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想见你。
到了周三下午,卫瑾和谢怀瑜带着卫谦来上听能训练课程,同行的还有卫谦的保姆向晚。
阙宛舒到听语中心门口接他们,卫瑾见了她便笑:“宛舒,好久不见。”
卫家人都拥有一脉相承的美貌,卫瑾和卫珣姐弟俩也长得很像,不过卫瑾的眼睛比之弟弟生得更加潋灩,顾盼间似有华光流转,别具风情,五官轮廓也多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清冷柔美,卫珣的长相则更为深邃英挺,眼眸狭长、瞳仁漆黑,冷漠地盯着人看时会让人感到一阵心慌胆战。
阙宛舒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卫瑾姐姐,好久不见。”
她和卫瑾也有许多年没见了,印象中的卫瑾在外是个强势可靠的商业精英,对内则是个喜欢捉弄弟弟妹妹的调皮姐姐,从前见了她和卫珣时也老爱打趣他俩。
阙宛舒是独生女,年纪相仿的亲戚里只有一个小她四岁的表弟,但表弟一家不住在梓城,一年之中与她见不了几面。
因此向来很照顾她的卫瑾和许知嫣的哥哥许知森,对她来说就是宛如亲姐姐和亲哥哥一般的存在。
本以为多年未见,彼此之间会有些生疏,可卫瑾脸上温和熟稔的笑容很快就打消了她心中的忐忑。
卫瑾指了指站在她身旁的人,道:“这位是我先生,你们从前也见过的。”
阙宛舒顺势看向她身旁的青年,男人身姿挺拔、相貌坚毅俊美,他生得一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可气质却十分温和儒雅,与卫瑾站在一起时,更添几分为人夫与人父的温柔可靠,颇具反差感。
她认得这是卫瑾的丈夫谢怀瑜,他俩结婚时阙宛舒才高二,还和卫珣一起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谢怀瑜笑道:“阙治疗师,你好。”
“姐夫——”阙宛舒下意识喊,话到一半猛地一顿,连忙改口:“谢、谢先生,您好。”
阙宛舒有些尴尬,她和卫珣从小就认识,与他家里的人也挺熟悉,除了他的爸爸妈妈,她在称呼他的其他家人时都是跟着他喊的。
谢怀瑜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没事,喊姐夫就行。”
卫瑾也笑着附和丈夫:“是啊,你既然喊我姐姐,那么怀瑜自然就是你的姐夫,喊他姐夫没错的,他最喜欢听别人喊他姐夫了。”
这番话让阙宛舒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点头应好,接着又注意到站在林专员身旁的向晚,问道:“这位是谦谦的保姆吧?”
向晚上前一步,热情地和她握手:“阙治疗师您好,我是向晚。”
“您好。”阙宛舒笑着回握住她手,虽然觉得向晚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太过灼热,但她也没有多想,朝林专员点了点头后,这便带着几个人往里头走。
阙宛舒之所以希望这堂课能由卫瑾和谢怀瑜带卫谦来,是因为父母做为监护人,理应了解孩子的表现与状况,并参与其中,且儿童的听能复健是以家庭为中心去进行的,与其说治疗师是在教导儿童,不如说是在教导他们的父母。
只有当家人高度配合且积极作为时,听能复健才会有成效。
至于希望保姆也能同行,是因为她是卫谦的主要照顾者之一,对于卫谦的一些小习惯和反应,她可能会比他的父母更加清楚敏锐。
治疗室里,阙宛舒领着几个大人坐在桌子前,并让卫谦坐在她身侧的儿童椅内,而他的另一侧依序坐了卫瑾、谢怀瑜和向晚。
这张桌子是圆弧形的,方便幼童能看见桌前的每一个人并与之互动。
这堂课的上课模式与上一堂课相仿,卫瑾、谢怀瑜和向晚在来之前都听了卫珣给的录音档,这一周以来也在家里做了不少练习,因此配合得很好。
起初课堂进行得很顺利,也许是因为父母、保姆和老师都陪他玩,因此卫谦表现得非常热情亢奋。
然而大概半小时以后,他的精力和注意力明显下降,不仅时常东张西望,即便阙宛舒将玩具递到他面前,他也扭开脸不想搭理。
“谦谦,怎么啦?”卫瑾摸摸儿子的脑袋,指着阙宛舒手里的玩具,道:“看,老师要和你一起玩玩具。”
她将玩具拿过来递到卫谦眼前晃了晃,孰料这次他竟扁起嘴哭了起来,抬手挥开玩具,并扑向妈妈讨抱。
卫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阙宛舒:“他这是怎么了?”
阙宛舒问道:“谦谦的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
谢怀瑜看了眼腕表,道:“大概一点半左右。”
阙宛舒又问:“他今天有睡午觉吗?”
卫瑾将儿子抱到怀里边哄边说:“没有,昨天他哥哥陪他玩得比较晚,他今天起床的时间也比平时晚,没有再睡午觉。”
阙宛舒解释道:“那他应该是累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比较短暂,也很容易累,因此治疗课通常会安排在他精神比较好的时间段,上次来时他有先睡过午觉,所以比今天更有活力也更专注。”
“那他这样的状态还能继续吗?”卫瑾问,此时卫谦已经不哭了,正满心依赖地趴在母亲的怀里,隔着她的肩头和爸爸大眼瞪小眼。
“可以的。”阙宛舒笑了笑,道:“待会要请妈妈把他放回儿童椅内,他可能会哭,但我们先不理他,继续进行玩具的轮替……知道他最喜欢什么类型的玩具吗?”
几个大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张口,卫瑾抢先回答:“是小汽车。”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抚他,对着阙宛舒道:“他喜欢各种样式的玩具车,
自己一个人就能抱着那些小汽车玩上很久。”
其实不只是玩具车,卫谦对于乘坐的车子也有明显的喜好,比如他最喜欢的是外公的劳斯莱斯和舅舅的宾利,最不喜欢的是她的某一辆路虎,每坐必哭,非得逼得她换辆车才能消停,因此被家里的长辈们笑说这小家伙只喜欢坐名贵的车。
谢怀瑜和向晚也点点头,附和卫瑾。
阙宛舒将桌前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笑道:“好,那我们就玩小汽车。”
她在专门收纳玩具车的箱子里挑挑拣拣一番,最后拿出了一辆红色的玩具跑车,并示意卫瑾将卫谦放回儿童椅里。
果不其然,卫瑾刚做出要把他放回椅子的动作,卫谦立刻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声音分外洪亮,卫瑾吓了一跳,但还是咬着牙把他放进儿童椅。
被放回椅子里后,卫谦一边哭一边试图扑向身侧的妈妈,却被护栏阻隔无法如愿,一时哭得愈发凄惨,听得卫瑾和谢怀瑜都忍不住露出心疼的表情。
向晚则相对淡定许多,她观察了下卫谦虽哭得表情扭曲、但没有一滴眼泪的小脸,抬眼看向阙宛舒,得到后者淡淡的一笑。
啊,这小家伙假哭呢。
阙宛舒面不改色,将玩具车摆在自己面前,高声说了句“车车出发喽”,并将红色的玩具车滑向向晚,同时发出“咻──”的拟声词。
向晚接住车子,完美地模仿出她的一系列动作和声音,将小汽车滑向卫瑾。
卫瑾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又模仿着她将小汽车滑向阙宛舒。
此刻卫谦仍旧兀自大哭着,阙宛舒也不在意,继续重复着动作将玩具车滑向谢怀瑜,后者接住后也模仿着将车子滑向向晚。
几位大人轮替了几次后,卫谦虽仍哭着,但声音已渐渐变弱,眼睛也不自觉地跟着移动的红色玩具车。
此时车子恰好来到向晚手里,阙宛舒看准时机,用眼神示意向晚,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将小汽车滑向卫谦:“车车出发喽,咻──”
卫谦紧盯着滑向自己的玩具车,并在车子来到面前时抬手接住。
“哇──”在他接住汽车的瞬间,阙宛舒立刻鼓起掌高声赞美他,其他几位大人也语声欢快地附和起来。
骤然被一顿猛夸,卫谦顿时停下哭泣,并在大人们鼓励的眼神中推动着车子滑向向晚。
“车车出发喽,咻──”阙宛舒配合著汽车的移动道,又在向晚接住以后,再次拍着手带头夸奖卫谦,“谦谦好厉害哦。”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附和,一片欢声雷动中,方才还哭得可怜巴巴的卫谦小朋友破涕为笑,张着小手朝着向晚“啊啊”地叫着。
向晚顺势将玩具车滑回他手里,接着他又模仿着刚才的动作将车子滑向爸爸。
与此同时,阙宛舒悄悄地拿出一个木铃,放在他斜后方摇动起来,并观察他是否对于木铃的声音有所反应。
卫谦仍旧低头玩着玩具车,似乎没有听见。
卫瑾抿起唇,和身旁的丈夫对视一眼。
阙宛舒停下动作,又过了几秒后再次摇动起木铃,这次卫谦眼神一动,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顺势转过头来看见了木铃,探手欲拿。
“铃铃铃──”阙宛舒没急着给他,她边摇着木铃边发出拟声词,几次之后才将木铃交到他手里,并又悄悄拿出另一个有声玩具,放在他斜后方重复方才的动作。
然而,卫谦对于未在视线之中的声源反应很不稳定,有时听见声音后会转头,有时不会,有时又像是因为注意到阙宛舒的动作才转头,而非是因为听见了玩具的声音。
幼儿大概于六个月时能发展出转头寻找声源的反应,根据其颈部动作发育,会先从水平方向开始,再来是下方,最后才发展至抬头看向上方。
而对于刚植入人工电子耳的听障儿童來說,由于其听能发展迟缓,即便已能灵活地转动头部,却未必能立刻发展出“听见声音后寻找声源”的这个动作,他们对于声音的反应通常是先从细微的眼神变动开始,需得好好观察才能注意到。
因此针对这部分,阙宛舒在课后特别详细地和卫瑾、谢怀瑜说明,希望能多少缓解他们的焦虑,给他们增加一点信心。
课堂彻底结束后,时间已近四点半,阙宛舒送他们到听语中心门口,这时卫瑾突然问她:“宛舒,你待会有空吗?方便和我聊聊吗?”
阙宛舒愣了下,她后头没有安排个案,于是道:“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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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阙宛舒泡了壶花茶,倒了一杯递给卫瑾。
“谢谢。”卫瑾接过杯子,她盯着颜色轻浅的茶汤,朝阙宛舒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要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了,只是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一直不知道该和谁说,总感觉要是再不说的话我就要爆炸了,只能找你发发牢骚。”
阙宛舒捧着杯子坐到她对面,问道:“是和谦谦有关的事吗?”
卫瑾点点头,缓声说道:“谦谦出生不久,我就升至集团高管、后来又接任了副董事长一职,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泽越近几年正在积极扩张,并购了许多企业,涉足的领域又多又杂,还有很多是创新产业,每天需要我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我一心扑在事业上,几日才回一次家,别说是刚上小学的大儿子了,连刚出生的小儿子都顾及不了,只管把他交给向晚和雪姨带。”
“卫谦刚出生时很乖,除了生理上的需求以外,平日里也不怎么哭闹,我只以为他是性格安静,因为他在我孕期时本就不像他哥哥那般闹腾,当时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幸运,竟然在最忙碌的时候生了一个最乖巧又省心的宝宝。”
卫瑾苦笑着,她的眼圈渐渐发红,声音也有些哑:“他不爱哭闹,我以为是他生性乖巧;他不易受到惊吓,我以为是他天生淡定;他对旁人的呼声没有反应,我以为他是性格不爱理人,等到终于察觉不对时,我又以为他是罹患了自闭症,却没想到,原来他是因为耳朵听不见才会这样……”
说到这里,眼泪忽然滚落下来,阙宛舒见状连忙递了几张纸巾给她。
卫瑾抬手接过,一边抹泪一边说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异状都没办法察觉,甚至事到如今,我仍无法放下自己的事业,多空出一点时间陪伴他,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职的母亲了。”
捏住纸巾的手指逐渐收紧,她抿了抿唇,在阙宛舒温和平静的目光下苦涩地说着:“宛舒,你经手过那么多孩子和家庭,应该从没见过像我这般不负责任的妈妈吧?”
卫瑾今天没穿职业套装,而是穿了件宽松的雪色毛衣,她面上脂粉未施、眼圈通红,拿着纸巾抹泪的时候,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在商场上与一帮豺狼虎豹斗智斗勇时的强势和雷厉风行,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但是阙宛舒不喜欢这个说法。
“姐姐,我在课堂上注意到一些事。”
阙宛舒停顿了一下,语声轻缓地开口:“我注意到,你了解谦谦的喜好,不仅会细致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并且知道该怎么安抚他,当我问起他的生活作息和习惯时,即便你不是所有细节都清楚,可也大多能回答得出来。”
“事实上,夫妻双方都忙于工作、将孩子交由保姆或托儿所照顾的家长有不少,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家长都像你一样了解、且愿意去了解自己的孩子。”
卫瑾闻言一愣,阙宛舒弯起眼睛朝她笑了笑,道:“还有,谦谦在受到委屈、想闹脾气时会习惯性地扑向你,这不只代表他亲近你、依赖你,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需求能够
得到你的回应。”
“小孩子其实是很聪明又很敏感的,即便有母子羁绊存在,可一个总是忽略孩子、不明白孩子需求的‘失职’家长是没有办法得到他们下意识的信任与依赖的,尤其是在平常陪伴他更多的保姆也在场时。”
卫瑾听懂了她的意思,眼泪于是又滚落下来。
阙宛舒又递了几张纸巾给她,温声道:“总是有孩子的妈妈这样问我,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放弃事业,专心陪伴孩子?我发现,她们总是不断地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认为孩子会变成这样是自己的错,认为没能及早发现孩子的异常是自己的错,也认为没办法放弃事业回归家庭是自己的错。”
“可是姐姐,你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母亲。”
“你还拥有着许多的身份,你是某人的女儿、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姐姐,你是某人信任的上司、某人可靠的伙伴、某人眼中可敬的对手,你是某人的好友、宿敌、榜样──你是你。”
“做为一个女人,我们有着许多的身份,母亲只不过是其中一种。世人总是强加给一个母亲太多太沉重的责任与期待,以至于她们也经常画地为牢,忘了自己其实不只是一个母亲,她还是她自己。”
“做为一个母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阙宛舒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世人在赋予母亲责任与期待的同时,却又总是苛责她们,做为职业妇女没能及时察觉孩子的异常是她的错,若她是一个全职主妇,那更是弥天大罪般的失职。
且不说要评估一个幼儿的听能本就颇具挑战,听觉障碍的孩子在初期被诊断为其他疾病更是不少见,单论“家长失职”一事来说,为何人们总是选择责怪母亲,却没见他们这样责怪孩子的父亲呢?
若父亲忙于工作忽略孩子,那是因为他必须“养家”;若父亲是个家庭主夫,那他平日里忙着处理家庭的大小事,一时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甚至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呀,男人总没有女人细心,这都要怪母亲忙于工作忽略了孩子——
像这样的声音有很多。
阙宛舒对此感到不平衡,可她无法改变每一个家庭的观念,只能尽自己所能给予这些母亲更多的力量与支持。
于是她认真地看着卫瑾,一字一句道:“只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里,无论是要两者兼顾或是放弃事业回归家庭都很好,但是姐姐你要明白,这只是选择,而不是义务。”
她不希望“母亲”这个词汇成为用于压迫女性的一块巨石,任何时候,她们都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
那些为此而否定她们、责怪她们的人,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话的那一个。
卫瑾呆住了。
其实阙宛舒说的很多话她都明白,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即便她的小儿子是这样的情况,她也从未有过要为了他放弃事业的念头,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她在面对卫谦时才愈是感到愧疚与心疼。
她的孩子还那么小,不到两岁的年纪脑袋上就挨了刀,之后不仅得经历漫长的复健,长大以后可能还得面对天生残缺所导致的心理压力和负担。
哪怕她家财万贯,能给予他最好的生活品质又如何?有些东西,势必得依靠他自己去经历和克服。
一想到他将要经历诸多苦难,卫瑾便愈发感到心痛和愧疚,可满腔的心绪却不知说与谁听。
虽然她和谢怀瑜之间夫妻感情很好,但有些话却不见得适合与他分享,因为她知道谢怀瑜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所以他们才更加无法安慰彼此。
卫瑾本是抱着抒发心情的念头才和阙宛舒说这些,却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安慰。
她抬眼望进阙宛舒的眼睛,只见后者双目澄澈,眼神温柔又坚定,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就能给予她诸多安慰。
卫瑾也有许多年没见到阙宛舒了,八年的时间太过漫长,照理来说应该改变了很多事情,可她看着如今在她眼前的阙宛舒,总觉得她变了一些,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变了是正常的,毕竟她曾经历过那样的家庭变故。
但她又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温和有礼、乖巧娇俏,虽然性格安静内向,但是对待所有人都很真诚善良,有着豪富之家里难得的一颗赤子之心。
如今,在历经了世事浮沉后,又更添坚韧与温婉,只一句话就能给予人力量。
其实卫瑾对阙宛舒是有愧疚的。
当年阙家出事,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不仅得处理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还要照顾骤然生病的母亲,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不得不被迫放弃很多东西。
可卫珣偏偏在那时犯浑,为了她想要放弃美国的大学留在国内,为此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他们的父母无计可施之下,竟然去找了阙宛舒。
等到卫瑾知道这件事时,阙宛舒已经带着她妈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梓城,行踪和去向也被一向与阙家交好的许家掩盖得严严实实,轻易探听不到。
卫瑾生气极了,虽然母亲表示自己只是请阙宛舒劝劝卫珣,并没有说别的,可是以阙宛舒的性格来说,难道她会没劝过吗?
明明是卫珣犯浑,为何奈何不了自己的孩子,就去为难人家女孩子?还是在人家家里遭逢巨变的艰难时刻。
她的脾气最像爷爷,对于看不过眼的事情毫无容忍之心,当下立刻臭骂了去找阙宛舒的母亲一顿,就连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父亲也没放过。
毕竟找阙宛舒谈话的人虽然是她母亲,但她父亲也是默许了这件事的,没道理在旁美美隐身吧?
因此她一并收拾了。
痛骂完父母,卫瑾一回头看见委靡的弟弟后更是怒上加怒,不只狠狠出手揍了他一顿,还忍不住对他说了些重话。
她很心疼阙宛舒,同时也很佩服她,因为在那风雨飘摇之际,这小姑娘不只一肩扛起了阙家,还做出了一个让圈子里许多长辈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又极度叹服的决定。
同时她又对她感到歉疚,他们有着从小到大的情谊,本该是在那个时候帮助她的人,可没想到最后却反过来“逼迫”了她。
卫瑾明白卫珣为何会对她如此执着。
因为阙宛舒是这样一个既美好又优秀的女孩子,而她那弟弟偏又生得一副执拗的性格,对于认定的人事物绝不轻言放手,他会对阙宛舒念念不忘实在是太正常了。
想起弟弟,卫瑾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本无意介入他人的感情,但离开前看着眼前温和安静的姑娘,还是忍不住说:“宛舒,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之后的治疗课,只要我和我先生的时间能够配合,一定会亲自陪着卫谦过来,但如果我们刚好都有事走不开,可能会由保姆或……或是他舅舅陪他来,可以吗?”
阙宛舒愣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
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
卫珣吗?可他大概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果不其然,到了下周三,带卫谦来上治疗课的人是谢怀瑜。
阙宛舒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她说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落更多一点,表情因而有些恍惚。
谢怀瑜见状喊了她一声:“阙老师?”
阙宛舒这才连忙收敛起所有心绪,摆出温和的笑脸领着父子俩往治疗室走:“谢先生,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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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楠最近忙得要死。
做为泽越集团太子爷的行政秘书,堆积在他身上的工作本来就多,且他的上司还是个雷厉风行的卷王,最近甚至还升级了,一天天的跟个时刻满电的机器人般往死里卷,连带着他这个秘书都快要累死了。
他已经连续加班了几天,好不容易回到家想和老婆亲热时,还会突然接到来自上司的电话,因而被老婆踹下床。
“这小子是不是有病?”
左楠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狰狞地把手机拿过来,他嘴上骂骂咧咧,接起电话后唯唯诺诺:“卫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副没
出息的模样惹得老婆大翻白眼,懒得搭理他,披起睡袍往别处去了。
左楠心里苦,但又不得不应对上司,毕竟做为牛马要什么出息。
每天加班又少了来自老婆的滋润,几日下来,左楠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直接从斯文体面精英男爆改眼圈深重公司地缚灵。
他的同事李沐青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是太子爷的业务助理,最近和左楠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和小姐妹一起去酒吧牛饮,此刻跟个瘾君子似的恨不得直接往血管里注射酒精。
两人好不容易从忙碌的工作中抽出短暂空档,正聚在公司茶水间里相互诉苦。
李沐青趴在桌子上,脸色憔悴得像是刚被鬼吸了阳气,她喃喃地问:“楠哥,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到头?”
左楠的脸色比她更灰败,他有气无力道:“等过了发布会就好了吧……”
泽越电子即将在近期举办新品发布会,他们公司过去主要生产电脑屏幕、投影机、家电等产品,自从新任CEO上任后,开始寻求转型,看准人工智能与高龄化社会商机,转做结合AI技术的智能家电,旨在透过新科技提高全龄人类的生活便利,除了满足年轻人的需求,更要造福中老年人群。
公司的研发部在今年取得了重要的技术突破,并将其应用于产品上,设计出几项颇具创新与竞争力的产品,准备赶在年节前发行。
整个公司都对这次的产品抱持着高度的重视与期待,即便到了夜里,公司大楼也仍然灯火通明,不只普通牛马,就连CEO本人都日日陪着加班。
因此,左楠自然也以为上司最近这么卷是因为新品发布会的缘故,可李沐青对此却持不同意见,她总觉得小卫总这副如同在修无情道般死命工作的模样似曾相识,好像她那个卷王闺密前阵子失恋了以后也是这般化悲愤为工作力量。
他不会是被谁给甩了吧?
她将这个想法与左楠分享,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异口同声道:“唉呀,不可能吧?”
左楠哈哈大笑:“小卫总怎么可能失恋啊,他根本就不喜欢人类好吧!”
李沐青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我可能是上班上到脑子坏掉了。”
两人笑着笑着,又突然悲从中来,这时宣传部的部长梅琪恰好路过,听见他俩的对话后立刻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猜,小卫总最近动作频频,估计是在跟他姐较劲呢,豪门世家争权夺利,你们懂的。”
董事长的长女卫瑾近日刚升任集团副董事长,她不只凭借能力获得董事会的认可,曾与她共事过的员工也大多对她非常信服,十分看好这位皇太女,更不用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董事长有意栽培她做接班人。
卫瑾本人也很有野心,这一点从她选择与一个家世不显的男人结婚,从而顺理成章地留在卫家,且两个儿子都跟着她姓卫就能看出来,她和弟弟相差九岁,无论是辈分、年龄、阅历还是能力都压弟弟一头,还有着父亲的信任与民心,小卫总要是想击败姐姐上位可不容易,难怪他如此重视这次的产品发布会,并为此卷生卷死。
梅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哪怕她也只是捕风捉影,但不管怎么说都比李沐青的“小卫总失恋”一说合理太多。
左楠和李沐青恍然大悟,一说起这种豪门八卦他们可就不累了,几个人聚精会神、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直到听见魔鬼的声音由远及近。
“左楠──”
众人虎躯一震,几秒后,魔鬼的身影出现在茶水间门口,卫珣一身灰黑色西装马甲,气势迫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脸色僵硬的左楠,道:“我刚刚发了几份文件到你邮箱了,整理好后发给我,另外,去安排会议室,等会把研发部、产品部、宣传部和行销部都叫来,一小时后开会。”
左楠立刻直起身子:“好的卫总!”
紧接着,卫珣犀利的目光又转向李沐青:“李助理,新产品的数据分析做好了吗?工厂那边的巡视时间安排了没?还有届时要跟厂商讨论的细项,尽快整理好后发给我,我明天之前要看到。”
李沐青“刷”地站了起来:“我会尽快处理好!”
没等梅琪对两位同事投以同情的眼神,小卫总的枪口也对准了她,一通无情扫射:“Maggie,你发来的新品宣传文案我看过了,宣传语和短口号毫无新意、烂大街,长介绍写得跟狗屎一样,让人完全抓不到重点在哪,回去重做。”
梅琪飞速躬身道歉:“……非常抱歉我马上就去修改!”
发派完任务,卫珣又如一道飓风般飞快地走了,余下茶水间一片寸草不生。
到了一个小时后的会议上,被无情扫射的人又多了几位。
此刻卫珣正坐在会议桌主位,专注地看着投影幕上的简报,而站在他面前的是正在报告产品最新优化的研发部部长贺明。
其实不只是左楠和李沐青这两位离卫珣最近的助理,公司里经常与他接触的几位高管也对他最近的卷王之力有目共睹。
他不只卷自己、卷员工,还毒舌得很,刚刚几个与会部门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喷过一轮了,如今只剩下研发部部长还在苦苦支撑着。
顶着巨大的压力报告完,贺明胆战心惊地任由上司打量,只觉得他的眼神堪比凌迟。
啊啊,要骂赶紧骂,盯着人不说话也太恐怖了呜呜呜。
半晌,卫珣终于发话,他针对优化内容仔细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贺明硬着头皮一一回答了,最后得到一句:“嗯,做得好,辛苦了。”
“对不起卫总我们会再改进——咦?”
已经做好道歉起手式的贺明被夸得一愣,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卫珣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卫珣放下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面对下属震惊的眼神,他眉头微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我是那种不管员工做得好不好都先骂一顿再说的上司?”
会议室里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仔细想想,卫珣还真不是,他在给予批评的同时大多也会说明理由并提出改进方向,并不是为了喷而喷。
因此员工们虽然怵他,但同时也对他非常信服,甚至对于能得到他的夸奖和肯定抱持着十二万分的期待与渴望。
于是,在这场会议里唯一得到小卫总专属夸夸的研发部,不由在其他部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骄傲地挺起背脊。
卫珣拿起手机扫了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抬眼环视与会众人,道:“会议就到这,还有其他异议要提出吗?没有就散会。”
大伙纷纷吐气,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表情。
卫珣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抬眼朝左楠使了个眼色,左楠立刻心领神会,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片刻后,他领着行政部的人送来几十盒九宫格甜品盒,里头有草莓蛋糕、巧克力泡芙、梅果提拉米苏、曲奇饼干、水果布丁等九样甜品,每一样都制作得精致可口,看得人口水直流。
卫珣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语气温和道:“大家最近辛苦了,我让左楠准备了些下午茶,等会一人领一盒,吃完再继续工作吧。新品上市在即,最后的时间里我们再努力一把。”
说完,现场一片欢欣鼓舞:“啊啊啊谢谢卫总!”
大伙们一人领了一大盒甜品,顿时觉得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虽然加班很累,但至少公司在加班费这方面给得很大方,且上司也懂得体恤下属。
看着和12寸披萨盒差不多大的甜点盒,这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着:“呜呜呜卫总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梅琪嗜甜,几乎吃遍了梓城大大小小的甜品店,一眼就认出这是某家排队名店的甜点礼盒,那家店有两大特点──极好吃、但超贵,光是这样一盒九宫格甜品礼盒
就要大几百。
她捧着甜品盒凑向左楠,亮着眼睛问:“楠哥,看来咱们公司最近的下午茶经费很充足啊。”
这可是梅森的甜品盒,她光是在他们家买一块千层蛋糕都得肉痛很久,没想到竟然能在公司拿到这样一盒大礼盒。
左楠自然也晓得这家店的甜点有多贵,他瞥了她一眼,笑道:“想什么呢,经费再充足也经不起这样造,这是卫总自掏腰包的。”
“什么!”梅琪立刻看向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的卫珣,一时觉得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分外伟岸,宛若神明:“啊,信女愿一生追随财神爷……”
这时卫珣恰好讲完电话,一转身就看见梅琪分外虔诚地捧着甜品盒对着他念念有词,仿佛在膜拜他似的。
卫珣:“……”
他嘴角微抽,总觉得他的下属都不太正常,不过见了梅琪,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Maggie,发布会的讲稿和简报都做好了?”
一听见关键字,梅琪立刻摆正表情,道:“是的,我马上发到您邮箱!”
卫珣点点头:“嗯,我先看看。”
泽越电子过去主推的产品是屏幕显示器、投影机、家电等,不似手机或电脑等3C产品年年有突破性的研发技术和创新,因此产品发布会也不如那些专门生产数码产品的科技公司那般受到重视。
从前发布会的主讲人多半是由产品部部长或经理担任,但自从卫珣上任后,公司在技术研发和产品推出方面迎来新气象,新品发布会自然也该有所改变。
考虑到CEO做为发布会主讲人能提高影响力、有效传递品牌价值,且卫珣的形象、学经历、家世、经营策略等与现阶段的泽越电子高度契合且极具代表性,因此宣传部便向卫珣提议由他来做主讲人。
卫珣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待会还有个线上会议,便拿了手机往外走,准备回办公室,左楠见状连忙跟了上去,问道:“卫总,您的那份甜点,我是待会送到您的办公室吗?”
“不用,你们分了吧。”卫珣语气淡淡,“我最近戒糖。”
左楠:“???”
他停下脚步,一脸呆愣地看着上司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人难道在修仙吗?”-
深夜,卫家大宅。
此刻时间已近十一点,卫珣仍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他最近的睡眠品质不太好,经常在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很浅眠,仿佛精神时刻处于亢奋状态,难以彻底放松下来。
若是睡不着,他也不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索性起床看书或工作,因此左楠最近经常会在奇怪的时间收到他的信息,还曾和李沐青私下讨论过上司的睡眠状况,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修仙。
卫珣也知道他近期不对劲,不仅如此,他甚至知道自己如此反常的原因是什么。
他刻意不去想其他事,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全部投注在工作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铺天盖地而来的杂乱思绪和情感就会如同灭顶的海啸般将他淹没。
卫珣不喜欢这种被情绪支配的感觉。
可是刻意压抑情感与思绪的做法分外伤身,精神方面的异状往往会反应在身体上,所以他近期睡眠品质不佳,胃口也不怎么好。
再加上,他愈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便愈是感觉那个人的身影随处可见,鬼魅般如影随形,这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罹患了什么精神疾病。
可卫珣只是咬牙,愈发死命地卷自己,如同自虐般让工作相关的内容刷洗大脑,试图将那抹在他脑海深处扎根的倩影暂时清除。
起初进行得很顺利,他正在看发布会的讲稿,此时他的精神高度专注,一目十行,一边看一边写下改进意见,很快就完成了大半。
可当看到那行“这项产品所带来的便利性不只能促进家庭和谐,还能增进邻里间的关系”时,卫珣蓦然停下。
尤其是那一句“增进邻里间的关系”,只见这几个字忽然在电脑屏幕上浮动扭曲,变形后又重新进行了排列组合,最后竟组成了大写加粗、想忽略也忽略不掉的六个字──
邻、居、家、的、弟、弟。
“啪──”
卫珣猛地阖上了笔记型电脑。
去他妈的增进邻里关系!去他妈的邻居弟弟!
连日紧绷的理智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卫珣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拿了车钥匙下楼。
理智已然消失,他现在什么也没办法思考,只是一味地遵循着身体上的行动,于是他一路驾车穿越大半个梓城,最后停在了绿意小区外不远处的马路边。
时间已过午夜,大半座城市都已然灭了灯,只余下散落的星辰与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在迎接晚归的人。
卫珣正安静地坐在车里,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阙宛舒的电话号码。
他的手指悬在通话键上空好一会,又迟疑地移开,几秒后再度移到通话键上空,又缓慢地移开,如此反复不断,十几分钟便过去了。
卫珣自嘲地笑了下,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向来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就去做,过程中再逐步优化行动,可没想到自己此时竟光是在“要不要打给阙宛舒”这件事上就犹豫了近半个小时。
曾何几时,他想见她的时候便立刻去见了,哪还需要这般为见她苦思冥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思及此,卫珣愈发烦燥起来,心情糟糕透顶,最后他随意地将手机扔到一旁,从驾驶座旁的储物箱里拿出了许久没碰的香烟,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靠在車边,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才刚点了火准备替自己点烟,忽然听见一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卫珣?”
卫珣动作一顿,猛地转过头去,正巧对上了阙宛舒那双温润澄澈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
他听见她的声音轻柔地问。
第19章 最想见的人如同……
阙宛舒睡不着。
她的睡眠品质向来不错,总是能在闭上眼睛后五分钟内飞快地入睡,甚少失眠,且大多一觉到天亮。
可今夜却很反常,她十点半就上了床,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一个小时仍睡不着,折腾到后来甚至有些饿了,索性下床吃点东西。
她简单地弄了碗番茄鸡蛋面,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面量没控制好,还是自己有些消化不良,等到把整碗面都吃完后,她只觉得胃涨得不行,需要做点什么消消食。
于是她拿了手机下楼,打算在小区里随意走走。
孰料一下楼,便恰好在小区花园里遇见今晚负责值班的门卫,对方向她点头应好,笑着询问:“您要出门?”
阙宛舒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又听见他说:“时间不早了,路上请小心。”
“好的。”阙宛舒再度点头,等到与门卫擦肩而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她并不打算出门,只是想在小花园里走走消食,此时折返回去又觉得有些尴尬,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走出了小区。
“现在该去哪呀……”
阙宛舒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也挺莫名其妙的,既然说错了那便纠正就好,何必为了避免尴尬而将错就错,难道对方会因此而嘲笑她吗?明明不会吧?
然而,道理她都懂,但她的身体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她迈步朝着小区附近的便利店走去,打算去买瓶酸奶,装作自己是因为想喝酸奶才出的门。
绿意小区附近有一条河,名为“月川”,这是条自云山流淌而下、横亘于梓城市内的小河流,此名来源于其河道形状弯曲,若自高空往下看宛若月牙,因而得名。
最近的便利店刚好就在月川河畔,阙宛舒进去买了瓶草莓味的酸奶,回程的路上沿着月川缓慢地走着。
在她位于宜安的老家附近也有一条河,过去的宜安人傍水而生,那条河是当地居民的生活重心,许多产业和文化都围绕着河流展开,即便如今随着时代更迭,宜安的市中心已逐渐转向新城
区,但位于河流沿岸的旧城区仍是许多宜安人心目中真正的宜安。
阙宛舒和母亲居住的地方离河川不远,走路就能到,她很喜欢那条河,只要看着流动的水面便能感觉自己的精神和灵魂获得安定,因此每当她心情不好时总喜欢到河边去,就这么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搬到梓城后,她也特意选择住在河川附近,甚至不惜舍弃了离云安医院更近、租金更便宜的房子。
沿着月川走了一段路后,酸奶也恰好喝完,阙宛舒把瓶子扔进不远处的公共垃圾桶,接着在河畔的观景长椅上坐下来,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水面发呆。
闭上眼睛,四周的喧嚣似乎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只余下河流潺潺的水声温柔地涌进耳朵内,缓慢地驱散了这几日始终萦绕在内心深处的郁气。
片刻后,阙宛舒睁开眼,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她点开通讯录,其中有一个名叫“微醺”的分类,若是旁人见了这个分类大概会以为这是各家酒吧的合集,可其实这里头的六个电话号码都属于一个人。
阙宛舒安静地看着分类里条列展示出的“微醺一号”至“微醺六号”,突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的,这些电话,都是卫珣曾经给她发过短信、又被她拉黑的号码,那时她拉黑了他,但又把他使用过的每一个号码记下来,即便后来换了几次手机,也依然保存在通讯录里。
如果卫珣现在使用这里头的任何一个号码给她打电话,便能发现每一个号码都能打通她的电话,且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能打通。
阙宛舒有些失神,她忽然想起卫珣发现她的手机号码根本没换过,因此怒而质问她的那一天,那一瞬间,他脸上愤怒中混合着伤心的表情。
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但是从她的眼里看过去,能瞧见他紧蹙的眉头、微抿的嘴唇,以及极力想装作冷漠却又暴露了真实心情的脆弱眼神,还有最后携着满身怒气远远离去的背影。
阙宛舒知道自己应该给他一个解释,或许也该为当年骤然结束的关系向他道歉,但往事种种,她一时难以梳理得清,因此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说起。
她那天告诉他的“邻居弟弟”确有其人,邻居弟弟名叫路择,他母亲方丽琴过去曾是阙家的保姆,与她妈妈孟如意的关系很好。
方姨有个在外风度翩翩、实则喝醉后会家暴妻子的丈夫,当时她为了孩子们不敢离婚,独自忍受丈夫的暴行好一阵子,最后是孟如意偶然发现了她身上的瘀痕,委托律师帮她打离婚官司、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她才终于脱离丈夫的魔爪。
方姨也是宜安人,和丈夫离婚之后,她不愿再待在梓城,想带着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回到宜安,孟如意便委托也住在宜安的妹妹孟如心帮忙关照他们母子三人。
孟如意原本只是想着方姨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易,她多帮助几分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这份善举竟在后来回报在她身上。
阙家破产后,阙宛舒带着生病的妈妈回到了宜安,她卖掉祖宅,用一部分钱另买了一间小公寓,这间公寓不大,但胜在环境清幽、公设完善,且又位于好的学区里,于她们母女而言已然足够。
巧合的是,方姨和她的孩子们竟也恰好住在这个小区里,就她们楼下。
孟如意最初罹患失语症的那段时间情绪极不稳定,因她大脑损伤的区域距离掌管情绪的前额叶很近,加上一夜之间遭逢巨变,她又由于疾病的关系说不出话、右腿也有些不便,因此分外易怒抑郁,经常莫名其妙地又哭又笑,把阙宛舒折腾得不轻。
如果当时没有方姨在旁帮忙照料母亲,又以长辈的身份支持她、替她分担压力,阙宛舒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撑不下去的。
那时路择刚上高一,恰好和阙宛舒的表弟樊澈是同班同学,妹妹路萱则上初三,为了报答方姨的帮助,阙宛舒便主动提出要替他们兄妹辅导课业,表弟也一起。
虽然阙宛舒是独生女,但她的性格温柔又有担当,颇具长姐风范,因此几个弟弟妹妹都很喜欢她,孟如心总笑说自从她来了宜安以后,这世上的姐控又多了两个。
卫珣发来短信的那天,她恰好在小阿姨家替弟弟妹妹们辅导课业,途中她被孟如心喊走谈论妈妈的病情,等到再回来时,就见几个小孩正一脸生气又忐忑地看着她。
她见状有些疑惑,还以为他们在她离开后吵架了,直到细问过之后,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沉默,路择主动站出来担了责任,说是他自作主张回了卫珣短信,又在对方打电话来时接通电话,骗他这不是阙宛舒的号码,如果她生气的话,要怪就怪他。
没等阙宛舒回话,表弟樊澈也站出来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还担忧地询问她是不是长期遭到前男友威胁,并一脸凶狠地表示现在就要去撕了这个胆敢欺负他姐的混蛋。
路萱也扑过来抱住阙宛舒,一边安慰她要她别害怕,一边张牙舞爪地附和樊澈。
阙宛舒:“……”
她拿起手机扫了眼卫珣发来的短信,只见上头写的是:“阙宛舒你再不回老子消息试试看,你以为我在美国就奈何不了你吗?”
其实这条短信的内容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这人一天到晚叫她“走着瞧”,要她“试试看”,还动不动就威胁她说要“让她完蛋”,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确切的行动,别说害怕了,她偶尔甚至会觉得他的威胁有一点点可爱。
不过在几个弟弟妹妹眼里,这家伙大概就跟个长期骚扰她的恐怖情人没什么两样吧。
阙宛舒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在弟弟妹妹们忐忑又担忧的眼神下,一脸镇定地告诉他们自己会妥善处理这件事,让他们别担心,也别跟长辈们说。
三个小孩都很听她的话,因此虽仍心存犹疑,但还是听话地守口如瓶,只是在那之后不管她去哪,他们都非要如同在护卫她般时刻跟着她,惹她有些无奈又好笑。
路择的谎言其实很拙劣,一戳就破,毕竟阙宛舒是不是真的换了电话号码,卫珣一查就能知道。
她原以为他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给她发短信是因为生气了,又或者是他终于心灰意冷决定放弃,那个时候,其实她曾想过要主动和他解释。
可她又很快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不愿意回应他的理由,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去过自己的生活,别再被困在与她的这段感情里。
她是个自私的人,当初既然为了自己、为了父母,全然不顾他的意愿选择结束这段关系,那么所有的苦果便都该自己品尝,此后更不应该抱持着任何奢望,因此又何必再出言扰乱他的心、给他希望。
倒不如就这样。
就这样……
可直到那天卫珣开口询问她的电话号码,阙宛舒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相信了路择的话,事后也没有再进行查证。
面对他的质问,她之所以哑口无言,并不是因为不想解释,而是因为不晓得该从何解释。
她不确定自己的解释是会让他感到释然还是更为伤心,且所有的思绪和情感都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乱成一团被抓烂的毛线球,她梳理不开、慌乱无措,只能选择逃避。
此刻也是,阙宛舒盯着他的号码,消息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可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去。
随着夜色愈深,河畔也渐渐起了风,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和长裤,脚下踩着拖鞋,在河边坐了一会,被风吹得手脚发僵,背脊直颤。
现在的时间估计已过了午夜,而她明日一早还得开晨会,因此她不再逗留,把手机放回兜里后,她脸色郁郁地往绿意小区的方向走。
却在来到小区门口时,最想见的人如同梦境一般出现在她眼前。
“卫珣?”
出口的
瞬间,喉头涨疼,阙宛舒听见自己压在话音下的些微哽咽,“你怎么会在这?”
第20章 “我不能管你吗……
烟还没有点着。
卫珣在见到阙宛舒的那刻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等到她的声音真切地传入耳里后,他才发觉这并不是梦,他是真的见到了她。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他立刻扔掉手里的香烟,还欲盖弥彰地抬脚踩住,活像个偷偷抽烟被大人抓包的未成年。
阙宛舒:“……”
卫珣:“……”
一瞬间的巨大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两人相互对视着,一时都不知道该与对方说些什么。
最后是阙宛舒先开的口,她看着他正踩着香烟、略有些僵硬的右脚,道:“不要乱丢烟蒂。”
卫珣:“……”
他沉默几秒,有些窘迫地别开脸,不冷不热道:“嗯,待会就捡起来。”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他却没有任何行动,仍旧僵硬地站在原地,阙宛舒也是,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路灯下,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在河边时犹豫着想告诉他的话反覆涌上喉头,在正欲出口的瞬间又被她怯懦地压下。
大概又沉默了一分钟后,卫珣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着和脚下的拖鞋,又见她似乎是从外头回来,不由蹙起眉,问道:“不过,你是刚从外头回来吗?你去哪了?”
阙宛舒抿了抿唇,答:“去散步。”
“散步?这个时间点?”卫珣的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也微微发沉,“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头多危险,非得在这种时间去散步?”
“……”
阙宛舒本就心情郁闷,又在外头被风吹得浑身都冷,此刻乍然听见他带了点教训的话语,一时脾气上来,忍不住说:“你管我。”
卫珣不说话了。
他想,如果换了其他人这么和他说话,他肯定冷笑一声扭头就走,绝不再管那人死活,可当对象是阙宛舒时,所有原则和底线彷佛都为她无条件退让,他不仅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还觉得她发脾气的模样有点可爱。
没救了。
早在今夜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卫珣就知道自己没救了,连日以来被他牢牢地压在心底刻意忽略的情绪再也关押不住,在刹那间如涌泉般翻涌而出,可他感受到的却不是巨大而复杂的混乱,而是连人带灵魂都被好好地安抚了的平静。
就像是被笼罩在暴风之下、涌动着滚滚暗潮的海面,忽然之间迎来了好天气,风暴被温柔的海风驱散,海水重归平静,而当阳光倾泻而下时,万物都得到了舒展。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卫珣便感觉自己什么都释然了,那他还挣扎个什么。
他是讨厌被情绪和感情支配,但是被阙宛舒支配,他似乎也不是那般抗拒,反倒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后,他忽然说:“我不能管你吗?”
阙宛舒一愣,怔怔地抬起头来,随后便看见卫珣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短短几秒间迅速拉近,最后竟只余下一步之隔。
卫珣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相隔的那一步,忽然觉得自己连日以来的纠结很没必要。
不过只是一步,跨过去就是了。
就算是一百步、一千步、一万步又如何,他多走几步就能迈过去,而她也别想逃。
于是卫珣毫不犹豫地迈过了那一步,此时两人的脚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阙宛舒若是低下头就会直接撞进他怀里,可如果她抬起头,又会发现他的面庞离她极近,近到……彷佛他只要俯身就能吻上她的嘴唇。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可他专注的目光却彷若有魔力,令地面伸出无数藤蔓牢牢地绑缚住她的双腿,她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仰头直面他的注视。
“我不能管你吗?”卫珣再度开口,声音很轻,“嗯?阙宛舒?”
阙宛舒屏住了呼吸。
心跳一时猛烈如擂鼓,白皙的脸颊也渐渐漫上红晕,她无措地和他对视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算合适。
说“不能”?
但他强势又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如同一张大网般兜头罩住她,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老子怎么就不能了,我比谁都有资格”,她敢肯定自己要是真的说不能,他绝对会这般反驳。
可说“能”吗……
阙宛舒张了张嘴。
她嗫嚅了一会,挣扎再三,最后还是选择答不对题:“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卫珣早就料到她会转移话题,因此也不失望,他挑起眉,游刃有余地回答:“被你甩了之后学的,怎么?”
阙宛舒噎住了,憋了好一会才勉强憋出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卫珣轻嗤一声,故意学她的语气:“你管我。”
阙宛舒:“……”
没等她回应,他又说了一句:“你管我吗?阙宛舒?”
低沉悦耳的声音里似含着几许笑意,直勾得人心头发痒,耳根发烫。
阙宛舒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她别开脸,如同逃难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卫珣见状也没再步步紧逼,而是体贴地给她留了那么一丁点喘息的空间。
他垂眼看着她目光闪躲的眼睛与泛着浅浅红晕的脸颊,紧接着视线微微往下,注意到她正隐隐发着颤的肩膀。
今夜的温度很凉,此刻阵阵晚风拂来,直吹得那股冷意都要渗透进皮肤里。
卫珣扫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低声问道:“不冷吗?”
阙宛舒下意识摇摇头,下一秒垂在腿边的手就被人握住了,卫珣将她冰凉的手掌裹进掌心里,只觉得自己像是握了两块冰。
他用手心的温度替她暖了暖手,道:“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这姑娘天生体温低,每到秋冬就容易手脚冰冷,从前她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趁他不备把冰凉的手掌探进他的领口,然后看着他被她冰得一个激灵的模样笑得一脸狡黠。
想到这,卫珣的眼睛里浮现些许笑意,平时总是显得冷漠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他握着阙宛舒的双手轻缓地摩挲着,后者也没有拒绝,就这么乖乖地任由他握着手。
两人顶上悬着一盏路灯,此刻温暖昏黄的灯光兜头罩下来,像是形成了由光线所铸成的罩子般,替他们隔出了一个不受外界所扰、只属于他俩的小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又慢又快,慢得像是刹那的片刻已宛若过了一辈子,又快得像是不过眨眼一瞬,令他们想与对方再待得更久一点。
半晌后,见阙宛舒手掌的温度已和他的相差无几,卫珣终于缓缓放开她的手,道:“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快步走回车旁、打开车门,紧接着阙宛舒便看见他从后座拿出一件宽大的灰色外套,再度回到她的面前。
卫珣摊开外套,想替阙宛舒披上,她见状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家就在楼上,我等等——”
“手。”卫珣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阙宛舒无奈之下,只好乖乖地抬起手,任由他替她穿上外套。
紧接着他又替她拉上拉链、戴好帽兜,确保冷风无法轻易灌入后,这才视线一转,对上了她的眼睛。
这次阙宛舒没有移开目光。
她与他对视着,形状圆润柔美的眼睛在灯光下像闪烁着粼粼波光,又像最澄澈晶莹的玻璃珠子,美得透澈。
“谢谢。”她轻声说道:“下周三,我会把你的外套拿给谢先生,请他帮忙还给你。”
却听卫珣反问道:“为什么要请他帮忙?你直接还给我不就行了?”
阙宛舒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卫珣直直望入她眼里,道:“下周三,我会带卫谦去上课。”
听见这句话后,阙宛舒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小角落彷佛瞬间炸起了朵朵烟花,隐密的欢喜逐渐蔓延开来,令原先下撇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可她立刻低下脑袋,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哦。”
顿了一会,她又问:“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事找你。”卫珣看着她被帽兜盖住的头顶,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手机给我。”
“嗯?”阙宛舒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拿出兜里的手机放进他手里。
接过她的手机后,卫珣点亮了屏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森林油画壁纸,随后他长指一动滑开锁屏,便跳出了数字密码解锁画面。
他将屏幕转向她,问道:“密码?”
下一秒,就见阙宛舒猛地将自己的手机从他手里抢回来,一边遮遮掩掩地将手机扣在胸前,一边目光闪烁地问着:“你要干嘛。”
她这副作贼心虚的模样令卫珣微微眯起眼,怀疑她的手机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不能被他发现的秘辛。
是什么?难道是其他男的?
那个该死的邻居弟弟?还是上次在华境见到的狗**镜男?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卫珣的目光顿时透出几分杀气,幸好在滔天醋浪袭来前,理智及时回笼,他稍稍收敛了下表情,把刚刚顺道从车里拿过来的手机递到她面前,道:“加我。”
他的语气很淡然,视线却是与之相反的灼热。
阙宛舒看了看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二维码,又抬眼看了看他,她纠结几秒,最后还是在他执着的眼神下乖乖地解锁手机,但特意防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密码。
310107——
输入这串数字后,手机顺利解锁。
随后阙宛舒又点开聊天软件,加了他好友。
今晚想要的两个目的皆已达成,卫珣的心情好了些许,他看着正低头察看手机的阙宛舒,蓦地出声警告:“不许再拉黑我。”
顿了下,又补了一句:“朋友圈也不许屏蔽我。”
阙宛舒:“……”
他怎么知道她正要屏蔽他!!
卫珣一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这家伙果然打算屏蔽他,他咬了咬牙,忽然抬手抓住她的帽兜两侧,稍稍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扯,便将她整个人拉到面前来。
阙宛舒措手不及,身体往前撞入他怀里,双手也在慌乱间抱上了他的腰。
“我刚刚说什么了?”卫珣宽大的手掌正隔着兜帽捧住她的脸,迫使她只能仰头直面他,他审视的目光流连在她仍带着错愕的面庞上,语气微沉道:“重复一次。”
实在是太近了。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将她团团围困其中,在这个距离下,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呼吸轻轻扑上她的脸,带来些微痒意。
阙宛舒下意识动了动,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固定住脑袋,只好顺从地回答:“……不能拉黑你,也不能屏蔽你。”
卫珣又问:“能做到吗?不许回答能以外的答案。”
阙宛舒:“……”
那他还问她干嘛?找事吗?
但见他一副不得到回应就绝不放开的表情,她只好无奈地应道:“能。”
卫珣不信:“你发誓。”
阙宛舒:“……”
阙宛舒:“我发誓。”
这个人还能不能再更幼稚一点!
然而,得到她的承诺后,卫珣也并没有立刻放开她,他仍旧捧着她的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果目光有形,阙宛舒觉得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大概都留下了目光扫过的痕迹。
又过了片刻,卫珣终于松开了手,他动作轻柔地替她理了理帽兜,道:“很晚了,你进去吧,早点休息。”
“嗯。”阙宛舒轻轻地应了一声:“你回去的路上也小心。”
说完,她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却在即将进门之际蓦然停下脚步,她回头一看,发现卫珣仍站在原地看着她。
心里最后的一点挣扎和犹豫彻底消失,阙宛舒鼓起勇气走回他面前,此时两人之间大概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的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下,半边脸隐在阴影之中,面上是忐忑又紧张的表情。
“卫珣。”她喊了他的名字,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后半句话却在即将出口的瞬间再度卡壳:“我……”
她努力张开嘴:“我……”
只是一句道歉。
只不过是一句对不起。
可为什么,在与他视线相交的瞬间,她竟又如同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般什么也说不出口?
阙宛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努力了好一会还是说不出话,裹在袖子里的十指不由紧紧攥起,面上也带了几分焦急。
卫珣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他看见她想说却说不出话的嘴型,看见她脸上焦急又愧疚的表情,也看见了那双温润的眼睛里逐渐漫起的层层水雾。
这一瞬间,彷若心有灵犀,她不必说出口,他也什么都明白了。
从前的他们其实很少吵架或冷战,即便有,也大多是他先犯贱或无理取闹惹她生气,他虽然脾气不好,还有点嘴硬,可一旦发现她真的生气了,向来是滑跪认错得非常果断,又没脸没皮得很,她是个好脾气又容易心软的姑娘,往往因为招架不住而轻易被他哄好。
唯独有一次,就那么一次,阙宛舒是过错较多的那方,偏偏她不知怎的竟倔得不行,死不认错,卫珣被她气得肝疼,单方面开始和她冷战,并发誓在她主动来哄他、向他道歉之前绝不搭理她。
可他等呀等,很快的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别说和他道歉了,她连个表情包都不给他发。
卫珣:“……”
他气死了,心说这家伙是忍者吗?竟然这么能忍,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就是等到世界末日都不见得能等来她主动一次。
她倒是忍得住,可他却是一点也忍不了了,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思及此,卫珣正准备杀去阙家和忍者讲和,却在拉开门的瞬间,看见阙宛舒耸拉着脑袋站在他房门前,也不晓得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见他开门,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睛撞入他的视线。
“……”
卫珣也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来不及收敛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只好僵硬着脸沉默地与她对视。
他的五官轮廓偏冷峻,不笑的时候总有种睥睨万物的傲慢冷漠,按照曹英的话来说,就是看谁都像在看垃圾、要是不小心惹到他就提着火药把对方给炸了的那种模样。
卫珣想,他当时的表情估计看起来也是那样,难怪阙宛舒一见了他就跟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忐忑惶恐。
她嘴唇紧抿,双手缩在胸前,十指不安地紧攥着,目光也闪烁不定,一下子抬眼看他,一下子又移开视线,嘴唇也是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压在喉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卫珣一见她这表情就猜到她想说什么,因此也不着急,而是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关心与道歉的话语对着关系寻常的人很容易说出口,可面对真正亲近的人却很难说出来,而阙宛舒恰好就是这种人。
他曾经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因为他与她相反,并不在意不熟的人死活,柔软的一面只会留给喜欢的人们,可后来他逐渐意识到,那些人之所以无法对亲近的人说出压在心底的话,是因为他们太在乎对方的感受,也害怕自己的情感如果表达得不够到位,反而会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
所以在开口之前,必须得反覆斟酌,再三思量。
即便如此,也还是害怕胆怯。
阙宛舒就是这样一个表面看似温和坚韧,其实内心敏感脆弱又总是多想的人,哪怕经过那么多年,这个本质也依然没有改变。
卫珣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瞬间,只觉得多年前那个站在他房门前一脸忐忑地想向他道歉的姑娘,彷佛与此刻在他眼前的人重叠
在一起,一颗心顿时软和得不行。
于是在她开口之前,他率先说道:“我知道的。”
像是怕她没听清楚,他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近她,又重复了一次:“我都知道的,阙宛舒。”
你不必开口,我也什么都明白。
所以哪怕那些道歉的话语现在说不出来,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