计宋抚掌,“珍惜跟你们好好说的机会,等回到妖管局去审,就不是这样的待遇了。”


    符叶开口:“你们今天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符叶会直切问题,二强抿抿嘴:“没有目的。”


    心知肚明他们只是小喽啰,背后发号施令的“山大王”另有其人,计宋又表示,让他们知道多少说多少。


    二强眼含畏惧瞧瞧桌面摄像的手机,符叶注意到,轻轻捏住外套的黑色圆扣,随后走过去将手机关掉。


    “现在能放心说了吧。”


    计宋的神情虽然不赞同,但并没出声阻止符叶。


    二强蔫巴巴:“我们就无聊嘛,出来找乐儿,闹事搞事,吸引妖管局来这,然后就撒腿跑……今天是没想到,被你们正正好好堵在被窝里。”


    “说清楚,为什么闹事,为什么想吸引妖管局注意?”


    迎着计宋的问题,木偶咂咂嘴:“想出名呗。”


    符叶抱起胳膊:“你们背后的组织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组织,听不懂。”大强语气僵硬。


    显然,两个哥哥都是老油条。瞧虚弱的小强并不开口,但每每听到问题,都是下意识瞧哥哥们的反应,符叶突然向计宋附耳。


    计宋板着脸起身,从收费站常备的口罩纸盒里抽出几张淡蓝口罩,不由分说塞住二强的嘴,又添张黄符,不让大强说话。


    “现在开始,我们只需要你回答问题,对,就是你,小强。”


    符叶问:“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哥哥只剩肩膀和胳膊还能微微摇晃,生怕弟弟犯毛病,条件反射将名字说出来,他连忙甩肩暗示。


    注意到的计宋将他们的座椅拉远些。


    幸好三弟虽然憨,但还是识大体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没有组织。”


    计宋怒喝:“撒谎!”


    符叶清嗓:“卫青松、陈贰、赵建设,都是你们组织里的,你都认识吧?”


    陈贰就是在超星电影院被捕后,被毒杀的黑袍人首领。


    三弟的表情茫然:“我不认识赵建设。”


    瞬间,两个哥哥都露出绝望的神情,计宋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当然不认识赵建设,因为赵建设是妖管局后勤部门的,也就是说,其余两个你都认识,还说没有组织?”


    二强脑袋前伸,呜呜出声,示意计宋摘掉塞住他嘴的口罩。


    “求求你们,让我回答问题吧。”二强恳求,继续审三弟的话,就算他们今天被同伴救出去,也难逃被灭口的下场。


    “只要你说实话。”


    符叶的语气骤然变冷,羽毛伞也轻柔飘出雪花,营造温馨雪景。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只是需要我们来这。”这模棱两可的话说完,冰冷的绒毛就降落二强的肩上,他哆嗦着开口,“我只是猜测。”


    “猜测,什么事情有重大突破,上层有大动作,所以需要消耗妖管局的精力。”


    符叶的手指轻轻点手臂。


    也就是说,如果这神秘组织的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应该在入城高速杀掉人类,妖管局会在事件发生后派出人手来调查这件事。


    只派出一队人马显然是不可能达到“消耗妖管局精力”的标准的。


    今天的妖管局光早晨出外勤的人员就有十个。如果后续再有新事件发生,妖管局会源源不断往外派人处理,直接


    达到清空妖管局的目的。


    怪不得海藻现在都没到,也许被别的事情缠住了。


    “你们还有多少人做这种事?”


    “具体不知道,但肯定有七八队。”


    “你们发现妖管局就在入城高速后,有没有求援?”


    随着二强点头并说最近的队伍会来支援,符叶和计宋对视,心情都不太美妙。这样看对方的队友会比己方率先到达。


    他们背后的组织,通过多件难缠的事情消耗妖管局的精力,使他们抽不开空闲察觉到,他们背后隐藏的最终目的。


    那些真正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是进妖管局偷东西?”


    二强顿住:“这应该不能吧,妖管局有什么东西值得偷啊,根本没必要搞这么麻烦。”


    “你们是怎么跟老板联系的?”


    关键词出来,二强咕咚咽唾沫:“什么老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的心口都印着铃兰,全部听老板的调遣,不是吗?”


    这次就连木偶都咯吱咯吱摇头,对老板的事情予以否认。要么出于忠诚,要么出于畏惧。


    “只要你说出来,我和计宋……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我身边的,就是妖管局综合办公室的主任,除了局长,他的职位最高。只要他保证,你们说出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秘密不会跑出这间屋子。”


    计宋心虚挠挠下巴,倒没忘记演绎人设,沉声说:“她说得对,我能保证。”


    二强苦涩:“我们真不能说,也不知道太多,老板的事情就是把我们杀掉也不能说,至于组织……压根不能提,不可以提。”


    就在这时,符叶身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能提,这有很大区别的。”


    “是我。”英雨咳嗽,迎着符叶审视的视线虚弱扯起嘴角,重复问,“不能说还是不能提?”


    “……老板不能说。”


    “那组织名字呢?”


    计宋的耐心降到最低值,眼瞧着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干脆扯起三弟的脖领:“搜搜你们的手机就知道怎么联系,我们多余问。”


    “也根本没必要留着三个。”从三弟外套内兜里掏出手机扔给符叶后,计宋阴恻恻笑起来,干脆将他往门外扯。


    木偶尽最大努力晃动,将符纸咬得窸窸窣窣。


    额角的冷汗流下来,二强被铐着的手指抖得不像话,他在弟弟求救的呼喊声中闭眼,眼角渗出泪来。


    陷入挣扎的思绪加重他的痛苦,此刻心痛如有实质,压得他没法呼吸。


    “吱——”


    玻璃门发出的刺耳声音如同死刑的判决,他倏地站起身,不由自主追向那方向半步。


    “别……”牙齿和嘴唇齐齐颤抖,他瞟一眼鼻涕眼泪横流的弟弟,“不能说老板,但组织的名字……有印记的妖怪不能提。”


    这有什么区别?符叶茫然看英雨。


    “不能说代表不想说,不能提,等于没办法说。”英雨的脚腕受伤,不能站起身,只能示意符叶将贴住木偶嘴巴的符纸摘下来,“那办法就简单啦,组织名字是不能提,但拆开分成单个字总能说吧?你们轮流,一人一个字。”


    符叶恍然大悟。


    “循。”


    “仙。”


    “会。”二强跌坐在地,心如死灰。


    第60章 060组合技


    循仙会。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联想到这组织只对妖芯感兴趣,不断残害妖怪挖妖芯,符叶觉得这名字扑面而来的神叨气息。


    不管怎么看,循仙会的上层在某件事取得重大突破,对于妖管局来说,都不是好事。


    涉及到这问题,二强苦瓜脸:“这我们真的不知道,你们也看得见,我们三个就是小喽啰,能知道机密吗?”


    “那你们见过老板本人吗?”符叶又问,“说说老板的外貌特征。”


    “没见过的。”


    “没见过本人,那怎么联系?”


    “老板有任务都直接给我们发短信。”


    符叶将那没有密码的手机解锁,胡乱划几下才找到短信记录,在满是广告推销的信息栏中找到几条明显简短的。


    电话号码都不同,居然没有重复。


    “哪个是老板的联系方式?”


    “都是,老板每次跟我们联系,都是不同的号码。”


    “可这样,你们怎么主动联系老板呢?”


    “我刚才没说清楚……”


    注意到二强和小强的脚还能自由行动,英雨掏出几根塑料扎带,轻戳计宋。示意他将两个人的脚也捆起来,免得他们逃跑。


    被蹲在身前的计宋打断,二强短暂呆愣后重复:“我刚才没说清楚。”


    是分情况的。


    如果老板给他们下达任务,会直接发到他们的手机,按照老板的特殊落款SS来辨认是否是老板。


    如果他们出现意外情况,想要联系老板,可以给某个指定的手机号发消息,说清楚问题。老板会换手机号码来回复,那指定的号码只接收并不回复,相当于联系老板的“预审核”。


    “你们老板很谨慎,哪个是指定号码?”


    符叶将那号码拍下来,随即问起这里能进不能出的禁制问题。


    这禁制是循仙会的某个人员研究出的。


    其实外貌只是长尾夹型的小道具,不同颜色代表不同作用。


    蓝色是最基础的封锁,绿色切断电力及信号,至于上次超星电影院见过的,能暂停某区域时间及划分时间的,则是高级品,他们三兄弟的级别根本不配用。


    “这道具怎么拆掉?”


    “就正常拿下来。”


    长尾夹的所属位置是有讲究的,不是随便夹在哪儿就起作用的,而是需要放置在具有“进出口”意义的位置上。


    超星电影院的进出口在旋转门上方。


    可现在,这是条八排道的柏油路,道路通行,哪里才能算作是进出口呢?


    “就夹在这路口的标识牌上。”二强悻悻。


    符叶正考虑问什么,短促哨声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那哨声短到甚至会以为是幻听,仿佛某种鸟类站在枝丫上打招呼。


    符叶立即将手机收好,与握住桃木剑的计宋对视,不约而同往外走。推开门后,她犹豫着回头,看脸色仍苍白的英雨。


    她整理好齐肩发,雀斑随着笑意加深而鲜明。


    “去吧。”泛着淡蓝光芒的弓箭依偎着她的手臂,“只要我还能拉动弓,我就会守好这里。”


    “注意安全。”符叶的尾音消失在凛凛空气里。


    大雪覆盖他们曾留下的脚印,崭新的脚印从马路的方向延伸而来,错综复杂。


    至少有三四行,符叶顺着某一组脚印瞧,最终仰头看向计宋曾待过的铁架,那里正歪歪斜斜站着某个黑袍身影。


    衣袍之下,伸出一双几乎没有肉的苍白手掌,甚至不能称得上那是手。


    长而锐利的爪型很像某种猛禽,爪尖正漫不经心勾着一块皮衣,贝后行歪着头,摇摇欲坠。


    看来贝后行刚吹哨就被打晕了,能勉强吹出声音已是难得。


    计宋连忙去数躲在三个收费亭的人类,确认安全,才提着剑站在中央,冷脸瞧阴影处。


    “出来。”


    对方的援手先到,多说无益,唯有他们俩并肩作战,撑到海藻到来。


    眨眼间,计宋的剑已经与印着繁复黑花纹的重剑相切。木头制成的桃木剑并没落入下风,与泛着冷冷银光的钢铁之刃抗衡。


    金属的刺耳争鸣中,尖爪松松垮垮弹起,贝后行坠落。


    符叶立即去接,余光却注意到有道五彩斑斓的光正朝她激射而出。分身乏术之时,她单手控伞撑开,用伞面去抵挡身侧的攻击。


    同时,左手翻飞。


    无数扯碎棉絮般的小羽毛飞出,垫在贝后行的背,轻柔爆开。


    撞击伞面的光像拖着彗星尾巴的彩虹,绚丽异常,碰撞的瞬间,水珠般迸溅四散。


    爆炸形成的无形气流卷着雪花乱飞,托起即将背着地的贝后行,使他滞空两秒。


    瞬间,赶到的符叶担住贝后行的后脑,没有让他重重磕在地面。


    霎时间天地昏暗,令符叶更加意外的是,幽暗环境中,只有她的伞还散发着朦胧绚丽的彩色光芒,是这


    黑暗中,唯一的色彩。


    她后知后觉,那光芒的作用不是攻击,而是标记。


    她立刻放开贝后行,此刻任他躺在地面,也比在自己身边安全。果不其然,空中传来空气被破开的呼啸,雷霆万钧的态势惊人。


    符叶立刻后撤,周身也恢复明亮。


    手执斧头的黑袍人并不死心,没什么招式,追着砍。


    符叶侧移着闪躲,羽毛疾速飞向握着斧头的手腕。对方显然知道她的妖力是什么作用,因此不敢硬抗,将斧头向符叶抛出去,自己则缩背,背对着爆炸源。


    但显然,他低估了爆炸的威力。


    对待敌人的轰炸自然不可能像托举队友那样轻柔,冷风像是重拳,将他拍飞十几米,着地后又翻滚几圈,才堪堪停住。


    黑袍人勉力撑着胳膊缓神。


    “滴答。”


    “滴答。”


    殷红血珠落在地面,血液的温度将雪洇成水彩。


    他啐一口,吐出翻涌的血,随即咧着沾血的牙齿狂笑。


    绚丽的光再度追着符叶标记,那光芒是从路上横停的车窗中飞出来的。这招很难应对,被命中的几率几乎是百分百。


    果然,世界再次黯淡,荧光发散,光芒明灭如同呼吸。


    这是组合技,一个负责标记,一个负责关灯,还有一个负责近身攻击。她是黑暗环境中的鲜明靶子,不愁攻击落空。


    一……二……三……


    符叶默默数着光芒黯淡的时长。


    *


    援手已到,最开心的莫过于兄弟三人组。


    只是短暂的喜悦被门缝钻进的冷风冲淡后,二强的表情沉郁,叮嘱弟弟:“记住,咱们虽然被抓,但什么都没透露。”


    “唔唔。”木偶应和嚼符纸。


    “不管谁问,咱们都啥也没说。”


    英雨慵懒地抱着自己的弓,弓弦散发出银辉般的淡蓝,像覆满月光的精美乐器,听到这句,她不由得嗤笑:“你们还不一定被救走呢,想着洗清干系,未免太早。”


    一双浑浊的眼睛自地底升起,轻轻贴着后门玻璃。


    “哇!不要离我这么近啊混蛋!能看见你的鼻毛!”玻璃内的干瘪人头尖叫。


    英雨瞬间警觉,倒不是听见人头的崩溃嚎叫,而是那鬼鬼祟祟偷瞄的眼睛实在太显眼。


    随着她弓弦拉满,箭矢凭空出现,箭尖对准那眼珠挪动缓慢的人头,迟迟不见对方的动作,英雨干脆指尖松开,箭矢飞射而出。


    “哗啦——”


    玻璃碎裂,门外蹲着的驼背矮人吓一跳,连忙变回原形,龟壳咣当砸在门上,脑袋和四肢都缩回龟壳,斜斜靠着门。


    人头瞳孔地震:“你们打架就打架,砸我家玻璃干什么?”


    英雨严肃瞄着门外那不再露头的妖怪,可奇怪的是,二强的眼睛盯着鼻尖,小强却一直盯着她的身后瞧。


    她立即转身,毫不犹豫射出一箭。


    已露出软腭和尖牙的蛇口骤然回缩,箭矢擦过,割开软肉。因为疼痛,碗口粗的直立身躯也骤然变小,只有手指细。


    两道箭砰砰钉在灵活扭动的蛇身周围,扎进地面,水泥地隐隐裂开缝隙。


    英雨寒着脸不断追击。


    “还不进来等什么呢?!”


    下一秒,玻璃门摇晃着狠狠拍在地面,玻璃碎屑砸成粉末。


    不断旋转的圆球像陀螺,而且越滚越大,几乎撑破墙壁。英雨的箭打在斑驳龟壳上,只留下浅浅白痕。


    龟壳也挡住结实捆好的三兄弟。


    这可不妙,英雨咬牙,忍着脚腕走路时针扎般的刺痛,撑着龟壳边缘打算跳过去。


    这时,刚才不知道躲在哪儿的黑色细蛇蓄力弹出,越飞越膨胀,嘶嘶声中用粗糙黏腻的鳞片紧紧箍住她的脖颈,随后越缠越紧。


    渐渐的,英雨耳边嗡鸣阵阵,最终将头颅低垂。


    黑蛇仍不太甘心,打算咬碎她的喉咙。


    恢复人形的龟龟犹豫:“老板好像说不能杀耶。”


    泛着腥气的蛇嘴收回,烦躁吐吐蛇信:“算你好运气。”


    “还是快来看看这仨怎么办吧,这手铐和塑料带都解不开啊。”


    窗外白昼黑夜交替,砰砰乱炸的声音像逢年过节时的鞭炮。


    黑蛇性急,干脆打横卷起兄弟俩,不忘用尾巴尖勾住木偶,随后缠绕住乌龟:“解啥啊,带走再说。”


    *


    光线变幻。


    符叶远远瞧见一只堪比私家车的乌龟,驮着两兄弟,一根黑色绳索正捆在他们的腰间,绳索末端还系着一块明黄。


    她脚尖点着伞尖飞跃而起,顺势去瞧收费亭。


    但这角度只能瞧见横着翻倒的黑色座椅,其余什么都瞧不见。


    现在与她和计宋交手的妖怪共四个,显然他们的目标重点是自己,只有一个身携重剑的妖怪在跟计宋对砍。


    黑暗袭来。


    她飞速腾挪,躲开横劈来的斧头,但没躲开身后偷袭的斧头,对面的妖怪居然是持双斧的。


    符叶踉跄着前栽两步,锋利斧头将她的外套划烂,露出一截青色布料。


    因击中符叶而窃喜的妖怪看到她并没受伤,眼底闪过迷惑。


    三兄弟被随意扔进路边一辆白色货车里,随着车门嘭地紧闭,货车熄火的同时,两只妖怪也向符叶的方向奔来。


    必须换位置,符叶想。


    换到对自己更有优势的位置,至少要开阔,不能被随意标记,免得黑暗中被三个妖怪同时袭击。


    她瞟一眼那辆白色货车,手指从左肩拂到右肩。


    下一秒,丹顶鹤突出即将合拢的包围圈,在皑皑白雪中飞远。


    “嘁。”


    站在铁架上,控制光线切换的黑袍人双臂张开,飞身而下。


    疾速坠落的同时,带棱角的黑影缩成圆球,随后化为一只通体黑褐的秃鹫。在空中肆意舒展,旋转半圈后,向追击的方向猛冲。


    符叶回头,果不其然都在追着她跑。


    秃鹫滑翔,乌龟翻滚,黑蛇大半身体都直立着,只有尾巴尖在地面不停游动。


    那能标记她、类似于绚丽烟花似的光芒,出自枪型的道具,手持双斧和烟花枪的两个妖怪仍维持着人形狂奔。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她跟这循仙会的老板有什么仇。


    到达目的地,她倏地变回人形,脚踩羽毛伞,将并排夹在路牌上的绿色和蓝色长尾夹摘下来。


    犹嫌不够,她还飞出两道绒羽,将那落在雪地里的长尾夹炸得粉碎。


    符叶已经在用最后一道流光了。


    她在心底叹气,负手望着追上来后,将她团团围住的五只妖怪。拿着烟花枪的妖怪腰间挂着钥匙串,随着停止奔跑而叮铃铃响。


    面对组合技,她有些吃亏。


    黑暗中,乖巧缩在外套里当做打底衫的青色外袍延展开,从符叶的衣领处,飞速编织出宽大兜帽,为她的后脑提供防护。


    符叶指尖相对,绒毛亲昵绕着圈飞舞。


    那泛着荧光的烟花无法侵染她的外袍,


    符叶干脆将破烂的麂皮外套拽掉,外袍在风中飞涨。袖口变宽,衣摆伸长,恢复平时飘逸的模样。


    “诶?她这衣服挺神啊,我也想要。”


    五只妖怪围住裙角飞扬的青色身影,不知道是哪个妖怪说的。


    青色兜帽下,只露半张脸的符叶缓缓瞧他们,眼底只有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