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存在于此


    轰开的气流连柏油路都炸出坑坑洼洼的洞。


    五只妖怪在碎石飞溅中纷纷后滑,尘土飞扬,他们或站或蹲,平复呼吸。


    眼见符叶的宽松衣袖在漫天雪花中摇摆,原形为秃鹫的妖怪眯眯眼,组合技失去效果,难搞的是,眼前这妖怪的能力跟大雪天气简直是完美适配。


    羽毛融进雪景,很不好躲避。


    符叶反握住伞柄,未撑开的羽毛伞就像一柄剑,冷淡眼神随着剑刃闪光游走,扫过眼前的五只妖怪,她瞬间有了盘算。


    朝着乌龟的方向飞奔。


    吓得对方立即四肢蜷缩,将龟壳立成坚固的蛋。


    与此同时,两柄斧头也直直砍向她的后心,人形的黑蛇手里握着软鞭,奋力挥出,缠向她的脚腕。


    但符叶好像背后长眼,就在他们以为自己会得手之际,她突然以刁钻的角度避开斧头,同时蹬住龟壳飞跃,流畅在空中旋转半圈。


    噗噗两声沉闷响声后,斧头从龟壳上滑落。


    而鞭子收不住势,呼地缠绕龟壳底部,顺着力道圈圈缠紧。


    这时他们才发觉符叶真正的意图,她轻巧落在手拿烟花枪的同伴身前,这同伴的技能在组合技中大展身手,却不擅近战。


    雪的流速变得缓慢。


    手拿烟花枪的妖怪低头,看捅穿他腹部的匕首,有滴滴答答的液体不断落在他的脚面,血液也逐渐洇湿布料。


    他嘴唇颤抖,用手去摸索腹部,只得到湿润的手指。他不敢相信地望着符叶那双寒冰似的眼睛,打起冷颤。


    雪花又再次快速坠落。


    符叶抽回匕首,飞起一脚,将脱力的妖怪踹飞。


    腹部中刀对于妖怪来说,绝对谈不上致命,但却会有效限制对方的行动。


    落地的妖怪弯起上半身,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符叶,不用呼喊其余人也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报仇,必须报仇。


    黑蛇忍不住嘀咕:“速度好快。”


    在他们的重围中,符叶借私家车车顶的力,高高跃起。羽毛伞像是朵毛茸茸的蒲公英,垫在符叶脚底,将她托在半空中。


    衣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羽毛伞源源不断飞出的绒羽都像拳头似的,全部逆着重力飞行,在符叶身后编织一张纯白之网,巨轮泛着柔光的线条流动,绘出法阵。


    秃鹫瞳仁缩成米粒,追击的脚步不动声色后退。


    看这架势就知道在放大招,谁硬抗谁是傻子。他连忙招呼同伴们都找掩体躲躲,顺便商量对策。


    尖爪短暂捏诀后,周遭的天色也黯淡异常,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黑蛇不由自主望天,黑暗使半空中的法阵更加耀眼,那是新生的圆满之月。


    皎洁月光中,衣袖挥动。


    法阵最边缘亮起启明星,唤醒周遭略微黯淡的星星,瞬间星河流转,无数星星拖着长尾,坠落人间。


    黑蛇浑身紧绷。


    簌簌流星中,它差点把自己扭成乌比斯环,才堪堪与羽毛擦肩而过。


    但下一秒,它惊悚地发觉,它的位置距离符叶太近,完全是这场白色流星雨的最佳观赏点。


    躲完这一颗,还有下一颗。


    龟龟的身形暴涨,龟壳横亘路面后留下的缝隙恐怕连自行车都过不去。在不断的砰砰声中,乌龟招呼同伴:“蛇蛇快——”


    但根本来不及。


    瞬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杂乱堆在马路上的车辆被无形的手愤怒拨开,三三两两挤着摔落。


    有的嘀嘀响起警报哀嚎;有的干脆吐出一口烟,不再言语,为自己即将进入废车场默哀;还有的车前盖掀开,零件被胡乱掏出扔远,足足两三秒才散花似的落进雪地。


    就连最远处陷入焦灼的计宋和重剑妖怪都错愕望着爆炸的方向,隐隐察觉到擦过发际线的余波。


    真是开始拼命了,计宋想。


    他活动活动手指,神情坚定地再次攥住剑柄。道袍虽然破烂,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衣服心口处被划出的剑痕像是被猫爪挠过。


    就在对方提剑的瞬间,计宋突兀在那割痕之下,察觉到血红色的图案。


    “你的印记怎么是红色的?”


    剑刃交锋,对方在角力中咬牙,颊边的肉都随着发力而颤抖,并不答话。


    计宋很快联想到:“你跟他们不一样,地位更高,是不是?”


    过招后,双方同时后撤,计宋不动声色甩甩颤抖的手腕。


    *


    作为一条蛇,一条依赖着陆地的爬行动物,它很少以这样的角度观察世界,黑蛇想。


    所有的事物都在缩小、变形、融成模糊的色块。


    而它还在不断地升高,升高,高到被炸得翻壳的龟龟都变成四脚朝天的深色舞台,翻滚出去的同伴都变成蚂蚁。


    推它的力量终于消失,而它被失重感接管。


    那些蒙在他眼前的滤镜将模糊色块抽成长线,眼冒金星与浑身散架的感觉同时上涌,它才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被炸上天了。


    摔成硬邦邦直线的身体还没回过神来,它就被符叶利落一刀钉进地面,鲜血在血洞中汩汩外涌。


    蛇头费力扭扭,还没看到符叶,就瘫软在地。


    “再不上狠招,咱们怕是要被团灭了。”


    手持双斧的妖怪说话连气都喘不匀,用斧柄抵住自己的肋骨,严重怀疑是骨裂。


    别说他心惊,就连龟龟都缓慢流出一滴浑浊的泪。它保养三百年固若金汤的家,被炸出好多的孔,还有几道碎片仍扎在它的肉里,肉痛。


    秃鹫咧嘴呼吸,视线扫过仅剩的鼻青脸肿两兄弟,狠狠心:“好!用博士给的高科技!”


    “只是用的时候悠着点,别打死了,老板要活的。”


    *


    只剩三个对手。


    能掌握光暗的秃鹫、手持双斧的妖怪、变回人形后异常矮小甚至还驼背的乌龟。


    见他们不约而同掏武器,符叶刚松弛些的精神再度紧绷,拳头也攥紧。


    他们掏出的武器颜色各异,但枪筒都异常粗,几乎抵得上成年人的手臂,显然充当子弹的并不是金属制品。


    双方都异常疲惫,没精力用喊话涨气势。


    “嘭嘭。”


    乌龟举着的枪射出来的是冰块。


    只要在射程中遇到障碍物,它就会自动将那东西包裹,化成圆球。


    两颗晶莹剔透的冰球裹着封存其中的羽毛,咕噜噜落地。


    符叶试探着将那两朵羽毛引爆。


    虽然还能爆炸,但冰封后的羽毛爆炸效果大打折扣。再说她也耗不起,如此下去,妖力会被耗光的。


    另一边的电流枪对她来说倒是没什么效果,外袍尽数抗住,没有伤她分毫。


    手持电流枪的妖怪疑惑拍拍枪身,干脆照着远处的废车来一枪,滋啦啦的电流声后,废车车门突然爆开,出现焦黑痕迹。


    “也没坏啊。”


    第三把枪是最普通的,但也是对符叶影响最大的。


    那把枪喷射而出的,是一张不断张大的绳网。


    即使符叶利落躲避,它还是能及时扭转角度,划出夸张的弧线,追击符叶,好像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符叶的横排轰炸不起效果。


    绳网之中的巨大空隙兜不住羽毛,爆开后的气流也穿透绳网,并没延缓它的脚步。


    符叶只能在废车顶不断跳跃,绳网也随着她的转换而不断上下飞挪,像是难缠的水母。


    瞧见这场面,秃鹫得意哼出声,将瞄准镜中的十字对准符叶后背,再次开枪。


    符叶踩住某辆银灰色的车尾,突然脚底一滑,原来那车尾满是被雪覆盖的碎玻璃。


    也就是这瞬间,她踉跄的瞬间。


    两张绳网前后将她笼罩,符叶被难缠的网包裹住,重重落下。


    眼看逮到符叶,冰块枪不要钱似的输出,剔透


    冰块形成一条有曲度的线,飞向符叶。


    她不得不飞出对应的羽毛,换冰块滚落在地。


    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她短暂咬住嘴唇,不去管软塌塌黏着她的绳网,而是将手心对准脚底的路面。


    “轰——”


    秃鹫目瞪口呆:“还能炸自己啊。”


    半空中,弹飞的符叶将绳网顶起后,飞速坠落,被气流裹挟着转身。瞬间化原形,张开翅膀飞向收费站。


    几秒后,绳网才落地。


    符叶的妖芯已经黯淡,恐怕做不出几次反击,万一被抓,计宋更被动。与其让他孤立无援,还不如给他个苟延残喘的队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出现。


    “靠!”


    秃鹫双脚刚离地,就被双斧妖怪拉住袖子。


    “哥们儿带上我,我跑不动,骨折了。”


    收费站附近并没看到计宋的身影,符叶注意到倚着墙吐血沫的贝后行,连忙走过去蹲下。


    “还行吗?”


    “……没事儿。”


    “没时间了,我快点说,你会开车吗?”


    符叶直视贝后行那澄澈的圆眼,见他还反应不过来,再次问:“会开车吗?”


    “会。”


    她立刻从袖中摸索出钥匙串,塞给贝后行。


    正是烟花枪妖怪的,这也是为什么要第一个解决他,除了他战斗力最弱最好解决外,也有这辆车的考量。


    “听着,现在就藏起来。”符叶认真,“找机会绕出去,把那辆白色的货车开到妖管局去。”


    贝后行犹豫:“那你们……”


    “别管我们,那辆白色货车里,有循仙会的三个妖怪,带回妖管局去,说不定能得到别的信息。”


    贝后行的嘴巴抿成直线。


    “快去。”


    “好。”


    踩起来咯吱咯吱的雪地里,属于人类的脚印在某一处化为四蹄梅花印。


    手臂长的狍子叼着钥匙串,警戒瞧着四周,轻轻贴着铁皮发抖,它细细的四肢明显瞧得出来已经骨折,关节凸出错位。


    英雨扶住墙,弓挎在胳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揶揄符叶:“还有你打不过的时候?”


    “打累了。”符叶的声音含糊,“计宋呢?”


    “好像打到山那边去了。”


    眼见三人组已经追上来,符叶在妖芯明灭中扫视英雨:“你胳膊不是没断吗?能飞。”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变原形的话,可以飞走的。


    “那多不酷。”


    她干脆倚着墙,毫不犹豫射出的那箭穿透滑翔着的秃鹫翅膀,使得它刹不住车,空中失衡,骑在它背上的双斧妖怪也头朝下栽落。


    鬼哭狼嚎的。


    两边都没好到哪儿去,打得山穷水尽。


    符叶的反击越来越弱,越来越无力。


    眼见英雨被冰块枪击中成冰雕,她短促摩挲指节,为这冰块枪的威力而心惊。


    包围圈缩小。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汽车发动的引擎声,三人组纳闷张望,秃鹫率先发现端倪:“靠靠靠有人偷车——”


    符叶拍拍手:“看什么呢?”


    引擎声逐渐变响,在防滑轮胎短暂打滑后,货车只留尾气,扬长而去。


    秃鹫气愤呼乌龟的后脑勺:“这下完了!”


    他们今天来的目的除了抓住符叶就是救出三兄弟,没想到三兄弟没救成,被下作地偷走,符叶更是块难啃的骨头。


    这要是捉不到符叶,等会儿老板来,怎么交代?他看向符叶的眼神凶狠几分。


    特制的枪都带有自动瞄准的功能。冰块、电流、绳网从不同角度瞄准符叶,她甚至后空翻都来不及落地就要在半空中腰腹发力横转半圈。


    “去死吧!”


    秃鹫怒喝,在第二发绳网上膛后,迫不及待扣动扳机。


    符叶不得不故技重施用绒羽轰炸自己,去短暂躲避两张绳网的夹击。


    突然她察觉到一丝沉重,原来是鞋被冰块击中,瞬间就被冰冻。也是这短短的分神,两张网十字型合拢,将符叶困在中央。


    她不得不死死握住手腕,抵抗手指的颤抖。


    如今她的妖芯空得几乎与下山时并肩,符叶失去反抗的力气,安静低头。


    还是好事做得少,她苦涩想。


    “快快——”


    双斧妖怪着急得舌头打结,生怕符叶再来点轰炸上天式的逃脱,连忙用手指戳乌龟,让他继续打冰块。


    符叶的双脚被彻底冻成圆球,绳网也又加一层。


    看着垂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符叶,三只妖怪心里发怵:“这是真的抓到了吧?”


    “先带走。”秃鹫紧紧捏乌龟的手臂,“可不能半场开香槟,别忘了还有个妖管局的不知道在哪儿呢。”


    “对对,快走。”


    妖力告罄和长时间对战使符叶倍感疲倦。


    她搓搓脸,环顾周围,没见到31那标志性的血锈红,干脆吐吐气,安慰自己今天必有这一劫。


    是祸躲不过。


    只是这循仙会的老板上次的命令是杀掉她,今天的命令却是活捉她,真让人想不通。


    她仰脸在绳网层叠的缝隙中感受雪,早知道今天被抓的话……她隐隐懊悔,早知道就多牵一会儿喻观寒的手了。


    连他掌心的纹路都是暖的。


    偷偷牵手很有趣,表面正经但会因为牵手而耳尖泛红的喻观寒也很有趣。


    慌张三人组顾不上被打伤的兄弟,车被偷走,只能让乌龟化原形,先把符叶带走再求援。


    虽然不知道符叶为什么突然安静不再反击,但瞧着她被绳网分割开的五官莫名柔和,乌龟心底有制冷机不断吹气,凉飕飕的。


    “她是不是攒导弹呢?”


    “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


    符叶睁眼,雪花飘进她的眼球。


    微翘的睫毛久久未动,在失焦的视线中,密集雪花片片坠落,飞旋着被她的体温融化。


    暖流流向发麻的每一寸皮肤,只剩温泉般舒适。


    秃鹫开口:“你去。”


    双斧妖怪后退半步:“我,我肋骨断着呢,你去。”


    符叶突然觉得自己好轻盈,虽然眼底泛酸的感觉仍在,但身体却不受任何压力的束缚,连空气都不能。


    她与天地融为一体,共同呼吸。


    漆黑的眼珠仰望天际,飞雪洋洋洒洒,可那冰冷并非冷寂的雪,而是流光。


    正一道接一道地涌入,妖芯骤亮,瞬间被数道流光层层叠叠守护。


    后到的光芒眼瞧着连拱卫妖芯的位置都不剩,干脆沿着符叶的筋脉流淌,随着光芒流过四肢百骸,她的手指也微蜷,留住暖意。


    符叶缓缓侧头,瞧仍在收费站中缩瑟的人类。


    婴儿在母亲怀中哼唧,焦躁不安的妈妈将孩子搂紧,瞧走来走去面色灰败的丈夫,干脆也搂住他的脖颈拍拍,丈夫短暂错愕后,触动地拥住妻儿。


    珍贵之物。


    平常给予珍贵之物伪装的外衣,当这份平常褪去,显露出的才是值得珍爱的,值得重视的珍宝。


    透明的眼泪轻轻滴在她的脸颊,符叶错愕去抹。


    她突然意识到,她所追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守护。


    人类也好,妖怪也罢。


    守护他们珍贵的生命,守护团圆,守护幸福的未来,就是她存在于此的意义。


    他人的幸福会化为流光,延续她的能量,而她依靠着能量,继续守护更多的人。


    胸中装着这片天地,天地也会容许她生存下去。


    秃鹫念念叨叨:“胆小鬼……我去就我去……”


    他捶捶腿给自己壮胆,走近符叶打算把她抱到龟壳上,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他的眼珠几乎瞪出来。


    因为乖巧拥簇着符叶的,根本不是雪。


    而是——堆积成雪面的羽毛。


    原来她真的在攒导弹。


    第62章 062收尾环节


    白光耀眼,秃鹫只是茫然。


    恍惚间,他站在初生的悬崖峭壁之上,稚嫩地鸣叫。


    那是生命的开始,树海在风吟中摇晃,沙沙声澎湃。他陶醉地张开翅膀,任狂风拂面,飞跃而下。


    可眨眼间,树海变成血色的炼狱。


    他突然产生某种悲悯,看得懂人类那些哀伤的神情。他们高举手臂,呼喊求救,直至眼神失去光彩。


    本该是这样的,世界制定的法则即是弱肉强食。


    身边的人也都这样说,弱者就该成为强者的养料,这是天性,是必然。所以他在疾风中转身,带来令人绝望的黑夜。


    直至今天,滚烫的风穿透他的身体。


    风声呼啸,叫嚣着他也是弱者。这时他才清楚,原来不情愿死去是这样的感受,如此不甘。他误以为自己拥有使用规则的权利,殊不知这


    只是傲慢。


    死亡来临,可他来不及感到悲伤。


    世界正在分崩离析,以符叶为圆心,平整的路面像是被砸碎的拼图,片片上涌后化为粉末。


    气流冲击的刀刃下,再坚固的钢铁也要弯折变形,颤巍巍跪倒。


    乌龟的视线中,正维持着伸手姿势的秃鹫瞬间被不知哪里来的狂风吹成血雾,那血色的雾气四散。


    它喉咙间发出音调古怪的颤动。


    眨眼间,它被横飞的斧头击中腹部,顺着那强硬的力道,被怼出几十米,四肢僵硬着,失去控制,面颊着地。


    “呕。”


    血争先恐后地从它的鼻腔和嘴角外涌。


    它尝试着站起身,却只是徒劳地脖子发力杵杵地面,那因为主人的胳膊被炸飞而横着甩出去的斧头变相救下它的命。


    时也命也,它只能绝望闭眼。


    山坡上,计宋皱皱鼻子,用手背抹掉滴落的血迹。


    撼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时,他惊得扔掉紧攥的道袍,愣愣望着烟尘滚滚的收费站。


    不,现在那里已经称不上是收费站,而是废墟。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张嘴接雪企图缓解口渴,但结果嗓子更干涩。计宋只能叹气,认命攥住自己的道袍,上面还躺着晕死过去的妖怪。


    这妖怪戴着的手铐是镶嵌天工石的,他根本不怕对方突然醒来后逃跑。


    他呼出雾气,上身灰色短褂,掖进黑色加绒秋裤,赤着脚在雪地里前行。


    废墟中,只有两处仍安全。


    一处是被羽毛伞不间断旋转而护住的人类隔间,另一处是被层层叠叠羽毛覆盖住的英雨。


    良久,原属于黑袍的碎布条落进血水汇聚的坑中。


    符叶猛地打寒颤,不敢相信地看向手心,但很快,她就轻轻攥拳,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赤着脚沿着爆炸的中心往外走。


    别说那冻住她脚的冰块,就连鞋和发绳都没保住。


    符叶顺手收回羽毛伞,体内的力量从未如此充盈过,精神的疲惫却缓解不掉。


    秃鹫被炸成血雾。双斧妖怪的胳膊消失,脸色灰败,显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最后,是龟壳碎裂,露出异常软嫩身体的乌龟。


    随着她青色的裙角微微飘荡,乌龟浑身巨颤。


    “喂,变回人形,我要把你铐起来。”


    *


    道路损毁严重,后半段的路程只能步行。


    妖管局来支援的五人越走越心惊,海藻不慎脚滑跌倒,被身旁的师泠眼疾手快扶住。


    随着他们走近,两道“胜利者”的身影也映入他们的眼帘,海藻不着痕迹松一口气。


    计宋盘腿坐着,时不时用袖子抹脸颊的血,脚边还横躺生死不明的黑袍妖怪。


    符叶的长发披散,身后正是坍塌后的入城高速的“速”字,抱臂倚着铁架,瞧起来比计宋状态好得多。


    海藻现在只有三个疑问:重建入城高速收费站需要多少钱、被抓的妖怪们还活着吗、他们富裕不富裕。


    妖管局的职员对善后工作十分娴熟,二话不说开始干活。


    符叶的目光轻扫优先搬运犯罪妖怪的同事们。


    申主任年纪大,需要跟师泠一起抬,头发黑灰掺色的林禅和石威都直接得多,干脆将妖怪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还有三十多个人类得做记忆清除呢。”计宋提醒。


    申主任呲牙:“你们俩休息,等会儿我跟林禅去,我们对外联络科对清除记忆更熟练。”


    符叶抱臂的手指突然敲敲胳膊,没记错的话,今天早晨海藻在会议上派发任务的时候,师泠、石威、喻观寒都是跟着李局去航天医院的。


    可现在师泠和石威在这,却没看见喻观寒的影子。


    她垂眼瞧地面,状若无意喊住石威:“你们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石威将矮小的乌龟夹在肘间,就像夹着手提包,听到符叶的疑问,无神的大眼先是瞧瞧计宋,才挪回符叶身上。


    “是啊。”


    “那喻观寒怎么没来?”


    “他去医院了。”


    符叶心头一紧,下意识追上石威的背影,音调上扬:“他受伤了吗?”


    “别急。”给冰雕版英雨捂住棉衣的师泠勉强微笑,“不是喻观寒受伤,是李局被捅伤了,喻观寒送他去杨医生那里。”


    符叶尴尬地舔舔嘴,察觉到师泠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她清清嗓,说出的话语气生硬:“……李局怎么样?”


    “没事的。”


    “那就好。”


    她们不再交谈,勘察完现场的海藻走过来,纳闷询问。


    “三思呢?”


    *


    大雪天气。


    出行艰难导致来医院的人们都不想走远,却又想吃口热乎的,于是糖婆婆的小摊生意不错。


    她娴熟地往面饼上打鸡蛋,随后用铲子抹匀,等待蛋液凝固成型。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缓慢的汽车引擎声。


    “嗡嗡嗡嗡——”


    隐约还泛着汽油味儿,像一只装着铠甲的蚊子,从她身后缓缓开走。


    糖婆婆将面饼翻面,用铲子摁住,听滋啦啦的鸡蛋与面饼被压实,才一边刷酱,一边好奇望着那辆白色货车。


    贝后行脸色潮红,龇牙咧嘴地挪下车。


    他一边瘸着腿爬外面楼梯一边环顾四周,今天的妖管局异常安静,跟他仅有的几次印象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妖管局乱成一锅粥。


    除了必要守着妖管局的人员,其余的职员全部派出,东奔西跑,就连技术工种方程都不例外,全员加班。


    他们之间负责上班的向来是哥哥。


    见到手拿狼牙棒的保安跟他打招呼,他礼貌还以灿烂笑容,对方瞬间露出点石化的神情。


    眼前的场景略有些模糊,他没再说什么,拖着散架的骨头艰难往妖事科挪。


    整个妖管局,除了哥哥,他最熟的就是老乡徐容容。他吞咽唾沫,手指搭住妖事科的铁门,颤抖的手指却没扭动门把。


    他只能虚虚握拳,捶门。


    听到噪音的徐容容在玻璃窗内探头瞧,狐疑发问:“你要进来?”


    贝后行没再说话,只是撑着大理石台面,再次扬起笑脸来。


    这次,换玻璃窗内的徐容容表情凝固。


    她略有些慌张地将水性笔塞回笔筒,又神经质地抽出来放回桌面,才快步走到铁门前,拉开反锁的铁门。


    “后行?”


    顺势倒下的贝后行脑袋贴着她的脖颈,她瞬间拧眉,焦急去摸贝后行的额头。


    “后行,你怎么会在这?醒醒,我带你去找杨医生。”


    熟悉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慢吞吞说,车里还有三个犯事的妖怪。


    “三个杀掉好多人的坏妖怪,事故处理科不认识的新姐姐让我带回来的,我不知道该给谁……”


    说完,他彻底失去意识,手掌力道松懈,立即被徐容容反握住。


    眨眼间,鼻腔酸涩的徐容容就泪盈双眼,她亲昵地单手拢住贝后行,随后努力摸索自己的手机。


    “三哥,麻烦你去前院,贝……三思开回来一辆车。”


    “对,车里的三个妖怪都要送到监押室去,罪名还不知道,先送过去,好。”


    *


    收尾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单从结果看,这是毋庸置疑的胜利。计宋活捉循仙会的高层,符叶独自战斗,还能在保全同事的情况下反杀两个,活捉三个,海藻的神情却轻松不起来。


    按照妖管局的战斗力排行,符叶和计宋都是顶尖战力。但现在,两个人凑不出一双鞋,如果其他的妖管局职员遇上呢?


    她捋捋自己的盘发。


    “你们俩有没有什么重要情报,现在就跟我汇报。”


    计宋抽气:“循仙会的高层,胸口的印记是血红色的。”


    “他们今天到处搞事是为了分散妖管局的注意力。”符叶接上,“据说是什么东西有重大突破,所以有大动作。”


    说到这,她想起来仍在袖中的手机,摸出


    来递给海藻。


    “这是今天被抓的妖怪用的手机,里面有老板的联系方式。”


    “好,先交给我保管——”海藻说到这,背过身去接电话,“又来?现在谁有空闲……你问问喻观寒,喻观寒那边结束的话让他陪你们去。”


    仰头望天的符叶在听到“喻观寒”三个字的时候快速眨眨眼。


    “你们俩现在就回家,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回妖管局待命。”


    “我车报废了。”计宋后知后觉,“能给报销吗?”


    第63章 063“我才舍不得”


    车当然是不能报销的,那是保险公司的业务。


    但布鞋可以,海藻挥手,大气表示再给计宋买一双43码老临江布鞋。既然说报销,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她又看向符叶。


    “再给你买件羽绒服。”


    “羽绒服太热,我穿不住,买件薄外套吧。”说完,符叶合上车门。


    对外联络科名叫林禅的同事送她和计宋回家,这是符叶第一次近距离跟林禅相处。


    上次见面,林禅只短短在喻观寒的手机中出镜几秒,但符叶对他耳朵上连着的四五只耳环印象深刻,它们会随着林禅的动作微微碰撞。


    很难想象,这皮肤略黑的人居然能发出那样清脆的喵喵声。


    林禅目不斜视开车,察觉到符叶的视线挪走,才用浑圆清亮的眼睛快速瞄后视镜。


    虽然贝后行也是圆眼、睫毛浓密的类型,但他们的神情截然不同。贝后行清澈纯净,天真懵懂,林禅则高傲得多,瞳孔会因为光线增强而缓慢收缩。


    室内静谧。


    看样子温浊玉中午也没回家,符叶径直回到卧室拿干净衣服,随后钻进浴室,用热水澡洗去疲惫。


    已是午后,她悠闲给温浊玉的花盆浇点水,掏出蜜瓜味冰淇淋,挖一勺含在嘴里,任清甜的瓜味在口腔扩散,打开手机。


    相册里的最新照片就是她拍摄的电话号,那组联系老板的指定号码。


    符叶在心里默背,随后打开拨号键盘输入,手指悬停在拨出键上。


    不妥。


    自己的号码对方不认识,不会回复。除非她扮演得天衣无缝,能得到老板的关键信息,否则打草惊蛇的概率更高。


    既然已经将手机交给海藻,还是让海藻决定后续怎么办吧。


    她定要把这妖管局的内鬼、某个跟她有冤仇的妖怪揪出来。俗话说,仇恨不解与日增,不解决这件事,早晚会出现祸端。


    符叶套上黑毛衣前,外袍已经随她的心意变成背心,守护重要部位。


    她将蓬松干爽的发丝捋好,随意扎成马尾,最后握住工牌,走出家门。


    雪景衬托中的会议室暖意融融。


    师泠正趴着睡觉,除此以外并无旁人。符叶轻手轻脚拉开外沿的椅子,将手机摆在桌面,安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撞她的脚尖。


    符叶低下头去,居然是消失好一阵的31路公交车,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正围着她的脚绕圈,偶尔还用车头撞她的鞋尖。


    像吸引她注意力的撒欢小狗。


    但现在,符叶只能无视它,装作没看见,因为她清晰听到两道脚步声自走廊传来。


    温浊玉脚不离地蹭进来,鸭舌帽下的短发齐耳长,显然是用妖力救过人的。


    身后抱着头盔的席犬用手扒拉汗湿的刘海。


    “有没有水啊!我要枯——”


    见师泠被吵醒,茫然抬头,温浊玉歉意地吐吐舌头,表示自己没看见她在睡觉。随后从包里掏出空塑料瓶,让符叶给她分点水喝。


    师泠搓搓脸:“你们去处理什么案子?”


    “嗨,小打小闹。”


    符叶好奇:“你们今天去南郊的加工厂,找到陆尧了吗?”


    温浊玉鼓着脸摇头,隐约还能听到水晃荡的咕嘟声。


    “我们压根就没见到陆尧的影子。”席犬无聊地转自己的头盔,“倒是遇见抢银行的妖怪,真是……”


    她们路过,本来是没想管的。


    人类的事情自然有人类来解决,但很快她们发现,银行的警铃狂响中,抢银行的嫌犯赫然变成一只犀牛,本来稳坐柜台的银行职员吓得颞下颌关节脱位。


    试问谁见到坦克似的犀牛直奔你来,不觉得惊恐呢?


    “他好像有点疯癫。”温浊玉回忆,“制服他以后,他非拽着我的裤腿不放,念叨自己只要三百万,只要三百万,一分都不多拿。”


    “三百万,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符叶疑惑。


    温浊玉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入城高速的事故因为有对外联络科的职员在场,高效处理完毕。计宋走完交通事故的保险申领流程,下午就去提新车,效率惊人。


    于是接到海藻的派遣电话,再次跟计宋搭班的符叶成为计宋新座驾的第一名乘客。


    “保险报销得需要时间呢,我等不及,干脆用存款买新车。”


    霜雪渐消,只剩刺骨寒风。


    暖风卖力工作,不断吹出温热气息,在计宋拐出妖管局的前一秒,符叶突然被擦肩而过的车吸引注意力。


    贴过防窥膜的侧边窗中,喻观寒安静又模糊的脸庞一闪而过。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那辆车,直到完全看不见,才缓慢回正身体,轻轻吐气。


    循仙会频繁失利,他们调整策略,捣乱后就跑。


    下午的工作轻松许多,更多的情况就是善后,符叶和计宋终于不需要打打杀杀,而是举着泡泡枪朝人类挤泡泡。


    斑斓的透明水泡在人类的瞳孔中破碎。


    符叶好奇地抚摸印着天使翅膀的蓝色泡泡枪:“这是李局做出来的吗?”


    “准确来说,不能算。”计宋认真分析,“泡泡枪本身是拼东东批发的,泡泡水是李局制造的,但泡泡水中含着的能修改记忆的妖力,是江遇的。”


    *


    11月14日,漫长。


    华灯初上,海藻给所有小队发送位置,召集他们集合。


    到地方,符叶才发现这是家自助餐厅,海藻正站在收银台的位置,招呼他们往里进。


    “放开吃,里面的师傅都是妖怪,不用拘谨,今晚这家自助餐只有咱们自己人。”


    乍眼瞧,璀璨水晶灯折射出的光芒映在金黄的菜盘边缘,灯光刺眼。


    因为是自助餐的缘故,座位只有四人位和六人位,职员们大多分散着坐。


    符叶略略扫视,没见到喻观寒。


    “来我这!”师泠招呼她,“咱们俩都吃肉,能吃到一块儿去。”


    海藻站在过道,试麦克风:“咳咳,我说几句。”


    “大家今天都辛苦,所以晚饭我请,敞开肚子吃……先别鼓掌,为什么把地点设置在这呢?”


    “一方面是大家食谱杂,自助方便,另一方面呢,是借这机会,开今天的总结会。”


    今天,妖管局前后处理27件闹事案件,可谓是筋疲力尽。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海藻愤怒,视线扫过在场职员的神情,“他们想清空妖管局,直到现在,咱们还有同事没回来。”


    师泠背对着海藻,扭头不便,干脆捏起烤肉夹,给符叶烤鱼。


    有弧度的圆形烤盘受热不均,导致鱼肉的边缘略微焦黑,内里的鱼肉还是泛白的,光泽油润。


    “单说事故处理科,李局被捅伤,英雨冻伤、脚腕骨折,贝三思全身骨折,差点就没人能上班,对咱们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今天开始,席犬暂时接管事故处理科,直到李局回来工作……席犬没回来?符叶等会儿告诉她。”


    “还有,陆尧的事情不能松懈,你们继续跟进。”


    海藻的话铿锵有力,直言今天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而是追究到底。


    “目前我们能掌握的,确定的信息,只有对方的组织叫循仙会。”


    “接下来,我会成立针对循仙会的专案组,至于说专案组的成员都有谁,我还需要考量,这事以后再说。”


    小人逐名利。


    千般算计,不过是为钱包鼓胀,美名加身,绕来绕去不过是利益二字。


    循仙会这种组织则不同,他们残忍嗜杀,野心勃勃,潜伏在黑暗里任恶意滋生,为世界带来浩劫也在所不惜。


    “是危险的犯罪分子!”海藻的麦克破音,“我想告诉他们,不要怀有侥幸心理,认为不会被制裁,你们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有缝隙的,人心就是缝隙,你们忽略掉的,不重视的人性就是缝隙。”


    师泠将烤好的鱼肉夹到符叶的餐盘里,微笑示


    意她快吃。


    酒足饭饱的妖怪们聚着聊天,毕竟也算是妖管局的聚餐。师泠早就出去消食,符叶跟谁都不熟,干脆出去看雪景。


    每丛植物都戴着白色的蘑菇帽,软蓬蓬的。


    “你要死啊!”


    符叶竖起耳朵,分辨出那是温浊玉的尖叫,她循声七拐八拐,在小路的尽头见到计宋那标志性的寸头。


    他横抱起温浊玉,抛垃圾似的,将温浊玉双手扔进雪堆。


    “我看你想死。”温浊玉磨牙,“你等着,计宋。”


    温浊玉扒拉扒拉凝固在发丝上的雪块,开始撸袖子,还不忘指计宋让他别跑。计宋才不听,大步离开的同时露出道袍下的黑色加绒秋裤。


    原来是打闹,符叶的肩膀松弛,将下巴埋进毛衣的衣领,闷头往回走。


    刚拐弯,她眼前就骤然变黑。


    符叶条件反射召唤出羽毛伞,很快又察觉到什么,轻轻收回。捂住她眼睛的掌心熨帖,浑身散发的白茶香味儿在冷寂的夜里浓郁。


    她转头,恰好对上喻观寒笑意盈盈的眼睛。


    “想什么呢?”他放开手,却没放开怀抱,在背后亲昵地揽住符叶,“整天没见,我超级超级想你。”


    她不满地用额头撞喻观寒侧脸。


    喻观寒嘿嘿傻笑几声,绕到正面,在天寒地冻中紧密相拥,歪着头细细瞧符叶。


    “你看温浊玉和计宋打闹,看了好一阵,羡慕吗?”


    “别胡说。”


    他挑挑眉,胳膊发力,干脆也将符叶横抱起来,凑近旁边的雪堆。


    “试试吗?”


    察觉到他的胳膊发力,符叶立即警告:“喻观寒!”


    他完全没有平日的乖顺,带着些非要与她作对的神情,符叶逐渐失衡,脸颊甚至能感受到雪的冷意。


    下一秒,符叶腾空,她睁圆眼睛,没想到喻观寒真的敢扔自己。


    但很快,喻观寒又上前一步,将她稳稳接回怀里,箍在腰上的手臂甚至勒得她有点痛。


    “逗你的。”


    “我才舍不得呢。”喻观寒即使抿着嘴,也挡不住嘴角溢出的甜蜜蜜微笑,又重复,“我才舍不得。”


    符叶怒上心头,干脆拍他戴着的鸭舌帽:“放我下来。”


    喻观寒依言放下她,却没放开她的手,而是将她的手轻轻握住,揣进自己兜里,仰头望天。


    “今晚回家住吧。”


    如果他没有摩挲她的手背,她一定很快回答的。


    喻观寒又说:“明天也在家住,咱们吃顿好的,你不在家我都没心思做饭,天天啃树叶。”


    符叶狐疑:“你不是本来就吃树叶吗?”


    “瞧你说的,给你做饭和洗洗竹叶塞进嘴里怎么能是一回事?”喻观寒理直气壮。


    “除非……现在有流星。”


    “嘁。”喻观寒努努嘴,充满奚冀地张望。突然他张开手指,细细银链飞出来,与空气摩擦出火星似的,蓝色焰火点亮,划出流星般的弧线,降落到符叶身边。


    “看!流星。”他煞有介事。


    符叶扯扯嘴角:“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反正是你说的,有流星就回家住几晚,可不能反悔。”


    符叶轻轻叹气,不管他的得寸进尺。喻观寒知道这是不拒绝的意思,高兴地凑过去想亲亲她的侧脸。


    “咚。”


    鸭舌帽帽沿直接怼在符叶脑门,符叶茫然眨眨眼。


    喻观寒满是歉意地揉揉她额头,随后忍不住笑起来,眼尾柔和。


    符叶笃定:“你报复我。”


    “才不是。”喻观寒摘掉帽子,用手揉散被帽子压实的发丝,夜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几缕。


    虔诚的吻并不闭眼,他眼眸半睁,轻舔符叶的嘴唇。见她并无抵触和不适,干脆摁住符叶的后腰,将她抱紧。


    白皙的脖颈随着用力亲吻而鼓动。


    直到符叶轻轻捏住他的后颈,他才意犹未尽拉开距离,视线却紧紧黏着被他咬红的唇角。


    他再次贴近,轻柔去吮。


    “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的,更不会报复你。”


    “我才舍不得。”


    第64章 064河道专管员


    “你知道情话的含义吗?”喻观寒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尖滚烫,符叶不由得看向远处,“就是浓情蜜意时,不要相信的话。”


    “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喻观寒与她额头贴着额头,亲昵蹭蹭鼻尖,将符叶抱起:“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呢,咱们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快点回家。”


    “喂!你不许乱想。”


    “我乱想什么?”见符叶不回答,喻观寒美滋滋,“我每周都洗你的床单被罩,还会晒被子,随时等着你回家住,这就叫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胡说八道。”符叶拿出手机,慢吞吞用键盘给温浊玉发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回家住。


    奇怪的是,喻观寒家门口蜷缩着怪人。


    黑衬衫黑西裤,衣服瞧起来倒是很正经,只是在飘雪的季节穿这么单薄的衣服,那就很怪异了。要不是他还在打鼾,符叶会以为他被冻晕着呢。


    察觉到喻观寒握着她的手用力几分,她干脆将武器召唤出来,没想到那人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楼道里的气氛,揉着眼睛打哈欠醒过来。


    “你终于回来了,下班这么晚哪?”


    喻观寒茫然:“你怎么会来找我……”


    “能不能进你家说啊?”那怪人的黑褐色眼圈浓得像是水彩涂的,眼袋耷拉得与鼻尖齐平,瞧着好像每晚都睡不好觉。


    喻观寒没再说什么,沉默打开门,示意客人先进。


    符叶进门前脚步犹豫:“你不带上你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从喻观寒毫不知情的神情中,符叶惊愕发觉喻观寒根本看不见,墙边还靠着一把边缘带锯齿的黑色旗子。


    这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震惊的不只是符叶,还有那怪人。趁着喻观寒洗手的空档,他凑过去问:“你老婆不是普通妖怪啊,能看见我招魂幡,干嘛的?”


    “别打听,反正跟你不是一个系统。”


    “你当初是不是就因为她排队三……”


    喻观寒连忙捂住他的嘴,随后嫌弃地扳开水龙头再次洗手:“你多少天没洗脸了?”


    “没办法,真是没办法才来投奔你的。你说说,一天就给五十块钱补助,能干啥啊?又得吃又得住,我是实在不想睡桥洞,只能找你来了,先来碗面条呗。”


    喻观寒探头瞧走进卧室的符叶,严肃警告:“不该说的东西别当着她的面乱说。”


    “啥叫不该说?你那点事说出来,说不定还能落个苦情戏,你老婆听完还不感动,更喜欢你……”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出去。”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来碗葱花面,顺便来两个菜。”


    *


    卧室馨香,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布局。


    软被整整齐齐叠放,隐约散着太阳暴晒后的香味,喻观寒倒是没说谎。符叶确认卧室门关严,才低头瞧锈迹斑斑的公交车。


    平时31很少黏着符叶,但今天它总撞符叶的脚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像是有话说  。


    “出什么事情——”


    饶是淡定如符叶,也没忍住微张嘴唇,31路公交车在她出声的瞬间占据卧室的半边,公交车顶几乎抵着天花板。


    车内,十几张青白的脸庞齐齐转向她。


    其中不乏被抓到妖管局那天,在赵子涵的妖鬼结界中见过的人类鬼魂。


    “你们这是……”


    “我们都是来找你的。”坐在距离司机位最近的红格裙女孩说。


    妖鬼结界消散后,她们又开始漫无目的流浪。没想到昨天又遇见公交车,听它说,符叶能帮助鬼魂完成心愿,走入轮回,她们都想来瞧瞧。


    符叶揉揉额头:“所以你们都是有未完成的心愿,才不想去投胎的吗?”


    乘客们齐齐点头,女孩趴在窗边,无比认真:“比如我,我的愿望就很简单,我想回家。”


    “但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没关系呀,反正我们都流浪不知道多少年,你慢慢来呗。”


    “好,那你们就跟着我吧,我空闲的时候,给你们完成心愿。”符叶想想,“但你们尽量不要乱跑……”


    “符叶,在换衣服吗?”


    “马上来。”


    喻观寒有客人,她也不好窝在卧室不出门,只能先叮嘱大家别乱跑,尽量跟着31行动,才轻手轻脚打开门。


    名叫齐朔的客人已经自来熟地坐在餐桌上呼噜噜吃面条。


    黑色招魂幡就随意扔在脚底,瞧喻观寒走来走去直接踩的模样,应该是完全看不见。


    齐朔端起面碗喝汤,舒适叹气:“我们到阳间来,就这点不好,死气太重,得一直吃东西维持活人气息。”


    瞧他的面色,齐朔如果是鬼,定是因为疲劳致死的。


    齐朔瞟符叶,收回视线后又不敢相信地挪回来,眼睛瞪着,直直盯着符叶身后,那缩成肩高的生锈公交车。


    两眼放光,忍不住感慨:“嚯。”


    喻观寒端着熟食的风干鸡,又端来一盘番茄炒蛋,才坐在餐桌对面。见状,符叶也坐过去,跟齐朔对视时心照不宣,没有提及双方都能见鬼的事情。


    “你们俩不再吃点?”


    喻观寒认真给符叶倒茶:“我们都吃过,家里没什么菜,你凑合吃。”


    “这在我这,都是美味佳肴。”齐朔的嘴忙着啃鸡腿,又忙着说话,“你都不知道我啃几天的干巴面包,啃得我头发呛毛呛次的。”


    “你为什么来这?”喻观寒开门见山。


    说来话长,齐朔一碗面压根没吃饱,又捏起馒头边嚼边继续说。


    近几十年他们单位的待遇越来越差,工作也越来越累,他天天想辞职。


    “这天地银行,年年通货膨胀,以前十亿纸币换一冥币,现在倒好,十六亿纸币才能换一冥币。月月靠着提成生活,结果提成越来越少。”


    “领导年年喊穷,动不动就说,人类现在提倡文明扫墓不烧纸钱。所以呢,我们就没有收入,工资都压着扣着,几个月才发。”


    “当然,不烧纸钱不封建迷信,这挺好,我觉得我们地…我们就该更换工资制度,找别的方式创收。嗨,我说这也没用,打工鬼找谁说理呢,谁来都是压榨底层打工鬼。”


    符叶喝茶,轻飘飘问:“你是黑白无常?”


    “我不是,我是河道专管员。”齐朔的眼睛在喻观寒立即严肃的表情上流转,笑嘻嘻看符叶,“专门管妖怪河道投胎的。”


    怪不得他们俩很熟悉,原来是三百多年的老熟人。


    齐朔拍腿:“跟你们说,给谁打工都别给地府打工,抠哇,真抠门哇,穷得发不起工资。”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说为什么到这来?”喻观寒清嗓。


    闻言齐朔叹气,还不是怪事儿闹的。


    临江怪事频发,很多阳寿到头的灵魂莫名其妙的没有死,反而被续命好好活着,导致地府的系统出现BUG,总是死机。


    维修费用让领导直咬后槽牙,立刻抓他这个倒霉鬼上来查问题根源。


    喻观寒抓住重点:“你要在我家住到查清楚案子?”


    “应该是吧,反正妖怪那河道你也清楚,闲着呢,几十年都没变化的。”瞧喻观寒的神情,齐朔找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虽然你不会再去地府了,但你有亲戚朋友去的话,说一声,给你照顾得明明白白的。”


    喻观寒惋惜地牵起符叶的手。


    符叶倒是联想起来循仙会的事情,他们挖妖芯不就是想给人类或濒死的妖怪换妖芯吗?恰好对得上人类阳寿已尽却没死的情况。


    “要跟他说循仙会的事吗?”符叶跟喻观寒耳语。


    “不用,他们有自己的查案办法,咱们管妖怪,他们管灵魂,是不同的分工。”


    齐朔点头,话锋突转,说人类死后有执念,而不愿投胎的情况就不同,他两眼放光地望向公交车里的“年终奖”。


    “要是能来一车的孤魂野鬼,都去投胎,都能算我的业绩该多好,越旧的灵魂奖金越多。”


    他摆出真诚的笑容,从西装裤里掏出名片盒:“弟妹,我不跟你装假,咱们都是实在朋友,你看你身边的这些…小伙伴,哪天要是想投胎,你就给他们我的名片。”


    符叶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这问题说到点上!这名片带在他们身上,相当于盖我的戳,直接算我的业绩。”齐朔疲惫的眼睛诡异发亮,“这要是都成我的业绩,那我今年不用挨主管的骂啦。”


    听他们谈论自己瞧不见的“小伙伴”,喻观寒心情不太美妙。


    符叶瞧瞧名片,认真问:“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她都可以不求回报去帮助,但来自地府的工作人员,怎么想都不在无偿奉献的范围。


    阴沉着脸的喻观寒笑起来,用手搭住符叶的靠背,帮腔问:“不能白白给你拉业绩吧?”


    “你说我跟喻观寒都实在朋友,何必计较这么多呢。”齐朔抹嘴,“这样,我给你一瓶好东西。”


    塑料瓶剔透,隐隐泛着蓝色的光泽,内里的水纯净,肉眼瞧没有丝毫的杂质,仿佛天山融化的初雪——矿泉水。


    “黄泉水。”齐朔掩嘴,做贼似的,“这东西对魂体、对恶鬼都有奇效,你可以用喷瓶,省着点用,效果特好。”


    隔着塑料瓶,并不觉得它跟普通水有什么区别。


    符叶攥在手里,转向喻观寒,话没说出口,就察觉到喻观寒条件反射地后仰,远离那瓶黄泉水。


    “你怎么了?”


    “没事。”


    喻观寒摸摸后颈:“我去厨房看看还能做点什么菜。”


    “他……”


    “喻观寒可能是神经病犯了。”


    瞧符叶凝重的表情没变化,齐朔不敢再抖机灵:“我闹着玩的,那咱们可说好,以后合作,你给想投胎的孤魂野鬼发我名片,名片要是快用完,你让鬼告诉我就行,我给你送。”


    符叶垂眼,将黄泉水放在手边。


    “合作倒是可以。”


    “但只有一瓶黄泉水不够。”


    仅仅一瓶水就买断未来源源不断的业绩,她未免太吃亏。


    “那我加一瓶?”


    符叶摇头,神情严肃:“作为交换,我想请你帮我找人,不知道是否活着的人类。”


    “她叫姚五斤。”


    第65章 065追逐梦中情人


    齐朔沉吟:“这样,你把她的家乡、性别、生辰八字都提供给我,我们单位用内部网,现在不行,等我回去给你查。”


    “我不清楚太详细的信息。”


    “那知道多少说多少吧。”


    姚五斤,女,临江市下辖的榆树镇洼沟村人,后颈有块褐色的胎记,出生在1920年左右。


    “行,有结果我告诉你。”


    齐朔留宿,符叶自然不会留在喻观寒家。送完符叶的喻观寒蔫巴巴拿起围裙,戴上胶皮手套,生无可恋洗碗。


    “以前不理解你,觉着你脑子有病。”齐朔咔嚓咬开苹果,嘟嘟囔囔,“现在倒是有点羡慕,这才叫生活啊,值得。”


    喻观寒轻轻哼,没有搭腔。


    “我晚上住哪儿?”


    “沙发。”


    离水槽有点距离的手机屏幕亮起,喻观寒还没拽掉手套,就见齐朔歪着身体去看,向他汇报:“你尊敬的老婆给你发微信。”


    “让开。”


    “我为什么睡沙发啊,卧室不是有两张床吗?”


    提起床,喻观寒瞪过来的眼神里怒气如有实质:“不许碰那张单人床,路过都不行。”


    “知道啦,小气鬼,明早吃鸡蛋饼呗。”


    *


    11月15日。


    灿烂阳光冲淡持续已久的阴冷天气。


    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十分安静,因为能上班的职员只剩下席犬、师泠和符叶。


    她们三个将航天医院的监控视频投放,反复去看,反复分析,还是没能找到陆尧捅伤李局后,到底往哪里逃跑躲藏的。


    航天医院的线索彻底中断。


    “难办  。“席犬摇头。


    师泠慢条斯理舀舀咖啡,鲜红唇角扬起,安慰席犬:“这陆尧的原形是只螳螂,就非常有躲藏的优势,难抓是正常的,试问谁会在意路过的虫子呢?”


    “还是得加大力度,海藻说将陆尧的悬赏金提到二十五万,我看也行。”席犬关掉视频,随口问,“李局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李局下周,英雨和三思还不一定,伤筋动骨一百天,正好趁着这机会修养修养。”


    说完,她们三个面面相觑,陷入无话可说的地步。


    席犬拍拍手:“该干嘛干嘛吧。”


    [好友“海藻”邀请您FuYe加入“循仙会专案组”]


    [您与Noname、计宋、Equation、熊Four、黑猫警长、徐RR还不是好友,请注意……]


    符叶茫然抬头,她的位置恰好能瞧见所有电脑屏幕,席犬的电脑播着按摩经络的技巧课程,师泠慵懒靠在椅子里看电视剧,手机都没新消息。


    她将手机的提示音关掉,塞进繁简字字典的夹缝,看新消息。


    [海藻:循仙会专案组就此成立,成员八个,全都到齐。]


    [海藻:@Noname,助理把群名改改,直接叫循仙会专案组太显眼,换别人瞧不出来的。]


    [Noname:收到]


    [群成员“Noname”将群名修改为“追逐梦中情人群”]


    符叶突兀咳嗽,惹得席犬好奇扭头,询问她是不是感冒,说自己学会拔罐技术,可以给符叶祛火。


    “呛到的,不是感冒。”


    席犬略感失望地回过头去。


    海藻的助理真是取名天才,说到这她疑惑,入职这些天,大部分的妖管局职员她都能混脸熟,说起名字也联想得到脸,唯独这“Noname”,从来没见过,办公室也像仓库。


    神奇的妖怪。


    [海藻:从今天开始,所有循仙会相关的事情,全部在群里第一时间汇报,大家共享信息。]


    [海藻:另外,加入专案组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保管好手机,不要被看到。]


    [海藻:我已经下发通知,昨天被抓的循仙会妖怪都被娇妹严格管理,除我之外,谁也不许靠近这些妖怪,谁靠近谁就有嫌疑。]


    [海藻:现在与大家分享消息,昨天符叶缴获的手机中,我们查到所谓的“老板”使用的是虚拟号码。]


    [海藻:助理已经对该手机号实时监控,大家将助理开发的小插件下载到手机里,后续这手机开机,就会自动向专案组成员通报“老板”的实时位置。]


    [海藻:一旦确定位置,立即抓捕。]


    [海藻:还有不清楚的吗?有的话现在问。]


    [徐RR:明白,收到。]


    [黑猫警长:明白,收到。]


    …


    打字速度都好快,尤其是海藻,新消息发出的速度甚至涵盖符叶阅读的速度。


    几秒后:


    [FuYe:收到。]


    [徐RR:@海藻,领导可不可以给我派个帮手,清查的范围太大,我扛不住啊。]


    [海藻:让符叶去帮你。]


    符叶茫然被兴冲冲来找她的徐容容拽走,被推进妖事科,摁进办公椅,面前拍一摞妖怪的资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妖事科弥漫着纸张的芬芳香气。


    徐容容坐在她的对面,桌上高高摞起的资料像是层叠的高楼大厦。


    “我没明白,咱们要清查什么?”


    “查失联的妖怪。”


    徐容容将座机摆放好,又从脚底的纸箱里掏出几瓶矿泉水和润喉糖,一股脑摆在符叶面前。


    “事情不难,就是繁琐。”


    她们要将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排查一遍,确认好是妖怪本人,确认对方仍好好活着。


    如果电话打不通,亲戚朋友也没有能联系到的,那就算作“失联妖怪”,最后需要将失联妖怪的名单汇总,上交给海藻。


    “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容容将面前一沓资料捋好,给她解惑:“海藻分析,按照循仙会那喜欢挖妖芯的处事作风,昨天吸引妖管局注意力的背后,恐怕是对目标妖怪下手,这样等妖管局反应过来有很多妖怪失踪,也为时已晚。”


    “确实。”符叶认同。


    “那我先给你打样,你跟着我学沟通的流程。”


    三小时后。


    符叶口干舌燥,仰头喝下最后一点水,润润着火的喉咙。


    她将确认安全的妖怪资料放到窗台边,资料都是按照归属地摆放的,不能随便乱放,随后拿起下一张,是老熟人。


    “喂,你好,这里是妖管局。”


    对面,徐容容音调拔高:“别挂!我真不是推销的,我是妖管局……”


    “请问你是毛斯吗?”


    “我是。”毛斯的回应犹犹豫豫,音量很虚,“我上周把这月欠的还给妖管局啦,就打在妖管局的账户里。”


    “不是这件事。”


    “嗨,吓我一跳。”毛斯的音量瞬间又正常起来,隔着电话符叶都能想象到他突然挺直的后背,毛斯又问,“我咋觉得你声音这么耳熟呢?”


    “我是符叶。”


    “哎呀,朋友,找我啥事儿?”


    符叶认真看毛斯的基础资料,虽然她已经确认这就是毛斯,还是要走流程。


    “首先我需要确认,你是不是毛斯本人,需要询问你两个相关的问题。”


    “好的好的。”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毛蓝。”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毛红。”


    毛斯抢答:“下个问题是不是该问我小学时期最要好的玩伴叫什么?”


    “不需要,父母名字都能答对就代表你是毛斯本人,确认无误。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呗,打工还钱。你们妖管局为啥突然打电话关心我啊,是不是有啥事?”


    符叶喉咙冒烟,肩膀夹着电话拧开新的矿泉水瓶。


    “我们在开展妖怪清查的任务,确认所有在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的妖身安全,排查失联妖怪。”


    “噢。”毛斯诡异地陷入沉默。


    电话线路安静三秒,符叶正准备说结束语,又听毛斯问:“那没登记过的呢?”


    “符叶,没登记过的妖怪失联怎么办呢?”


    符叶下意识去看徐容容,想问问这种情况怎么解决,但很快,毛斯就改口。


    “你当我没问。”说完,电话挂断。


    毛斯的态度反复,真是古怪。


    经过一上午,妖事科被摆得乱七八糟,符叶和徐容容被妖怪的资料包围,就连角落的空凳都被文件袋占据着。


    防止资料被午饭污染,也为加快工作进度,她们俩干脆在妖管局大厅的棕色皮面沙发上并肩坐着啃面包。


    两人都是同款的呆滞脸。


    徐容容歉意:“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符叶不想开口,仅用摇头来表示不要客气。


    徐容容又说:“那天你见到后行了,是吗?”


    “嗯,他说贝三思是他哥哥,我还是第一次见两个灵魂


    住在同一身体的情况。”


    徐容容笑起来,明亮的眼底却闪过怅然。


    “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山脉广袤,天地自由。出生在这样环境的贝后行从不知道胆怯为何物,很跳脱叛逆,照现在的话来说,总是作死。


    直到有一次,他真的陷入死地。


    是贝三思救下他的,同时也赔上自己的命。家里长辈不得已,用秘术将贝三思快消散的魂拘着,放在贝后行的身体里。


    他们本就是双胞胎,灵魂共存在身体里,几乎没有排斥。


    徐容容叹气,从那以后,兄弟俩再也无法见面。


    “后行愧疚又害怕,就开始懂事了。直到现在,也是贝三思出来,后行每天只有午夜前才会出现,跟我说说话。”


    “原来是这样。”


    察觉到气氛沉寂,徐容容话锋一转:“你不知道,贝后行小时候超级搞笑的,从山顶往下跑还刹不住车,最后头杵进土坑里才停下,然后嘴歪好几个月哈哈。”


    这时,听到有人下楼,徐容容收敛笑容,与符叶齐齐看过去。


    喻观寒大约是跟计宋出去吃饭,路过符叶的时候,他无比自然地俯身,在符叶捏着的面包上咬一口,美滋滋嚼,扬长而去。


    自然得好像是多年的夫妻。


    徐容容皱脸:“你们这是完全不藏着掖着是吧?”


    符叶盯着喻观寒咬出来的弧形几秒,到底还是继续吃了,而喻观寒走远的背影写满得意忘形。


    *


    [尊敬的老婆:晚上下班以后有事吗?]


    [喻观寒:当然没有。]


    [喻观寒:想一起吃饭吗?我现在选地址,这种天气好适合去涮火锅。]


    [尊敬的老婆:不是。]


    ……


    (两分钟后)


    [尊敬的老婆:我想去找毛斯,有点事问问,必须当面说,听说他在鬼屋打工。]


    第66章 066铃铛


    符叶找到毛斯的时候,他正歪在某家密室逃脱的后台啃鸭脖。


    还没到上班时间,但“妆造”已经做好。浑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血淋淋的嘴角,还有蓬草般的乱发,确实像刚从土里爬出来。


    鸭脖啃得正起劲,冷不丁瞧见符叶,毛斯轻轻咳嗽,不自在地小声打招呼。


    “有时间聊聊吗?”


    “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上班了。”


    “半个小时足够。”


    嚼鸭脖的速度变慢,毛斯触及符叶坚定的眼神,就知道今天这遭躲不过,认命地将骨头吐进垃圾桶,更想抽自己嘴巴。


    这时候多么适合放一首《忐忑》。


    为此刻忐忑,也为自己晦暗的未来忐忑。


    毛斯领着符叶和喻观寒七拐八拐来到楼道,在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前停住脚,略有些脚软地扶着墙面。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毛斯的视线从符叶潭水般的平静神情挪到喻观寒身上。


    “放心,他是可以信任的人。”符叶理解毛斯的顾忌,说完还是拍拍喻观寒的胳膊,他带着诡异的微笑识相离开,“现在没人,可以说吧,到底是谁失踪了?”


    毛斯沿着墙根蹲下,双手抱头,挠头挠得很响。


    “符叶,不瞒你说,我跟你说完就后悔了,特别后悔,真的,你当做没听见行不行?”


    “不行,这是说出来的好机会,至少我觉得是。”


    “唉……我确实知道,我也确实在意这事儿。”


    但毛斯早就学会“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儿”的道理,他只是普通小妖怪,弱小得别人轻轻捏住就会死,他承担不起秘密说出去可能带来的风险。


    毛斯认真:“我心里难道没有正义感吗?我有,但我没能力管。”


    “你把秘密告诉我,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两个人的秘密。”符叶沉吟,“由我去完成,风险也会嫁接给我,你不用担心。”


    “你能保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不能,调查失踪妖怪是妖管局下达的任务,只要有失踪的情况,就会上报给海藻看。”


    符叶又说:“但我可以保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你提供的消息。”


    毛斯没言语,在病号服浅浅的兜里摸出两颗硬质水果糖,掌心里一颗薄荷味,一颗柠檬味。


    犹豫两秒,他拿起柠檬味递给符叶:“柠檬味好吃。”


    “谢谢。”


    毛斯顶着苦大仇深的脸,将薄荷味的糖扔进嘴里,中和不断上涌的苦味。


    “她叫铃铛。”


    “是我的朋友。”


    符叶本想点开语音备忘录,想起什么,又改为点开备忘录,在空白文档里输入“铃铛”。


    “她的原形是什么?”


    “蛇,灰绿色的蛇。”


    人类世界中,有个贬义词叫“蛇鼠一窝”,他却很喜欢,因为他跟铃铛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蛇鼠一窝。


    处于叛逆期的毛斯跟父母闹矛盾后离家出走,在某个又饿又冻的午后,它发现昏暗的洞穴。


    拳头似的洞口,越往里走越宽敞,毛茸茸的老鼠溜进去,发现那洞穴深处,居然盘着一条灰绿色的蛇。


    也许是在冬眠。


    最开始,它想尖叫,想立刻逃走。但冷风刺骨,蛇穴的边缘还有用玉米叶包着的烤玉米,它又想,偷两块玉米走,蛇不会发现的。


    偷完就跑。


    但就在它抱住玉米忍不住顺便啃两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道清脆的声音问:“凉吗?”


    紫色长毛老鼠浑身的毛都炸开,像块海胆。


    它抱着玉米,颤巍巍回头,看那立起来的蛇。蛇影投在山壁上,仿佛吐着蛇信,迫不及待进食。


    老鼠唰的泪失禁:“呜呜呜我就是太饿了……别吃我,我的肉很柴很难吃呜呜呜……”


    “你也是妖怪!”


    蛇高兴地盘紧身体,歪头瞧它:“我也是妖怪呀,我不会吃你的。”


    “真的吗?”


    “真的,我刚才想问你,玉米凉吗?”


    老鼠噎住,将卡嗓子的玉米粒咽下,诚实评价:“有点硌牙。”


    “那热热再吃吧。”


    铃铛化为眼睛明亮的小女孩,跑到堆好的稻草边,扒拉出两块打火石,又哒哒哒跑回来。


    亮起的火苗照亮铃铛灰绿色的眼眸,毛斯看到火堆,畏惧地后退半步,但闻到烤玉米的香气,又迫不及待舔舔爪子。


    铃铛笑弯眼睛:“别怕,我看人都是这样加热食物的。”


    “太冷啦,没有火的话,我总是犯困,身体好僵硬。”铃铛扒拉扒拉火苗,让它烧得旺些,“再说,已经成为妖怪,不能像原来那样吃东西啦。”


    老鼠立起身子,只顾盯着被火苗舔舐的烤玉米。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作为一只老鼠,能得到的食物实在有限,所以他总是厚着脸皮去铃铛那里蹭吃的,靠着铃铛的救济度过漫长冬季。


    “她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妖怪,我都记着呢。”


    符叶问:“那她是怎么失踪的?”


    “后来开春,她跟我说,她要去妖管局。听说那里都是化形后的妖怪,如果通过领导的考核,就可以在妖管局工作。”


    “她已经结识一个在妖管局工作的妖怪,可以带她去见对方的领导,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铃铛。”


    “那你怎么能确定铃铛是失踪,而不是离开家没回来呢?”


    “不会的,符叶,她答应过我。”毛斯神情萎靡,“她答应我,去妖管局瞧瞧,不管能不能顺利留在那工作,她都会给我带酥油饼回来。”


    但山洞重归阴冷,寒来暑往,无限反复,火把再也没有升起来。


    失落的毛斯回到家,不再言语。


    很久以后,妖管局对于妖怪的掌控力度加强,要求妖怪必须拥有人类的证件才能合法在人类社会行走。


    他死活不肯去办,害怕遇到那导致铃铛失踪的妖怪。


    但最终,他拗不过时势,壮着胆子去妖管局处理证件,佝偻着背,看谁都像怪物。


    “你有铃铛的照片吗?”


    “那年代还用打火石呢,哪有照片。”


    “其他的呢,铃铛有没有说过那人其他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毛斯摇头。


    “我只知道这么多。”


    “那好,那我不耽误你工作,现在我就回去写铃铛的资料。”


    “过去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她吗?”


    符叶握住手机:“信息太少,我不能保证,但我会上报给海藻,我想她一定有办法,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


    天边泛起鱼肚白,喧闹整晚的酒吧散场。


    申继扬笑着与狐朋狗友挥手告别,双眼迷离甩着罗圈腿去找自己的爱车。


    爱车发出解锁的提示音后,申继扬打酒嗝,突然想起不能开车,这可是醉驾。万一出事,老头子要把他的屁股踹开花。


    他瘪瘪嘴,走到路边去打车,就在他绕过石墩子,扬起手臂的时候。


    “申继扬?”


    他面色酡红回头,迎面接住手刃,双膝瘫软,倒在对方的怀里。


    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鼻梁印着灰黑色痦子的陆尧将帽檐压低  ,捞起浑身像橡皮泥的申继扬,大声吆喝:“怎么喝这么多啊,身体撑得住吗?弟弟,连我这哥哥都不认识了?下次别喝这么多。”


    再醒来的时候,申继扬只觉得头痛欲裂。


    眼前漆黑,他溢出几声长吟,缓解头痛。这时他后知后觉,视觉还在,不是瞎了,只是脑袋上罩着麻袋。


    他尝试动动肩膀,但手脚都被紧紧绑在凳子上,丝毫无法挣动。


    申继扬惊恐地张嘴嚎:“哪路好汉绑我,有话好好说啊。”


    话音在空旷的环境扩散开,紧随其后的就是钢管落地的声音,那清脆的声音使申继扬缩脖子,祈求着:“有话好好说啊,这是干嘛?”


    “要钱我立刻给你转账,我卡里有八十万……月限额五十万,能转五十万,不够的话还有我爸!”


    麻袋粗粝的布料擦过他的脸,除了纤维的味道,隐隐还有渗进来的汽油味儿。


    “真的,只要让我给我爸打电话,他二话不说会给钱的。”


    钢管咕噜噜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距离申继扬越来越近,察觉到声音在他脚前戛然而止,申继扬立刻噤声,竖耳细听。


    “我不要钱。”那嘶哑的声音说,“我要你办件事。”


    “你、你说。”


    “把妖管局所有人的名单写出来,部门、职位、家住在哪儿,都写出来。”


    “你要这个——”


    钢管毫不留情砸到申继扬的侧脑,申继扬瞬间就歪过头去,持续不停的嗡嗡声中,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惨叫。


    鲜红血迹顺着耳道往外流,染湿脖颈。


    向来养尊处优的申继扬哪遇见过这种阵仗,整张脸都失去控制,眼泪鼻涕齐齐爆发。


    直到尖锐的耳鸣声过去,那人开口:“还废话吗?”


    申继扬的回答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打我,求你别打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那就从局长开始吧。”


    “局长,局长叫海藻,女的,我不知道住在哪儿。”


    ……


    “我全都告诉你了,你放我走吧。”申继扬抽噎。


    “还得辛苦你几天,跟我们待在一起,等我找到想找的人,肯定放你走。”


    不理会哭嚎着“爸爸快来救我”的伤心粽子,陆尧绕过废弃的机器,走到车间外仰头望天。


    棚顶,支出一双脚,悠闲晃晃。


    “陆尧,你真要这样做吗?”


    陆尧眯眯眼,磕磕烟盒,叼住一根烟:“只剩这件事了,只剩这件事。”


    “但你想找到老板,有难度。”


    “是,我知道很难,老板打电话都是用变声器的,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妖管局的哪个,但我肯定能揪出来。”


    “也没必要这么麻烦。”高处的声音说,“高层不是都知道老板的具体身份吗?你劫高层问问呗。”


    “是我不想吗?”陆尧自嘲。


    能在循仙会做高层,要么武力值奇高,要么地位特殊,要么能力无可取代,无论哪种,都不是他能轻易威胁到的。


    何况,高层都与老板渊源不浅。


    他们不是申继扬这种软脚虾,扛不住打,即使打死,也不见得能得到老板的信息。


    “你这样做,等于跟所有人宣战,那可是老板,谁敢……”


    “我怕什么?”


    陆尧低头瞧颈间挂着的玻璃瓶,那瓶只有手指粗细,盛放浅浅一层灰。


    “航航死了,我也成妖管局的通缉犯,早晚有一天,我要点背被抓,横竖都是死。”他轻触玻璃瓶,“在哪儿死,对我来说都一样,但我不能让老板如愿。”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太沉不住气。”


    早知道博士会研究出完美换芯的方法,他肯定不会搞事,而是安安稳稳处理那具尸体,可惜悔之晚矣。


    走错路,没法回头。


    “但这事儿,我看悬。你在…咱们这里这么久,还不清楚吗?老板不是普通的妖怪,谨慎过头,又特别聪明,不好对付。再说,换妖芯的成功率也不是百分百,即使航航换掉妖芯,也不一定能成,你把怨气都归老板,合适吗?”


    “什么意思?”陆尧激动,“什么叫把怨气都归老板不合适?!”


    他曾经那么卑微地求老板,只要能给航航换存活的希望,他就愿意去死。只是希望而已,都被吝啬打破。


    “安排换妖芯,不就是老板一句话的事儿吗?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救我孩子的命。”


    “我知道,归根结底就是钱。”陆尧抹脸,“昨天,他们趁着搞事,至少抓来十个妖怪,能换十个妖芯,净赚三千万。”


    “三千万啊,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折进去的兄弟呢?”


    坐在高处的朋友叹气:“我听说了,昨天去入城高速的,一个都没回来,就连赵哥那么厉害的妖怪,重剑多威风啊,也被抓了。”


    “所以你还没想明白吗?”陆尧冷笑。


    “情义、家人、互相帮衬,都是假的。”


    都是假话,虚伪至极。实际情况是,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一脚踢开。可他陆尧,即使被踢开,被鞋尖碾死,也要在被碾死前反咬一口。


    “看清又能怎么样呢?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的。老陆,不管怎么说,咱们俩之前的兄弟情都是真的,你叫我来这,就代表你信任我,我肯定不能辜负你……但是,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


    “我知道。”


    “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你需要我做什么,能帮我肯定帮。”


    陆尧将那张展开的废烟盒举起,看申继扬口述后,由他写下的名单:“先排除,之后的挨个去查。”


    他咬开笔盖,先把海藻划掉。


    瞧朋友疑惑,他解释:“老张,这是妖管局局长。”


    “我知道是局长,但为啥排除?”


    “她是局长,如果她真的是老板,想干点什么需要这么费劲吗?完全不需要声东击西。”


    “还真是。”


    接下来被划掉的,是李局。


    陆尧认真回忆:“在航天医院,我跟他交过手,这妖怪很弱,基本没战斗力。不可能是老板,要不是他那么脆,捅一刀就不行,那天我也没那么容易逃脱。”


    油性笔的笔尖向下,这次划掉的完全不用解释——符叶,老板的劲敌。


    她是最不可能的。


    “剩下的,就得挨个瞧瞧。”


    *


    11月16日。


    妖事科再次恢复整洁。


    哗啦啦翻资料的徐容容手指停住,纳闷将某张几乎称得上是空白的信息表抽出来:“符叶,谁是铃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哎。”


    “我加进去的,她失踪很久,大概有两百年,从来没在妖管局登记过。”


    “哦。”徐容容抿抿嘴,将那份信息表从头看到尾,又塞进堆叠的资料里,“那我给海藻送去啦。”


    爬楼梯时,她又疑惑念叨:“铃铛……”


    今天的事故处理科,只有符叶的电脑还在运行。


    席犬请假,师泠身体不舒服在家修养,导致符叶撑着脸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完全无法忽视公交车里传来的灼热视线,昨晚,乘客们已经抽过


    签,决定出第一位实现遗愿的鬼——陈静。


    因报复社会的交通事故意外去世,当场死亡,年龄只有27岁。


    中签的瞬间,她兴奋挥舞起握着的断臂,看向符叶,声音清亮:“我想要我的手机!”


    乘客们的视线随着符叶的鼠标挪来挪去,最终,她点右上角的叉。与其在这里呆坐着,还不如抓紧解决。


    “走吧,去你家看看你的手机。”


    “好耶。”


    想去陈静家,需要做城际公交。


    冬季无法开窗,符叶在闷闷的汽油味里晃荡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她轻轻呼出雾气,根据陈静的实时指挥往她家走,路过水果摊时,符叶又犹豫着迈回来。


    “你家爱吃什么水果?”


    “买点砂糖橘吧。”


    “来一筐砂糖橘。”符叶看向摊主。


    距离陈静去世已有两年。


    突发意外,无可预料。她曾经鲜活的时刻,成为父母人生的锚点。


    他们反复咀嚼无味的幸福,期望回到某时某刻,却不得不含着苦涩的现实,背负着思念越走越远。


    听说是陈静的朋友,父母热情邀请符叶进门。


    寒暄的时候,她按照陈静的提示回答问题,滴水不露。就是回答缓慢,显得她听力不太好。


    “我们静静也这样,总吃外卖,我劝她自己做饭,她就说,妈妈呀,我都忙死了,哪儿有时间做饭,都没时间吃饭。”


    符叶点点头,眼见着陈静父母将话题都讲完,她才说出今天的意图。


    “阿姨,我能看看陈静的手机吗?”


    这理由是陈静想的,说朋友们有张合照,只存在陈静的手机里,符叶上门来,想借走手机打印一张照片。


    陈静父母互相瞧瞧:“小符,这件事,我们确实没办法,静静的手机跟着她下葬了。”


    “什么?!”陈静的反应比符叶还大。


    [喻观寒:回临江了吗?我去接你。]


    符叶慢吞吞回复不需要。


    她将额头抵在略微冰凉的玻璃上,没头没脑地想,人类的载具是很快,但没有飞起来快。如果她能飞,肯定不需要这么久的。


    身后座位的阿姨见符叶迟迟没动,以为她睡着了,连忙拍拍她的肩:“姑娘,可不能挨着玻璃睡,这么冷直接冻面瘫了。”


    “好。”


    阿姨不知道的是,符叶根本不可能睡着的。


    因为她的座位旁,31路公交车缩成红色行李箱,陈静的脸从那行李箱窗户里伸出来,拿断掉的左手轻轻戳符叶。


    “亲,我必须拿到我的手机,你肯定有办法对吗?”


    “你是妖怪哎,把我坟挖开,把手机偷出来不就行了吗?”


    符叶为难地揉搓额头,直到走进妖管局的结界里,才开口回复:“让我去,我只能炸开你的坟,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挖坟。”


    “嗨,我死都死了,我不怕挖坟哪。”


    但符叶怕。


    她帮死去的陈静完成心愿,去挖陈静的坟。这话说出去,除了喻观寒,谁会相信她啊?


    “为什么对手机这么执着,是有想联系的人吗?”


    陈静:“真不能挖?”


    “不可以。”


    陈静蔫巴巴:“我想联系我的朋友。”


    符叶立即表示,她可以借手机给陈静。


    “不是这样的,我手机里,存着想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做很久的视频呢。但是没送出去,我死之前,我们因为点小矛盾吵架,都说了很多气话,想起来就后悔的气话。”


    “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与其说在意生日礼物,倒不如说更想跟朋友解开心结。符叶撑着脸听半晌,幽幽问:“突然接到死去两年的好友消息,你朋友大概要害怕的吧。”


    温情故事秒变灵异事件。


    “那怎么办?”


    红格裙建议:“给她写明信片?可以将时间写成两年前,类似于时空胶囊嘛。”


    “那她朋友深受感动去找信的发出地怎么办?立刻露馅。”


    最终,在众鬼七嘴八舌的建议下,敲定“某热心路人无意间捡到陈静丢失的、未发出的信,按照地址邮寄给收件人”的桥段。


    扮演完热心路人,符叶抽出新的纸张,笔尖悬停在纸上,久久没动。


    陈静:“嘿嘿,想不到吧,是我……你怎么不写?”


    “热心路人和你的字迹相同,不太对,再说你的朋友会对你的字迹没有印象吗?”


    “还真是。”陈静托腮,“那我的信你拿电脑打呗。”


    红格裙笑起来:“能行吗?”


    “没事儿,在我朋友眼里,我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打字写信也不是很癫嘛。”


    下班后的喻观寒走进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只见符叶聚精会神盯着屏幕,嘴里念念叨叨:“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会死……慢点说,我也很快投胎来见你,别太想姐。”


    喻观寒撑住符叶的椅背,俊秀的眉头皱起。


    “要写见字如晤吗?”


    “过时了啊……”


    符叶根本没空理他,全程自言自语。他突然觉得,办公室其实挺热闹的,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


    他们找家位于市中心的驿站发快递。


    出来时,街边的彩灯早已亮起,拿着齐朔名片的陈静身影也越来越淡。直到她消失不见,符叶才仰头,天穹之上,流光坠落她的眉心。


    喻观寒鼻尖被天气冻得微红,给符叶整理好帽子,顺势在她额头亲亲。


    “我今天也很幸福。”他突兀说。


    瞧符叶不讲话,他抱起符叶转半圈,眼尾的泪痣随着柔和的眼角扬起。


    “你说相信我,让我觉得特别幸福,真的。”


    亲昵抱着的模样完全是热恋中的情侣,远处车内,拿着望远镜的陆尧咬下笔盖,将属于喻观寒的那行重重划掉。


    朋友老张凑过去看他写下的排除理由。


    [恋爱脑。]


    第67章 067远扬食品加工厂


    11月18日。


    无故旷工的申继扬被确认为失踪。


    申主任的怒吼先于海藻的消息传达到符叶的耳边,在二楼走廊层层扩散,正在吃午饭的符叶和喻观寒对视,都从对方的眼底瞧出震惊。


    “那是陆尧,就是陆尧!”


    “还有什么需要辨认的!”


    “他抓走继扬就是为了报复妖管局,猖狂!如果你们能早点抓到陆尧,继扬会摊上这种事吗?!”


    激愤过后,申主任脚软地跌坐在地,嗓音变调:“那么凶残的妖怪,会对继扬手下留情吗……”


    符叶在门边叹气,这时,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她随意瞥一眼,视线却挪不开了。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88米。]


    她顿时顾不得走廊一团糟的对外联络科,试探着向楼梯的方向迈出几步。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85米。]


    符叶提气飞奔,差点在楼梯口将想来探望申主任的后勤部同事撞飞出去,双方的肩膀仅距离一指,还没交谈,符叶的影子就消失不见。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60米。]


    [信号丢失。]


    妖管局大厅人来人往,正值午休期间,棕色皮面沙发上,坐满等待下午办事的妖怪们,或闲谈或补眠,没有丝毫的异常。


    属于妖管局职员的,只有抱着狼牙棒看管四周的熊三。


    难道不是在楼下,而是在楼上?


    老板的手机只开机几秒,他想做什么真让人费解。符叶遥遥望着同样接到定位消息后,气喘吁吁从妖管局门外跑回来的林禅,四目相对,轻轻点头。


    陆尧的挑衅是通过申继扬的手机发给申主任的。


    要求也很奇怪,陆尧要求申主任、赵建设、师泠一起去赎回申继扬,如果无法在下午五点前见到这三人,申继扬就会失去价值,被他灭口。


    方程担忧:“现在是13:20。”


    观望的人群窃窃私语,在海藻肩膀后站着的后勤部主任赵建设茫然地指自己鼻尖:“我吗?”


    “肯定有诈,陆尧选的三个妖怪都是没有强


    大攻击力的。”


    “是呀,更别提这三个里有两个是主任级的妖怪,这要是有差错,后果不敢想!”


    原本倚着墙等海藻决断的申主任怒急攻心,先是捂脑袋稳住自己,才指着说有诈的江遇怒骂:“狗屁,你什么意思,不该去救?”


    “海藻你评评理,我为妖管局呕心沥血这么多年,现在我的儿子出事了,你们不管吗?”


    “冷静点,老申。”


    海藻轻轻拍他的胳膊,抬头看向忐忑不安的赵建设。


    她瞧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却穿着老气的茄子色棉服,正死死咬着嘴唇陷入抉择,旁边的师泠神情也晦暗不明。


    这件事风险极高。


    申主任为救自己的孩子不惧安危,但显然其余两个人不会这样想,即使想保全自己也合情合理,毕竟陆尧是喜欢给尸体做切片的残忍妖怪。


    “如如果我们去…去的话,能尽最大力量保护我们的安全吗?”赵建设手指打结。


    “当然。”海藻保证。


    视线顿时都汇聚到师泠身上,等待她的意见,师泠深深吸气。


    “我也愿意。”


    *


    陆尧指定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位于南郊的远扬食品加工厂。


    距离太远,众人紧赶慢赶才在五点前到达南郊。被点名的三人共乘一车,身后还远远缀着两辆车的保镖,打算悄悄潜入,在必要时提供援手。


    申主任的车刚靠近加工厂的铁门,歪斜的门就颤巍巍打开。


    显然是有监视的手段,计宋建议:“咱们还是别跟太紧,免得暴露。”


    温浊玉摸出信号屏蔽器,无言中确认好摸进去的路线——翻墙。


    加工厂的外围都是坚实砖墙,还印着掉色的防火宣传标语。


    充当保镖任务的五个妖怪中,只有温浊玉承担着救治的任务,其余四个都是比较擅长对战的。


    打先锋的林禅轻巧落地,见四周没有异状,符叶也紧接着蹬住红砖,跃上墙头,却没着急跳下去,而是转身给温浊玉搭把手。


    院内的大型建筑有四五栋。


    瞧着申主任的停车位置,他们应该是往长条型的仓库去的,五个妖怪无声无息地摸过去。


    本就是冬季,这里又是废弃的加工厂仓库,能见度很低。


    林禅探出半张脸,竖瞳微眯,良久,他轻轻摆手,示意大家往里进。


    天光虚虚照进仓库几步,就再无力前行,光束内隐隐泛着烟尘。


    走进来,温度降低使人心底生寒,灰尘弥漫。温浊玉被呛得想咳嗽,干脆握住一撮茂密的卷发,挡住鼻子,用洗发水的香气抵御灰尘。


    这时,她的另一侧头发也扬起。


    温浊玉瞧过去,是半蹲着的计宋,也学着她的模样,用头发挡鼻子。温浊玉翻白眼,暗骂他没正经。


    “看。”喻观寒声音极轻。


    地面积蓄厚厚的灰尘,交错的脚印往仓库深处走去。


    他们正打算往前摸,林禅的耳朵突然往后背:“有人,外面有人。”


    瞬间,五个人各显神通。


    温浊玉顺势搂住计宋的脖子,由他带着自己跳跃,钻到堆叠的最高层冷冻柜中。符叶和喻观寒钻进生锈的搅拌机,隔着破损的铁棍两两相望。


    “脚印。”喻观寒提醒。


    符叶连忙探头,袖中飞出羽毛,柔软的羽毛疯了似的,造出秋风,唰唰唰涂过地面,隐去他们留下的印记。


    缩回头的瞬间,符叶注意到黑灰掺色的猫不紧不慢钻进小型消毒机,用尾巴勾住把手,啪地将柜门合上,那机器的玻璃罩花得瞧不清内里。


    黑暗环境使进来的声音更加清晰,光听脚步声,至少有十来个人。


    消毒机里,融进黑暗的猫歪头仔细瞧,来人都罩着从头到脚的黑袍子,显然都是循仙会的。


    喻观寒隔着搅拌用的铁棍,轻轻拽过符叶的手,下意识觉得这种情况牵手不妥的符叶往回缩,被喻观寒使点劲攥住,随后引导她掌心向上。


    温暖的指腹轻轻滑过掌心的纹路,痒意使符叶微微蜷缩手指,却没有收回。


    [帮手]


    喻观寒在她的掌心里写。


    有可能是陆尧的帮手,符叶竖耳听,发觉对方也在观察环境,甚至偶尔敲敲废弃的旧机器,她顿时放缓呼吸。


    “领队,没有异常。”


    “嗯,看来他们在里面。”领队的声音响起。


    符叶在黑暗中眨眨眼,反手握住喻观寒的手掌,在他掌心中回复。


    [不是]


    不像是陆尧的帮手,如果是陆尧的帮手,没必要谨小慎微、鬼鬼祟祟,直接冲进去找陆尧就好。


    “领队!里面还有房间,但很黑。”


    “去瞧瞧。”


    脚步声沿着旧机器划分出的过道往里走,搅拌机内,牵着的手并未分开,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轻轻掰动,符叶分神去注意掌心。


    然而,喻观寒揉捏她的指腹,在她的掌心里轻柔印吻。


    唇瓣接触掌心带来的酥麻感受电流般窜过她的每一寸皮肤,涌入心底,符叶不由自主打冷颤,紧紧握着手。


    迟钝两秒,她不甘示弱地探回去,沿着喻观寒的手腕向上摸索,在他小臂的肌肉上惩罚捏一把。


    即使周围很黑,她还是隐约瞧见喻观寒嘴角漾起的甜蜜弧度。


    外面没有声音,符叶悄悄探头,冷冻柜边缘露出茂密的卷发和寸头,与她遥相辉映。


    符叶轻轻指仓库深处的门,那里通往另外的隔间,计宋比大拇指。


    害怕进去的人杀回马枪,他们不敢聚集在过道,干脆藏在略有些腥臭味的铁箱后,偷偷研究。


    计宋下最后的定论:“不管他们是陆尧的敌人还是帮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从第二个隔间堆积的杂物看,远扬食品加工厂显然是加工海鲜类产品的。


    源于深海的气息常年浸润着器具,在污垢上附着,隐隐还有风干的鱿鱼粉末,咸腥味久久不散。


    温浊玉难以忍受地干呕,计宋就势捏起她的头发,递给她挡脸。


    断后的喻观寒是最后一个走进隔间的。


    短暂适应黑暗后,他们听到一阵古怪的咯吱声,那声音像是机器仍在运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牙疼。


    可远扬食品加工厂已经荒废多年,别说机器,连电路都是切断的。


    他们循声往深处走,直到被原本未开放的铁门挡住去路。


    先前的循仙会成员不知道使用什么器具,将那两指厚的门割出环形,从洞里钻进去。


    林禅竖耳听听,确认里面只有机器的轰鸣声。


    “好怪的地方,还往里走吗?”


    “走。”计宋坚定。


    他们不去的话,申主任三人的生机寥寥。


    符叶猫着腰往里钻,几乎是踏在地面的那瞬间,她就发觉到机器的嗡鸣是从脚底传来的。


    这隔间无疑是长条形仓库的最深处,窗都被铁板钉死,几乎没有光。


    “他们在地底。”


    符叶刚说完,脚底的地板就开始颤动,地板左右分开,化为躺着的电梯门,唰地弹开,露出内里钢铁铸成的手掌。


    它在咯吱咯吱的声音中不断活动着手指。


    而五指,或许是六指的铁柱之间,正咕噜噜滚着多个镂空的铁球。之所以没数清手指,是因为那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没有落脚之处,他们在重力的作用中下坠。


    符叶逆着重力想要飞起,又惊觉两边墙壁露出黑洞洞的洞口,密密麻麻的箭尖已经排好,蓄势待发。


    这机关设计巧妙,充分考虑到所打击的对象会飞的情况。如果不掉下去,反而飞起来,那就会被箭矢射成烤串。


    她的队友已经被新出现的铁球包裹。


    仿佛流水线上包装的货物,在那手指滚动造成的颠簸里,温浊玉短促的尖叫发声后,就飞快远离符叶。


    用铁链延缓下坠趋势的喻观寒也已坠到半空。


    眼瞧着地底的洞口中,有空荡的铁球等待弹射飞出来包裹喻观寒,符叶狠狠心放手,羽毛伞钻回她的身体。


    只能跟着跳下去。


    垫着喻观寒的铁链以他为根系,伸出手臂,紧紧捆住符叶的腰,将他们俩往一处拽。


    “啪——”


    镂空的铁球合上,立即弹跳着撞来撞去,活像洗衣机甩干桶里的衣服。


    与此同时,地面的铁板也缓缓合,等待捕捉新一轮的黄雀。


    地底,正用妖力操纵着机器的老张突然疑惑:“咦,好像有两个关到一块儿了。”


    翘着二郎腿的陆尧恢复端正的坐姿,将剔骨刀在手心飞旋,漫不经心:“无所谓,帮我把最开始的三个铁球抓进迷宫里,其余的转着吧。”


    他站起身松松筋骨,又拍老张的肩。


    “兄弟,现在就走吧,你张铁匠的能力太显眼,别待太久。”


    “我也要去讨我的债了,能活下来的话,我去找你。”


    第68章 068您的梦中情人距您500米


    最初加入循仙会,是想给航航治病。


    那时候,希望就如对岸绽开的烟花,绚烂美丽,他远远瞧着,只是看热闹却感受到希望带来的暖意。


    可惜出发后,历经多年他却未能靠岸。


    甚至在途中迷失自己,迷途使他丢失自由,灵魂空瘪。说到底,报复只有两种目的,纠正错误,给予惩罚。前者无可挽回,后者毫无意义。


    陆尧看着手中的剔骨刀,面露茫然。


    怨恨的近义词或许是疲惫。走到今天,与其说是复仇的意志在支撑着他,不如说他在期待自己的结局。


    很久以前,他就把远扬食品加工厂当做自己的据点。


    他精心设计一座地下迷宫,路线图他早已滚瓜烂熟,每一处转弯、死角、陷阱都在他的脑海里,无人比他更熟悉。


    张铁匠将需要的铁球精准抓取出来,分三条路线甩进迷宫的内部。


    陆尧将兜帽扯紧,在袖口抹抹剔骨刀,随后推开迷宫隐秘的入口。


    迂回曲折的迷宫隧道里,他的身影成为瘦长鬼影,行走在黑暗中的刽子手朝着最可能是老板的方向前行。


    可不是一时兴起挑中的妖管局三人,他精心分析过,现在就是验证的时刻。


    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申主任。老板不可能是妖管局默默无闻的小职员,申主任不管是职位还是姓氏首字母为S,都很符合条件。


    铁球滚进迷宫后裂开,申主任穿着中年条纹衫加银灰西裤,瞧起来就是路上随时擦肩而过的中年大叔。


    平日里总是挂着和蔼微笑的面容如今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他拍拍膝盖的灰,撑着充作墙壁的荆棘丛站起身,后知后觉掌心被割出小小的血洞。


    陆尧鬼魅般缀在申主任的身后,跟随他的脚步往里走,就在他握紧刀刃之际,申主任突然回身,袖箭射出的短箭矢擦过陆尧的兜帽。


    申主任眯眼:“申继扬在哪儿?”


    “你比我想象得敏锐。”


    “废话!难不成我是靠着年纪大才在妖管局熬出头的吗,为什么绑架我的孩子?”


    “既然明白孩子重要,当初为什么不管航航呢?”陆尧的肩膀伏低,闪着寒光的剔骨刀竖在耳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板,到这份上,不需要再假装了,能跟你死在一处,算我得偿所愿。”


    陆尧的脚底好像有吸盘,能随意以各种怪异的角度走到侧边墙面,如履平地。


    这导致申主任的袖箭迅疾飞出,却总是会被灵活躲掉,无法切中要害。


    见妖管局配备的袖箭无法起作用,申主任的掌心立即泛起黄色的光芒,徒手迎上锋利的剔骨刀。


    强大的冲击力中,他后退半步,又很快沉沉吸气顶住攻势。


    吸力形成漩涡,在他的掌心汇聚,死死缠着剔骨刀,导致刀尖被浆糊黏住似的,不再灵活听令于陆尧。


    陆尧瞳孔骤缩,他的衣袖也已出现拉扯感,再不放手,他也会被吸过去,他干脆在空中旋身,弃车保帅。


    黑色的身影陀螺似的,撞到墙壁,单腿落地。


    申主任抛开那柄剔骨刀就像扔垃圾,随着它当啷掉落,申主任的双手撑开,陆尧只觉得隐隐之中,通道响起疾风。


    最初是灰尘,接着是碎枝条,碎石,应着召唤向申主任的方向飞去。


    陆尧在狂风渐起中,将仅剩的剔骨刀反握在手中,听到申主任锲而不舍地问申继扬的下落。


    他拧眉:“你真不是老板?”


    “我是你祖宗!”


    迷宫通道尘烟四起,飞沙走石,陆尧被吸力造成的漩涡拉扯得站不稳,眼见那讨厌的条纹衫越走越近,陆尧隐隐生出“确实找错人需要逃跑”的想法。


    他手臂狠狠敲墙面,随后化为原形,钻进墙壁为他量身定做的洞口中。


    *


    铁球飞旋,每一次撞到铁柱,都会带来颠簸。


    符叶眼前的所有事物都被拉抻呈线状,绕得她头晕,她埋在喻观寒温热的颈间定定神,再次爬起在天旋地转中观察四周。


    海浪翻涌,他们的骨头撞着骨头,单论硬度,难分输赢,导致两个人都不好受。


    喻观寒努力用手撑着铁球壁,没想到铁球突然歪斜,正就着镂空孔洞看外面的符叶狠狠摔在他的身前,他立即伸出胳膊,将符叶搂住。


    符叶晃晃撞晕的脑袋,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


    颠簸中,他们完全不敢面对面,生怕突如其来的撞击会让他们脸对脸撞到,会磕碎牙。


    先前进来的十几个循仙会成员也显然意识到有新人加入,纷纷叫嚷着先杀他们,这下彻底混乱,缤纷的妖力齐闪。


    可高速运转的铁球使攻击失去准头,镂空孔洞又拦不住攻击,导致尖叫连连。


    “瞄准点啊!”


    “谁打我这!”


    符叶埋头躲过溅进铁球的火花,用掌心贴住空隙反击。


    飞旋的铁球喷出羽毛形成的雨,雨幕之中,某一簇羽毛被空气压瘪,钻进临近的循仙会成员的铁球,在他鼻尖悬停。


    “嘭——”


    闷闷响声后,铁球高高弹起,撞到顶层的铁板后疾速坠落,恰好砸到温浊玉所在的球。


    惊恐捂脸的温浊玉尖叫。


    球内的循仙会成员满脸血迹晕死过去,路过的同伴看到这场景,电流枪的枪口对准恰好与他平行的温浊玉。


    电流飞驰之际,她的肩膀边出现一柄桃木剑。


    同时,她所在的铁球撞到铁柱,开始回弹。金光茂盛,攻击也擦肩而过,射中她身后的循仙会队友。


    电流噼里啪啦将那铁球包裹住,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大家都打红眼,见到人就下意识攻击。


    温浊玉抱紧泛着金光的桃木剑,尽量缩着肩膀,在噪声中小小声建议:“你们不要再打了。”


    符叶和喻观寒因为两个人占据铁球,位置狭促的同时,也不好躲攻击。


    每当有其余妖怪的攻击甩过来,她都会被坚实的胳膊护在怀里。符叶气息不匀,撑着喻观寒的胸膛才能勉强支起身。


    他们之间出现几朵绒毛飞舞的羽毛。


    “点着它们。”符叶建议。


    附着蓝色火焰的羽毛划出焦黑的尾巴,开始调皮乱窜,爆炸过后,还有火焰。


    “好恶毒的手法!”循仙会的人怒吼。


    符叶忍住眼晕,将自己瞧见的洞口指给喻观寒瞧:“最边缘的柱子后面,有个洞口。”


    然而喻观寒努力转头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推走。


    “没事儿,下一圈再看。”


    这时,她的手机开始震动。


    符叶不得不在紧贴的身体中探寻空隙,去摸自己的牛仔裤口袋,可手指被挤着十分费力,喻观寒用手撑着他们的平衡,转移注意力瞧外面。


    缀着泪痣的眼尾睫毛扑扇,耳际泛红。


    符叶压根没注意到喻观寒的窘迫,抽出手机的同时,喻观寒也轻轻吸气,喉结滚动。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500米。]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450米。]


    [……380米。]


    老板已经开机,并且持续开着,没有关掉。


    符叶埋头注视手机,连外面的攻击都没心力管。喻观寒瞧见符叶说的洞口,眼神闪亮:“我看见你说的……”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265米。]


    什么梦中情人?


    喻观寒茫然舔舔嘴唇,搂住符叶的胳膊发力,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


    “咱们快点从那洞口出去。”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322米。]


    很显然,他们在原地绕圈,所以跟老板的距离才会时大时小,不断变化。


    喻观寒下颌绷紧,眼神坚定,他也很好奇,五百米外究竟是谁。


    无头苍蝇似的不断飞旋的铁球中,某一只突然缠紧锁链,并且眼疾手快捞住泛着金光仅擦肩一秒的球。


    碰撞中,温浊玉的脸颊被硌出痕迹,但瞧见符叶,忐忑的心又沉回肚子里。


    符叶不断将靠近他们的铁球炸开,在乱流中寻找计宋和林禅。


    “在那里!”


    锁链应声绕着弯伸出去,哗啦啦串起计宋所在的铁球,又拐出几个波浪,才追上林禅。


    铁链穿针引线,将挂在一条绳上的铁球收紧,顿时咣啷啷巨响。


    见时机到来,符叶示意喻观寒停手,随后挺直脊背  ,向上蹭的同时,将喻观寒的头牢牢护在怀里。


    而她的背后,出现几朵羽毛。


    喻观寒闷闷咳嗽,不自在地扭脸呼吸,符叶察觉到,略微冰冷的手指去捂他滚烫的脸。


    “三,二,一。”


    爆炸响起,四个接连的铁球像是火车车厢,在高速运转的“洗衣机”中斜斜腾空。


    只是运转的速度太快,准头歪斜,他们在巨响中撞到墙壁,距离洞口还差点距离。


    不受控制的滑落中,林禅的袖口飞出钩锁,狠狠扎进洞口的石壁。


    他们吊在半空,像是藤蔓。喻观寒立即伸手,林禅的铁球边,链条飞涨,交织纵横,缠绕着林禅的绳索,死命将他们往里拽。


    洞口的角度向下,很像隧道。


    他们刚爬进来,就咕噜噜往下滚,在灰尘弥漫中掉落在地。


    同时,随着四道咔哒声,铁球碎裂。


    符叶撑着喻观寒的肩膀瞧四周,荆棘制作的高墙遮天蔽日,昏暗无光。


    “你……”


    听到喻观寒的柔声提醒,符叶低头,莫名想笑。


    喻观寒前额的头发被炸得根根直立,凄凉无比,她顺势用袖子抹抹喻观寒脸颊蹭到的灰尘。


    对视时,符叶了然的神情使喻观寒面颊发烫。


    “我没有……”


    “嘘。”


    符叶握紧手机起身,独留喻观寒躺在地面,神情茫然望几秒漆黑棚顶,才缓缓爬起加入他们。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402米。]


    第69章 069迷宫


    浓墨般的黑暗,静静等待他们走入其中,吞噬殆尽。


    雾蒙蒙的幽深里,他们五个维持着将温浊玉护在中间的队形,向前探索。昏暗的小路只有错杂的脚步声,看见去路,便失去来处的光线。


    “我们不是在走直线。”林禅突然伸出手臂,以胳膊做尺,远远瞄准墙壁。


    计宋附和:“墙壁带弧度,致使咱们不知不觉间转弯,这样下去,甚至有可能绕回原地。”


    “这里是迷宫。”


    喻观寒说完,三道手机屏幕的光荧荧亮起,照亮脸庞。温浊玉好奇地歪向计宋的胳膊,打算瞧瞧,但被计宋快速收起。


    遮遮掩掩的模样让温浊玉心生不满:“你们搞什么。”


    “我们的手机里,有某个人的定位,很重要的人。”


    断后的喻观寒接住符叶的话,看向温浊玉:“你也可以理解为,他们三个有共同的梦中情人。”


    温浊玉浅浅哼,既然是神秘任务,她也识趣不再看。


    “那你们知道往哪儿走吧?”


    “这边。”计宋在岔路口指向左边。


    林禅忧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明确的方向,几人的脚步不免快上许多。多年来,妖管局的存在只是为帮助妖怪更好地隐藏在人类社会里,与人类和谐共处,只要安稳生活,是体会不到诸多限制的。


    但现在,妖管局被内鬼渗透,甚至扎根多年,令他们心惊。


    计宋语气无奈:“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你呢……符叶?!”


    回头的瞬间,他汗毛乍起,像是浑身被冷水浇透。四周只有模糊融化的黑影,那些人形都被烤焦似的,将他团团围住。


    计宋呼气,将金光茂盛的桃木剑召唤到眼前。


    明明跟着林禅的背影七拐八拐的,但只是愣神的功夫,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他自己。


    “看剑——”


    正准备劈砍的计宋收势,缓慢地伸手去触碰那黑影,触手冰冷,而他的手指融进黑影。


    镜子。


    他环顾四周,是四面八方的镜子,折射出的黑影造成视觉上的困局,将他们分散。


    *


    “没事的,”符叶安慰抱住她胳膊的温浊玉,“至少咱们都知道该往哪儿去,可以汇合。”


    “这倒是,但喻观寒怎么办?万一他落单……”


    “他应该可以找到我们,我相信他能。”


    “你对他还怪有信心的,难不成你们有心灵感应?”


    符叶摇摇头,将羽毛伞递给温浊玉防身。在这黑暗环境里,危险会随处袭来,她抱着普通的词典,实在没有防御力。


    “你的伞能像枪似的往外飞羽毛炸弹吗?”


    “好像不可以。”符叶歪头,迟疑补充,“但它有优点,它非常的结实,如果你遇到危险,可以拿它乱戳。”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310米。]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312米。]


    看到定位远离,符叶调整方向,但眼前是厚重的荆棘墙,她们只能无奈拐进较为贴近的小路。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沙沙声。


    柔软布料摩挲沙土的声音,细微轻柔,此刻她听到这声音,对方显然也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


    温浊玉轻轻松开符叶的胳膊,将伞放回她臂弯。


    正准备将伞递回去的符叶茫然僵住,因为身旁已经没有温浊玉的身影。与她狭路相逢的显然是循仙会的小喽啰,看来他们也找到办法离开那“洗衣机”,陷进迷宫里。


    符叶不费吹灰之力,将两个妖怪摁倒在地。


    树枝交错的墙边,膝盖高的光秃秃枝条闪过绿光。温浊玉边跑边将小挎包往后甩,掏出手铐递给符叶。


    “要用临时牢房吗?”


    温浊玉眯眼:“五百块,就关他俩?”


    符叶对她的吝啬点头称是,也觉得不值得为此花掉五百块。


    “那多用两个手铐吧,反正手铐又不要钱。”


    温浊玉摸摸下巴,又掏出一捆麻绳,系完后拍拍手,现在两个妖怪瞧起来像是刚被捆好的螃蟹,字面意义上的五花大绑。


    “完美。”


    温浊玉推拒符叶的伞:“还是在你手里作用最大。”


    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况,她更适合变回原形融进背景,保护好自己就是不拖后腿。


    符叶回忆:“你才不是拖后腿,你是翻盘的希望。”


    温浊玉嘴角难以抑制地翘到天边,她们本就合租,这段时间熟悉许多,因此口无遮拦揶揄符叶:“少跟喻观寒亲嘴,瞧瞧你这甜言蜜语。”


    符叶努努嘴,转而问起赵建设的事情。


    “我跟赵主任不熟,你觉得赵主任平时什么样?”


    “赵建设?”


    温浊玉认真评价:“很温和,很细心,很和气,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被踩到脚也不会跟人吵架的那种性格。”


    当初“三强兄弟”曾说过,老板的短信是以SS来辨认的。


    巧妙的是,申友、师泠、赵建设三个姓名中,都含有字母S。再加上,陆尧指名道姓要这三人来赎回申继扬,肯定不会是脑袋发热随便选的,也许老板就在他们其中。


    “如果非要在他们中间选择一个坏人,你会选谁?”


    “诶?”温浊玉苦恼,“那我首先排除赵建设,然后再…排除师泠吧。”


    虽然没直说选择,但又做出明确的选择,很符合打工妖的行为逻辑。


    “咔哒。”


    温浊玉茫然低头,看自己踩中的铁片,还没反应过来,符叶的伞已经撑到她的耳后,护住脑袋,动作间带起的风掀起温浊玉颊边的卷发。


    闷响后,指节粗的箭掉落在地。


    温浊玉后怕地咧嘴,接下来的她们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生怕再不小心误触机关。


    “救命!”


    求救声闷闷的,她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出两步,就被墙面拦住去路,显然那求救的人隔着墙。


    温浊玉好奇地摸摸墙,愕然发觉拍墙的手好似拍到波浪,隐隐有铁合页运作的咯吱声。


    符叶会意用伞尖去戳,墙面被推开,在狭窄的视线中,能瞧见


    另一条路。与此同时,求救的声音也清晰传来。


    “救命啊!”


    “女侠,别踩我的胳膊,啊啊我的骨头!”


    符叶手腕发力,将墙面推开,温浊玉也就势蹲下,顺着夹缝往外看。


    求救的人是循仙会的,兜帽都被扯成碎布条,随着他的挣扎在脸上乱飞。


    而那正抡拳的人穿着茄子皮似的羽绒服,出拳的胳膊几乎甩出残影,砰砰击打声不绝于耳,听得出来,拳拳到肉。


    “嘶…”温浊玉吸气。


    “让你偷袭!还敢不敢偷袭我!”


    头发掉落一缕的赵建设犹嫌不够,弯腰蹦到循仙会那人的背上,活像把他当做蹦床,骨头碎裂的声音也清晰传来。


    温浊玉抬头,符叶微翘的睫毛也在乱颤。


    “这就是你说的,从不与人争执,温和又好说话的赵主任吗?”


    “哈哈。”


    毕竟是同事,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总是分外亲近的。


    符叶见老板的位置还有些距离,因此放心推开墙,正高抬腿的赵建设轻柔放腿,食指勾住碎发,往耳后掖。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我们走散了。”温浊玉搓搓手,视线看向那循仙会的人,又挪回赵建设清秀的脸,“这要…怎么处置?”


    “拷着吧。”


    随着赵建设掏手铐,那鼻青脸肿的妖怪缩瑟着后退。


    赵建设笑眯眯站起身,左右揽住符叶和温浊玉,继续往前走。


    “赵主任,咱们得去左边。”


    “左边是出口?”


    “不是,但左边有任务对象。”


    “这样啊。”赵建设点点头,“咱们不能直接走。”


    莫名其妙的符叶和温浊玉被带到墙边,这弧度延伸至深处,赵建设抬下巴,示意温浊玉将手摁上去。


    “这有什么机关吗?”


    “继续。”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温浊玉平稳踏出几步,却突然趔趄,随后不敢相信地再次抬手摸墙壁。


    “空的!”


    “准确来说,不是空的,而是这墙壁有障眼法。”


    用肉眼看,永远也走不出迷宫,因为岔路路口被障眼法挡住,瞧起来仍是整面墙壁,即使经过,你也不会注意到还有其他的路。


    符叶总结:“所以不能用肉眼看路,要靠触觉。”


    为防止走散,赵建设变回原形,邀请符叶和温浊玉骑在她的背上。


    “那谁来探路…”符叶的疑问越来轻,头也越抬越高。


    迷宫隧道里,成年象的身形几乎与过道等宽。


    很显然,它已经缩小过,本体还要高大许多。干燥柔软的象鼻卷起符叶放在自己宽阔的背上,随后去卷温浊玉。


    “用我的鼻子来探路。”


    庞大的身躯发出赵建设那习惯性柔和的嗓音,有种鲁智深葬花般的诡异细腻。


    “所以那循仙会的人为什么想不开找你麻烦?”温浊玉惊叹,“赵主任,你这样的妖怪去管后勤,是不是屈才啊?”


    “没有哇。”


    赵建设的鼻子甩来甩去探路,符叶随时指挥方向,调整位置。


    明知道没有墙,她们还是会在“穿墙”时下意识闭眼,赵建设甩甩扇形耳朵。


    “妖管局最开始建设的时候,建材都是我和我家亲戚们搬运的。海藻确实建议我去出外勤的部门,我差点就跟计宋换位置,去做综合办公室的主任啦,但我还是喜欢做杂事。”


    温浊玉惋惜:“如果你能当我们领导该多好。”


    “计宋也不差嘛,我怎么记得,你们俩是板上钉钉的情侣,你怎么这么嫌弃他?”


    “谁说的?我们才不是情侣。”


    赵建设疑惑:“可我听说,你们俩去年的相亲大会就在一起了。”


    “假消息。”温浊玉不敢瞧符叶的眼神,摇摇头,“计宋那块臭木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温浊玉的感情烦恼支撑着她们往迷宫的深处走,距离老板越来越近。


    “等等。”


    符叶举起手机,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23米。]


    “在这附近,23米。”符叶的声音都不敢落在实地,与温浊玉同样轻手轻脚地从宽厚热乎乎的象背滑落。


    温浊玉将耳朵贴住墙,想叫符叶她们,又不敢出声。


    “呼——”


    温浊玉轻轻推墙,随后两根手指交替前进,示意自己进去瞧瞧。


    平整的墙面突然掀起缝隙,从那黑漆漆的缝隙之中,钻出一截树叶都掉光的光秃秃枝干。


    刚接触地面,枯树就横倒在地,瞧着像是墙面掉下来的碎树杈,毫不起眼。


    “…老板,你比我想象得年轻许多,也漂亮很多。”


    拐弯后面,有道阴冷的声音说着。


    树杈微微抖,但还是沿着墙角往前蛄蛹着挪,土地表面被树枝划出浅浅的痕迹。


    “哼。”


    不屑的、熟悉的声线使偷听观望的三人同时震颤。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树枝绕过拐角,恰好瞧见陆尧摘掉黑袍的兜帽,露出鲜明的鼻梁痣。


    他僵硬提着嘴角冷笑,像是戴着面具,走近微微昂着脸的人。


    “既然你一口一个老板叫着,你就该明白,杀掉我对你没有好处。除非,你想面对循仙会从此以后永无止境的追杀。”平日里悦耳的声线此刻只有森然。


    “我好害怕啊~”陆尧凑近,“要不是来找你的路上,看到你跟兄弟们说,以铃铛认你,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离我这样近。”


    “这样看着你,谁能想得到呢?”


    “如此美丽的皮囊下,是一颗蛇蝎心肠。”


    察觉到陆尧走来走去,温浊玉不敢再靠前,哆嗦着融进阴影。


    符叶和赵建设也无声无息钻过缝隙,贴着墙壁,在拐角偷听他们的交谈。


    “陆尧!我跟你说过,好好藏着,风头过去我就送你出临江,让你远走高飞,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听我的!”


    陆尧甩袖,怒吼着:“我的孩子,我只求你救我的孩子!”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今天不是来跟你算账的…我是来讨债的,能跟你死在一块儿,是我的荣幸。”


    “少做梦了!死的只会是你!”


    兵器相接,赵建设立刻要去帮忙,但符叶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示意不要去。


    如果师泠是妖管局的师泠,她们肯定要帮,但此刻不行,因为站在她们面前的,是循仙会的幕后主使——师泠。


    第70章 070死不悔改的遗言


    陆尧变换招式,咬牙切齿:“中午的时候,你给兄弟们说,陆尧疯了,清理门户,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我疯也是拜你所赐!”


    铃铛在逼仄的迷宫道路狂响。


    “你就这点能耐?我倒是好奇,作为妖管局的人,能在妖管局安稳工作也挺好的,你为什么要成立循仙会跟妖管局做对?”


    “当然是为好好活着。”师泠倨傲,“妖管局算什么?只要我能活得好,杀尽妖管局我也不在乎。”


    妄想着跟人类和平共处的妖管局完全是蠢货,如果妖怪的存在被人类知道,人类永远不会选择和平共处。


    利益当头,牺牲妖怪的性命不叫牺牲,叫奉献。


    师泠勉力支撑,咬紧后槽牙。


    陆尧瞧出来她的勉强,反而拉开点距离,这使师泠意外地挑眉,继续扬声劝诱。


    “我知道你儿子的事情你很难过,但我也没办法,换芯这种事,不可能说换就成功,失败的更多。”


    “可博士研究出提高概率的方法,为什么不能给我的孩子试试,那是我仅剩的希望!”


    “提高概率,又不是完全保准。”师泠的气势隐隐压制陆尧,“博士的研究只是说,妖有属性,人也有属性,属性相合,用妖芯换人心才能给人类续命很久。但你儿子也是妖,整个妖管局的资料库也没几个雷属性的,你叫我怎么去给你找芯源?”


    “我才不信,你只是不想给我花钱,找借口。”


    察觉到赵建设的手腕微微抖,符叶用力捏住  ,为她定神。


    “陆尧,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三百万而已,就算是随手扔掉也不会心疼,我至于舍不得这点钱吗?”


    “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会发善心放过你。”


    “我当然没指望你放过我,我只是叫你死得明白。”


    师泠拍手,身后立刻出现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显然是被铃铛吸引来保护老板的循仙会成员。


    “杀了他。”


    “你以为我死掉,你就能万事大吉吗?”陆尧冷笑,越说越激昂,“师泠!你以为,你还能回到妖管局继续过双面的人生吗?做梦!”


    师泠侧过半张脸,灰绿色的眼眸里满是冷意。


    陆尧高举的手中,正握着花哨的手机壳,瞧着应该是申继扬的,还在通话中。


    [海藻]


    [15:08秒。]


    师泠眯眼:“你算计我?”


    “这也叫算计?这叫揭发。”陆尧笑得挺不起腰,佝偻着背,指着师泠,“我只是让他们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从此以后,你也是有家不能回的怪物!”


    “快动手。”


    “我再也不做循仙会的狗!都去死吧!”


    机关发动的声音使偷听的三人神经紧绷。


    符叶被突兀弥漫的沙土迷眼,揉眼的手还没放下,就被碎石砸头的刺痛吸引注意力。


    从天而降的砂石噼里啪啦,如春季的急雨,掉落在地,砸起尘土幻化的水花。


    符叶撑开伞遮在赵建设头顶,又捏起维持着原形瑟瑟发抖的温浊玉,塞进她怀里。


    “我去瞧瞧。”


    天地摇晃,砂石擦过脸颊带来细密的痛。


    早在机关启动的那一秒,陆尧就失去踪影,被下属们裹挟的师泠颓然闭眼,遮去眼眸中涌上来的疲惫。


    可惜,从此以后,她也会成为过街老鼠。


    但无所谓,她想,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只要还活着。


    愕然见到老板真面目的下属们面面相觑,随后将师泠围在正中间:“老板,属下等护送您出去。”


    “嗯,你们怎么只剩六个?”


    “我们在不同的入口进到迷宫的,走散了。”


    师泠忍住酸胀的眼睛,瞪视前方,寻找出口。而突如其来的狂风像是细密的针,猝然扎她的眼眶,师泠瞬间泪水飞飚。


    朦胧的视线中,身边护送的黑袍人摔倒,她下意识伸手将对方扶起来。


    “怎么样?”


    那人摇头,兜帽被风掀起一角。


    师泠的手在黄沙弥漫中垂下去,风声突然变得很急,在那慢动作中,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伸手去扯那人的兜帽。


    迎面而来的,是印着灰黑色痦子的鼻梁。


    刀刃在飞沙中闪过光亮,陆尧眼含着亲手报仇的狂热,释放仇恨。也许是三刀,也许是四刀,在循仙会成员反应过来前,师泠深浓的血迹已经滴到地面。


    血染湿陆尧的手掌。


    那瞬间,他将脱力的师泠甩到墙边,迎面硬抗砸上来的铁锤。


    即使胳膊被砸得骨头错位,他也在狂笑,黑袍在风中像破布似的被扭曲。陆尧闪身,消失不见,同时师泠也失去踪迹,徒留血迹。


    符叶立即敲击附近的墙面,钻到另一条路上,恰好瞧见陆尧的背影,她连忙再次追上。


    “陆尧!”


    拖行师泠的陆尧手顿住,回头望。


    飞沙走石,青色外袍自由生长,裹住宽松的牛仔裤,宽袖在风中纷飞,这身打扮瞧起来不伦不类。


    锐利的视线在师泠的脸上转半圈,才平心静气望向他:“把师泠交给我。”


    “我认得你,符叶。”


    陆尧歪头,瞧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你是不是忘掉她三番四次想要你命的事?我帮你解决你的死对头,不要拦着我。”


    “我没忘。”


    “我今天,不想要其他人的命,只要师泠的。”陆尧拽着师泠后退,“只要你什么都不管,老老实实走人,我愿意放过你们。”


    “她需要回到妖管局去,不管她犯什么罪,都需要回到妖管局去审判。”


    “呸!”陆尧扯嘴角,“瞧瞧你这大义凛然的模样,怪叫人倒胃口的。”


    符叶从宽袖中摸出一把直刃,相比陆尧在掌心挽花的用刀方式,她用刀的姿势几乎可以说是笨拙。


    但陆尧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漫天的羽毛洋洋洒洒环绕着符叶飞旋。


    那是气势与力量的绝对碾压,随着她飞奔,漫天羽毛似是千军万马,他隐隐听到冷肃的呼啸,叫嚣着杀意。


    他的挥刀被随意格挡,同时,飞在青色袖边的绒毛炸开。


    陆尧猛地受到冲击,几乎是直面一记重拳,他蹬蹬蹬后退几步,完全失去对四肢的控制,脚步歪斜。


    但符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单腿蹬地,轻盈跳起,双脚不容挣扎地卡住陆尧的脖颈,随着她衣摆纷飞,绽成一朵青色的花,陆尧也被甩翻在地。


    染血的手掌拍好几次地面,都没能如愿站起来。


    “你……”


    陆尧喉咙腥甜,呕出血来,只能翻着白眼瞪符叶。


    她身边飞舞的羽毛那样轻盈,就像是最柔软的枕芯被戳破,漫天漂浮。怪不得老板将符叶视为仇敌,总是花大力气去抓她,真的体验过才知道那小小绒毛的威力。


    陆尧捏紧拳头,挪到荆棘的高墙边,蹭着坐起来。


    见符叶凑近,他连忙伸手做投降状。


    “打不过打不过,认输。”


    “我劝你不要再动歪心思。”


    羽毛环绕,符叶去摸手铐。


    异变就是那时发生的——面色惨白如纸的师泠挣扎着抬起手臂,朝陆尧射出细细的针管。


    意识到的陆尧顺手拔掉药水翠绿的毒针管,脖颈间血管乍起,双眼通红犹如恶鬼朝师泠扑过去。


    打斗中,陆尧狠狠捶击地面。


    符叶瞬间站不稳,开始摇晃,周围响起吱呀吱呀的怪声,整条路都在塌陷。


    师泠被死死摁在地上,陆尧同死的意志坚定,双双坠落。


    符叶犹豫望望周围,还是咬牙趁着地板没合拢时跳下去。


    黑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很难想象陆尧到底在这里挖多久,居然还有一层。


    符叶小心翼翼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束下,是深黄的土壤。她的脚边还有一串湿润的血迹,间隔交替着向前,不知道是师泠的,还是陆尧的。


    符叶沿着滴滴答答的血迹向前走,脚踩的土地松软。


    随着光亮延伸,陆尧青紫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死不瞑目的眼睛,每一根红血丝都像是蚯蚓般盘绕着,失去生机。


    符叶将羽毛在身边聚拢些,生怕身处黑暗的师泠也给她来一记毒针。


    她跨过陆尧的尸体,继续向前,大约迈出十步,才瞧见虚弱倚着水泥板的师泠。


    四肢瘫软,腹部满是粘稠的血迹,仍在怔愣瞧着掌心。


    符叶甚至有种错觉,以为师泠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死掉了,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师泠的尸体。


    但很快,师泠灰绿色的眼珠就颤动着,瞧向她。


    “陆尧死透了吗?”


    “嗯。”


    “活该。”


    说完这句,她们之间没人再开口。符叶在斟酌,师泠陷在自己的感慨中难以自拔。


    良久,师泠才缓缓叹气。


    “我没错。”


    “把你的毒针交出来。”


    师泠吸吸鼻子,眼珠转半圈,将满满当当的针管扔到符叶脚底。


    “我不会拿这种手段对付你的。”


    “你的话可信吗?”


    “当然不可信。”师泠笑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她的嘴唇隐隐颤抖。


    符叶将那针管踢开,从袖口摸出绷带,在师泠略微的挣扎中,给师泠包扎伤口。


    “你这袖子好能装。”


    “你大可不必装作好同事的语气跟我聊天。”符叶板着脸,“为什么总想杀我?”


    “嘶……轻点啊,你手好重。”师泠咬嘴唇,痛苦只维持一秒,就看向符叶,眼睛燃起光亮,“你不会要救我出去吧?”


    “是带你出去,不是救你,你做的事情,需要有交代。”


    “你好无聊。”


    师泠眼睁睁瞧着符叶的衣领交织,生出兜帽。


    “你还有毒针我也不怕。”


    师泠笑够了,摸出铃铛,塞进符叶的手心。


    “这也许算是,我活在世上的证据吧,符叶,我活不成的。”


    符叶不听,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抗在背上,执拗道:“只要回到上面,温浊玉会治好你的。”


    师泠愣神,随后缓慢将头搭在符叶的肩,热泪轻轻滴在青色的布料,失去痕迹。


    “我真没想到,最后一程,居然是你陪着我走的。””


    我并不觉得荣幸,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吧。”


    “你不懂,我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师泠苦笑,从陆尧的电话打给海藻开始,她就注定会死,即使今天能逃出生天,也要死。


    “为什么?”符叶拧眉。


    她们路过陆尧已经化为原形的尸体,符叶从袖中摸出面巾纸,将那巴掌宽的青紫色螳螂盖住,捂上好几层,塞进袖口。


    还顺手捡起申继扬的手机。


    “注定的。”师泠并不多说,转而开始回忆。


    “第一次见你那天,就是从横烟山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离谱。”


    那时候,她勒着符叶的脖子,符叶说起姓赵的妖怪是如何死的,说得那么愤懑不平,情真意切,师泠眼睛都不睁,轻声说:“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但你那么生气。”


    走到掉下来的位置,符叶伸手去摸水泥板,没有找到开合的机关。


    她干脆退开两步,去炸棚顶,也没有炸开。


    无奈,她只能在黑暗中背着师泠向前,继续寻找出口。


    “那时候生气,是因为我的朋友也是同样的死法,现在我也会生气,因为那样死掉对于妖怪来说,太残忍。”


    “哼哼,没用的仁慈。”


    符叶将滑落的师泠颠颠,反击说道:“反倒是你,那时候你愣住,手放松我才能将你反摔在地,我还以为你是被我打动呢,原来你是始作俑者,你心虚。”


    “也许吧。”


    “甚至到现在,你都不记得赵子涵的全名。”


    “杀过那么多妖怪,我怎么可能都记得呢?”


    “所以,我也永远没办法理解你。”


    “不,不是的,我没做错,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师泠顿住,“你没体验过心脏停跳的感觉,那种痛苦会缠绕着你……”


    “心脏?”符叶脚步停住。


    随着她的手抖,铃铛清脆的响声也回荡在这幽黑的地底,符叶久久没有眨眼,恍如呢喃。


    “你认识铃铛吗?”


    师泠沉默,此刻的沉默恰好形成她肯定的回答。


    “你认识铃铛。”符叶的语气笃定。


    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她突然意识到,事故处理科的人员中,唯独师泠,从没露过原形。


    “铃铛是一条灰绿色的小蛇。”她怔愣的语气与记忆中毛斯的复述重合,符叶忍不住打哆嗦。


    师泠灰绿色的眼眸染上笑意,语气如同鬼魅:“还是被你发现啦,铃铛消失这么久,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妖怪。”


    师泠根本不是妖怪,师泠是换掉妖芯后,成功存活多年的——人类。


    “你是怪物。”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我没有错,是这世界对不起我。”


    符叶语气冷硬:“你走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还不明白吗?”师泠闷闷咳嗽,“我根本不会后悔的,我在说我的遗言。”


    一个死不悔改的、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