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清洁打扫
粗粝的指腹滑过项链挂坠,缓缓摩挲,压住粉色钻石。
“不会是什么隐藏摄像头吧?哈哈。”
短暂的寂静后,符叶抢回项链,音调诡异:“别碰,是我和我前夫的婚戒。”
“你还有前夫?”常辉略惊愕。
“去世了。”
原来是亡夫的礼物,怪不得这么珍视,总是握在掌心里呵护,常辉挠挠头后退。
随着位置下降,地底的世界从铁网的缝隙徐徐展开。
常辉纳闷:“那你是真的对喻观寒感兴趣吗?”
“他长得像我前夫。”符叶轻声敷衍,随
口胡说,眼底只有微微的震颤,震惊于铁网外的环境。
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缝隙中飘进来的风阴冷,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和腐臭,萦绕不散。放眼望去的破旧颜色颓丧斑驳,仿佛被时代抛弃的工业文明。
多么荒谬,在现代风格的明亮健身房里,居然藏着这样的地下世界。
——循仙会的监狱。
棚顶是无数铁栏杆纵横交错后拉起的网,巨型天幕的网格中间,缀着明晃晃的灯泡,将这里照耀得亮如白昼。
数千繁星照耀,星光抵达的末端是有序排列的囚室。
常辉提醒符叶过闸机:“刷工牌,扫脸。”
数列囚室隐约能看出东南西北的分区,无数铁房簇拥的最中央,有道好似从地底升起的银白色蛋壳。
“那是什么?”
“那里是中心区域,可不是咱们能过去的,关押的妖怪都是重要食材,没有博士或者神使的权限,无法提取。”
符叶听到“食材”的说法只觉毛骨悚然,为了不引起常辉的怀疑,她收敛自己环视的视线,只装作对眼前的事情好奇:“那咱们今天来做什么,有妖怪需要被带走吗?”
“那倒不是。”
常辉神秘笑笑,带着她走到北区的边缘,熟练拉开柜门。从里面掏出皮围裙,橡胶手套和胶靴,一股脑扔给符叶。
腥臭的味道熏得符叶下意识皱眉,没明白这些东西干什么用的。
另一边的常辉已经将围裙往自己脖颈套,见符叶捧着不动,催促她快点穿,他们的时间有限。
“这都是……”
“清扫工具,凑合穿吧。”常辉将橡胶手套捋好,继续说,“我劝你再嫌弃也穿,不然等会儿你就要嫌弃自己的衣服了。”
没办法,符叶无奈地屏住呼吸将皮围裙套上,油腻的挂带贴住后颈使得她浑身不自在。
符叶低头瞧,越看越眼熟,以前跟喻观寒去菜市场的时候,杀鱼的摊贩就是这么穿的,区别只是她的围裙上没有鱼鳞。
所有的囚室都形成一列列的街道。
他们绕来绕去,最终停留在靠近分隔区域的栏杆边缘,附近囚室连轻微噪声都没有,完全死寂。
符叶有些怔愣:“所以你说的清扫,是真的清扫。”
“不然呢?”
常辉反问,打开消防栓门的同时奇怪瞥她一眼,他将水带与阀门口衔接好,拎着水带的另一端往前走。
“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排空囚室打扫干净,里面很臭的。”
符叶愕然,说实话,常辉最开始说清扫任务,瞧着喻观寒的表情,她还以为是毁尸灭迹等罪恶行径,做好一番心理建设,没想到是真的打扫卫生。
可随着第一间囚室的门打开,她的心情就彻底沉入谷底——这是一间肉眼可见的、布满某只妖怪崩溃痕迹的房间。
三面都是凝实的混凝土墙,小小的窗用于传递物品,狭窄的门则被从外面封死。
棚顶星星点点的白炽灯只能照亮走廊,符叶迈步进去,大约只走两步,就再也看不到光了。
也就是说,被囚禁在这里的妖怪,感受不到自然的风,更感受到不到温暖的日光,唯有透过薄窗的无尽寒冷,和来自地底的嚎哭之声陪着他们。
她站在黑暗里回头。
恍惚间自己也是这里的囚徒,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什么卧底,什么洞悉循仙会的秘密,甚至是找到喻观寒,都是她的妄想。
她只是蜷缩在门口才能感受到光亮的囚徒,喃喃感慨失去自由是如此如此的可怕。
符叶的眼眶酸涩起来。
室内一尺见方,破烂被褥层层叠叠,棉絮发黑外漏甚至还能瞧见黑色跳蚤,除此之外,只剩角落还有个泛白的塑料盆,瞧着原本应该是肉粉色的。
浓郁的臭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即使开门通风,流通不畅的空气也无法卷走经久不散的臭味。
符叶声音闷闷的:“这里的妖怪呢?”
常辉耸肩,答案不言而喻。北区关押的妖怪都是毫无战斗力的,除去化形,几乎没有妖力能供他们反抗,说句难听的,只是披着人皮的动物而已,弱小到不配得到重视。
符叶脊背发寒,很难想象循仙会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才会“消耗”掉这么多妖怪。
“别愣着了,快干活。”常辉催促,“咱们今天就得把这一排收拾完,早干完活早点回去休息。”
他们定好清扫卫生的顺序,先合作将室内的所有物品都转移到走廊,然后由戴着口罩的符叶独自进去除尘,这时的常辉会将塑料盆清洗干净。
符叶看着那边往外挪边漏猫砂的塑料盆,后知后觉:“这里没有厕所。”
“所以才有猫砂盆啊。”常辉理所当然地用脚踢踢盆,“你应该庆幸是我带着你,不然这种脏活累活儿都是新人干的,想当初喻观寒刚来……”
说到这他诡异地停顿。
符叶心弦绷紧,装作毫不在意,继续大力地扫灰。没办法,灰尘太厚,如果不使力气,扫过的地方只是扫帚的涂鸦,根本看不到混凝土地面。
她轻轻咳嗽,尽量保持平静,好像只是没听清常辉的话:“喻观寒那时候怎么啦?”
“嗨。”常辉的表情似乎是自我安慰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藏着掖着,于是继续,“喻观寒刚来的时候,几乎将东南西北四区都打扫过,每天要洗好几遍澡。”
符叶冷嗤,扫起来的灰飞扬:“我觉得你们领导很讨厌喻观寒。”
“诶,真别说,我也这么觉得,领导就是跟喻观寒不太对付,从他来的第一天,领导就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这样,喻观寒是怎么进的你们组?”
常辉语焉不详:“那我真不清楚,他妹妹安排的吧。”
符叶扫着地,突然握着扫帚蹲下,眯眼看墙角那黑乎乎的东西。
看清的瞬间,她的胃像是被狠狠捶一拳,外翻的皮肉因为时间流逝而卷曲干瘪,仍能看出来那是某种鼠类的残肢,断口坑坑洼洼,是被胡乱撕咬下来的。
常辉将漏得满地都是的猫砂用水管冲掉,瞥见符叶那边,立刻提醒:“哎!别摸啊,那可能是谁发疯的时候咬下来的断腿。”
胸腔像是闷着一团棉絮,符叶呼吸受阻。
到底是多么绝望和愤怒,才能在疯狂中自残到咬掉胳膊呢,这是痛苦折磨的罪证。
符叶扯几张面巾纸,将那残肢包裹起来,走出门,常辉朝她摊开手心。
她茫然递过去,常辉掌心的卫生纸团划出抛物线,降落在盛放垃圾的塑料桶里。
“这就是垃圾。”常辉断言。
伴随着低落的心情除尘完毕,符叶和常辉交换位置,他拽着肠子似的水管进室内冲洗。
没能被扫帚扫出来的细小灰尘被水流冲走,沿着混凝土缓坡缓缓向下流,浸湿台阶,最终汇聚到水渠,符叶的视线也随着飘远。
“这一排的小妖怪都是同时被带走的吗?”
“好像是。”
常辉示意符叶去拧阀门,关掉水管开始收拾第二间。
“不把这被褥和猫砂盆放回去吗?”
“等室内的水晾干的。”常辉招呼符叶挪工具,补充说,“等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好,咱们还得再消毒呢。”
符叶心情郁闷,不自觉的,连声线都低沉:“什么项目才能需要这么多的小妖怪。”
“那谁知道,我们这种小喽啰,最好的办法就是指哪儿打哪儿。”
“什么都不想最幸福,你要是想得多,不好,想得太细致,更不好。说实话,有颗柔软的心肠不适合在循仙会待着,当然菩萨心肠的妖怪也不可能被吸纳进循仙会。”
“心肠硬,生活在这里才自在,有时候我都觉得喻观寒心肠太软,运气又是真的不好……”
符叶压根没怎么听常辉的嘀咕,不死心追问:“难道这些小妖怪都是被换芯的吗?”
“不会吧。”常辉挑高眉头,“我倒是觉得你很神奇,想当初我来到循仙会,待好久才发觉到换芯的事情,而你来的时间这么短,甚至没怎么接触,却能立刻发现诀窍。”
“…我其实听别人说起过。”
“怪不得,不过他们不是被换芯的事情带走的,今年换芯的业务变得很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常辉说着说着想起杨医生的事情,啧舌,“咱们守卫是真的倒霉,纯纯背锅。”
符叶默默想,循仙会换芯业务减少,也许跟没有掌握成功规律有关。毕竟换芯的流程不完善,那么再多的案例去填也没用,只是白用功。
想着想着,她被墙角的刻痕吸引视线。
[xiang妈妈,xiang爸爸,我再也不tan玩,再也不发pi气了。]
笔画稚嫩,想来这留字的妖怪还不认识太多的字,很多都是拼音代替的。
[我xiang回家,这里好leng,再也不re爸爸妈妈生气,我好haipa]
符叶咬紧牙,干脆摘掉橡胶手套,将项链对准那几行字。
常辉纳闷地看着停顿的符叶,无奈说道:“你这种时候缅怀前夫合适吗?其实我也有难忘的记忆呢,感情方面的。”
符叶眨眨眼整理好情绪,扭头瞧他。
“那时候我还没来总部,在C7组工作呢,听说总部要筛选员工,我们都抢破头,生怕有什么错漏被领导抓到,她就是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她跟我表白好几次,但我都拒绝了,直到有一次我正在考核,她突然冲出来说要送我白色情人节巧克力……”
符叶搭话:“你考核失败了?”
“没有。”常辉表情严肃,“我把她从33层楼顶推下去了,然后我安宁了一段时间,成功进入总部。”
符叶皱眉,没懂什么叫安宁
一段时间,从楼顶推下去总觉得跟谋杀无异。
但她没心思去细究常辉的感情史,因为此刻她发觉到哪个部门是最适合她留下来的。
像人事、财务等部门,除去需要专业性能力,人员也精简,能留下的概率不高。而A3组就不同了,A3组负责地底监狱和循仙会总部的安保,人数最多,她需要留在这。
“常辉,如果我也想进你们组,需要做什么?”
“常理说,要么你能力出众,要么嘛,就是跟组内的重要人物或老职员有割舍不掉的情感联结,比如说你们是亲属、挚友、夫妻之类的,才有可能被允许留在这。”
“或者你认识神使、博士,如果你跟这两个人关系好,那你可以骑着我们领导的脖子上班,他都不敢骂你,能不能留在这,就是他们俩的一句话。”
符叶迟疑:“如果这些我都没法做到呢?”
“那就只剩讨好我们领导。”拎着水管的常辉突然短促地啊一声,没头没脑地说,“快到罗小姐的生日了。”
罗小姐,黑豆子的梦中女神。
据说黑豆子已经求婚99次,仍被拒绝,但他仍不死心,坚持没有恒心打动不了的妖怪,于是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第100次求婚。
常辉忍俊不禁:“这还真是机会。”
“罗小姐生日,领导让我去给他开车,如果你能有好办法让罗小姐答应求婚,到时候再夸夸领导,你知道的,我们领导就爱听恭维和好话,特别受用,他要是高兴,你就能留下来了。”
第112章 112自作多情
1月20日,罗小姐生日。
这次的求婚地点被设置在某家酒店的6F空中花园,领导早已进行包场。姗姗来迟的罗小姐踩着恨天高,拂过的空气充斥冷冷香气,像极冰封的玫瑰解冻后,馥郁糜烂的香气。
她优雅地走到被花丛淹没的位置坐下,朝着满眼迷恋的黑豆子领导嫣然一笑。
符叶则跟常辉双双蹲在探照灯边,缩在角落端着勾兑咖啡。
主人公已到,侍者托着餐盘游鱼般前行,末尾还有燕尾服的服务生提着小提琴。
悠扬的小提琴独奏里,黑豆子一改在循仙会时的做派,甩甩两片瓦似的头发,柔声邀请罗小姐等会儿去滑雪或者打保龄球。
罗小姐红唇扬起,高跟鞋尖利的鞋尖微微压低。
符叶向来喝不惯咖啡,浅浅抿一口就放在身边,好奇问常辉:“罗小姐喜欢你们领导吗?”
“难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如果罗小姐不喜欢你们领导,那咱们尽力促成婚事,怕是有违道德。”
常辉挑眉:“常理说是这样,但薛臻,如果你不喜欢一个男人,你会在明知道他会求婚的前提下,还答应他出门吗?甚至相约一百次。”
“可罗小姐拒绝过99次。”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常辉歪头,“我认为,罗小姐并不是不答应,而是在等待答应的契机,而领导也能感受到,所以才锲而不舍——”
常辉突然顿住,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快速舔舔嘴唇。
动物的世界里,快速舔嘴唇代表着紧张或者焦虑的意味,符叶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空中花园的玻璃门外,有乍眼瞧去色彩明艳的女孩正朝着常辉招手。
她好像完全看不到符叶,满眼都是常辉。
彩虹色的毛衣搭配鲜艳的横纹裙,脚踩麂皮短靴,潮流时尚,圆圆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微眯,瞧起来像是晒足太阳的毛茸茸动物。
常辉却像是独自进入阴雨天,面色阴霾。
他从兜里摸索出遥控器递给符叶,叮嘱如果他有事情没法回来,就由符叶来充当助手。
“一定要把控好时机,从领导开始说誓词就准备,等他快说完再按按钮,千万不要冷场,明白吗?”
符叶点头。
女孩欣喜地想要推门,但被旁边的保镖拦住,眼见着他们撕扯争执的场景已经使得罗小姐转头,常辉快步走过去,脚跟都来不及沾地。
开门的瞬间,女孩清晰的声音沿着风挤进门缝。
“最近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呀!”
“你是不是好忙,我给你准备……”常辉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走,表情实在不像是遇到好事。
符叶收回视线,扭头关注领导和罗小姐的餐桌,突然有些怔愣。
清扫那天,常辉面不改色地说:“我把她从33层楼顶推下去了,所以我安宁了一段时间。”
刚才出现的女孩不会就是曾被常辉谋杀过的吧?可她怎么会笑得这么灿烂,完全没有隔阂似的面对常辉。
换位置想,如果喻观寒把她从33楼推下去,她可能会选择把喻观寒埋到山里。
悠扬琴声暂歇,服务生躬身后退。
酒精使得罗小姐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扬声建议跟领导逛逛这花园。
据说很多花都是为此次约会现移植的,名贵品种很是娇贵,扛不住远距离运输。也许它们开过今天,就会迎来衰败,但领导财大气粗,毫不在意损耗。
刚迈步,罗小姐就痛呼出声,看向自己的恨天高。
不得不说,罗小姐本就比领导高很多,再加上高跟鞋的加持,导致黑豆子领导现在只勉强到罗小姐的腰际。
明艳美女旁边,站着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的黑色行李箱,对比分外强烈。
即使是自诩服务意识高的酒店员工,也在背地里偷笑。
此刻,领导甚至不用怎么弯腰,就能摸到罗小姐的脚踝:“乖乖,你怎么啦?”
罗小姐懊恼:“这双鞋子就是上次你非要付钱的那双,我就说穿着不舒服的,脚疼。”
“怪我,那现在就给你换双鞋好不好?”领导回头去找本应在角落里待命的常辉,但只看到面色冷淡的符叶,无兵卒能驱使,只得捏着鼻子招呼她,“那谁,过来。”
罗小姐嗔怪:“你怎么连下属的名字都不记得,这样称呼人家很没有礼貌。”
领导笑眯眯表示受教,再看向符叶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倨傲神色:“去给罗小姐买双鞋,要平底的。”
“37码,”罗小姐补充,“要深色,跟我今天的穿搭相匹配,要浅口平底鞋。”
符叶腹讳,浅口平底鞋就是脚面裸露在外的鞋型,按照人类的习惯来说,那是夏季才会热卖的,看来她只能去反季打折区碰碰运气。
为保证领导感受到她温暖如春的服务态度,符叶难得露出笑意:“罗小姐,您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吧。”
罗小姐苦恼看向领导:“豆豆,可我现在就想跟你赏花呢,阳光这么好……”
符叶嘴角抽动,半是因为黑豆子领导的昵称居然叫豆豆,半是因为在罗小姐嫌弃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后,领导居然勒令符叶将自己的运动鞋拿给罗小姐穿。
数遍确认符叶没有脚部疾病后,罗小姐美滋滋踩着恰好跟她码数相同的运动鞋,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去赏花,而符叶认命穿着袜子往外走。
酒店到处都是柔软地毯,瓷砖光洁甚至能照出人影,沿着电梯到一楼,符叶的袜子也没沾染过多的灰尘,可见酒店的卫生状况良好。
擦肩而过的人好奇地偷瞄她,她也浑不在意。
恰好在旋转门边遇到急匆匆回来的常辉,他开口就是询问领导那边的进度如何,听说他们正在甜蜜赏花,常辉肩膀松弛。
“那女孩呢?”
“有时间再说吧。”常辉敷衍,连忙往回走。
酒店坐落在山腰,后侧的荒山土坡边,身穿彩虹裙的女孩脖颈诡异地朝着另一侧歪斜,完全折断,失去神采的眼眸直直看向湛蓝的天空。
*
今天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
符叶辨认位置,右边通向酒店的停车场,左边则是下山的S型环山公路,道路两侧都是贴好的石砖人行路。
她打算找到偏僻没有监控的位置 ,从宽袖口掏出双鞋来,然后去给罗小姐买鞋。
但刚准备迈步,她就瞧见酒店门口倚着车门的喻观寒,他的视线短暂停留在她的表情,就立刻下移到她的袜子。
“你的鞋呢?”
“关你什么事,咱们是陌生人。”
喻观寒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瞧,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拧着的眉头。
人行道没那么平整,只要符叶踮起脚,他的心间就涌上奇异的酸痛,痛得他微微启唇呼吸。眼眶灼热,他后知后觉地摸眼角,看指尖的水痕发愣。
——她窘迫,会给他带来切实的痛感。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之海。
沉迷风景的符叶回头,发现喻观寒正开着车龟速跟着她,她无奈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跟着,毕竟她还想穿鞋呢。
没想到反倒换来清脆的嘀嘀声,喻观寒降副驾的车窗,示意她上车。
符叶转念又想,让喻观寒载自己去买鞋正好,省很多力气。她眯眼感受微风中的气息,漫长的冬季快要过去了,阴郁也会被带走。
喻观寒其实想关心她的脚冷不冷,但想起自己的“陌生人宣言”,还是咬着唇内侧咽下去。
他难以形容这莫名的…心疼。
趁着红灯,喻观寒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垂眼遮住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清清嗓开口:“我听常辉说,你想留在这里。”
看风景的符叶扭头,微风掀起她颊边的碎发,意味不明地哼一声算是默认。
“留在总部不是好事。”喻观寒犹豫,“压力大,又没自由,即使赚得多也没地方花,挺无趣的。”
居然还说赚得多,也不知道他整年的工资都在哪儿,明明连25万的罚款都交不起。符叶没提这件事,只是生硬回复:“不管总部有什么缺点,我都要留在A3组。”
“是不是我那天的话让你产生了误解……”
“什么话?”
喻观寒浑身燥热似的,扯扯衣领:“那天我说,咱们没可能的,你接受完新手培训就要回原单位,咱们的生活不会有交集,所以……”
“喻观寒,你不会以为我想留在这,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吧?”
“我就是怕你误解,”喻观寒尴尬摸摸脸颊,“你没必要拼命留在这的,即使咱们是同组的同事,也…也没什么可能,我觉得说明白比较好,免得你白努力。”
符叶冷笑:“你真够自作多情的。”
她气呼呼让喻观寒靠边停,甩车门的同时铿锵有力地告诉他,她知道喻观寒心有所属,不会厚着脸皮黏着他。
“不许跟着我!”
然而,符叶携着怒气走出半条街后,再回头,喻观寒居然真的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着。她又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灰心丧气席卷着愤怒,使她咬牙切齿,越来越记恨符越。
曾经完全属于她的喻观寒,距离她越来越远。
*
符叶刚掀开鞋盒,罗小姐就惊呼:“天哪,好俗气!”
瞬间,领导射过来的视线像是带着激光,恨不得将她灼烧出洞来。
符叶简直想叹气,这可是即使反季打折也需要699块的鞋,她甚至特意去买配合这种鞋型穿的打底袜。
见氛围不好,常辉连忙找补,夸赞罗小姐天生丽质,衣物只是点缀,主要还是看人的气质。领导也保证,明天就去大肆购物,罗小姐这才不情不愿地蹬上鞋。
求婚时刻终于到来。
领导单膝跪地,常辉紧张地攥住控制器,争取在最完美的那一秒降气球雨。
“乖乖,咱们都在一起八十年了,我觉得是时候该给我一个名分……”领导的声音哽咽变形。
轻缓的音乐响起,悬挂的气球网爆裂,蓝白相间的气球化成海洋,将正在深情表白的二人吞没。
本来就矮的领导更是只剩两片瓦还艰难露在外面,其余都被柔软的气球淹没,画面看起来分外喜人。但不得不说,浪漫的氛围恰到好处。
罗小姐娇滴滴地捂住嘴:“哎呀,我好感动……可今天真的不完美,我不想答应。”
常辉和符叶的笑容原地消失。
离开前,罗小姐去洗手间补妆,符叶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洗手,她慢条斯理接过符叶递过去的纸巾,嘟囔着居然不是乳霜纸,粗糙的纸巾会伤害到她柔嫩的皮肤。
“罗小姐,如果因为鞋的原因让您有什么不快,我跟您道歉。”
“啊呀。”罗小姐挥挥手,带来一阵香气,精致的美甲打开手包,掏出外壳镶满钻石的口红来。
符叶迈步向前:“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真的不喜欢我们领导,才拒绝求婚一百次吗?”
正细细描摹唇形的罗小姐透过镜子瞧她,反而问:“你有没有结婚?”
“嗯。”
“那你老公跟你求婚多少次?”
符叶茫然:“准确地来说,他还没求,我就答应了。”
“瞧瞧,瞧瞧。”罗小姐恨铁不成钢,“这怎么能行,男人都很贱的,你越表现得很爱他,他就越要拿捏你。尤其是豆豆这种男人,本身对我没什么真感情,我立刻答应,那他很快就会对我失去兴趣,我就没有这么好的生活能过了。”
符叶摩挲指节:“所以……”
“要增加他的沉没成本。”罗小姐俏皮眨眨眼,“他必须向我求婚101次,到时候,我就会答应他。”
符叶咬牙,所以今天的求婚注定会失败,跟任何因素都没有关系。
*
食堂。
穿堂风冷飕飕,符叶看向常辉,询问给领导塞钱会不会打动他。
“领导掏一百万都不眨眼的,再说他把今天的败北都归结是你的错误,看到你就吹胡子,你还想打动他?”
符叶直言:“今天本该你去买鞋,我是为你受罪。”
“说是这样说,但我有什么办法。”常辉扒饭,“总之你还是收收心,消停回顺心达吧。”
隔两张桌,戴着丝巾的喻望秋坐在喻观寒身边,虚虚拢住他的胳膊。
“哥,你是不是落下一个公告栏呀,我朋友说有个公告栏你没清理耶。”
“我等会儿就去。”
“哥,你对我真好。”
符叶黑着脸起身回宿舍。
*
[通缉令]
[妖怪符叶,犯重大恶性事件。如遇疑似妖怪,为保妖身安全,请勿上前交流,立刻拨打妖管局电话:0003-88991234,转接局长助理办公室。]
[如提供有效线索,赏金贰拾万元整。]
冷风将破旧泛黄的通缉令吹得猎猎作响,公告栏前,喻观寒手指颤抖,轻轻去摸通缉令上的证件照。
手指轻柔得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
“符叶。”他喃喃呼唤。
第113章 113如梦初醒
符叶的宿舍门被敲响的时候,她刚刚洗完澡。
囫囵用毛巾将湿发裹好,她快步凑近猫眼,门外居然是喻观寒。等待回应的间隙,他侧头往走廊深处瞧,急切的模样像是有人追杀他。
“咚咚。”
指骨敲击着门板,焦急却轻柔,带着不想
扰到旁人的意味。
开门的瞬间,符叶后退半步去看时钟,夜晚七点。喻观寒面颊泛红,红棕发丝有几缕被夜风定型,他似乎是跑过步,喘息沉重。
他们维持着一个拉着门把手,一个扶着门框的姿势对峙着。
喻观寒舔舔嘴唇:“我能进去吗?”
“又没人拦着你。”符叶嗔怪,将头顶奇形怪状的毛巾卷拽开,自然地揉搓头发,本想去浴室找气垫梳,但喻观寒灼热的视线持续盯着她,她实在难以忽视。
“符叶。”
符叶揉搓发丝的手指顿住,因为他呼唤她的名字,妖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剧烈的震颤使得她居然没有瞬间做出反应。
喻观寒如释重负地喘息:“你真的是。”
“你胡说什么呢。”符叶立即转身,考虑最近的什么事情使得她出纰漏,但还没捋清思绪,喻观寒就略显激动地走到她面前,摊开手心。
——泛黄的,从通缉令上小心翼翼撕下的黑白照片。
“你就是她,对吗?”见符叶扭转身体不想面对他,喻观寒满眼希冀地追着问,“之前你说过,你叫符叶,还说今年是咱们结婚的……”
宿舍面积狭小,使得符叶能轻松把喻观寒摁到墙边。
“……夫,夫妻。”
喻观寒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没衔接上,在胡言乱语。因为符叶略带强势地摁住他的锁骨,拽开衣领,探究的视线扫过他的印记,使得他脸颊爆燃。
他抿抿嘴唇没有制止,只是害羞地别过脸。
符叶失望地松开手指,绽开的铃兰跟她那伪装的纹身贴完全不同,切实蛰伏在皮肤里。
“你听错了。”符叶生硬地回应,弯腰捡起刚刚掉落的毛巾。
当初她坦言自己是符叶,那是因为还不清楚喻观寒的现状,满心欢喜地想与他相认。可现在的喻观寒有印记,随时会被符越控制,如果她将秘密暴露给喻观寒,那么彻底露馅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得不称赞符越,惯会拿捏别人的软肋。
“你出去。”
没想到脚步声急促,喻观寒从她的背后将她紧紧抱住,符叶眼睛睁圆,下意识用微冷的手指搭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湿润发丝的水珠滴落,透明水痕滑过喻观寒的胳膊。
他眼眸低垂,声音温柔:“我喜欢你。”
呼吸滚烫,紧密拥抱使得符叶的头发紧紧贴着背,潮湿的感受令她不自在地歪歪头。
喻观寒察觉到她的难受,细心将她的长发拨到肩膀,再次亲昵地埋在她颈间,几乎与她脸颊贴着脸颊,懊恼说道:“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现在想想,怪不得雕塑展那天,你会突然亲我,我还以为你也记得咱们的梦呢。”
符叶皱眉,这种幸福难耐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雕塑展那天,她明明是出于愤怒,才用嘴咬,怎么喻观寒的记忆跟她偏差这么大?她轻轻挣扎反而换来喻观寒的闷哼,显示着他绝不放手的决心。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模样?”
符叶干脆在他怀里转身,简单的动作滞涩得像是搅拌混凝土,她攥住喻观寒的衣领,神色认真。
“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我真傻,我的本命武器绝不攻击她,也跟你很亲近,总是想办法贴着你,可我始终没联系到一起去,明明它都认出了你……”
“什么她他你你的!”
符叶侧头,瞪着圆桌的水杯生闷气,明明都是她本人,只是模样不同而已。
“是我笨。”喻观寒贴贴她的额头,温温软软说话的语气令符叶心软,想想也够艰难的,喻观寒什么都不记得,却仍能喜欢她,简直是奇迹。
“你刚才说什么梦?”符叶纳闷。
“有天我去芮意达出任务,在电梯里闻到了香味。”喻观寒蹭蹭她的脸颊,“就是你身上的香味,那天晚上,我就……梦到了你原来的模样,特别喜欢。”
“肤浅。”
符叶轻轻叹息:“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也许会死。”
想来跟那张二十万的天价通缉令有关,喻观寒深感责任重大,表示肯定会保守秘密,好奇问:“你为什么有两种模样?”
“你身边不是有妖怪的能力是伪装吗?比如喻望秋。”符叶语气酸溜溜的。
喻观寒不想谈论妹妹,只关心眼前的人:“所以黑发才是你本来的模样,真好……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咱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食堂吗?”
喻观寒越想越疑惑,相处这段时日,能感觉到她冷淡的性格底色,完全不是初次见面就会把别人拽进杂物间调戏的性格。
“那时候你就认识我,可我丝毫没有记忆,来循……”
符叶眼疾手快堵住他的嘴唇。
喻观寒睫毛颤动,即使被打断也没有怒意,反而努努嘴唇,亲符叶的手指,忍不住泄出的喉音暴露了他的愉悦。
“我现在说的事情,你一定要牢记。”
“咱们独处的时候,你不许说循仙会三个字。”
“为——”
符叶捏住他的嘴唇:“别问为什么,我可以说,但你绝不能说。”
喻观寒乖乖点头。
符叶认真观察过,循仙会的成员都知道说出名字会使神使察觉,但总部的成员都坦荡地直说,大家普遍的想法是:没什么好心虚的,该说就说。
当初被捆成粽子的三兄弟则不然,如果只是被妖管局抓走,那未来仍有可能被救出来,但如果神使知道他们泄密,那他们当场就得死。
喻观寒的视线短暂追随着符叶的手指,害羞问:“我今晚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当然不能。”
激动尚未从他的身体里褪去,喻观寒不愿惹她生气,只是拢拢衣领,舍不得地瞧她:“我从来都没觉得这么幸福过,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符叶闭眼。
前尘忘却,这种事都能被他欣喜地称为“最幸福的一天”,难过使她发不出声音来。
回过神的她连忙去拽门,想喊喻观寒回来,但走廊里空荡荡的。她只能沉默关门,背靠着门发呆。
她心知肚明,不该承认的。
可选择的分岔路口,酸涩的爱意推着她向前,暴露破绽也在所不惜,只为能再次被喻观寒抱在怀里。
再也不能失去他,太痛了。
*
符叶慢吞吞挤牙膏,歪头瞧放早饭的喻观寒。
他今天没穿那件藏蓝色的棉质运动外套,而是穿纯黑的防风运动衫,清俊端正,从懒散休闲变得利落挺拔,瞧起来精心打理过。
跟符叶对视使得他暗喜地抿抿嘴唇,嘴角的笑意压根藏不住。
符叶含糊问:“怎么是你,常辉呢?”
“我跟他交换了,剩下的这几天由我带着你。”喻观寒表情谄媚,生怕符叶翻旧账提起那时他主动选择小希的事情。
幸好,符叶没什么反应,扭回身去。他摸摸微温的豆浆,轻轻吐气。
1月21日,晚8点。
为庆祝某位高层重获自由,循仙会在A5组的办公楼举行聚餐,顺带着为几天后会回到原岗位的新人办欢送会。
他们到达时气氛热闹,本就相熟的成员们喝得醉醺醺,有的甚至栽倒在长条桌底酣睡,有的剥干果壳,扔着打闹。
欢送会什么的,喻观寒兴致不高,给符叶倒完饮料后,随手拿杯酒,跟她蜷在角落里发呆。
人群簇拥的正中心竟然是老熟人——赵剑。
妖管局的牢狱生活不见天日,倒使得他圆润白皙不少。符叶冷冷地眯眼,现在妖管局真是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了,完全是符越的一言堂,坐牢的妖怪也说放就放。
笑眯眯的喻望秋站在沙发后捏捏赵剑的肩膀,常年持重剑的粗壮手腕立刻覆住她皮肤莹润的手背摩挲,亲昵得不像是上下级。
符叶扭头看喻观寒,他的眼神淡淡的,丝毫没有想阻拦
的意思,连不满都没有。
“你妹妹跟赵剑是情侣?”
“也许吧,即使是情侣,望秋也不会掺真心,她不喜欢这种类型。”
“——啧!”
周围顿时安静,他们看过去,只见赵剑单腿踩在玻璃茶几上,铜筋铁骨般的身体紧绷着,扯着一个循仙会成员的头发,将对方扯得痛苦弓腰,不断道歉。
“我说过,最讨厌黑色长卷发的,你还往我眼前晃,找打吗?!”
“剑哥,我真是不小心的……”
喻望秋连忙抚他的心口,安慰他别发脾气。
符叶嘲讽地冷哼一声,看来赵剑还记得她越狱那天,把他暴打一顿后,用天工石捆他的仇。想想也正常,如果没有这茬,赵剑早就重获自由了。
随着喻望秋的调解,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喻观寒干脆牵起符叶的手往外走,夜色寂静,他邀功似的努努嘴:“我最喜欢黑色长卷发…今晚去我那吧。”
“如果你愿意给我讲,所有能想起来的事情,那我就去。”符叶抱起胳膊。
*
喻观寒甚至没来得及开灯。
符叶被吮得浑身发烫,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喻观寒紧实的怀里。他刚刚喝过酒,舌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勾缠着她的舌尖不肯放。
激烈的吻使符叶呼吸急促,不断后仰想寻求中场休息,却只换来扶住她腰背的手掌。
“喻——”
压根没敲门的常辉瞧见抱着的人影,下意识将门合上,又不敢相信地再次推开,好像这样就能F5刷新场景似的。
流淌着情欲的棕色眼眸露出淡淡的不耐烦,百忙之中瞥他一眼。
常辉挑高的眉头迟迟没落,维持着夸张的表情讪讪将门合上。
喻观寒脖颈间的筋不断起伏,昭示着他的激动,他将怀里的符叶抱高,察觉到她轻轻搭住自己的肩,他难耐地走出两步,齐齐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被略带着力气的手指摩挲,符叶突然像是坠进冰窖里,茫然的神情变得清明——他似乎要把她的纹身贴蹭掉了。
愿意坦诚身份,也不代表愿意和盘托出所有底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立即摁住他的手掌,同时不轻不重地去拍喻观寒脸颊。
“流氓!”
喻观寒眨眨眼,没懂暧昧旖旎的氛围怎么就急转直下,他舌尖舔舔嘴角,微微发麻的感受印证他确实被扇了一巴掌。
停顿片刻,喻观寒浑身的力气都松懈,仰倒在符叶身边,清亮眼睛注视她的同时,甜蜜扬起唇角。
符叶愣住:“你笑什么?”
“不知道,”他凑过来含住她柔软的嘴唇,黏黏糊糊说,“就是觉得被打也很幸福。”
“明明说好的,要给我讲所有的记忆,结果你只想着这种事。”符叶揉揉他的头发,阴阳怪气,“现在咱们是可以谈及人生过往的关系吗?”
喻观寒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虔诚柔和:“我保证,向你讲我所有的事情,毫无隐瞒,绝不欺骗。”
“嗡嗡。”
桌面上的手机荧光浅浅照亮天花板。
[常辉:没办法,得打断你的好事,咱们现在有任务,除喝醉爬不起来的,剩下的都要去,新人也去,这任务真是邪门。]
第114章 114没有你存在的时间
“真邪门啊。”
到达任务地点的循仙会成员纷纷感慨。
抬眼望去,山峰因为季节而光秃秃,黄沙遍布,山脚立着歪歪扭扭的牌坊。
两棵树作为牌坊的立柱深深扎进土地,为了维持稳固,还用石块和稻草糊住脚底,像满脚都是泥泞的稻草人。
牌坊上书,狂旋风寨。
裂着横纹的木板涂绿漆,笔画狂舞,仿佛是拍山寨风云的电视剧布置的背景,粗制滥造。
大家纷纷觉得邪门,是因为这趟任务的目的——除去被抓的妖管局员工,除去有利用价值的、长得不错的男性妖怪,其余全都杀光。
符叶更倾向于,发布命令的领导在泄愤。
“里面有妖管局的人?”
山风凛冽,吹来窃窃私语的同时掀起数十双黑色衣角,露出各色的运动鞋。
察觉到手指被轻柔地勾住,符叶侧头瞧喻观寒,他的口罩遮掩严实,表面沉静背地里却偷偷捏她的指腹玩。
她没来由地想起那年海藻开会,他在桌底偷偷牵她手的模样。
那时候她差点被抓住,濒临崩溃的时候,只惋惜没能多跟他牵一会儿手。幸好,命运兜兜转转,悲悯地给予他们相爱的机会。
符叶反手包裹住喻观寒温暖干燥的掌心,手指沿着他的指缝探进去,掌心的纹路摩挲,十指紧扣。
道道黑影中,有道高瘦的身影轻微摇晃,像是站不稳,又像是摇尾巴。
“啧啧。”常辉恨铁不成钢,高深莫测地跟小希评价,“没有感情史的纯情妖怪啊,就是容易被攻略,瞧瞧这进展。”
*
“再次重申任务目标。”
黑影前方,负责调度的妖怪发色银白,戴着白缎面手套的手掌拍拍,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里面有两只妖管局的妖怪,是被山寨里的妖怪扣住的,不管。”
“先将所有长得还算可以的男妖怪捆起来,剩余的,不留活口全都杀掉,让这山寨从此销声匿迹。”
黑影们在黑暗中鬼魅般移动,从未开拓过的荒山只有羊肠小道,运动鞋踩着有点滑脚。
行至断崖,前方却没有路了,风声呼啸着吹走阴云,遮住半面月亮。
银白妖怪指指喻观寒,示意他将锁链缠在树根,帮所有人空降到崖底。
符叶默默数着,循仙会出动二十只妖怪,可见重视。
轮到她,她拽着锁链试试力度,意外地发觉被她握住的部分微微颤抖,要不是武器不能说话,现在锁链恐怕在捂脸尖叫。
符叶蹬住岩壁,缓缓下降。
约莫迈出十多步,寒风骤冷,像是被聚拢在吹风筒里,她才发觉山寨的洞穴并不在崖底,而是在断崖的中间段。
符叶轻巧落地,快步往浓郁的黑漆漆山洞走几步,免得挡住后面。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降落脚步声,和因看不清而蹬掉的石块簌簌掉落声,都引起山洞里妖怪的警觉,小妖怪脚滚得像车轮似的,一溜烟儿跑去跟大王汇报。
待断后的喻观寒落地,狂旋风寨的妖怪们已经集结,跟沉默的黑影们对峙。
银白首领站在最前方,冷冷眯眼:“你是寨主?”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狂旋风是也!”扛着钢管的妖怪将手中的武器往地面砸,溅起无数的碎石块。
常辉挠挠后颈,想吐槽这妖怪是不是看水浒传看得迷瞪,结果歪头,只瞧见喻观寒想尽办法往符叶的身边凑,无奈摇头。
——遇见恋爱对象就无视朋友的妖怪最差劲了!
还好他不是恋爱脑,恋爱永远也没有忠诚于循仙会重要。
银白首领合掌,混战就此开始。
按照人数说,循仙会是不占优势的,但黑影们狠辣的气势仿佛死神挥舞镰刀收割,导致很多狂风寨的小妖怪生出怯意。
符叶且战且退,暗自观察局势。
“哇啊啊——”
逃命的妖怪慌不择路恰好跌到符
叶脚边,眼瞧着裹挟着浓重阴影的黑衣俯身瞧他,他吓得两股战战,只剩喉咙还能尖叫。
符叶顺势将他踢出战斗圈,趁着对方没来得及起身,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
“会装死吗。”
“……装装死,我会!”说着,他头颅歪倒,倚在墙边如同断气,小心翼翼掀起一点眼皮,“这样行吗?”
符叶收回匕首,佯装拭血,在袖间抹抹。站起身的瞬间恰好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抡飞,隐没在黑暗的岔道口里。
“啧。”
周身泛起雾气,符叶的距离实在太远,赶到时恰好见陌生的妖怪背对她拔出匕首,而喻观寒的手指摁着鲜血淋漓的腰腹。
锁链张牙舞爪地从墙壁窜出,像细密的网护住喻观寒,而跟他对打的妖怪乘胜追击,跳起来的姿势仿佛是蚂蚱,左右腾挪准备凑近补刀。
喻观寒用染血的手指攥住链条。
他有机会杀的,但就在锁链要把对方贯穿之际,他突然想起符叶曾经的叮嘱:“不要让你的手再沾血。”
战场瞬息万变,短暂的怔愣就足以使对面的妖怪扭转局势,惹得他受伤。
陌生的妖怪膝盖跪地,滑行向前的同时用钢管狠狠抡向喻观寒的腿,但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往后拖。
水珠连成线,缠住他的脖颈,他只是吞咽口水,被勒住的皮肤就被削掉似的火辣辣。
“怎么样?”
喻观寒摇头,用干净的手掌去抚摸符叶,示意她别担心,妖怪被捅刀不会伤及性命。
柔软的神色在侧头瞧向伤他的妖怪后,失去温度,霎时间分岔口的链条全部燃起蓝色火焰,熊熊火焰浸满杀意。
符叶迈步向前,迎向喻观寒冰冷的眼神。
“别杀他。”
“…好。”
那妖怪嘴里堵着布条,被喻观寒链条兜住,向山洞的洞顶收缩,几乎融进黑暗里,不细细瞧是压根看不见的。
符叶吸气,不杀掉妖怪是她的底线,但这妖怪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准备叫海藻的增援,由她想办法处置。
喻观寒隔着口罩碰碰她:“谢谢你救我。”
符叶嘴角漾起笑意,踮脚同样隔着口罩亲亲他,再次叮嘱:“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分神了,把他们打晕或者打伤,别杀,我还有事,别跟着我。”
她要去找那两只妖管局的妖怪,刚才已经打听出他们被关的位置,只有他们才知道事情的起因。
符叶再次跑进混战的洞口,首领们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狂旋风被银白首领踩在脚底,显然不敌,但就在利刃挥向他的后颈,弯刃如月泛起银霜时,狂旋风面目狰狞地怒喝:“看我一招与天同寿!”
符叶霎时心惊,循仙会这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山寨的妖怪们已经利落将自家睡着的寨主往后拖,同时举着钢管的“二当家”挺身而出。
“兄弟们!咱们既然能打败妖管局,那就能打败这些狗杂碎,冲啊!”
*
吊着的黑影像是风干的咸鱼。
符叶凑近看,发现两条咸鱼都是老熟人,贝三思和江遇,他们纷纷陷入昏睡,不知道是不是跟寨主共享与天同寿Debuff。
纯净的神力笼罩贝三思,短暂的眼皮晃动后,贝三思睁眼,呜呜呜地哭闹起来。
确认兜帽戴好的符叶手指顿住,惊愕地发觉这好像是贝后行,看来哥哥受重伤彻底沉睡了,想从他嘴里套出情报怕是很难。
她压低声线:“手机给我。”
将被捆着的贝后行转转,符叶捏出他的手机,贝后行眨眨眼,求生欲很强地说道:“密码是徐容容,拼音,首字母大写。”
符叶清嗓压抑笑意,坐进31的车厢里,杜绝别人偷听到电话内容的可能性。
“妖管局现在很乱,林禅说,两个部门联合去山寨,要求他们解散,但被暴力抵抗,贝三思和江遇都被扣下了。”
“他们还活着。”
“那就好。”海藻叹气,“妖管局的控制力越来越弱,管不住了,出动循仙会来清扫,看来李仙女气得不轻。”
海藻快速制定计划,现场的妖怪没法运作,听天由命,但被带走的妖怪,她会在回程的路上拦截。
“师泠死后,有新妖怪继承了老板的身份,你有眉目吗?”
符叶拧着的眉头看向悄无声息的江遇,海藻说,江遇是妖管局变革后,升迁最快的妖怪。即使是以前对他呼来喝去的申主任,现在也要伏低做小,江遇的可能性极高。
挂断电话,她无意间看到贝三思的通话记录,列表里一连串的“李局”。显然他跟李局的联系频繁,符叶微微歪头,贝三思是李局的旧部属,想想又似乎没什么奇怪。
将贝后行再次打晕前,符叶压低声线:“敢说出去,杀了你。”
贝后行发出恐惧的呜咽。
*
循仙会共挑出六只外表比较好看的男性妖怪。
除去这些需要被带走的,剩下的都是“尸体”,常辉数来数去,在血痕的缝隙里挠头。
“情报说山寨里32只妖怪,咱们带走6只,可尸体只有25具,我怎么数都少一个哪?!”
有妖怪将银白首领背着往外撤:“有没有可能今天的山寨妖怪不全呢?”
“是啊,有可能,咱们开打的时候就是这些吧。”说话的妖怪踩踩失去呼吸的狂旋风,不屑说道。
喻观寒想到什么,侧头瞧符叶,眼神中闪过片刻的动摇,但最终还是握着她的手,没有出声。
——第32只妖怪还在分岔路的棚顶粘着。
他的伤口已经做过简单处理,是循仙会特制的敷料,像是大型创口贴,冰冷地将伤口合拢,只是走动还是会抻到裂口,疼痛使得他额头汗津津。
常辉自然地接管指挥权,由喻观寒和符叶开厢货,运送妖怪,顺带着安排两人蹲在货车车厢里,防止六只妖怪逃跑。
符叶自告奋勇去开车,焦躁地摩挲指节,不知道海藻会在什么时候拦路。
喻观寒懒洋洋地仰在副驾,突然笑起来:“我还没履行约定呢,给你讲过去的故事。”
紧张得坐不住座椅的时刻,虽然这不是什么倾听的好时机,符叶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从我印象最深刻的九岁开始讲起吧。”
夜晚的路灯化为星光,棕色的眼眸流淌出暖意,喻观寒浅浅皱眉调整姿势,长舒一口气。
“望秋自出生起,身体就很弱,我带着她看过很多郎中,都说她不是长命之相。”
“我不愿意相信,因为父母都去世了,妹妹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望秋都失去,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喻观寒苍白的嘴唇抿抿。
“直到有一天,我在横烟山脚下,遇到一个怪人,怪人跟我说,横烟山附近有汪湖水叫仙女湖,湖里的水神会治好望秋……”
“你确定是仙女湖的水神,而不是横烟山的山神?”符叶语调古怪。
“山神?”喻观寒的神情沉浸在回忆里,茫然摇头,“我记得很清楚,是水神,束手无策的我只能带着望秋去碰碰运气。”
喻观寒欣慰:“水神治好我妹妹的病,甚至让她从凡人变成寿命漫长的妖怪,而我独自长大……”
“等等!怎么救你妹妹的,说具体点。”
“…应该是,水神杀掉一只凶恶的红尾狼妖,将那只妖怪的妖芯换给了望秋,而她很幸运的跟妖芯适配度良好,持续活到现在。”
符叶冷嗤,什么盗文版本,乱七八糟的拼凑。
“你没换芯?”
喻观寒摇头:“水神给我喝了灵药,但没能给我物色到合适的妖芯,三十岁的时候,我就因为山体滑坡的事故死掉了,被埋在山里。”
“也许是因为灵药的缘故,我始终记得全部的记忆,为了望秋,我不能再次投胎成人类,如果我想保护她,我也要成为妖怪。”
某种尖锐的情绪轻轻戳中符叶,让她连呼吸都是淡淡的酸涩。
在喻观寒的记忆里,她甚至没有像小红那样作为反派出场,而是压根没有出现过。
跟喻望秋换病、陪伴彼此成长的十几年、结为夫妻的五年,都被淡淡抹去,这东拼西凑的记忆巧妙地将她排除在外,什么痕迹都没留。
“重新投胎后,我就加入了循仙会,望秋把我安排进A3组,每天的任务就是去交接妖怪,或者在循仙会看守——”
喻观寒突然噤声,俯身攥住方向盘换方向。
只见通往循仙会的必经之路,突然显形一辆集装箱式货车,像是一堵钢铁化成的墙。
失重的漂移里,眼见车身失去控制歪斜向前倾,喻观寒干脆扑向符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巨响中货车将头怼到集装箱,碎玻璃飞溅,符叶瞬间撑起防护罩,淡淡的光芒将紧紧抱着的两道人影护在其中。
符叶缓缓吐气,只见周围升起夯实的土墙,将循仙会的几辆车切断联系。
“刚刚……”
喻观寒松开胳膊,怀疑地看向符叶,不明白那护盾是谁的能力。
但没等符叶回答,喻观寒背后的土墙就被狠狠撞破,循仙会的车居然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怼进来,恰好重重撞向驾驶室。
事情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来不及反应的符叶只能抱住因为二次撞击而脱力的喻观寒,看他如纸般的面色焦急询问:“伤到哪儿了?”
喻观寒轻轻贴住符叶的肩,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她的同时,尚未来得及表达的心意也萦绕她的耳畔。
“早点遇见你该多好,我就不会觉得,过去的几百年那么…浪费……”他好像睡着了。
符叶呆滞地抬起抱着他的手,掌心鲜红湿润,喻观寒的后颈被对面车里飞来的玻璃割伤,血液喷涌着染湿脊背。
腹部的伤口也因强烈的撞击而崩裂,本就苍白的面色已然泛灰。
第115章 115主任医师
郊区的夜晚,整条路都被状况百出的循仙会车辆占满。
烟
尘滚滚呛得大家咳嗽,在飞扬的尘土里想办法联系其他人。也有人反应快,意识到这是遇到硬茬,抢妖怪来的,纷纷喊着先找喻观寒的车在哪儿。
给他们带来二次撞击的妖怪们已经将头磕在仪表盘上,眩晕着。
符叶眼眶滚烫,贴着喻观寒的脑袋不说话,她有能力救,但不能救,不可以救,喻观寒是在众目睽睽里出事的。
她能做的,唯有轻声念叨:“坚持住……”
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计宋脸颊满是灰尘,端正的五官神采飞扬。
“是你们俩——”
符叶回头,计宋的声音顿住,他的视线从符叶强忍着崩溃的神情挪到喻观寒青白的脸上。
后视镜里,拎着电锯的熊四双肩分别扛着被捆得结实的妖怪往集装箱货的位置爆冲。
“撤!”计宋咬牙,“快撤!”
计宋捏起颈间的哨子,发出撤退的信号后,飞奔过去将熊四尚未来得及转移的妖怪背着,弓腰往前跑。
“咱们不是说抓点循仙会的吗?!”熊四远远呼喊。
离得近了,计宋才拽住熊四的衣袖,快速说道:“喻观寒受伤了,咱们撤让他们俩能赶紧回去,再耽误一阵,他要死翘翘了。”
烟尘散去,拦路的打劫者消失不见。
*
博士的医疗舱神乎其神。
午饭时间,失血过多的喻观寒就能独自走回宿舍,四肢牵动也没那么艰难,看模样恢复得很好。
喻望秋的脸色难看,抱着胳膊倚在门边,颈间的丝巾系得乱七八糟。
“哥,听说你受伤了。”
“没事的。”察觉到喻望秋有隐隐想看伤口的架势,喻观寒笑意收敛,后退两步再次重申,“没事,已经愈合了。”
“那就好。”
室内静谧,兄妹俩一时间竟然没人再开口。
“我听说,你跟薛臻很亲近,常辉打开车门的时候她还在抱着你。”
正倒水的喻观寒耳尖发热,但还是点点头,眼眸里满是喜意。
喻望秋抱起胳膊:“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她勾引你。”
后半句话说得很是笃定,喻观寒摇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妹妹愤怒地捶桌。
“你知不知道她结过婚!”
喻观寒不明白她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兄妹血缘的羁绊向来是扶持而非管束,对伴侣的选择显然不应该由妹妹指手画脚。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喻望秋站起身,满脸失望,“你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可现在你提起她就笑得那么灿烂,以后你的心里还会有我吗?”
喻观寒神色微冷:“你谈恋爱,我并没有阻止过。”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只是玩玩,可你会被骗得什么都不剩,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被骗到手,你觉不觉得自己太便宜?早知道我就该让你跟我的朋友……”
“注意你的态度。”
坐在床边的喻观寒微微昂头,注视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真让我失望。”喻望秋努嘴,“如果我说,我必须让你们分手,不然咱们就断绝关系,你怎么选?”
“别胡闹了,我不会放手的。”
“喻观寒,你选择一个认识几天的女人,也不选择亲妹妹,是吗?咱们俩的关系以后只会越来越差,你记住这都是因为薛臻。”
“即使我谈恋爱,也不会影响咱们之间的兄妹关系,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因为我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许其他人分走你对我的关注。”
喻观寒抚抚床单,环顾自己的宿舍,生平第一次觉得这里好狭窄,根本不适合居住,只是凑合地活着。
“我不求你理解我。”喻观寒缓慢说,“以前我觉得生活很平淡,每天都没什么不同。我好像是雕像,即使断手断脚也只是残缺,不会觉得痛,但遇到…她以后,我开始体会到幸福、雀跃,原来我是荒度人生的妖怪,那种感受让我体验到什么叫真实的活着。”
“你的意思是,你选择她绝不会后悔,对吗?”
“当然。”
“你像,你简直是蠢货!”
喻望秋摔门而去,他动作缓慢地躺回被窝里,摸过手机看群聊里的消息。
他们抓来的六只妖怪均被劫走,对方最能打的身穿道袍,脚踩布鞋,剃着不伦不类的短寸,瞧着行为举止又不像是道士。
领导回复他知道对方是谁,很难缠暂时不管。
六只妖怪本就是消灭山寨时顺手废物利用的,丢了就丢了。
接下来的时间,主要是寻找长得好看的男性妖怪。重点需要关注的是身高、体重、感情状况,谈过恋爱及结过婚的通通不要,最好是年纪小刚刚化形的妖怪。
喻观寒没想明白这种选偶像的标准到底是为什么。
手机渐渐滑落,他缩进被窝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醒来时恰好符叶来敲门,他揉着眼睛看双手背在身后的符叶,眼睛微弯。
“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喻观寒脸颊微微鼓起,认真苦恼地想答案,随后轻声说:“想吃苹果。”
“喏。”
符叶眼神闪亮地提起塑料袋,殊不知背后的镜子早就暴露了她的礼物。
“洗过的。”
喻观寒垂眼瞧瞧,并不接,而是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一口。
清脆的咔嚓声后,清甜的汁水顺着光洁的表皮滑落,不断涌向符叶的手指。
她眨眨眼,想换地方捏着,却见喻观寒埋头去舔那些即将靠近她的苹果汁,乖巧得不像话。
符叶的脸颊嗡地烧红,闭眼的同时强迫自己忘记一闪而过的柔软舌尖。
“你自己拿着。”
“不要。”喻观寒耍赖,再次俯身咬一口,见符叶确实不自在,才笑容满脸地接过来,“这算是我的病号饭吗?”
“哼。”
符叶不理他的调侃,直言看看他的伤口,喻观寒叼住苹果,垂眼看掀起他衣角的符叶,视线就没从她的脸颊移走过。
“你今晚回去吗?”他含糊问。
“伤口恢复得不错。”符叶放下他的衣服,不管衣角在腰腹堆卷着,纳闷问,“你这么早就想睡觉?”
“…我是想问,你今晚会不会留下来陪我?”
符叶从兜里摸出洗漱包,喻观寒立刻被喂一口糖似的,美滋滋跟着她走到浴室门口,倚着门框看她将长发束起,额角的碎发被水珠打湿。
棕发圆眼的清秀面孔在察觉到炽热视线时,翻他白眼。
喻观寒调笑:“我要不要洗澡?”
浴室狭窄,符叶仅仅侧迈一步,就轻而易举用胳膊肘怼到他:“满脑袋废料。”
喻观寒倒抽冷气,久久没说话。
符叶这才想起他的伤口刚好,也许还没完全愈合,立刻有点紧张地凑近,观察他的神色。
“我的伤口好像又裂了……”眯眼瞧见的喻观寒更加软弱无力地往后靠。
“咱们现在去找常辉。”
喻观寒终于装不下
去,将她扯回来抱在怀里:“亲我一下,我就没那么疼了。”
符叶这才反应过来他装模作样,忍不住用额头撞他。
“疼死你算了。”
喻观寒的视线流连,发现她的唇角还沾着浅浅的牙膏白沫,忍住笑意用最轻柔的力道蹭掉。
“一点都不疼,你怎么打我都不疼的。”
“你又没撞到脑袋,怎么说胡话。”但这种甜言蜜语她很是受用,于是再次俯身去洗脸,“身上有伤,别想乱七八糟的。”
喻观寒无意间看见镜面,感慨自己居然能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跟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珍贵到无以复加。
他垂眸,所以他绝不会放手的。
“谁也不能让我跟你分手。”
符叶眼睫都是水渍,不明白他的答非所问,但这句话也戳中她的心坎,于是她郑重地点点头附和:“谁都不行。”
洗漱过后的两人浑身散发着相同的香气。
符叶在温暖馨香的被窝里眼皮发沉,猛地想起自己今晚的目的,立刻倚着枕头半靠在床头。喻观寒抱着她的腰,呼吸透过衣物传递热意。
这样的姿势,她随便抬手就能摸到喻观寒的头发。
触感跟他原形的绒毛很像,只是看起来柔软,实际却有点扎手,没那么顺滑。
符叶嗓音温和:“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
视频里的年轻女孩急匆匆下楼,扫共享单车的码后,认真系头盔。
背包上还挂着毛茸茸的小熊。
单车骑远,视频的拍摄者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她走远,喻观寒满眼都是不愿相信:“你说她是…望秋的后代?”
“真正的,喻望秋的后代。”
符叶抑扬顿挫。
受到冲击的喻观寒躺不住,干脆也坐起身,他们的肩膀亲密相贴。
“怎么这么肯定?”
“我也是托人问的,就是刚刚跟你讲过的海藻,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没有海藻不知道的。”
符叶覆住他的手背:“五百年听起来很漫长,可细细想,也就是五个百年而终的人类将生命从头衔接到尾而已。”
“可她长得并不像望秋。”说完这句,喻观寒也知道这是无力的辩驳,喻望秋是这女孩的不知道多少代先祖,看不出相似之处也正常。
“这是真正的喻望秋,在漫长的时间里留下来的痕迹,你难道从来没觉得现在的望秋奇怪吗?”
喻观寒眼神恍惚,符叶趁热打铁追问。
“你能回忆起多少你们具体相处的记忆?”
“循仙会根本没有掌握全部的换芯规律,存活最长的人类已经死去了,她不过活两百多年,喻望秋靠着普通狼妖的妖芯能活五百年吗?”
喻观寒捂住额头,记忆和情绪在打架,记忆叫嚣着绝对不可能,明明白白地翻阅着每一页,嘶吼着向他解释。
可情绪又是那么的冷静持重,坚定地望着他,告诉他符叶说的都是真话。
“我甚至想,能不能把你曾经的尸骨挖出来做鉴定,但海藻说很困难。”
血缘关系只能准确地追溯三代。
“再往上想要证明有联系,需要很多望秋的后代提供样本进行对比,更何况你曾经的尸体还在不在,很难说,我认为这种方法费时费力,所以放弃了。”
喻观寒沉默。
符叶讲述的故事里,他过的完全是另一种人生,令他陌生,令他对周遭所有都产生质疑。
“你相信我吗?”
“我……想冷静冷静。”
符叶捏起项链:“你还记得它们吗?这是那天你想再次跟我求婚的时候,准备的结婚戒指,我把它们改造成项链……”
“别说了。”
脑袋里的思维横冲直撞,想要冲破皮肤,喻观寒头痛至极,只能缩回被子里,背对符叶找补。
“我有点难受,想先休息。”
*
第二天傍晚,房门再度被敲响。
喻观寒没想到不欢而散后的符叶还会再来见他,忍不住抿抿唇,惊喜之余只有酸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手里握着精致的双面镜,在喻观寒惊愕的视线里,改头换面。
“咱们只剩这几天,即使吵得再厉害,我也舍不得时间跟你闹脾气,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了。”
喻观寒脚步虚浮,蹲到她面前,满目痴迷。
夜沉如水。
符叶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墨色长发披散着。
喻观寒想用手掌垫住她的脸颊,将她掰正点,免得她呼吸不畅。但手指刚刚触到她滚烫的皮肤,眼睫都是汗珠的符叶就呢喃出声,尾音轻柔地降落在他的掌心。
“怀冰。”
那瞬间,浓烈的感情狂风骤雨般侵袭他的身体。
喻观寒低头去亲,克制不住肆虐的情绪撕咬,浅淡的唇瓣被他含吮得像是春季绽开的花蕊,满是幽香气息。
啄吻使浑身潮热的符叶不满地轻哼,他却没有理会。
宿舍不隔音是公认的。
截止她呢喃的前一秒,喻观寒还有所收敛,现在床脚轻微挪位置,他抛开羞耻心,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别人听到。
他只知道,符叶无意间的呼唤,就足以使他缴械投降。
他输得很彻底。
喻观寒用手指梳理符叶汗津津的长发,困倦的符叶睁眼,他乖顺地将脸凑过去,以为她会气呼呼扇巴掌,惩罚他的过火。
但最终,他只感受到温热的柔软指腹,珍惜爱怜地抚摸他的侧脸。
“不管你认为我说的事情是真是假,现在我要托付给你一样东西。”符叶摘下项链,挂在喻观寒脖颈,“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喻观寒眼眸满是触动,迟钝地点点头。
“那就好。”
符叶翻身,嗓音微微发哑,不忘调侃。
“你千万别让我前夫知道咱们的事情,他特别小气,说不定会打你。”
喻观寒有些好笑地凑过去,想问自己怎么打自己,但大约是翻身后凉快多了,符叶的脸颊边黏着发丝,呼吸逐渐绵长,沉沉睡去。
喻观寒捏着项链的挂坠出神,它还残留着符叶的体温。
良久,他将睡着的符叶抱过来,她并没有被吵醒,只是下意识蹭蹭脸颊,肩膀微微内耸地蜷在他怀里。
熟睡的符叶散发出好闻的香气,令他安心。
*
转眼间实习期已经结束。
送走所有新人的这天,最高兴的莫过于喻望秋。那天她跟博士汇报喻观寒的动向,博士反而露出些莫名其妙的笑容,问她是不是入戏太深,真的把喻观寒当亲哥。
喻望秋嗤之以鼻。
妹妹这身份是用来拿捏喻观寒脉搏的,瞧他那即使复仇都容易爱上仇人的蠢样,以后可不好控制。
她斜眼瞧依依惜别的符叶和喻观寒,开口催促。
“快上车吧。”
接送新人依旧由常辉代劳,只见旅游巴士的前方,拐进一辆跑车,恰好停到鲤鱼雕像附近。
有女孩被护送着往那里走,符叶骤然捏紧的拳头使得喻观寒真情实感地倒抽冷气,不由得也看过去。
“图图?”
空气静止。
“薛臻!哇!”图图完全不管帮她拎行李箱的A1组成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符叶,叽叽喳喳,“好巧,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参加顺心达的新人培训。”
图图呆滞,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我被刷了,原来顺心达也是爸爸管的公司,我说怎么不要我。”
“……爸爸?”
“我爸是医学博士,好像在这里当主任医师。”图图亲昵地挽着符叶手臂,符叶狐疑的视线扫过喊着小姐的A1组妖怪,又瞧瞧下意识离图图远点的喻望秋。
怪不得即使人送外号行业冥灯,干什么都倒闭,图图依旧有启动资金开启下次创业,怪不得A1组这种循仙会算是顶尖的妖怪也对她唯命是从。
图图是博士的女儿。
符叶灵机一动,攥住她的手臂:“图图,可不可以请
你帮个忙?”
第116章 116站稳脚跟
图图笑笑,只说这点事儿有什么难的。
她完全没有压制音量,处于启动状态的客车发出嗡嗡的颤音,即使在这样嘈杂的背景中,在场的所有人依然听到图图清晰的声音。
“喂,老爸。”
“没遇到危险啦,是我在门口遇到熟人,你能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工作啊,她刚刚参加完培训。”图图捂住听筒,扭身询问,“你想留在哪组?”
“A3。”
“好,谢谢老爸。”
电话挂断,现场满是沉默。
普通员工费尽心思才能争取的总部岗位,图图只需要几句话。
对她来说,这件事就像是拿重锤敲已经嵌入木头的铁钉,不费吹灰之力。
喻望秋瘪嘴,不愧是博士的掌上明珠,说话真有分量。
图图的成长过程中,除去创业总是失败,其余完全没有挫折,才能如此天真烂漫。
道别前,符叶询问图图回去后打算做什么,坐进跑车的图图很是苦恼,最后说想去炒股。
符叶犹豫:“我听说,一旦开始理财,财就会离开你……”
“没关系啦,我研究上市公司的股票,这应该是靠谱的吧,等你放假咱们出去约饭呀。”
最终,鲤鱼雕像前只剩三道身影。
该离开的反倒没有离开,使得喻望秋的脸色越来越差,瞧见喻观寒捡钱似的喜悦眉眼,她忍不住冷嗤。
“色迷心窍。”
*
符叶的新工牌编号为A3-25,和喻观寒仅隔两位。
黑豆子躺在工学椅里,将脚腕搭在办公桌边,奈何腿实在太短,导致他屁\股都隐隐抬着,像被倒着提起来似的。
听见敲门,他懒懒应着。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和,譬如他和薛臻。
他们见过两面,一次被薛臻顶撞,一次被她搞砸求婚,可见薛臻对他来说是多么晦气的角色。
可惜容不得他拒绝,薛臻居然是小姐的朋友,博士特意打电话安排的。想到这,他磕磕烟,任烟灰软塌塌地掉进放在椅面的烟灰缸。
“…好好干吧,别给我惹事就行。”
“放心。”
黑豆子抬眼打量,薛臻的棕色长发全部束起,茶褐色的圆眼衬得她清秀乖巧,谁能想得到脾气这么差。
他将烟叼住,说话时烟就在嘴边一晃一晃,火星复燃。
“出去吧。”
关门前,符叶回头问:“领导,上次我跟你说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建……”黑豆子回忆起来,后半句话的语调逐渐滑坡,“求婚啊,再想想吧,求那么多次,我也是要点脸面的。”
下次求婚的成功率是百分百,这句话符叶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作为博士的关系户,符叶在循仙会的生活开始顺风顺水起来,遇到的妖怪都和和气气,就连去食堂吃饭,负责打饭的妖怪都挑着肉菜给她盛。
符叶摸出手机,喜爱地蹭蹭屏幕。
天知道下意识摸衣服兜结果却摸空的感觉有多让人失落,现在权限已经开通,她终于能再次拥有手机了。
屏幕刚亮,消息就迫不及待往外蹦。
都是“比尔吉沃特知名高手”发来的。
为保证手机的消息安全,符叶已经退出愚公移山兴趣小组,现在好友列表里除去顺心达时期加上的好友,只剩化为邻居的海藻和徐容容。
[比尔吉沃特知名高手:听说最近的事情没,消失四十多年的许愿树重出江湖了。]
符叶有点懵,随着海藻的讲解才明白。
曾经有棵许愿树非常有名,不仅仅是承载人类的愿望,而是真能变相地实现心愿。
奇怪的是,人类的心愿达成后,都不约而同的做起噩梦。
梦里有道狰狞的黑影张牙舞爪地追着他们讨债,轻则要被讨去胳膊和腿,重则尸骨无存。这种沉重的代价,谁愿意支付呢?
不断有人类被许愿树害命后,妖管局出动将许愿树逮捕,关进监牢。
[薛臻:被关着,怎么会突然出现?]
[比知高:我听说哈,听说它越狱了,花四十年用根系挖出地道,然后逃跑了,越狱的时间就是十天前。]
符叶摩挲手指,十天前恰好赵剑被放出来。
那时候她还感慨妖管局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现在得知那晚其实越狱两只妖怪,惊觉赵剑原来是趁机越狱的,复刻她越狱那晚的情况。
没法明问,符叶苦苦思索如何将问题说得合理。
[薛臻:我对这件事还挺感兴趣,如果能遇到,我想去试试。]
——要我前去抓吗?
[比知高:那可不好遇到,这妖怪的拟态非常强,妖管局束手无策,很难知道它的行踪,如果我再听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妖怪难抓,得到消息通知你。
*
翌日清晨。
符叶睡眼惺忪地摸过手机,发现热心邻居比知高给她发送了一段视频。
喻观寒还没醒,她将音量键按到底,无声看起来。
镜头是从妖管局内部窗口往外拍摄的,妖管局那熟悉的前院里,坐着十几只妖怪手举横幅。
[强烈要求妖管局三日内抓捕逃犯]
晃动的背景里,高举扩音器的妖怪情绪激动,身前的棉被突然晃动,符叶侧头发现是迷蒙着来抱她的喻观寒。
“在看什么。”
晨起的嗓音泛着懒懒的音调。
符叶恶作剧地将他的眼睛捂住,想想又干脆翻身,用棉被堵住他的脸。
被突然棉被袭击的喻观寒闷闷哼,短暂的扒拉两下,手臂就软软瘫在身侧,一副任由她活活闷死他的模样。
“不许动。”
符叶将喻观寒的胳膊抬起来,让他自己捂住棉被。
深知喻观寒赖床的习惯,她独自钻进浴室,顺手将音量提高。
“——这两年,妖管局的越狱事件频发!”
“先是魔头符叶,再是许愿树,妖管局忽视普通妖怪的安全,试问我们这种没有任何能力的妖怪撞到他们怎么办?”
“后续如果再有越狱事件,那曾经与他们结仇的妖怪会不会受到报复?我们怎么安稳地生活,妖族繁荣难道只是你们的口号吗?”
“你们今天必须做出实际行动!”
“没错,我们要求三天内抓捕许愿树,同时加强妖管局的监押机制,不能再出现越狱事件。”
魔头符叶关掉视频,叼着牙刷看比知高的其余消息。
[比知高:本来妖管局没当回事,现在势必要三天内抓回许愿树,这次说不定要亮出“底牌”呢。]
——束手无策的妖管局也许会将这件事分配给循仙会。
喻观寒的胳膊松弛,符叶拽掉棉被,发现他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又睡着了,她干脆用冷冰冰的手掌去贴他温热
的脸颊。
“欺负我。”他控诉。
这件事的后续还真的让海藻猜中了,不过任务没有发给总部,而是发给顺心达。根据循仙会的内部结构,负责这件事的应该是掌管所有行动组的老板。
顺心达的群聊里,经理发布花荷山的定位,要求全员到这里集合。
符叶手指停顿,打开经理的私聊询问如何得知的准确方位。
经理笑眯眯,当然是大数据分析。
他们筛选人类的网络世界,发现某条消息很奇怪。那人类自述姐姐去爬花荷山崴脚,回家后精神就不太正常。
说自己遇到灵验的许愿树。
坚持认为自家的猫其实是梦中情人,所以她不许猫吃猫粮、睡猫窝,24小时走到哪儿就要把猫抱到哪儿。
无数次跟姐姐强调这只是猫以后,姐姐崩溃哭起来:“他怎么浑身都是毛,我要攒钱带他去冰点脱毛呜呜呜呜。”
这种状态不只是家人忧心,猫也害怕,逮到机会就蜷在床底不出来。
据说姐姐的愿望是,能与心爱的他日夜相伴。
这算什么实现心愿?
完全的诓骗,经理还说着客套话,符叶想想,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去。
经理大喜,表示她当然可以来。
[经理:一日顺心达,终生顺心达!哈特!]
*
花荷山,阴风阵阵。
看天色很快就要下雨了,符叶捂紧外套,在潮湿寒冷的空气里观察。
花荷山占地面积不小,顺心达决定封锁山脉,随后地毯式搜索,看到可疑的树,就二话不说砍上一斧头。
——会叫的是妖怪,没逃跑的是普通树。
符叶嘴角抽抽,居然还挺有道理。任务虽然累点,但总部会给抓到妖怪的员工单独奖励20万,这谁能不心动。
相对自由的她脱离“斧头帮”,选择陡峭山坡,独自攀爬。
只要有树,她就将手掌贴上去,探查树内有没有流动的妖力。光线黯淡,能见度很差,像是眼前有灰色滤镜。
突然,符叶敏锐地看向右前方。
一闪而过的黑影像是闪电,提速飞奔的她在不断的追逐里眯眼细瞧,那灵活穿梭在树林里的动物是只戴着粉色胸背的德牧。
等等,德牧?!
好像就是席姐,循仙会的妖怪在地毯式搜索,如果撞到席姐怎么办?符叶的手腕翻转,雨滴形成丝线,连接她们的位置,为她指引方向。
席犬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黑色衣角被刮得破破烂烂,像是尖利的爪子挠出来的,前方全速奔跑的德牧终于暂停脚步,回头朝着符叶狂吠。
符叶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没出声,装作不认识。
德牧再次伏低身体,就在符叶一脚踩到德牧身前的土坡时,脚底突然变软。她后知后觉,德牧在用狂吠制止她向前。
现在发现,还真是太晚。
她重心失衡,开始朝着地底坠落,昏暗中甚至能听到犬类受惊时的嘤嘤声。
符叶的袖边泛起雾气,丝丝缕缕地漂浮,轻柔揽住德牧的背,助它安稳落地。
这里是某种东西的内部洞穴。
符叶撑住墙壁,触手是经年的灰尘,以及粗糙的纤维手感,隐约还有树木的伤疤,都在这犹如内腔的地方生长着。
光芒从符叶的袖边飞出,悬浮在她们的周围。
“这不像是山洞,倒像是树干。”符叶分析,“既然咱们被邀请,总要进去看看。”
德牧甩甩尾巴。
妖管局如今一盘散沙,她持续追踪许愿树好几天,终于幸运地追索到树妖的位置。即使李局将事情交给江遇来办,她还是不打算退出,毕竟现在已经没有能信任的同伴了。
至于为什么维持着德牧的身形而不是化为人形——
德牧用粗壮的前爪挠地,首先两种形态对她来说毫无区别。其次,符叶现在的装扮是循仙会的,如果她承认自己是席犬,那身为妖管局职员的她岂不是必须要对嫌犯符叶做出什么表示,那真的很难办。
所以维持犬形更好,抓魔头符叶,跟她小小德牧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回答,符叶明白,席姐也在装作不认识她。
她们默契地往前走,狭窄的路弯弯绕绕,符叶的头顶距离棚顶只差几厘米,如果席姐化为人形,根本站不直腰。
遇到拐角,符叶还没判断出该走哪边,德牧就已经轻手轻脚往左边拐,它甩甩尾巴,见符叶跟上,再次走在前方探路。
腐臭味越来越浓郁。
穿黑袍的清瘦身影和威风凛凛的德牧同时脚步顿住,只见照明光芒力所不能及之处,隐约有道人影,背靠着墙,微微躬身。
符叶戒备地摸出羽毛伞,好久没见主人的伞贴着符叶蹭蹭,随后撒欢地跑到德牧毛茸茸的耳边,也贴心蹭蹭。
主人好!
你也好!
细小绒毛落在鼻尖的德牧轻轻打喷嚏。
“你是谁?”
符叶壮着胆子走近,光芒大盛时才看清,那其实是具尸体。
衣着风格对于21世纪来说很是过时,死去已久的尸体不知道动用什么防腐手段,仍独自靠着墙,似乎死前就是这样随意靠着的。
光球向前飘,符叶发觉尸体的背部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指使一朵羽毛去碰,尸体再度前倾,粘液拉成细细的丝线,将尸体黏在树干,变成树木内部的赘生物。
符叶胃内翻涌。
这棵树真的很恶趣味,用整条枝干来装载人类的尸体,有的完整,有的是胳膊和腿,有的甚至只有一颗蒙尘的心脏。
悬挂在标本似的尸体之上的,是许愿笺。
朱红褪色,笔迹不一,在满是腐臭的氛围里,充当铭牌。
符叶挨条去分析,许愿明确的,比如希望某人的身体残缺能被修补好,那悬挂的就是许愿人的相应肢体,是付出的代价。
如果许愿含有恶意,比如切实的诅咒谁谁去死,那挂着的必是完整的尸体。
“奇怪。”符叶喃喃念叨。
德牧被熏得头晕脑胀,恨不得掏出三层口罩。
走到末尾,眼前是堵漆黑粘稠的墙,看样子就是道路的尽头。
符叶慢慢踱步,突然想到吸引树妖现身的办法,她许愿不就好了吗?
找到略微空旷的位置,符叶从袖口掏出便签纸和水性笔,蹲着准备写的瞬间,德牧咬住便签纸撕扯。
符叶纳闷:“干嘛?”
德牧将便签纸甩开,像是甩掉垃圾。
“真不准备说话吗?”符叶直接问。
“咳,你这模样我还不太习惯。”席姐依旧是她熟悉的冷冷音调,“许愿有风险,所以我来写,你负责抓,咱们分工…分摊风险。”
符叶揉揉毛茸茸的脑袋,惹得德牧圆溜溜的眼睛纳闷瞧她,像被封印似的,连尾巴都不摇了,保持着弯刀似的形状顿在半空。
“还是我来写,我真的有愿望。”
刚才那沓便签纸已经被口水沾湿,符叶掏出新的,干脆将德牧宽阔的脑门当桌面。
[希望我能升职加薪。]
符叶尝试着将便签纸往树干上贴,覆着灰尘的树干本应该粘不住便签纸的,但诡异的是,相贴的瞬间,树干翻涌起无数的脉络。
仿若皮肤下翻腾的血管,视觉很是恶心。
血管编织成的网将薄薄的纸张捆住,阴风袭来,风的来处正是路尽头的墙。
妖芯狂跳中,如墨浓稠的黑暗逐渐显露出人形。
符叶将德牧挡到身后,深知符叶能力的德牧没有托大,往后退半步,随后在她飘起来的衣角边,探出头瞧。
黑影每迈出一步,脚底与尽头连接的细小树枝就伸长一分,像是为它输送营养的血管。
反倒是黑影先开口:“是你向我许愿?”
“是。”符叶摩挲手指。
“你这愿望,可不好实现。”
符叶戒备,声音紧绷绷:“可我看你这里曾经实现的愿望,很多都比升职加薪要难。”
黑影短暂停顿。
“你的愿望很难实现。”
不知道怎么的,符叶莫名察觉到沟通困难的意味,眼见着树妖走近,德牧伏低身体做好攻击的准备,呜呜呲牙,符叶将她往后拽。
“我现在来,是跟你说报酬的事情。”
“报酬?”
“当然,难不成我要白费力气去替你们实现心愿?我也是要生活的,被关押的这些年,如果不是有这些存粮,我早就被消耗得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实现心愿后,你就杀掉他们?”
“不不,这都是公平交易。”树影探身,干枯细长的手指随意指向某具尸体,“他,诅咒自己的朋友名落孙山,那么
我就实现他的心愿。”
杀掉朋友,对方自然无法金榜题名。
“公平起见,他赔命给我,不是应当的吗?”树影委屈,可每次完成心愿,那些许愿的人都翻脸不认账。
“所以被监禁的四十年里,我开始醒悟,许愿的规则要改。”树影畅快道,“我要先说好报酬,然后再替许愿人实现心愿,这样就不会有人嚷嚷着我是恶鬼了,不会有人赖账。”
无懈可击的逻辑。
符叶抿嘴:“那前几天,有人来这里许愿,希望跟喜欢的人相伴,你取走了什么报酬?”
“唔……”
“她的愿望很难实现呢,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不存在的,不在真实世界存在,我也是绞尽脑汁才完成,所以只拿走她一部分脑袋。”
符叶醒悟,眼前的妖怪是根本不懂社会规则的直线思考类型。
比如收到诅咒类的愿望:许愿人诅咒某人-杀掉被诅咒对象-许愿人赔命。
树影苦恼:“人类总是许不切实际的愿望,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我都无法做到,所以我更喜欢明确的愿望。”
时间是世间最强悍的事物,妄图战胜时间的人类或妖怪,都是痴人,因为庸常的肉体凡胎永远无法打败时间。
仇恨则完全不同,仇恨有明确的置换价格。
“那你如何实现我升职加薪的愿望?”
树影认真:“杀掉你的领导。”
黑豆子突然打喷嚏,一脸莫名地将空调的温度调高。
“杀掉他,我也有可能不会升职。”
“那就再杀,直到你升到想去的位置。”树影的声音浑厚,“那么陌生的妖怪,你愿意付出自己的身躯为代价吗?从此成为滋养我的养料。”
符叶冷脸:“我当然不愿意。”
交流失败,树影惋惜。
“那咱们只好……”
“回来吧你!”
一道矫健的身影跃出,尖牙扎进干枯的树皮,咔嚓声后,胳膊的位置碎裂。
树妖恼怒想要将那黑影甩飞,结果周身都被羽毛困住,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热心路人。”
德牧兴奋甩尾巴。
*
干柴似的树妖被黑布捆好,经海藻的示意后,被符叶带回循仙会。
三天后,符叶在妖管局新建的官网中,发现角落不起眼的滚动公告——对外联络科主任江遇成功抓获逃跑树妖。
忽略大段的妖管局正向宣传不看,结尾说,25万奖金已经发放给江遇。
符叶托着脸,想起银行卡里的20万奖金陷入沉思,考虑怎么悄悄分给席犬。
树妖再次被抓,且被关进特制牢房;曾向树妖许愿的女孩已经在她上门治疗后恢复正常,全家都卸掉包袱,猫也不再应激;妖管局前院抗议的妖怪们已经各回各家;符叶发现新任的老板就是江遇,这以前在妖管局根本不起眼的妖怪。
一切都皆大欢喜。
[黑豆子:@薛臻,博士叫你立刻去见他。]
第117章 117没必要的事
博士想见她,这么突然?
符叶将手机息屏,握着平复燥乱的心跳。
长久以来,她都是根据众人的描述来填充博士形象的,譬如博士很聪明,是符越的挚友和助手,多年来坐镇循仙会的本部,极少出现在人前,神秘而冷酷。
另一方面说,他必定跟符越有些相同的某一部分,才能潜心合作而不生嫌隙。
符叶鲤鱼打挺地蹦下床,先去换衣服,穿着穿着又想起自己还没回应黑豆子,于是面无表情摸过手机。
[薛臻:收到。]
恰好借此机会,见见传闻中的博士到底是什么模样。
符叶的风衣衣角掠过A1楼的打卡机,随后脚步有些犹豫。上次来的时候,她被常辉带着直接去病房,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见博士。
因为戴着工牌,擦肩而过的A1组妖怪都没露出异样神情,完全看不见她似的。
她在走廊里靠边,摸出手机想问问黑豆子具体位置。
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符叶浑身剧震。
像是天降千斤铁锤,把她砸到地底再瞬间拔起,恍惚中连脑袋都无法运转,身魂摇晃。
——刹那的反光中,她瞧见了自己的脸。
准确说,是属于符叶的脸,下颌微尖,眼神冷淡,黑色长卷发拥着脖颈。
符叶的手指开始微抖,想到这里是走廊,唯一的念头就是躲起来再说。她用衣袖挡住脸,脚步匆匆拐进厕所。
直到隔间的锁咔哒响起,热汗才消退半分。
她难以相信地打开摄像头,无论怎么换角度拍摄,屏幕里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这样?
符叶连忙摸出化妆镜,从袖口抽出来的瞬间就感觉大事不妙。
双面化妆镜的裂痕从手持的地方开始延展,盘桓向上,镜面暂时还完好,但雾蒙蒙的,根本照不清楚脸。
符叶将化妆镜拍给徐容容瞧。
[兴安岭鸡肉批发:天哪。]
[兴安岭鸡肉批发:顾客是这样的,我认为可能是化妆镜内含的能量不足。你知道的,咱们家的产品其实都是短期使用的,这种长期的,研发以后还没投入使用太久,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无法预料的。]
[兴安岭鸡肉批发:您看我们给您退换一个新的,可以吗?(玫瑰)]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存储妖力到镜子里给人用,所以我也很懵,妖力不足了,给你换新的。
走廊里隐约的脚步声令符叶下意识屏气,想从循仙会离开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见博士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她摸摸项链,有些不甘心。
[薛臻:可我对这镜子很有感情,每天都照,现在更是特别想照,没有办法吗?]
[兴安岭鸡肉批发:没办法呢,亲亲,制作也是需要时间的,最快后天发出哈。]
[黑豆子:@薛臻,博士叫你直接去顶层,有助手接你。]
符叶咬咬嘴唇,死马当活马医,现在唯有将自己的力量填充进去试试。
确认厕所门栓好,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水流浸湿化妆镜,陷入缝隙,镜子似乎变得结实点,符叶欣喜地拿起来,将艳丽红色对准自己。
成功了!
然而,她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展开,棕发就肉眼可见地褪色,化成柔韧的黑。
[黑豆子:@薛臻你的定位怎么一直在厕所,干嘛呢?博士问你怎么还没到。]
符叶眉头皱起来,居然能精准到这种地步,她叹气询问今天肚子不太舒服,能不能过几天再来见博士。
[黑豆子:你的五线谱铺满天际。]
什么意思……哦,说她摆谱太大。
博士点名要见的循仙会成员,就算是脑袋掉了,也得提头去见。
符叶深吸气,目光坚定地拽出循仙会的黑衣服套上,化妆镜随手捞进兜里。
将长发都扎好,戴好口罩,她将兜帽扯得极低,甚至能覆盖鼻尖。顺手将能证明身份的工牌摆正,沿着楼梯急匆匆跑。
抱臂等待已久的妖怪推推透明镜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薛臻?”
“是。”
“你穿得这么严实干什么?”
“我想着……万一突然出任务,现穿很麻烦,所以干脆准备好。”
助手的嘴角拉得平直,想到这是大小姐的朋友,又深觉要维护好关系,于是语调怪异地评价。
“你真积极啊。”
“谢谢。”
顶层的布置沿用建筑的整体风格,洁净明亮。
趁着助手的脚步向前,符叶仰头借着兜帽的缝隙往外瞧,很像是高端疗养院,有些窗口能看清室内的各种器械,有些则严实挡着百叶窗。
黑白两道身影依次经过,被不锈钢钢材扭曲。
符叶随着助手安静走到走廊的末尾,看助手刷完工牌,还要核对掌纹,经过繁琐的程序后,博士的办公室才徐徐出现在他们眼前。
纤细的手指忐忑摸摸项链。
办
公室内采光极好,隔着落地窗也能充分感受到温暖的日光。仿佛能闻到的焦糊阳光气息和温温贴着她的衣料,都令她有些冒汗。
落地窗横跨180度,后院的草坪因为季节而略微泛黄。
符叶飞快瞄一眼,博古架连绵,博士的紫檀办公桌被拥在其中。
乍眼瞧去像是海洋中的一叶扁舟,平静温吞,是种行驶至巅峰后,回头去看细水长流的松弛感。
皮椅缓慢转动。
相比想象中随时能扔出炸弹的科学狂人,博士安静内敛很多。
细细瞧去,略微下垂的眼底有两道深深的沟壑,头发花白,神色倦怠,缓慢挪动的神情仿佛燃烧殆尽、行将熄灭的火焰。
符叶冒出点古怪的念头——博士老了。
他将要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符叶在兜帽下打量博士的时候,博士也在瞧她,只是她遮掩得太过严实,只有清瘦的身形很清晰,行走间动作飘逸,不难想象是实力强劲的类型。
博士眼尾的纹路微微抽动,实在看不清她的脸干脆放弃,招呼她坐。
“你是怎么认识图图的。”
符叶精神紧绷,正襟危坐:“我偶然住进了图图的宾馆,那时候多聊了几句,后来一起去顺心达共事了一段时间。”
博士没做评价,点点头。
“我叫你来,没什么事,只是想叮嘱你几句。”博士静脉凸出的手捏起白玉杯,“不要将循仙会的事情告诉图图,你懂我的意思吗?”
循仙会的事情如果让心思单纯的图图知道,怕是很难接受,多年来博士将图图保护得很好,决不允许半路出现的朋友拆穿内幕,展示血淋淋的世界。
“图图能知道的,只有我因为她的请求而留在这里工作,仅此而已。”
“明白就好,图图很孤独,只要你好好地跟她做朋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衣兜里,在碎裂边缘的化妆镜变得有点温,符叶纳闷地歪头瞧,顺手攥住瞧几秒,没看出什么区别。
博士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转移,呷一口茶,朝助手眨眨眼。
“图图是我珍视的孩子,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起多余的心思,否则……”
下一秒,博士张开手指。
符叶瞬间感受到迎面袭来的风,眼球被冷刃滑过,她下意识扭脸后浑身发寒——兜帽被掀开了。
同时,冰块枪死死抵住她的后心。
“别动。”
符叶眼神凌厉地望向博士,既然暴露那就没什么……她眨眨眼,瞧见博士瞳孔里映着的自己,棕色碎发滑落在黑口罩的边缘,眼睛瞪圆,想跟谁同归于尽似的。
“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助手怒喝。
符叶紧绷的肩膀松弛,抿抿嘴唇去摸化妆镜,将裂隙严重的化妆镜放到桌面。
以为她兜里藏着什么危险武器,结果掏出是面精致的化妆镜,在场的三人异常沉默。
“嗬,以为是录音设备呢,你鬼鬼祟祟的。”博士嘴角扬起,示意助手收起冰块枪,“咱们也算相识,总得认认你的模样。”
“当然。”符叶缓慢拉住兜帽,再次遮好面目。
博士咂咂嘴:“还有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但作为长辈还是要给你忠告,跟喻观寒分手吧。”
“为什么?”
“他不适合你,属于别人的东西,即使你再珍惜地抱在怀里,他也终有一天要离开你。”
符叶心情复杂,因为他称呼喻观寒为“东西”而恼怒,又因为她就是那“别人”而感到庆幸,她无需做出抉择。
“他离开你,你会失望吧。”
“我不在乎。”这当然是假话。
“爱情观很洒脱啊,”博士看向助手感慨,“能跟图图做朋友的孩子,果然也是天真烂漫的小妖怪。”
薛臻跟女儿的关联性使得博士心情好,他站起身拂拂整齐的衣摆,医师袍散发出浆洗多次却依旧柔软万分的清香气息。
“不如来我这里工作吧?”
符叶一时间竟没能回答,博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你不用着急答复,今天正好,来给我当几小时助手。”
*
说是助手,走到处置室,她根本没被带进去。
符叶隔着能隐约映出人影的玻璃往里瞧,仅是那瞬间,她就呆立原地。
甚至死死咬着牙才没惊呼出声。
居然是贝三思,躺在病床里的妖怪居然是贝三思!
他是什么时候被抓来的,为什么抓他,难不成前段时间说要寻找英俊妖怪,有人把贝三思当做目标抓来了?
可刚刚的徐容容还有心情跟她角色扮演客服呢。
如果贝三思失踪,她不会心情这么轻松吧?再说循仙会怎么会对妖管局仍在职的妖怪动手,甚至是李局的旧部属。
这不是给岌岌可危的妖管局再添一把柴吗?
符越即便是为维持表面的平衡,也会守着这潭死水,不允许循仙会去污染。
符叶的拳头攥得很紧,干脆去拧处置室的把手,只是里面上锁,根本没法打开。
注意到嘈杂的助手探出头来:“不是说让你在外面等吗?”
符叶连忙用鞋尖挡住想要合上的门:“我还没见过咱们这些项目呢,能不能让我进去瞧瞧。”
贝三思躺在病床里,氧气面罩泛起浅浅的薄雾,脸颊红润有光泽,并不像是受伤的状态,怪得很。
“这妖怪是什么时候抓来的,我没见过呢。”
助手回头看去,轻轻哼一声:“难不成所有妖怪都要你们组抓吗?这妖怪是自愿来的,好了,别挡门,我们还有事呢。”
自愿?
符叶根本不信。
现在没什么事情比救出贝三思重要,符叶隔着玻璃看做准备的博士和助手,直接给海藻拍照。
角度虽有些歪斜,甚至因为心虚而画面模糊,但仍能看得清贝三思的面容。
澄澈的圆眼紧闭,双手交握在身前,安详熟睡,没有戴皮手套的皮肤瞧着居然比脸还要白嫩点。
似乎陷在美好的梦境里。
符叶焦躁地跺跺脚,挪腾两步,频繁低头等海藻的回复。
与此同时,助手走到贝三思的病床边,将连接着各色电线的贴片往贝三思的额角和肩膀的位置贴,看起来想电击他似的。
他们是不是想挖贝三思的妖芯?
[比知高:按兵不动。]
符叶不敢相信地反复看好几遍,想不通海藻为什么会这样回复。
自从下山,贝三思就是她的同事,虽说关系没有很亲近,但他本人似乎没什么——
两道光芒从贝三思的额头浮出,一道浅黄,一道土黄。
两道光芒交缠缠绕,盘旋着向上,根系还停留在贝三思的额头。
符叶指尖发凉,下意识撑住玻璃。
双股烟尘难舍难分,而作为土壤的贝三思因为光芒离体而面色灰败。
凑得太近,玻璃因为符叶清浅的呼吸而染上薄雾。
符叶低头瞧手机,海藻并没传递来新消息,证明她确实对这件事采取放手的策略。
博士似乎陷入某种难题,抱着胳膊拧眉瞧交缠的烟,随后转向助手叮嘱。
完全听不见声音。
无声中,助手谨慎地将玻璃罩似的容器靠近那股土黄色的光芒,随后翻转手腕,光融化为灿金的水,被他捧着。
那瞬间,某种无形的利刃以玻璃罩为中心,横着削出去。
以灵魂唤起的尖叫冲破安全门,直抵符叶的心底,令她浑身发寒,仿佛能听见灵魂被活活揪出身体的嘶吼。
助手露出些难以忍受的表情,将胳膊举高。
博士激烈地喘息着,从手边的密码箱里捏出一颗漆黑如墨的球,内里粘稠的能量在隐隐流动。
他顺手丢进助手端来的玻璃罩。
黑球显然是来压制土黄色光芒的,松散的能量逐渐沉淀,最终被包裹着形成圆球。
“那是……”
符叶绝不会看错的。
那时候,李仙女回到仙女湖更换身体的时候,帮助符越的也是那样漆黑的能量,难道刚才的两股光芒其实是贝三思和贝后行的灵魂?
那土黄色的灵魂是谁?
随着助手摘掉贴片,明黄色的那道静止在空中半秒,随后就乖巧地钻回身体里,竟像是从没出现过。
不是换芯,不是换芯。
符叶茫然,腿甚至都有点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贝三思的面色再次红润,博士瞧完机器面板,与助手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助手拍开室内墙面的按钮。
符叶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道空间,那里还躺着一个浑身都插满管的陌生妖怪,他也许是靠着营养液维持生机的,肌肉有些干瘪。
角度问题,符叶只有踮脚才能使摄像头拍到里面的妖怪。
那妖怪的眉骨微微凸出,眉弓流畅,即使眼睛未睁也看得出来眉眼俊秀。躺在病床里,脚恰好抵着床尾的挡板,可见身高也不错。
符叶毛骨悚然。
她意识到了思维的误区,作为任务对象而被抓来的根本不是贝三思,而是眼前这不知生死的妖怪。
助手将病床往外推,这陌生妖怪的面颊微微
凹陷,离开这些透明管就无法生存,只残余一口气似的。
与贝三思相比,简直就是具被掏空的尸体。
符叶的眼神流露出哀伤来,她明白眼前的他们想做什么了——把兄弟俩的某一个放进那具新身体。
英俊的,干净的,没有复杂人际关系的新身体。
黑气裹挟着土黄色的球靠近陌生妖怪,刚刚贴近,他却突然痉挛起来。
博士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慌乱中没有扶稳扶手,略微踉跄。
而助手掀起外套,从腰后抽出冰块枪,严阵以待。
不断痉挛的妖怪痛苦万分,可无论眼皮如何滚动,都无法从这噩梦里醒来。梦境也许跟现实相同,都有恶鬼挤占他的身体,侵蚀他的灵魂,将他咬碎。
不能再安静等待了,符叶想。
她用尽全力踢门,门边的白色粉尘簌簌滑落,颇有种不开门就将安全门活活踹翻的架势。
助手龇牙咧嘴来开门,正想训斥她反倒被符叶拨到另一边去。
“不要再继续了!”
博士诧异瞧她,对她擅自打断有些不满:“你不明白,出去。”
见许久无法钻入陌生妖怪的体内,黑气狂涌着炸开,随后倾注而下,裹挟着土黄色的灵魂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不该这样的。”符叶喃喃。
被很多透明管挟制的身体突然睁眼,瞳仁毫不意外的是漆黑浓郁的鬼眼。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符叶嗓音飘忽,“你们从一个妖怪的身体里抽出…一半灵魂,注入另一只妖怪的身体里。”
她故意模糊信息,因为贝三思一体双魂的知情人寥寥无几。
凑近观察的助手并没回头,反倒是博士告诉她:“不是一半的灵魂,而是常年寄生在别人身体里的可怜灵魂。”
“可怜?”
“既然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很多年,为什么突然想换身体?”
博士耸肩:“想要独占身体,没人能指责他,人之常情。”
严格来说,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原本的身体是最适合贝三思寄生的,他跟那具身体是双胎,天生相合。
何况弟弟接纳他,敞开身体让他支配,完全没有厌恶和排斥的情绪。
如果想独占,想办法抹杀掉弟弟的灵魂就好,本来不需要冒风险的,可惜了,可惜他的优柔寡断。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杀掉弟弟,那就只能,去跟别人争夺了。”
“谁愿意被这样夺走身体?!”
陌生妖怪的嘴角呕出翠绿的汁液,神色狰狞,青筋暴起。
博士看在眼里,只有惋惜:“是啊,身体是灵魂的意志,这妖怪的灵魂只剩一点点,依旧不那么好打败,反抗强烈。”
简直是疯子。
“没办法救吗?”符叶追问。
博士抬眼,眼神满是审视,似乎在分析这种同情心泛滥的妖怪是怎么被选进循仙会的。
得不到答案的符叶心底发寒。
“我…我只是好奇问问。”符叶狠狠捏住指节,“以后咱们会批量去抢身体吗?”
出乎意料的是,博士居然笑起来,反复咀嚼她说的批量。
“没必要做风险这么高的事情,要不是他主动请求,我根本不会尝试这种事,没必要。”
符叶俯身去看贝三思,他依旧安稳睡着,周围的喧嚣根本没有影响他分毫。
博士叹气,眼底的纹路似乎更垮了,疲惫的神态四溢,自言自语:“没必要的事情,做几百年,真有点累了。”
“没必要。”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第118章 118光盘
离开之前,博士意味深长地说,即使被抹去记忆,身体仍然会承载主人的情绪,所以争夺的结果不会如预想中完美。
符叶焦躁不安地走回宿舍,工牌刚贴住就迫不及待去拧门把手。
室内扑面而来的洗衣液芬芳,符叶纳闷敞开门,只见喻观寒手握着抹布,正奋力擦地板。
浴室已经打扫过了,瓷砖在她的目光掠过时泛起光亮,洗过的衣物按照颜色深浅排列,连夹着的袜子都被细心展平,随着风微微摇晃。
“回来啦。”喻观寒眼睛亮晶晶的。
符叶勉强提起嘴角,站在原地犹豫该不该迈步,她现在得换衣服去见海藻。
“直接踩,没关系的。”喻观寒干脆将抹布扔回水盆,暂停做家务。
兜里的手机浅浅震动,符叶拿出来还以为是海藻发送的位置,结果是黑豆子的消息,要求她现在去打扫地底的卫生。
她现在是A3组的新成员,自然要做新成员的分内之事。
她看向洗手的喻观寒,歉疚地抱住他的腰。
手掌还带着水珠,喻观寒干脆用胳膊肘夹住符叶的胳膊,亲昵蹭蹭。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符叶用额头抵住他的背,莫名泛起点安心和困倦,语调懒懒的,“领导叫我去地底,但我有点事情,你能不能……”
“可以啊,什么时候?”
符叶绕到他的身边,在他扭脸瞧过来的时候踮脚,碰碰他的嘴唇才含笑道:“现在。”
捡钱似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喻观寒就在走廊里见到黑着脸的喻望秋。
“又被赶出来的?”
当然不是,这次是得到奖励被送出来的,喻观寒美滋滋抿抿嘴唇,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跟妹妹分享。
他看向喻望秋的眼底有点冷淡。
喻望秋说话时微微昂起下巴:“哥,你帮我去给……”
“我现在有事。”
喻望秋皱眉:“不能推迟吗?”
“不可以。”
“不会是去替她干活吧?”
“是啊。”
说着,喻观寒的脚步就要走过去,喻望秋眼疾手快攥住他的衣袖。
“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亲口跟我说,她老公离家出走的。”
“所以呢?”他满不在乎地侧头。
“哥!等她老公回来,你怎么办?!”
喻观寒的视线缓缓下落,看向自己的衣服,抽出来的动作缓慢而坚定:“到时候,我劝他放手,让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我比他更好。”
“你没有羞耻心吗?”
“望秋,你好喜欢戴丝巾,以前我怎么没注意过。”
他的答非所问令喻望秋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摸摸颈间。
脚步在空荡荡的走廊响起,喻观寒回头,妹妹逆着光的剪影模糊,瞧不真切。
“过几天是爹娘的忌日,咱们给他们烧点纸钱吧。”
脸色不虞的喻望秋僵硬点头,这种事她没有拒绝的道理,虽然她并不认为烧纸钱有什么用。
喻观寒转头就走,爹娘的忌日早就过去了。
关于照顾年幼时的妹妹,记忆很鲜明。
他记得如何牵着她的手教她走路,记得追着妹妹喂饭,记得妹妹哭闹的时候自己多么手足无措。
直到望秋十八岁,所有的事情都模糊起来。
每当他回忆起过去,脑海里就有声音不断地提醒他,喻望秋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这副名叫家人的画卷,凑得再近,也看不清笔触,只有虚假与模糊。
喻观寒迈上台阶,从兜里摸出苹果,面无表情咬一口。
*
海藻的定位在碎石滩。
今天的风鼓满船帆,海浪汹涌,浪花不断冲击礁石,溅到符叶的脚腕。
在她诧异的视线里,白色贝壳浮出水面,按照体型来说,说是漆着珠光的游艇都有人信。
符叶在泛着潮湿腥气的海风里跳跃,刚踏进去,迎面而来的却是干燥和柔和。
她环顾四周,简直就是建在贝壳里的现代化一室一厅,连柴油发电机都配备着。
贝壳很稳,完全察觉不到水波摇曳。
海藻从厨房端出咖啡杯,正在煮面的孔陶隔着玻璃与她打招呼,符叶略有点新奇地四处瞧瞧,正想拒绝咖啡,又听海藻说那是红茶。
“你们怎么搬到这里了?”
“狡兔三窟嘛。”
海藻的长发在脑后盘起,随性地散落一缕:“我说不要管这件事,你是不是很费解?”
符
叶摇摇头,确认贝三思是自愿的,这件事就很好理解了。
即使能阻止一次,也无法阻止第一百次,第一千次。他的意愿这样强烈,谁也无法阻拦。
符叶摘下项链,摁住粉色钻石的同时靠近手机,在弹窗里输入接收密码。
求婚戒指其实没有钻石,这颗钻石是海藻跟瑞阳妖管局买的,然后镶嵌在女款的戒指上,充作装饰,实则是需要手动开启的摄像头。
孔陶将面碗放在符叶眼前,随后托着下巴看手机屏幕,被碎钻衬托的珍珠戒指油润光亮。
视频放完,三个人皆是叹息。
“你们说,被分出来的灵魂,是贝三思还是贝后行?”
“贝三思。”符叶和海藻异口同声。
“身体就是贝后行的,他不可能想把自己分出去。如果想自由的时间多点,直接不许哥哥支配就好了。”符叶分析,“贝三思不愿意跟弟弟争,所以才要去跟别人争身体。”
“这么看,他还算是没有良心泯灭,有最后的底线。”孔陶感慨。
“可惜对另外的妖怪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海藻将视频暂停,将画面中无辜的妖怪截图,发给无名叫他查查来历。
同时,她叫林禅去找徐容容,最好待在徐容容身边。
没想到反倒是徐容容先发来消息,说他们有点奇怪。
刚才她给贝三思打电话,却是后行接的。他也很困惑,为什么被电话吵醒的会是他。
[徐RR:还有,后行说家里的东西很乱,好像被翻过,还有张十年前的光盘在电脑里放着。]
[海藻:什么光盘?]
[徐RR:给他们庆生的光盘,我有点心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可徐容容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到那张光盘有什么特别的。她先跟贝三思吹蜡烛,吃掉一半蛋糕,然后跟贝后行吹蜡烛,吃掉另一半蛋糕。
为显示公平,她连“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都说了两遍。
*
等待无名查资料的间隙,海藻将符叶手机里的视频备份。
“视频证据已经很充足了,你还要继续待在循仙会吗?”
“可以回来跟我们一起做准备。”孔陶柔声说。
符叶犹豫地转转水杯,她明白瓦解循仙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现在离开的话……
“舍不得喻观寒?”
“舍不得再次对你一见钟情的喻观寒?”孔陶故意调侃她,“再待一段时间,你恐怕都要升职当组长了。”
符叶脸颊发烫,低声说再等等吧。
晨光柔和,洒在喻观寒宁静的睡颜上,衬得他五官俊秀。
符叶将他额前散落的红棕色碎发往脑后捋,看他的眼睫出神。
爱情玄妙的是,她无法主动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多次分离使她倍感珍惜,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分开。
纤细的手指顺着鼻梁勾勒,流连到唇角的时候,被困倦的喻观寒咬住磨牙——很像猫科动物的防沉迷机制。
他嗓音含含糊糊:“要不要出去约会?”
“约会?”
“嗯,总是在宿舍里待着,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符叶揉乱他的头发,凑近点认真去瞧他:“只要跟你待在一起,在哪都可以,不过约会的话,咱们去干嘛?”
“唔,爬山……”喻观寒揉揉眼睛,“散步,看电影,吃饭。”
直到后面的选项说出来,符叶才发觉自己想歪了,可惜今天的约会注定是要泡汤的。
昨天无名没能查到那妖怪的信息,他们正愁没法追踪他的状况,今天他却现身妖管局,据说是去做登记信息的。
也就是说,这妖怪被循仙会抓到的时候,刚刚化形。
收到消息的符叶把喻观寒推开,急忙去洗漱,喻观寒失落:“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符叶摇摇头。
“那你早点回来。”他惋惜地挤好牙膏递过去。
符叶赶到的时候,妖管局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今天来办事的妖怪都被拦在外面,三三两两凑着闲聊。
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妖管局如今的标语:妖族繁荣。
“……有只妖怪发疯。”
保安并不是符叶认识的熊三或者熊四,他脸色很差地盯着门外,精神高度集中。
踮脚张望的妖怪头都不回:“是啊,就排在我前面,吓死我了。”
符叶连忙凑近:“里面的妖怪怎么了?”
“就是有人发疯!大家都排得好好的,他突然就爆冲出去,拽着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要杀了他。”
旁边的妖怪捂着心口,纠正道:“不是从楼上下来的,是从妖事科走出来的。”
符叶皱眉,害怕这是徐容容,连忙问:“后来呢?”
“后来妖管局冲过来好多个妖怪,乱成一团,我们就被赶出来了。”
“发疯的妖怪厉害着呢,差点就把最开始抓住的杀掉了。”
“那女职员受伤了?”
“不是女的,是男的,从妖事科走出来的妖怪是男的。”
符叶短暂松气,但紧接着就被捏紧喉咙。只见妖管局飞奔而出一道身影,是林禅,他怀里抱着的人胳膊软软垂在身体两侧。
而林禅咬紧牙关,脸颊的肉和眼眶都在抖。
符叶下意识在人群中穿梭,在妖管局的结界前追上林禅,徐容容的心口还插着一把匕首,血染湿了林禅的衬衫衣襟。
他们对视,并没影响奔跑的速度。
林禅的目的地就是隔壁的安康病院,杨献去世后,这家医院的最顶层被杨献的妹妹继承,成为新一代的杨医生。
“怎么会这样?”
“都疯了,都疯了。”林禅愤怒,“徐容容最疯,她就那么冲上去挡着。”
说话间行动迅速的他们就已经站进电梯,徐容容染血的眼睫颤颤,灯光模糊里像是流着血泪。
符叶将手掌悬在徐容容心口,磅礴的神力不断向伤口里涌。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伤口愈合,徐容容的状态看起来也没有好转。
符叶看着匕首的位置,忍不住心惊,厄运的预感向来准确,徐容容用冰冷的手指搭住她的手背:“……别浪费,碎了。”
林禅在短暂的怔愣后,才明白她的意思,妖芯碎了,回天乏术。
“不会的,坚持住。”符叶咬紧嘴唇,待林禅将徐容容安置好,飞奔去找杨医生后,她再度向徐容容输送神力。
白色的神力游进身体,竭力向妖芯涌去,但已经碎裂的妖芯根本无法挽留,空气是留不住拥抱的。
神力和妖力就像是破口袋里的米,哗啦啦倾泻而出。
徐容容惋惜:“新镜子还没…做好呢,旧的还能用吗?”
“这时候就别管镜子了。”符叶握住她的手,喉咙很痛,“你别说话,保存体力,等到杨医生来她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徐容容露出微笑:“你见过妖芯碎了还能活着的妖怪吗?”
符叶抗拒结果,执拗道:“不会的。”
“我知道哪里做错了,我没能隐藏好,装作不喜欢真的太难了。”微微上挑的眼
角流出泪来,徐容容冷冷的掌心突然用力攥住她,“是冲着后行来的,帮帮我,帮我保护好他,行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符叶就不断点头答应。
“谢谢,有你保护他,我放心多了。”徐容容短促地喘息,视线缓慢挪,天花板逐渐变淡,化为湛蓝无际的天空。
兴安岭的冬季寂静,两道闪电似的身影交错在雪地里踏出梅花印,毛茸茸的狐狸确认它们跑远,偷偷用爪印去覆盖其中一道梅花印。
戴着生日帽的贝后行在烛光后望着她,明明是同样的台词,徐容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生日快乐。”
喜欢那么久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做朋友呢,她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于是拙劣的演技被识破,打破平衡。
如美梦时的当头棒喝,将贝三思敲醒。
是他成为弟弟和徐容容爱情路上的绊脚石,而他却不自知,又或许他早已清楚,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
“你听到杨医生的脚步声了吗?”
徐容容恍若未闻,神采飞扬的脸已然黯淡,仿佛只是要去睡觉,她的语气飘忽。
“我累了。”
杨医生和林禅冲进来的时候,符叶仰头注视着什么,她的视线里,徐容容的灵魂因为跟她对视而俏皮歪头,随后绽放笑容。
这次是真的告别了。
挥着手的徐容容片片碎裂,消失不见。
病床上,徐容容化为一只毛茸茸的灰色狐狸,尾巴蜷着护住身体,永远睡着了。
永恒的梦境里,隐藏的爱意终于能宣之于口。
第119章 119消极想象
咔嚓。
符叶咬手抓饼的酥脆外壳,因为加太多肉松口感略咸而拿起水瓶灌一口。
旁边的红格裙不着痕迹地羡慕瞧瞧,随后看向符叶始终盯着的方向——贝后行家的阳台。
距离上次贝后行在阳台大鹏展翅、符叶受惊打算接住他、而贝后行莫名其妙摔跤倒回室内已经过去十小时。
这期间,符叶不错眼地盯着,生怕贝后行想不开选择殉情。
她将手抓饼沾着油的纸袋包好,打开手机瞧瞧,喻观寒在关心她怎么解决午饭,海藻说等会儿计宋和温浊玉会来接班,让她回去休息。
符叶手指顿住,那陪着贝后行的人是谁,她还以为是计宋呢。
公交车内的乘客无聊趴在窗边,逗路过的小狗玩,即使小狗根本看不见他,他也自娱自乐得很。
“姐,姐!”后排的乘客吵嚷起来,“那人有古怪!”
符叶回头,眼睛微眯。
没想到他真的敢出现在这,贝三思的新身体穿一身黑色皮衣,戴着手套,乍眼瞧去除了脑袋很自由,浑身都紧绷绷的。
“跟上。”符叶轻拍仪表盘。
爬楼梯对于公交车来说有些颠簸,所以他们尾随他到贝后行家门口的时候,贝三思正在熟练输密码。
符叶真的很费解,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对徐容容痛下杀手。
密码门应声打开,木地板反射窗外的光线,灿金刺眼。
高瘦的皮衣身影伫立在门口,在阴凉的黑暗里静静站着,如同归家的幽魂,带着驻足不前的犹豫。
趁着这种好机会,公交缩成长直尺挤进门,后排乘客都被挤成夹心,忍不住抱怨。
室内几乎没有落脚地,贝后行躺在满地的照片和信件里,澄澈的圆眼放空至空茫。
漫长的时间里,徐容容作为支柱,来支撑他贫瘠的生活。
能见到面,能说句话,就令他欣喜不已。他存在的那些短暂的时间,都被徐容容填满。
也许看到痛哭流涕的贝后行会令符叶轻松些。
痛哭胜过哀乐两忘,失魂落魄的贝后行瞧着已然灵魂枯萎,随着徐容容的离开与世界抽离。
想到徐容容,符叶顿感胸闷郁结。
她环顾四周打算找点趁手的东西,等会儿敲碎贝三思的脑壳。
不速之客在长久的沉默后踏进门,皮鞋的鞋底荡漾噪音。
饮水机、书架、鞋架、钥匙篮、石狮子……等等,符叶再度看过去,看那妖管局门前等比例缩小的石狮子,憨头憨脑地蹲在门口的柜子上,还没巴掌高。
原来守着室内的是石威。
贝三思的脚步逐渐向着弟弟靠近,符叶拳头捏紧,正全神贯注准备出手制止的时候——
咚。
贝三思结结实实跪倒在弟弟身边。
他膝盖处的皮裤绷紧,泛起光泽,这下惹得贝后行都忍不住瞧他,随后喃喃:“真的是你啊。”
“相信我,”贝三思伏低脊背,“我绝不会想害你们,我昨天只是…突然失控,没法控制自己了,等我能做主的时候……”
贝后行痛苦地蜷紧身体,猜测被坐实使得他心如刀割。
“你还不如真的杀掉我。”
他仰起脸端详,多么陌生的妖怪,却又是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哥哥。
“变成这副鬼样子,你会发疯也是正常的。”
贝三思垂眼,眼底蓄满泪水,他心知肚明再多的解释都换不回徐容容:“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未来本可以因为他的牺牲变好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排队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后行从妖事科走出来,那瞬间他的心底突然就涌起怒火来,恨意浸满脑袋,恨不得活活把他撕咬开。
回过神来,结局已定。
他只能逃跑,贝三思悔恨地捶捶腿,泪水飞溅。
“我只是想快点拥有新的身份,从此给你们让路。”
“让路。”贝后行不敢相信,“你难道想说,是我们把你逼成这样的吗?你做出这种自私的选择,难道是怪我们俩互相喜欢吗?”
“没有!”
“我只是想让我们三个都能解脱。”
“结局如你所见。”贝后行的眼神虚虚落在照片里那灿烂的笑脸,有气无力地挪过去,“如你所见。”
“跟魔鬼做交易,结局也会被魔鬼吞噬,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补救?”
贝三思怔愣,随后眼底闪过狠厉:“我会将这身体里残存的意志抹杀掉。”
“你真的疯了,问题根本不在这具身体,而是你在发疯!”贝后行的语速极快,“不如你杀掉我怎么样?你早该对我下手的,反正我打不过你,这样她也不会枉死在你手里,你知道妖芯碎掉是什么感觉吗?”
说到最后,他摁住心口,眼泪决堤似的狂流。
“我不敢想那有多疼……”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别让我更愧疚。”
“对我愧疚,对容容愧疚,那他呢?”贝后行指向他的身体,“你难道不对他愧疚吗?”
贝三思缄默。
这使得弟弟失望地垂下胳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真陌生,你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这具身体,以为自己就不必承担了吗?你错了,要不是你占人家的身体,他也不会看到我就发狂,因为我跟你长得一样!”
滔天恨意使得身体记住仇人的样貌。
“你变了,心肠比冬天的冰还冷硬,嘴上说着愧疚愧疚,实际你总觉得都是别人的问题。看不透你,你一直这样自私自利,还是被影响的?”
贝三思不回答,只是站起身,甚至没有去拍膝盖沾染的灰尘。
“那你想怎么样,送我去坐牢?”
“先回到我的身体里,”贝后行吸气,“然后我陪你去自首,去坐牢。”
“我有什么罪?!”
贝后行闻言,表情僵硬。
“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愿意被你们怜悯似的,被蒙在鼓里吗?我不是可怜虫!我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身体,我有什么罪?”
他俯身,眼神冷冰冰。
“当时死掉的应该是你,该死的明明是你。”贝三思挺直脊背,放下什么包袱似的,“我最不该的,就是用自己去换你,到头来我什么都没能得到。你太天真了,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
贝后行不断摇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咱们没必要争论了,反正我已经给姨姥姥打过电话,她说没更新身
份证,三五天能到。”
符叶没有错过贝三思听到姨姥姥消息的惊愕,看来姨姥姥是重量级人物,才能使得他瞬间脸色泛白。
“你怎么…敢叫姨姥姥来。”
“需要有人为这件事画句号,姨姥姥最合适。”
贝三思瞪着弟弟像是看到怪物,突然转身飞奔出去,不见踪影。而贝后行缓慢拾起照片,徐容容和他哥都眼神柔和地看着镜头,肩膀隔着点距离挨着坐,宁静美好。
再也回不去了,他将照片抱在怀里。
斯多葛学派有种说法叫消极想象,意为不断地、不断地去想象你会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痛苦被分散到日常的想象之中,真正来临时,就不会那么浓重。
可他还是觉得好痛。
*
符叶回到循仙会总部,根本没休息就去地底。
最近几天的清扫工作都是喻观寒替她做的,见到她急匆匆地来,喻观寒拿出新的手套和围裙,使得符叶不需要再用那油腻腻的清扫工具。
“谢谢。”符叶真心实意。
钻石的内存容量有限,她趁着这次清扫南区,将南区所有被关着的妖怪都仔细扫描。
有些妖怪还保存理智,见到符叶,以为她放饭,会畏惧地凑近。但看到什么都没有,也只是沉默地缩着肩往后退,不敢出声,只有铁链的响声。
而有的妖怪被关押太久,失去理智,只有无休止的疯狂喊叫。
符叶心情沉重,只觉得手中的工具越来越沉,甚至重得她抬不起胳膊来。
[黑豆子:@薛臻来我办公室。]
符叶恼怒地扔掉工具,顺便把喻观寒叫停:“领导叫我,那我不干活,你也不用替我干活。”
“好,”沉默两秒,喻观寒瞧瞧四周,俯身亲亲她的嘴角,“你的心情好差。”
“很明显吗?”
“嗯。”
符叶看向他的眼睛,徐容容以前跟喻观寒的关系也是不错的,可他现在完全没有印象了。
“要吃冰淇淋吗?”
在满是监控的地底,她无法提及徐容容,只是恹恹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
喻观寒耸肩:“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好的话,把你的冰箱填满有用。”
目送喻观寒回宿舍去洗澡,符叶转头看办公楼,忍不住腹讳黑豆子想见她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
刚进门,豆豆就扬声说:“你的搭档来了。”
“什么搭档?”
符叶严肃,之前也知道组内是搭档制的,但这段时间领导没提过这件事,她就以为自己没有搭档。更想不到的是,坐在旁边的人居然就是贝三思。
依旧穿着那身令人厌恶的皮衣。
“这么突然?”符叶问。
“常辉21,喻观寒22,小左小右是23和24号。”黑豆子掰手指,随后指向他们俩,“A3-25,A3-26,有问题吗?”
敢情是这么分配搭档的,符叶吸气:“当然没问题。”
豆豆眼神流连,两个妖怪瞧着脾气都不好,新来的干脆就让薛臻带着,有矛盾就由他们自行解决,多省事。
用关系户压制关系户,他真是天才。
豆豆清嗓:“正好有需要取的货,B2,你带他走走流程。”
“没问题。”符叶嗓音冷冷的,招呼沉默坐在椅子里的贝三思,共同去停车场。爱车没能跟来,最近她都是开喻观寒的。
符叶拿出钥匙,贝三思摊开掌心又倏地缩回去。
新身体还没有驾照,想到这,他安静坐进副驾,与薛臻互通姓名。
“取货是什么意思?”
“循仙会分为ABC三组,A组守着总部,B组都是大型集团,用来创收和中转,而C组则是遍布各种行业的小公司,用来抓定为目标的妖怪。”
“咱们今天做的,就是去B2,也就是方易贸易大厦,转运抓来的妖怪。”阳光刺眼,符叶打开遮阳板,茶褐色的瞳仁变浅。
“怎么取?”贝三思追问。
符叶忍不住瞟他,他还挺有工作积极性的。
“嗯…B2的话,咱们需要去前台,跟她说预约了业务部的胡经理,然后拿到上楼的权限——”
车身突然急刹,惹得他们同时前倾。
符叶正准备按喇叭的手掌顿住,只见车水马龙的道路已经消失,天地间扬起粉色的沙尘。
沙尘呼啦啦擦过车窗,留下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水彩粉末,瞧着就呛得厉害。
“这是什么?”符叶愕然。
贝三思不出声,攥着安全带的指尖却失去血色。
漫天的沙尘里,隐约的人影逐渐被勾勒清晰,领头的妖怪穿着花样繁复美丽的藏蓝旗袍,行走间还有飘逸的衬裙,长卷发盘起,用蝴蝶纹样的发夹装饰。
她轻轻合掌。
周遭的烟尘散尽,符叶被车外的波光粼粼刺到眼睛,他们居然被转移到废弃码头,这断头路只有一辆车,和气势汹汹的四只妖怪。
符叶侧头瞧瞧贝三思,他浑身都在抖,慌乱得像是找洞窟藏身的老鼠。
这不会是姨姥姥吧?
可贝后行说,姨姥姥没有更新身份证,要三五天才能到。
贝三思焦躁地磨磨牙齿,死死瞪着车外的妖怪。他也纳闷,本来打算这两天就混熟循仙会,立刻适应这里,等姨姥姥来到临江,他就龟缩在总部,这样任谁也无法找到他。
可姨姥姥闹鬼似的,下午就堵住他了,还真是雷厉风行。
姨姥姥身边的年轻妖怪上前,敲敲车窗,心知肚明的符叶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有隐隐的畅快。
她牢记自己的反派身份,降下两边车窗,扬声问:“拦我们的车,活得不耐烦了,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为首的姨姥姥斜斜瞧一眼,年轻妖怪就不再呛声了,她凝望贝三思,优雅启唇。
“等着我亲手把你揪下来?”
贝三思咽唾沫,终究还是抖着手,不情不愿地下车。
除去姨姥姥和年轻的妖怪,剩余两人始终面目严肃,没有说话。
符叶看着她们的眉眼,隐约察觉到了她们的身份,是徐容容的家人。
“姨姥姥,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清理门户,当然要坐直升机来,难不成还慢吞吞坐绿皮火车等你逃跑?!”姨姥姥怒瞪他,“跟我回家。”
已经跪地的贝三思听到清理门户,膝行着后退,差点没踢到符叶。
“我,我是有苦衷的,真的不能怪我。”
“三思,赎罪吧。”姨姥姥认真,“因为这件事,咱们两家几百年的交情也到此为止了,如果你认错的态度好,也许他们会留你性命……”
垂着头的贝三思眼底掠过愤恨。
他根本没法调用这副身体的妖力,现在手边只有一把匕首,面对姨姥姥毫无胜算。
他狠狠磨牙,听到牙齿的磋磨声。不可以被带回去,一定还有能逃脱的办法……
耳边唯余喘息声,贝三思奋起使得年轻妖怪下意识挡住姨姥姥,却见贝三思亮出匕首,挟持着与他同行的女孩往后退。
“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姨姥姥眼底只剩浓浓
的失望。
“你无可救药。”她覆住左手,手掌如展翅,掌心溢出的光芒使得贝三思尖叫,神经质地不断念叨着什么。
“救救我。”
“李局…不对,循仙会的神使,救救我,带我离开这……”
本来能轻松挣脱的符叶眨眨眼,寒毛直竖。
只见贝三思的瞳仁逐渐浓稠变黑,快速扫过全场后,他优雅放开符叶,反而抱起胳膊,直直盯着施法的姨姥姥瞧。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姨姥姥面前。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年轻妖怪怒喝,粉色沙尘渐起。同行的徐家人也深知他不容小觑,帮忙抵挡,沙尘间不断漾出各色的妖力。
观战的符叶呼吸混乱。
只是盯着贝三思瞧,没看错,被符越控制的身体所使用的力量是黑色的,来源于仙女湖的、墨水般的黑。
她隐约察觉到什么——印记的力量根本没有想象得那样强大。
符越通过藤壶粉末将仙女湖的气息种在循仙会成员的心口,可那铃兰的力量终究有限,能沟通、能附体、支配行动就已经是极限。
遇到危急时刻,即使召唤来符越,他也无法使用被附体妖怪的能力。
能调动的,唯有心口的黑气。
铃兰印记像是被存放在循仙会成员心口的备用电池,沟通交流需要消耗的电力极其微弱,所以电池耐久。
相比起来,代代李仙女的身体都被黑气催熟,相比备用电池,更像充电宝,需要定期回到仙女湖保养。
符叶摩挲手指,心跳的频率加快,备用电池一旦启用,那就会被消耗光的。
果不其然,以一敌三的符越已经有些吃不消,黑气幻化的长枪若隐若现,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隔着沙尘边格挡边看向始终直愣愣站着的符叶。
符叶呼吸顿住。
已知,贝三思没法调动新身体的妖力,符越附体后黑气消耗殆尽,而现在在场的妖怪里,属于“己方”的只有看戏的“薛臻”。
符越不会想要附到她身体里吧?
那可不行,符叶恶寒,箭步冲上去,装模作样要帮忙。
再说她也没法让符越附体,她压根没喝过所谓的仙药,印记都只是纹身贴。
就在这时,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姨姥姥睁眼,掌心汇聚妖力已久的她在漩涡中不动如山。
她神情平淡地望着贝三思,将掌心橙黄的妖力往前推。
妖力编织出细密的网。
符越眼珠转动,干脆跑向身后的黑斗篷,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循仙会的哪个成员,但既然是下属,就好控——
他的视线飘高,不敢相信地低头瞧,橙黄的网像是烧红的钢弦,将他往后拉扯。
阵风拂过,符叶的兜帽被掀翻,眯眼的同时颊边的碎发乱晃。
“还不过来!”符越怒喝。
符叶吸气,只见姨姥姥眼疾手快地冲到符越面前,藏蓝旗袍包裹的胳膊结实有力,高高扬起。
啪。
符越惊愕地扭头。
姨姥姥看向脸颊带着巴掌印的符越,冷声问:“就是你引诱我家孩子犯滔天大错的吧?!”
“贝三思”的脸色狰狞,黑气狂涌。
他觉得不妙的是,这网兜住的根本不是身体,而是魂魄,再不逃的话,恐怕就要被山沟里跑出来的老妖怪网回家去了。
“你等着。”狠话放完,贝三思的身体瘫软一瞬,再醒来时已然含泪,“姨姥姥,你放过我吧……”
橙黄的网不由分说隐没他的身体,像是被拉出水面的渔网,捞出一团土黄色的光来。
姨姥姥摊开掌心,看着逐渐缩小变成光球的囚笼,深深叹息:“那时候,我把你放在后行的身体里,是为救你。”
“今天我把你从其他妖怪的身体里捞出来,也是为救你。后行已经准备好,你们俩都跟我回家去。”
“面对自己的罪过吧,孩子。”
粉色的沙尘再度扬起,包裹四人的身影。
站在原地的符叶茫然地眨眨眼,只见即将消失的徐容容家人瞧着她讨论什么,随后她们朝着符叶露出笑容来。
符叶试探地伸出手,得到回应后,她高高地扬起手臂,用力挥舞。
她知道,她们看出了薛臻拥有的,属于徐容容的妖力印记。
朋友的印记。
第120章 120于是转身成为绑匪
屏幕亮起来的时候,豆豆的第一反应是去看今日运势。
尚可。
豆豆放心地点接听,谄媚地眯起眼睛:“神使。”
“我问你,我是不是把贝三思安排到你手底下,我说没说要好好带他?”
即使神使看不见,豆豆也点头哈腰地回复:“没错呀。”
“那你给他安排的什么搭档?”
神使气急败坏的语气使得豆豆心道不妙,不会是两个关系户出现什么问题了吧,他捏捏窗台上的绿植,思考怎么回复的时候,又听神使问贝三思的搭档叫什么名字。
“这呆瓜是谁招进来的?!”
“她叫薛臻。”豆豆声音绷紧,“呃,是博士留下的。”
博士的名字出来,简直像是定海神针,神使的怒意被诡异地点击暂停,随后呼哧呼哧喘气。
生怕“呆瓜薛臻”让自己连带着倒霉,豆豆赶紧补充:“这薛臻是图图小姐的好朋友。”
“啧。”
神使烦躁挂断了电话,豆豆莫名其妙地瞧瞧屏幕,再次感慨自己的英明决定。
——关系户对阵关系户,出现什么矛盾那就是各自后台的对阵,跟他可没有关系。
*
贝三思被姨姥姥网住带走,身体却还留在这里。
符叶走近观察,只觉得这妖怪似乎连知觉都没有,被遗弃在隔膜里。他的眼睛即使睁着,也不再朝外界看,而是内窥,注视尚存的一缕灵魂。
印记果然消失了。
雾气浅浅包裹住身体,逐渐凝缩,再次显形时,只剩蹲在地上的松鼠,茫然嗅来嗅去。
符叶叹气,将手伸进衣袖,摸出一颗松塔。
油润的香气使得松鼠犹犹豫豫跳进符叶的臂弯,随后抓出一颗松子,用门牙磕开,美滋滋甩甩尾巴。
生存的本能还保留着,这使得符叶感到些许慰藉。
今日阳光正好。
红绿灯交错,符叶缓缓降下车窗,只见旁边车道并排的车也同时露出副驾。
那女孩茂密的头发松松拢着,太阳镜遮住半张脸,笑呵呵跟她打招呼。
符叶捞起副驾懵懵的松鼠,将它递过去,温浊玉颇有些小心翼翼地抱住,才再次扬起笑脸。
“海藻给他安排了疗养院,放心吧。”
*
最近这段时间,符叶都在趁着打扫的机会,扫描全部被关押的妖怪。
现在只剩银白蛋壳似的中心区域。
那里重点监控,以她的权限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沿着外围走走,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薛臻!”
符叶抬头,看到手扶着栏杆,朝她挥手的常辉。
看表情似乎没发生什么好事,见符叶摘掉橡胶手套,喻观寒从兜里摸出湿巾,耐心地给她擦手,常辉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给他们俩讲事情经过。
“罗小姐被绑架了。”
豆豆今天去罗小姐家,敲很久的门都没人应声,最后他在门缝里发现威胁信。且从窗户往里瞧,室内有打斗过的痕迹,显然罗小姐是被强行带走的。
“谁绑架的?”
常辉深吸气,示意符叶先让他讲完前情提要。
“——然后,信上说需要八百万现金,之后再联系怎么交换人质。你们俩动作别停,咱们边走边说。”
八百万对于领导来说,是既有点肉痛,又能拿得出来的款项。
所以豆豆预约取款,随后用现金填满两个行李箱,打算让小左小右去交换人质,解救罗小姐。
以为喻观寒会坐在副驾,常辉甚至弯腰去抓座位上的杂物,结果却见喻观寒面不改色拉开后座的车门,亲亲热热地挨着薛臻。
“既然已经派出左右,为什么还需要咱们呢?”符叶好奇。
喻观寒摩挲她的指节,闻言也疑惑地看向常辉。
“绑匪不只是给领导发来了见面的地点,甚至还自报家门,这就是为什么领导要叫增援。”
“符叶——”
喻观寒突兀咳嗽,被打断的常辉不满瞧他,继续说道:“绑匪是符叶。”
符叶抱起胳膊,挠挠脸颊,随后再次抱住胳膊。
他们到达绑匪指定的废弃矿场时,豆豆和其他的A3组成员均已就位,隐藏在山坡后。
废弃的矿场做过封存处理,入口曾被浇筑封闭,此时被炸出能容纳两人通过的洞口,应该是绑匪的手笔。
月明星稀的夜晚,远远瞧去像是张开黑洞洞的嘴,等待吞噬猎物的怪物。
“谁的手机在响?”
A3组成员面面相觑,最终在只剩半边的花盆里发现套着塑料袋的手机。
豆豆伸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皱着眉将那早已被时代抛弃的翻盖手机捏出来:“喂?”
“你很准时。”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平淡,倒还真有点符叶的味道。
符叶确认这不是什么平行世界的自己跑来绑架罗小姐的神秘事件,用脚踢踢土。
而喻观寒始终低头瞧她,抿着嘴唇。符叶抬头,只觉得他满脸都写着“谁在冒充你呀”的微微笑意。
豆豆开免提,无声询问大家这是不是符叶,且尤其关注喻观寒的神情。
察觉到视线,喻观寒茫然耸肩,表示分辨不出来,根本不知道符叶是谁。
“不要靠近,如果我们看到你的人越过山坡,那我就立刻杀掉罗菲菲。”绑匪停顿,似乎在征询身边的意见,“你的下属,棕色长发的女孩,还有瘦瘦的黄头发……没错,就是现在站出来的,只需要他们俩带着钱来交换。”
常辉居高临下,遥遥看向符叶。
没想到被绑匪点名的居然是她和常辉,符叶皱皱眉,接过手机。据说绑匪等会儿会再打来电话,指挥他们进入矿洞后的路线。
豆豆瞧瞧已经握住行李箱的常辉,很是放心。
于是脚步转向符叶,叮嘱:“行李箱里有信号发射器,你知道重点吧?”
“当然,我会把罗小姐安全带回来。”符叶回答。她也很好奇,是谁打着她的旗号在这绑架讹钱。
“什么呀!”
豆豆无语,捋捋瓦片似的头发,暗道果然是呆瓜,不说就不明白。
“重点是符叶!”
“我们埋伏在这里做准备。”豆豆拖过只比他矮半头的行李箱,“你呢,确认绑匪是符叶的话,就给我们发信号,我们包抄。符叶狡猾得很,又特别厉害,必须警惕。”
狡猾的符叶僵硬点点头,心底为罗小姐叹息。
敢情出动全组并不是为解救罗小姐,而是为铲除宿敌。
不管怎么说,最终符叶和常辉结伴拖着行李箱,踏上前往废弃矿坑的土路。
蹲守的循仙会成员都在夜风里沉默,唯有喻观寒注视符叶的背影,咬住嘴唇难掩担忧。
土路崎岖不平,还留着泥泞天气里独轮车碾过的凸痕。
手机铃声响起的同时,常辉神经质地旁跨一步,差点撞飞符叶,把符叶惊得攥紧行李箱到处看。
“常辉!”
黑暗里有道身影撒欢似的靠近常辉,手电筒的光扫过,彩虹色的毛衣配鲜艳格纹裙,脚踩着麂皮短靴的女孩惊喜拍手。
“好开心呀,又见面啦。”
常辉显然是不开心的,他神色阴沉地望着她,如同看怪物,可不就是怪物嘛,杀不死的怪物。
女孩兴奋地揽住常辉的胳膊:“现在好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奇异的是,即使现在他们身处废弃已久的矿场,即使他们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女孩依旧不觉得有什么古怪,只是自顾自地闲聊。
“上次咱们说着话,我突然就晕倒了,再醒过来发现居然躺在后山,好怪啊。”
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符叶见女孩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背过身去接电话。
“我不是说只许你们过来吗?为什么突然又增加了,看来你们想见到罗菲菲的尸体。”
“等等,她不是我们这边的。”
符叶捂住话筒,朝常辉挥手示意他快点解决,然而无论常辉多么高声怒骂,女孩始终都是同样的态度。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女孩认真,“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常辉。”
夜风拂过,誓言带来的诡异浓重。
联想到常辉已经杀掉她好几回,符叶偷偷瞄地面,月光照耀下的女孩是有影子的,让她忍不住吐气,轻松不少。
“都走。”绑匪厉声要求,“他们俩都给我走,你自己拎着箱子。”
符叶只能唉声叹气地拖着两只行李箱,往漆黑的矿洞走。不得不说,幸亏她是妖怪,普通人类肯定是没法拖着沉重行李箱压过石块的,根本搬不动这么多钱。
这次电话始终没有挂断。
她依言浸入黑暗,短暂适应环境后,看到角落用来照明的紫色荧光棒。
矿洞内空气浑浊,符叶定定神,给自己积蓄勇气,这种黑暗环境总会令她的幻想趋向于鬼故事。
“嘀嘀——”
只见狭窄矿洞里,31缩成长条,亦步亦趋随着她前行。
破旧的车灯替她照亮前路,而红格裙就坐在司机的位置,笑吟吟望着她。
符叶忍不住回以微笑,油然生出无尽的力气,顺着指引走过数条岔路口,最终停在陡峭的矿坑边。
钢筋和钢板搭建出的悬空道路紧紧挨着崎岖的石壁,符叶探头瞧,坑至少有二三十米,挖掘得很深,坑底布满碎石。
矿坑废弃后,为防止私自作业,升降台已经被拆掉。
“你在哪儿?”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符叶眯眼瞧,坑底也有人在仰头瞧她。
绑匪挂断电话,身形瞧着孔武有力。除去说话的“符叶”,绑匪还有同伙。
“把钱放到吊篮里!”绑匪喊话,闷闷的矿洞里声音层层扩散。
“既然是拿钱交换人质,我需要见到罗小姐。”
“没问题!”
坑底的妖怪拍拍手,随后就有人压着鬓发散乱的罗小姐走到符叶能瞧见的位置。
罗小姐脖颈被摁着,根本抬不起头,只能哭着叫嚷:“薛臻,救我呀,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快点答应,我好害怕!”
“活着的罗菲菲。”绑匪摊手,示意符叶快点送钱。
不管怎么说,罗小姐都是无辜的。想想对生活质量要求那么高的罗小姐被关在这憋闷脏乱的矿坑里也很是受罪,符叶听话地走到钢板搭建的平台处,将行李箱叠放着塞进绑匪搭建的简易吊篮。
滑轮和钢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行李箱到手,绑匪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与同伴低声交流后打算撤退。
“等等。”
符叶飞身而起,黑色的衣摆中隐约绽开青色的布料,轻盈落地。
绑匪难以相信地瞧瞧高度,忍不住倒吸冷气,手忙脚乱地将罗小姐往前推,仿佛她是什么挡箭牌似的。
坑底挂着露营灯,能见度提高很多。
兜帽形成的阴影几乎遮住符叶的脸,她的眼神在三道人影间巡视,最终落回慌张抽噎的罗小姐,嗓音冷冷的。
“罗小姐,你能不能帮我解惑,为什么绑匪跟你长得这么像?”
抽泣声突然就停了,罗小姐手指没有掩住的眼珠睁圆,短暂的沉默后,她爆发惊天的哭声。
“什么绑匪跟我——”
“可你旁边的绑匪已经松开手了。”符叶拆台。
罗小姐瞧瞧,这才发现被拆穿的绑匪已经罢演,只剩自己还在唱独角戏,忍不住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捋捋,尴尬清嗓。
“其实这件事呢,是有原因的。”
水流汇成线,泛着隐约的雾气,将三人结结实实捆住,符叶表情结冰:“不说实话,你们谁都别想走。”
罗菲菲脸色发白,率先安抚同伙没事的,她来解决。
“还不是因为豆豆最近很冷淡嘛。”罗菲菲甩头,将垂落的碎发甩走,“我就想着…想着不能白白跟他浪费时间,干脆捞一票跑路。”
于是,罗小姐邀请亲戚来帮忙演戏。
剧本预设得很好,实际操作还是有漏洞的。
比如他们命令常辉和薛臻拿钱进来,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万一他们俩都是很厉害的妖怪怎么办,循仙会的成员可都不是善茬。
幸好还有误打误撞的女孩出现,罗小姐赶紧让伪装符叶的表姐开口,赶走常辉。
只剩薛臻,事情就简单起来。
薛臻配合给钱,他们不需要接触,可以带钱跑路。薛臻不配合,三对一也不是毫无胜算。
只是没想到薛臻很较真。
更没想到薛臻的实力似乎超出预期,还没动手就已经展现出高手的气质。
罗小姐倒吸冷气:“薛臻,咱们之前见面,我对你的印象很好的,所以我才让你来送钱,即使事情败露,你也会放我们生路,对吧?”
“可我记得,我斥巨资买到的鞋你根本不满意,所以我白搭七百块……”符叶实难联想到见面愉快。
“我赔钱,双倍!”
符叶叹气,语气真
诚:“收手吧,跟豆豆道歉,说绑架这件事是你的恶作剧。”
这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常理来说,见到符叶,薛臻需要第一时间发送信号。
即使她辩称见到的绑匪不是符叶,没有发信号,那么结局也很好猜。
要么罗小姐逃脱,按照原计划死遁,从此潇洒生活。而薛臻失职,被痛失女朋友和八百万的领导记恨,逃亡的符叶虚空增加战绩。
要么她将罗小姐扭送循仙会,知道真相的豆豆,会因“抓到符叶”这滔天奖励化为泡影及被骗钱而恼羞成怒。
“不行不行。”罗小姐面如白纸,“他会砍掉我膝盖的。”
“你们三个能逃掉的概率非常低。”符叶认真分析,“而我不能放任你们离开,说到底,这件事不该跟符叶扯上联系,是谁要你们假借她的名义来搞绑架的?”
表哥心虚:“…因为菲菲最后想装死嘛,以后带着钱去别的城市生活,我们就说选个会杀人的妖怪,所以在妖管局的通缉令里找到的符叶。”
再加上表姐跟符叶长得有点像,声音肯定也会相似,他们都觉得符叶作为背锅的对象再合适不过。
可惜弄巧成拙,挑来挑去选中了跟循仙会羁绊最深的妖怪。
“循仙会最大的敌人。”符叶无奈,“知道她的消息,就连循仙会的蚂蚁都要绑着头巾出来抓人。”
仰仗豆豆贪功心切,现在只有A3组包围这里,要是直面符越,他们没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表姐犹豫:“你们组多少人?”
“算上领导,26个整整齐齐。”
“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这次是真的慌了,表哥瘫坐在地,扯得罗小姐和表姐也跟着踉跄。
符叶扶住罗小姐的肩膀,看她亮晶晶的眼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撇清你们和符叶的关系。”
“怎么,怎么办?”
“跟豆豆说,这只是你的恶作剧,或者……”左兜突然滚烫,隔着衣服烧起来似的,符叶顺手摸,发现是化妆镜,忍不住心惊,“或者,粉饰太平,干脆变成你送给豆豆的惊喜,你来求婚。”
明白闯出祸端,且没法收场的罗小姐失去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哆哆嗦嗦请符叶放开她的手脚,她给豆豆打电话。
罗小姐深深吸气,忐忑拨过去。
她按照平时的语气,娇嗔问豆豆是不是被吓到了,其实今天的事情只是她想验证豆豆重不重视她,结果她很感动。
豆豆沉默,透过听筒,呼啸的风声依旧清晰。
“你的意思是说,根本没有符叶,这件事是你自导自演。”
罗小姐慌乱地到处瞧,焦躁咬住手指:“怎么能说是自导自演呢,这是…甜蜜的测验。”
现在你可以出去见他,证明没有撒谎,符叶无声提醒。罗小姐连忙复述,出乎意料的是,豆豆居然再次沉默。
“乖乖,你别出来吧,我去找你怎么样?”
两次回答,豆豆都是沉吟后才谨慎回复的,这种态度使得罗小姐心焦,挂断电话就不断询问符叶,如果豆豆根本不相信该怎么办。
只要符叶不会出现,今天就只是罗菲菲的甜蜜小测验。
“他真的会来吗?”
罗菲菲仰头瞧坑顶,仿佛想在黑暗的石壁里找到答案。
最开始还以为豆豆重视被绑架的她,才集结组内的全部成员来到这,事实证明,他在意的其实是绑匪,让她忍不住失落。
豆豆也不是全然冷漠,符叶想,在未知绑匪的情况下,豆豆就已经准备好赎金和人员。
斟酌后她却没有开口,毕竟爱情的迷茫需要自身勘破。
罗小姐始终认为自己对豆豆满是虚情假意,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她掺杂了真心,也掺杂了期待。
“符叶!”红格裙惊呼。
符叶侧头瞧去,只见始终抱着看戏态度的红格裙眉头拧得很紧,正注视她兜帽下的脸,嘴唇微张。
——危险的信号。
符叶的心骤然被捏紧,预感浓重地抚摸自己的脸。
同时,上方的矿道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罗小姐眨眨眼,满眼的星星都褪去,无奈提起唇角笑笑,仿佛在问自己干嘛呢。
俯身朝下看的,是神情严肃的喻观寒。
红棕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兜帽底滑落,浅浅遮住眉眼。
化妆镜彻底碎掉,符叶发愣的间隙,锁链已经快速降到坑底,喻观寒的脚步越来越快,摁住符叶的后脑,将她的脸埋进自己肩颈。
“你的脸。”喻观寒呼吸不匀,言简意赅。
符叶苦恼地磕磕自己的额头,运气好差,薛臻迟早要消失,还打算让薛臻被海藻抓走呢,没想到会是这种时候退场。
见罗家三兄妹都好奇瞧他们,喻观寒敛目,轻柔蹭蹭符叶的兜帽,低声耳语。
“领导完全没信。”
符叶摸出银色面具,将手伸进兜帽的深处,顺势将黑色长卷发在脑后扎起,闻言看他。
喻观寒帮她扯着兜帽,免得被罗家兄妹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在他看来,罗小姐想要出去,是符叶在转移视线携款潜逃。”
喻观寒面对符叶原本的模样,难以自抑地笑得灿烂:“而罗小姐答应豆豆独自前来,是符叶准备将循仙会的高层骗到矿坑里杀掉。”
符叶冷嗤:“果然是诡计多端的符叶,那薛臻呢?”
“薛臻恐怕没能发出信号就被符叶控制住了。”喻观寒惋惜说道,“领导对薛臻的实力没有自信,他已经着手包围,要求苍蝇都无法飞出这片区域,而我自告奋勇来看看情况,他没阻止。”
喻观寒难掩担忧:“你没办法变回去吗?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随时会离开我的时刻。”
面具蹭到脸颊带来微微的冷,直到符叶再次站定,喻观寒才后知后觉她刚刚踮脚亲他,唇角翘起又努努嘴才压制笑意。
“计划有变。”
符叶转身,拍手吸引罗家三兄妹的注意力。
“罗小姐,我有更加完美的计划,你想听吗?”
“我会成为今晚的绑匪符叶,并带着你的亲戚安全离开,包括你的钱,你只需要暂时留在这里,就能毫发无伤地得到八百万。”
“等你回家,可以跟豆豆和平分手。”
罗小姐露出的错愕显然已经大脑短路,说话磕磕巴巴:“你为什么……”
“听着,我早就不想给循仙会打工了,这是我死遁的好时机,今晚需要消失在这里的,只有死无全尸的薛臻。”
“那我刚才给豆豆打的电话……”
“领导很多疑,他始终认为那些话都是我胁迫你说的。”符叶语速变快,“你今晚只是被符叶抓到这里的受害妖怪,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怎么样?对你没有坏处。”
罗小姐看向装满钱的行李箱,踌躇不定。
“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成交!”
时间紧迫,符叶扯掉循仙会的黑袍子,顺手炸成碎布。
罗小姐震惊地唔哇。
变回原形的表哥表姐分别钻进符叶青色外袍生出的左右衣兜,纯白的孔雀没有安全感地探出头,询问能不能给他加根安全带,他晕大摆锤。
“没问题。”
衣兜生出细细飘带,卡住毛绒玩偶似的小孔雀的翅根,让他们俩被牢牢箍住,绝对甩不脱。
符叶将行李箱扔进公交车,由31代为保管,转身看向最后需要解决的两位。
“干脆把我打晕吧。”罗小姐建议。
省得演戏。
无数的羽毛萦绕,将昏睡过去的罗小姐困在半空,轻柔托着。
喻观寒的难过溢于言表:“不能把我带走吗?”
“等解决你的印记,我就带你走,好吗?”符叶摸摸他的侧脸,“我有办法偷偷去见你。”
相比跟罗小姐保持的距离感,捆住喻观寒的羽毛紧紧黏着他,倒像是他衣服上的点缀,完全不会限制他的行动。
喻观寒长长叹气,豁出去似的。
“我不需要晕吗?”
“真正的符叶不舍得打喻观寒,
实属正常。“符叶含笑。
她甩袖看向矿坑的来处,恢复认真,莫名其妙成为绑匪,逃跑之路就这样鸣锣开唱。
真是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