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抱歉,睡迷糊了
等到两人在餐桌旁坐好, 高瑞昱还有些缓不过神。
脑子里全是刚才喉间传出的低沉沙哑的嗓音。
怎么还是这么哑?
明明他已经——
“你们慢慢吃,店里还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了。”
学长冲着高瑞昱眨眼, 投来的视线暧昧而直白。
羞得高瑞昱满脸通红,他极快地瞥了眼一脸平静地季卿。
犹豫片刻,端起面前的双椒鱼头,放到季卿的眼前,“这是学长的拿手菜, 里面的土豆粉最好吃了,以前学长做这道菜,我们都让他多煮份土豆粉。”
许是回忆起大学时空闲美好的时光,高瑞昱越讲越顺, 尾音上扬,夸奖的话不要钱地吐了出来。
“嗯, 辣吗?”
“不辣。”
高瑞昱下意识回答, 说完后又有些后悔。
他是湖南人, 爱吃辣, 对他而言这并不算辣, 但是对口味清淡的海城人而言,可能算得上重辣。
上次给季卿订餐,也特别备注了要少油少盐。
“季总不吃辣吗?”
季卿瞥了眼高瑞昱小心翼翼的表情, “应该可以吃吧。”
他挑了根土豆粉, 用筷子卷着, 在酱汁里过了一遍, 百无聊赖地想着。
修真界千年的时光已经让现代的记忆模糊到难以分辨。
印象中,他以前能吃一点点的,只不过一千年没吃了, 他也有些好奇。
更何况高瑞昱说不辣。
“能吃。”
季卿下了结论,把裹满酱汁的土豆粉塞进口中。
而后怔住。
黄红剁椒的辣味,通过舌尖直冲鼻腔,像是不讲道理的市井无赖,上来就是一拳。
天灵盖都快掀起来了。
季卿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脖颈连着耳廓红了一遍,恍惚中他看见了自己神魂出窍,飘飘然飞远了。
“季总!”高瑞昱惊呼一声,接住季卿往后倒的身体,“你没事吧?!”
季卿死死攥着高瑞昱的领口,红着眼道:“快叫救护车——”
迟来一秒,都要羽化成仙。
他缩在高瑞昱的怀里,额间都是细密的汗珠,胃部的绞痛一阵阵传来,令他眼前发晕。
耳边是凌乱有力的心跳,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席沉衍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而后是一阵颠簸。
“季卿!不要睡。”
好疼。
好烦。
谁在说话?
等季卿再睁眼,看到的是洁白的吊顶上成串的长方形射灯,鼻尖的消毒药水味让他本就不舒服的胃部几欲作呕。
“你醒了,还疼吗?我们现在在海城医院的急诊,医生说你是因为辣椒刺激引起的胃部痉挛,绞痛太厉害,痛晕过去了。不好意思,是我没和学长交代你的口味,他这次放的是黄灯笼辣椒。”
季卿瞥了眼满脸愧疚的高瑞昱,清凌凌的声线带着喉咙灼烧后的沙哑。
“口味不合适,别喜欢我。”
高瑞昱快裂开了。
席沉衍拿着药来到输液大厅时,这句话夹杂着高瑞昱低低的啜泣声传来进来,又听到对方低落的道歉声。
他冷着脸等着高瑞昱掩面离开。
“不会吃辣,还吃?”
“嗯?”季卿条件反射应了声,瞥见席沉衍在旁边坐下,把输液管子上的流量调节器往下拨了拨。
嘈杂的空间里,滴管里药液掉落的滴答声却格外清晰。
季卿弓着背,有气无力地贴在冰凉的银白色座椅上。
“忘记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席沉衍掀起眼皮,打量季卿。
青年的脸色白得吓人,黑色的柔软发丝蔫哒哒垂在面颊两侧,像是失去光芒的群星,在偌大的空茫宇宙无所事事飘散着。
可怜又可欺。
席沉衍垂眼,按下想一探究竟的右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禁止吸烟的标志,放弃了。
季卿:“你怎么在这里?”
席沉衍抠了抠硬质烟盒,佯装镇定,“洛开宁送你的礼物,你之前落在公司会客室,我来带给你。”
“哦。”
季卿不疑有他,手背上药液进入体内的微凉触感,让他收了想要继续探究的心思,只提醒了一句。
“别告诉季严俞。”
没人应声,季卿偏头去看,对上了席沉衍冷沉地目光。
过于严肃的表情,有种季严俞就在眼前的错觉,他条件反射绷紧了脊背,以至于差点儿从医院偏滑的椅子上摔下来。
席沉衍钳制季卿的小臂,手臂肌肉发力,轻松地把季卿按在椅子上。
“好好待着,想做什么和我说。”
季卿:……
要命,更像了。
他用右手手背盖住双眼,又透过指缝去看头顶上明亮刺眼的灯光,彩色的光圈一遍遍出现在眼前。
“饿。”
“我去买,药水还有半瓶,看着点,如果我回来得晚,就自己按红色的按钮,护士会过来换瓶。”
紧接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季卿这才放下手,用强光刺激过的眼睛,去找席沉衍模糊的背影。
“谢谢。”
闲来无事,季卿打开了席沉衍放在邻座的纸袋子,里面有两盒药。
这段时间都是住在季严俞的别墅,不能让他发现端倪。
季卿把药盒子拆开,抽出里面的药塞进口袋,剩下的垃圾被他团成一团。
垃圾桶就在不远处,季卿估算着输液管和垃圾桶的距离,当即站起来,左手在后,右手在前,勾着脚去踩垃圾桶的踏板,就准备丢出去。
一只手先一步握住他的左手。
而后是细微的凉意和痛意。
席沉衍揽住季卿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别乱动,手背鼓包了。”
“哦。”季卿等席沉衍按了呼叫铃,把流量控制器关掉,才把手中的垃圾塞到对方的怀里。
“麻烦扔下。”
席沉衍接住下滑的纸袋子,掂了掂,重量不对,“把药盒拆了?这么怕严俞知道?”
“不怕,就是麻烦。”
护士推着医疗小推车过来,熟练地拔掉针头,把止血带在季卿的右手绑好,消毒后一边嘱咐一边扎针。
“小帅哥,别乱动,再鼓包又要扎一针,疼得很,多受罪呀。”
说完,去找在其他病人脸上看多了的懊悔和痛苦表情。
然而一无所获。
漂亮又疏离的青年一脸漠然,在她看过来时,才象征性点头,礼貌道谢。
“你不痛呀?”
“还好。”
季卿实话实说。
于修士而言,短暂的外伤疼痛不算什么,即便是体质排名垫底的音修,被捅了一剑,也能拍拍屁股,继续弹琴。
三甲医院的急诊输液室忙得很,护士闲聊了几句,就去处理下一位病人。
席沉衍冷不丁出声,“我记得你之前蹭破了皮,拉着我的手,喊了一下午好痛,让我送你去医院。”
季卿:……
‘季卿’做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气氛有些古怪,喧闹的输液大厅里,两人周围恍惚间像是被抽了真空,一点儿声音都传不过来。
季卿垂下眼帘,用还在输液的右手按住依旧鼓包的左手,压低嗓音。
装模作样道:“好疼,快疼死了。”
声音柔柔,像是灌满了糖霜。
甜蜜又勾人。
席沉衍有些燥,他按住季卿乱动的右手,“安分点,针头会偏。”
“哦。”季卿冷淡应声,“饿。”
席沉衍被季卿打蛇随棍上的态度弄得没脾气,他把买来的面条放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上,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季卿。
做到一半又收回手。
“左手吃面不方便,我给你重新买碗粥。”
“不用。”
季卿抽走席沉衍手中的筷子,卷着面条慢慢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面条下肚,眉眼都舒展开,在氤氲的热气中,恬静而美好。
一个小时后,药水终于滴完,季卿先是拉着席沉衍吃了三碗面,才坐上黑色帕加尼。
他调整座椅,舒舒服服地窝在副驾驶。
席沉衍瞥了眼,提醒,“安全带系好。”
季卿没动,困倦地掀起眼皮,无意识“啊”了一声。
迷迷糊糊间,有人靠近他,挡住了窗外昏黄的灯光,一只手轻轻地去碰他的左上方安全带。
离得近了,他好似听见了血液流动的滋滋声,鼻尖传来了清甜诱人的香气。
好香——
诡异的饥饿感急急涌来。
细碎酥麻的痒意从尾椎骨攀上脊背,带来侵入头皮的痒意,像是汹涌的潮水,将灵魂都碾成碎末。
“饿——”
席沉衍呼吸一滞,怔愣地感受着脖颈处贴上的滚烫掌心。
又被攥着衣领,猛地往前一拉。
他没有防备,身体前倾,往季卿身上倒去,直到最后一刻手臂堪堪撑在季卿的腰肢两侧。
黑色的布加迪难以控制地震动两下。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
“这车子怎么突然动了?”
“傻子,别管,豪车玩得花。”
席沉衍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紧紧盯着季卿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双颊染上了浅淡的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半遮半掩。
轻而易举地拨动心弦,带来百爪挠心的痒意。
狭小的空间温度逐渐攀升。
分明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他却觉得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他,看着他们的亲密与暧昧,而后升起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季卿。”
“嗯?”
沙哑的声音令季卿回神,他松开攥紧的衣领,抵着席沉衍硬挺的胸廓猛地一推。
“抱歉,睡迷糊了。”
季卿捏紧指尖,压下从四肢百骸涌来的饥饿感。
扯过安全带,咔嗒一声扣好,单手绕着右手边的安全带,整个人背对席沉衍。
金闪闪赶忙钻出来,点点金光洒在季卿身上,发麻的感觉才渐渐褪去。
席沉衍沉默地注视着季卿颤抖的脊背,轻轻摩挲着滚烫的脖颈。
“我出去一会儿。”
他打开车门,摸出口袋里的烟盒,点燃一根。在偏凉的晚风中,等着皮带下的东西恢复正常。
真是疯了。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第32章 第 32 章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烟很快抽完。
席沉衍没急着回去, 等冷风吹散身上的烟味,才打开驾驶座的门,垂眸看向副驾驶。
季卿保持着下车时的姿势, 呼吸平稳,已然沉沉睡去。
他把外套脱下盖在季卿身上,而后发动车子。
窗外极快掠过的光影投射而下,在季卿没有血色的脸上流连。直至轮胎压到一块较大的石子,车身颠簸, 他的脑袋顺着力道下垂,隐在黑暗中。
耳边好似传来熟悉的交谈声。
“严俞,国外极具权威的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一个星期后会来京市参加研讨会, 我刚刚和他联系过。你可以带季卿去拜访,他的身体状况有些不对劲。”
“好, 麻烦你了, 之后我带卿卿上门道谢。”
“不用, 应该的。”
脚步声逐渐逼近, 紧接着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季卿用脸颊蹭了蹭微凉的纽扣,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稳睡去。
这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季严俞拍了拍季卿的脸。
“卿卿, 起床吃饭。”
“困, 再睡会。”
季卿极快地扣住季严俞的手腕, 手臂肌肉发力, 猛地把人拽上床。
大清早扰人清梦,要教训。
季严俞没恼,顺着力道圈着弟弟的腰, 附在耳边轻声细语,“又困?”
语气过于危险。
季卿倏然睁开双眼,强制困了24小时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而后呼吸停滞一瞬。
“不困,起床上班。”
声音漠然,不起波澜。
季严俞却从偏冷的语调中,品出几丝委屈。
他低低笑了声,看着季卿洗漱好,乖乖喝下绵密的山药粥。
“要我送你吗?”
“不用,今天周三,我要去基金会那边,不顺路。”
季卿喝完粥,提着佣人打包好的点心往车库走去,“事情多,晚饭不用等我,我在外面解决。”
“嗯,下个星期二陪我去趟京市。”
季卿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没什么表情的季严俞,“ 做什么?”
“散心。”
借口过于假,季卿怀疑季严俞这次骗他都没避着他。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朝着季严俞挥挥手,挑了辆酒红色的帕加尼,风驰电掣来到基金会。
薄荷慈善基金会的招牌已经挂上,冯希在面试者慷慨激昂的讲述中,翻阅着手中的简历,余光注意到季卿的身影,当即起身迎了上去。
“季总。其他人员的招聘已经完成,今天面试的是你的助理。”
“嗯。”季卿点头,跟着冯希的脚步往会议室走去。
随着玻璃门推开,面试者铿锵有力的声音传进耳廓,又在见到季卿时猛地顿住,讷讷不言。
季卿恍若未觉,坐上冯希让出的位置。
动作自然,表情淡漠。
一旁的人事主管极快地瞥了眼季卿连眉毛都没动过的脸,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身份。
老油条本着不得罪任何一位关系户的准则,当即冲着新拉了张椅子的冯希使眼色。
用气音问:“这谁?坐你的位置?”
冯希没搭话,换了一种方式给同事提醒,把茶水放在季卿手边,“季总,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身体不舒服吗?面试助理这件事可以往后推一推。”
“没事,昨晚吃坏东西了。正事要紧,有多少人面试?”
“六位。”
冯希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季卿。
青年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侧腰下摆处坠着栗色小球,往下是一条面料舒适的休闲长裤。
他的腿很长,坐在皮质座椅上时,裤腿上缩,露出瓷白皮肉包裹着的清瘦踝骨。
春日的暖阳一照,打散了过于沉静漠然的神情,漏出些许柔软。
“乱看什么?”
季卿倏然发声。
一下子拉回了冯希飘远的思绪,他条件反射偏过头,遮掩通红的耳廓。
沉默在较为封闭的空间缓缓蔓延。
众人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轻了。
“抱歉。”冯希喉结滚动一瞬,把面试者的简历递给季卿。
“走神了,这是六位面试者的简历,各有特色,您看下。”
季卿快速扫过手中的六份简历,而后抓住纸张中端,在黑色的岩板桌面杵了几下,哒哒一响。
他掀起眼皮,去看自他进来就不发一言地面试者。
“让他们都进来,一起面试。”
十分钟后,面试者鱼贯而入。
季卿在人事主管中规中矩的提问中,想着昨晚的事。
现在的身体,伤病的修复能力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只不过更容易疲累,昨晚的胃痛以及饥饿感早已随风散去,然而其中带来的困倦,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困——
金闪闪见季卿走神,大着胆子从口袋里钻了出来,顺着棉质上衣溜了上去,轻轻蹭着季卿温热的脖颈。
试探地往衣领里钻。
下一秒,被季卿紧紧揪住。
动作太大,打翻了玻璃水杯,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了几秒。
季卿在众人整齐投来的目光中沉默一瞬,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金闪闪。
人多,回去再教训。
他道:“继续,别管我。”
然而,敲门声中断了这场面试。
前台领着一位先生进来。
“季总,我是席总新来的助理,赵乾。席总让我把洛先生送您的礼物交还给您。”赵乾递上深棕色的小手提袋。
冯希上前一步接过,放在季卿面前。
“另外,这是席总让我给您买的药,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我拜托医院药房工作人员仔细写在药盒上了,您记得吃。”
“我吃过药了,你拿回去。麻烦替我对他表达谢意。”
季卿把纸袋子从冯希的手中抽出,塞进赵乾的怀里,随口问了句:“席沉衍今天在分公司?”
“嗯,席总星期一和星期三都会来分公司,不过今天事情有些多,席总就没有亲自来送药。”
季卿无所谓点头。
面试的男男女女们却面面相觑,又默契地用余光扫过季卿。
他们大多是海城大学商学院的毕业生,对海城的企业熟稔得很,季卿一说名字,他们就对上号。
“席沉衍在商场上雷厉风行,二十多岁就一人撑起了席家,三年前吞并老牌豪门苏家那一手,更是被写进了海城大学商学院的教科书。”
“还有两年前和京市喻家打擂台,最后一招釜底抽薪,老教授在课堂上分析了好几遍,每次都是啧啧称奇。”
现在教科书里面冷心冷的人物派人送药,还被拒绝了。
任谁都好奇。
六人竖起耳朵去听。
赵乾苦笑,“季总别搞我哇,上一位还因为编排您被辞退了,席总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都做不好,也要步那位后尘的。”
季卿没动。
卖惨和实话他还是分辨得清的。
“我还有事,席沉衍好说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乾哽住了,试图在两天的相处里,找出现老板的好说话佐证。
半晌后,一无所获。
他叹息一声,带着纸袋子走了。
季卿揉了揉额角,在众人或探究或古怪的视线中,对冯希道:“助理的事,你看着办。会吃辣的不要,力气差的不要,爱好男的不要。”
听此,人事主管忍不住盯着季卿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最后的条件太过苛刻。
这么好看,性取向没必要卡得这么死。
季卿回了办公室。
除了没有作画的黑胡桃木桌子,这里的装扮几乎是薄荷画廊的缩小版。
季卿扫视一周,推开了隐形门,直直地摔进柔软的大床。
迷迷糊糊间,他又想起了三将路夜市,季沐思口中的喻爷。
听起来那两人的关系很好。
**
季沐思正在试图拉近和喻纠的关系。
他此刻换上全黑古装,脸上戴着花纹精致的黑色的面具,半遮半掩的露出一双偏圆的杏眼,以及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
“季三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喻爷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一身黑衣,面具盖脸,手持玄剑,长身玉立。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让你这种打扮。这次见面我可是瞒着喻爷的,是福是祸就在这一遭。喻爷见到你这张脸,就吩咐我帮你,你可要把握好机会。”
“好。”
季沐思素白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服袖子,鲜活的心脏如鼓点一般击打在胸膛。
只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季卿将被他踩在脚下,爸爸会再次看重他,一切困境迎刃而解。
哪怕是放低姿态,做往日里不屑的勾栏勾当他也愿意。
让他做牢,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沐思深呼吸一次,缓缓吐出过于灼热的气息。
敲了敲书房门。
紧接着是喻纠低沉的声音。
“请进。”
季沐思头脑发晕,整个人像是踩在云雾中一般,他迫不及待地让喻纠看清楚他的模样。
而后倏然沉迷。
“喻——”
声音戛然而止,比季沐思的声音更快的,是脚边碎裂的玻璃水杯。
细小的碎片从眼球前划过,带来差之毫厘的惊悚感。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喻纠从繁重的文件中抬头,声音不急不缓,尾音咬得很轻,像是在唇齿之间缓缓地送出来。
然而那一双深邃的眼眸,森冷可怖。
只一眼,就令人如坠冰窟。
季沐思好似听见冰凌刺进皮肉的撕拉声,他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退后两步,却在下一秒被猛地掐住喉咙,倏然一拉。
以至于被迫仰头,眼睛因为疼痛水汽氤氲,惊惧地缓缓落下泪来。
喻纠一寸寸打量圆润可怜的杏眼,“他不会哭。被逼到极致,无外乎闷在喉咙里喘一声。而后提剑砍来,总要带走一人赴死才肯罢休。”
漠然的脸上倏然间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又心软得要命,我说几句好话,哭一哭,师尊就弯下脊背,什么都肯原谅。”
最多冷着脸刺他一剑。
喻纠松开钳制季沐思脖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下半张脸。
“我帮你,只是因为不想要这张相似的脸,受到丝毫委屈。而不是想要你,你不配和他比。”
季沐思脊背上全是惊恐的冷汗,分明落在他脸上的是温热的手 ,他却觉冰冷刺骨,好似下一秒就会变成锋利的匕首,剥开他的面皮。
对方的话,每一个字都把他的尊严撵进尘埃。
极致的恐惧不可控制地转换为怨恨和不甘。
为什么?凭什么?
分明他已经放低姿态,把自己最看重的尊严捧到喻纠面前,对方竟然为了不知所谓的人弃之如敝屐。
季沐思半垂着眼,将哭未哭的姿态衬得他愈发无害,“你好凶啊,不是我要穿的,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你帮了我,我却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
他揪着宽大的袖口,葱白的指尖一点点蹭着丝滑的布料,露出雪白皮肉包裹下的清瘦腕骨。
柔弱又可怜。
“对不起,二哥逼我太狠了,我不想坐牢,里面很乱,我,我害怕——才会出了昏招。”
第33章 第 33 章 季严俞教你这样吃药?……
薄荷画廊。
季卿窝在柔软的沙发里, 顶着张倩优古怪的视线,翻看冯希新发来的消息。
“抱歉,暂时没有招到合适你要求的助理。另外, 第一批拟受资助名单表格已经通过OA上传,等你审核通过,就可以着手进行。”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张倩优道:“我还缺一位助理,工资翻倍, 做吗?”
“不做。”
张倩优果断拒绝。
同一个老板,她和冯希也免不了有所联系,听了一耳朵季卿对助理的要求。
会吃辣的不要,力气差的不要, 爱好男的不要。
前两个要求平平无奇,后一个注定季卿找不到人。
毕竟性向除了男女, 还有一个季卿。
张倩优扫过眼神放空的季卿, 坏心眼地笑了一声, 而后把手上的红色请帖递给季卿。
“这是今早收到的请柬, 喻家给你的, 邀请你参加下个星期二晚上的宴会。”
季卿蹙眉接过请柬,指尖细细摩挲着质感厚重的纸张。
他和喻家不熟,找不出被邀请的理由。
更何况下星期二要和季严俞去京市。
“不去。”
季卿随手把请柬丢在藤编茶几上, 用棋盘格抱枕垫在腰后, 懒洋洋地倚靠着柔软的沙发。
余光扫过门口鬼鬼祟祟的高瑞昱, 抬了抬手。
“躲什么, 有事说事。”
高瑞昱怔愣片刻,在季卿和张倩优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挪进办公室。
心一横,把礼物塞进季卿的怀里。
“对不起, 这是我的赔礼。”
说完,不管两人的反应,低头跑了。徒留看好戏的张倩优和没什么表情的季卿。
“哦豁~”
季卿面无表情地把手边的抱枕丢在张倩优身上,“看什么热闹?”
张倩优笑着接住,用力过大,充绒量极高的抱枕噗噗瘪了,她趁着季卿的注意力在礼物上,赶忙挪开,在别处拍了拍,抱枕立刻变得鼓鼓囊囊。
再抬眼,季卿已经拆了高瑞昱送来的小礼物,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
季卿放在一边,问:“之前让你装裱的字画,什么时候能弄好。”
“明天。”
得到答案,季卿不再多问。
他瞥了眼电脑,长时间没有使用,显示器呈待机状态,麦穗屏保上,中间显示的时间是11:05。
柠檬大厦陆陆续续有年轻男女往外走去。
季卿:“饿了,要一起去吃饭吗?”
“老板,社畜还没到下班点。”
声音透着哀怨。
张倩优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去找得到答案就往外面走的季卿。
青年不紧不慢穿过办公区,又因为口袋里响起的铃声,倏然停住脚步。
季卿接通电话,捏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听着传进耳廓的声音。
“卿卿,爸爸给你准备了松鼠鳜鱼和碧螺虾仁,特地按照你的口味少油少盐。你在薄荷画廊里吗?爸爸现在在画廊门口。”
季卿没有搭话。
他站在不远处凝视在画廊面前的中年男人。
个子很高,岁月并没有夺走季洪峰的英俊和体魄,身上穿着考究得体的西装,颇受深受绅士喜爱的四手结规规矩矩的贴在熨烫板正的领口。
此刻却小心翼翼弓着背,耐心哄着之前弃之敝屣的二儿子。
季卿觉得好笑。
他想要时,父爱如山洪塌陷,随时随地想要他的命。
他不想要了,不屑一顾的父亲,又巴巴地贴上来。
季卿挂断通话,来到季洪峰的身边。
“我吃过了。”
“再尝尝,我特地按你的口味做的。”
季洪峰上前一步,垂在裤缝两侧的双手微微发抖,他缓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去碰季卿的小臂。
出乎意料的,碰到了。
季洪峰黯淡的双眸刹那间明亮。
没躲。
是不是季卿能原谅他,他们仍旧会是父子,而不是陌生人。
“是我不对,我缺席了你二十岁以前的人生。那时候我只知道赚钱忽视了你的感受,爸爸知道错了。”
语气真诚,缱绻的温情兜头而下。
季卿心如止水。
“你没有缺席我的人生,三岁时你嫌我烦把我丢下楼,季严俞从此以后走到哪都带上我,到了五岁我以为我没有爸爸只有哥哥。”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季洪峰脸皮上冻结的表情,尴尬懊悔好似一瞬间占据了对方的全部心神。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季卿从鼻腔里哼笑出声,“五岁时,你为了得到张家的资助,想要展示父慈子孝,你记起了我。对我很好,会背着我爬山,让我坐在你的肩膀上去看万家灯火,玩具和父爱几乎把我淹没,我以为我有了爸爸。”
“六岁,妈妈去世,季沐思来到季家,你抽身而出,除了哥哥我又什么都没了。接下来的十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你会突然不爱我,是我的问题,还是季沐思抢走了你。直到我看见了你对季沐思毫无保留的爱意,我才发现即使是昙花一现的父爱,我也从未拥有过。”
他情愿深埋井底,而不是有人告诉他,头顶有光有天空。
季卿轻轻擦拭季洪峰眼角的泪水,不急不缓道:“季洪峰,哭什么,又不是孩子了。”
许是这句话太过乱七八糟。
对面这位利益至上的季先生哭得更凶了。
他拉着季卿的手,像是抓住即将逃离的风筝,凭着如同血液倒流的窒息感,发狠地攥紧瓷白皮肉包裹下清瘦的腕骨。
“卿卿,再叫一声爸爸好吗?”
季卿没搭话。
临近饭点,柠檬大厦的行人越来越多,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纷纷落在季卿和季洪峰身上,又和身边的同伴站在远处观望,小声交谈几句。
他朝画廊里看了一眼。
张倩优缩在角落,举着手机冲着他们这边,看起来像是录视频。
不快点解决,季严俞能找他说一车子话。
“我叫一声,你就离开?”
季洪峰下意识点头。
下一秒就听到了季卿没什么起伏的声线,以及“爸爸”这个常听却又变得异常难得的两个字。
“回神,我叫你了。”
越平静越失望。
季洪峰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他从未在这一刻清楚地认识到,他在季卿的心中不占一点分量。
哪怕是对方歇斯底里地让他离开,他也能安慰自己季卿只是一时生气,可是他的儿子却用这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痛彻心扉的话。
康健的高大中年人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腿软得厉害。
季卿冷着脸扶了一把,顺手推到在一旁的等候的助理身上。而后看着两人坐上车,离开这里。
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对上席沉衍复杂的眼神。
季卿没动,等到席沉衍来到他面前。
“前天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怎么来画廊,有事找我?”
“不用谢。正好路过,过来看看。”
席沉衍牵着季卿的小臂,护着对方往右侧走了几步,避开午休时汹涌的人群。
季卿算高,但是和席沉衍比起来又不够高。
他垂下眼帘,能看见季卿柔软发丝里卷起的肉色漩涡。
“前天医生开的药,有一盒一天三次,饭后吃,你吃了吗?”
当然没吃。
不过不能说。
季卿瞥了眼短时间和季严俞很像的席沉衍,“吃了,一天三次,遵医嘱。”
尾音还没落地,他就见席沉衍极快地笑了下,而后沉下脸。
季卿分辨不出席沉衍表情突变的原因,但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直觉,叫嚣着危险。
他一时间没有出声。
两人相对而立,脚步匆匆的男女穿插其中。
半晌后,席沉衍语气平静,“两种药,都是一天一次。”
季卿保持沉默。
席沉衍觉得这沉默有些虚。
他的目光在季卿波澜不惊的脸上逡巡,又顺着脖颈往下,落在纯白上衣腰腹处垂落的金色麦穗。
才发现季沐思生日宴之前的季卿虽然衣着考究,却不如现在这般精致,好似每根头发丝都被人精心打理过,像是涉世未深的小王子。
矜贵又好看。
捧上一杯热水都要担心他烫嘴。
起初,席沉衍对季严俞放在明面上的掌控欲不以为意,只觉太过。
如他们这般的人,该从细枝末节入手,隐在暗处,漫不经心实行计划,让对方看不出深入骨髓的掌控欲。
而不是像现在的季严俞这般,衣食住行都要插上一手。
然而,席沉衍听完季卿和季洪峰的对话,又觉得不算什么。
让他来,只会做得更过。
“去医院开药太慢。”席沉衍礼貌地牵着季卿的小臂,微微侧身拦住退路,“我那里有药,先去吃药。”
“……好,不能让季严俞知道。”
帕加尼风驰电掣往葡萄大厦驶去。
季卿在公司众人畏惧的视线踏进47层,进入席沉衍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主人正在休息室拿药,会客区只有端坐在沙发上的季卿,和端上白茶的赵乾。
“你们好像很怕我。”
季卿喝了一口茶水,想着刚进分公司时,众人没多加遮掩的视线。
他摸了摸脸。
虽然没什么男子气概,不好看,但他自认为不可怕。
赵乾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哀怨,“您来了一次,前一位助理就被辞退,谁敢招惹呀。”
“赵助理。”
席沉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乾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出去吧。”
赵乾如蒙大赦,拿着托盘跑了。
季卿注视着赵乾踉跄的身影,收回视线后,开始打量席沉衍的脸。
好看,不可怕。
他接过席沉衍递来的纸袋子,从两个药盒里分别抠出一粒药,塞进嘴里,就着茶水送服。
就听见席沉衍带着冷意的声音。
“季严俞教你这样吃药?用茶水送服?”
冷不丁听到季严俞的名字,季卿呼吸一滞,没有防备,水分误入气管,而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咳嗽。
然而只咳了两下,季卿就憋住了,以至于满脸通红。
第34章 第 34 章 乖一点,不然不好忍……
“咳出来, 别憋着。”
席沉衍的拇指强硬地贴在季卿的掌心,而后一点点用力,撑开蜷缩的手指。
好怪。
季卿指尖微颤, 克制的咳嗽声从喉间送出。他极快地瞥了眼靠近的席沉衍,小幅度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没事。”
席沉衍挑眉,探究的视线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纤长的眼睫因为氤氲的水汽,颤巍巍地贴在一起, 缓缓垂落时,在下眼睑留下浅淡的影子,又很快被点点绯红占据,刹那间冲淡了面上的淡漠疏离。
席沉衍眼睑半垂, 不敢细看瓷白皮肉上沾染的鲜明绯红。
只觉热意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涌来,点燃温热的皮肤, 而后在四肢百骸升腾出酥麻绵密的痒意。
烧得他思绪空白, 无端生出想要打破、沾染的心思。
席沉衍猛地惊醒, 羞愧和自我怀疑几乎快要把他淹没。
“我有事, 失陪一会。”
“嗯?”
季卿疑惑抬头, 瞥见席沉衍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
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踉跄一下,撞到玻璃茶几的一角,发出重物拖地的刺耳吱吱声。
赵乾推门进来时, 刚好看到这一幕, 心中一惊。
席沉衍的不苟言笑和运筹帷幄, 几乎深深刻在每一位席氏员工的脑中。
从没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席氏又遇到了可以和京市喻家相匹敌的对手?
“赵助理, 有吃的吗?我饿了。”
清洌的声音令赵乾侧目。
沙发上,季卿一派淡然,摆弄着手机, 脸颊和指尖都有些红。
“有的。”赵乾回答。
三月中旬,海城不算冷也不算热,室内穿一件长袖正好,赵乾的视线频频扫过季卿泛红的脸庞。
思考一瞬,他放下手中待客的水果,顺手打开窗户,偏凉的空气卷了进来,季卿的脸也肉眼可见恢复平日里的冷白。
“我去给您拿些零嘴。”
“嗯。”季卿应声,打开OA浏览冯希发给他的受资助者名单。
余光扫过右上角的时间,12:23。
他偏头看了眼没什么动静的隐形门,就收回视线专注手机里的表格。
Excel做得很详细,资助理由和他人评价每一行都清清楚楚。都是些品行兼优却不能继续学业的中学生。
季卿一边滑动页面,一边接过赵乾递过来的零嘴。
巧克力的能量令他舒服地眯起双眼。
等他在OA上点了通过,席沉衍也打开隐形门走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冷意让季卿拆糖果包装的手一顿,他的视线扫过对方脖颈处遗落的小水珠。
洗冷水澡了?
又转而落在办公室墙上的轻奢风时钟。
12:59。
一共36分钟。
“怎么洗冷水澡,不冷吗?”
“还好。”
席沉衍把面料柔软的咖色衬衫袖口折上去,露出颇具力量感的小臂。
季卿扫过一眼,撩起袖子,去看手臂处软绵绵的皮肉。
然而,很快被席沉衍掀下袖口,重新盖住。
席沉衍:“会着凉。”
季卿没搭话,凑过去盯了一会儿席沉衍的手臂,询问,“哪家健身房练的?可以推荐给我吗?”
琥珀色的眼眸过于明亮,席沉衍一时间不好推拒,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我经常夜跑。”
年轻人火气重,季卿一靠过来,席沉衍喉间就有些发干发紧。
他拿起季卿的外套,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又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臂弯。
而后转移话题,“中饭想吃什么?”
“没吃过的。”
半个小时后,季卿和席沉衍在农家小院落座,面前摆着并不精美,但是香气诱人的饭菜。
不远处小鸡崽垂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啄米。
老板是位六十多岁的大叔,他笑着打开透明罐子的盖子,舀了两勺通透的红色液体,再各添了三颗杨梅。
“阿衍中午突然说过来吃饭,我还吓了一跳。还好我这里的菜和肉都是自己家的,弄起来方便。”
大叔把陶瓷碗放在季卿和席沉衍面前。
“尝尝,自家酿的杨梅酒。”
颜色诱人,淡淡酒香侵入鼻腔。
季卿道谢后,尝了口杨梅。
酒液长时间浸泡的杨梅带着清新的酒香和果香,偏软的口感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甜味。绵密的触感好似能钻到心里去。
他连着吃了两颗,再吃第三颗的时候,席沉衍伸手盖住瓷碗。
“胃不好,少吃,先吃菜。”
席沉衍另外拿来一口碗,装剩下的一颗杨梅,而后递给季卿,“杨梅酒度数高,别喝,吃颗杨梅尝尝味道就可以了。”
“好。”
季卿应声,转而去夹离得最近的菜心,蔬菜原本的香甜和极嫩的口感,令他扬起手,冲着一旁的大叔比了个大拇指。
“好吃,味道好特别。”
大叔笑笑,他喜欢看年轻人露出这么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自家种的,种它的土还是我从老家挖过来的。这是天然的味道,我小时候经常吃,年纪大了,发展好了,又找不到小时候的味道,我就辞职找了块离儿子女儿近一点的土地,种点菜,自己尝一尝。”
大叔说一句,季卿含糊地应一声。
到了最后,他觉得有点晕,撑着下巴听着大叔讲小时候趣事。
偶尔拍手,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等酒足饭饱,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来到小鸡崽面前。
小鸡崽晃了晃脑袋,去啄自己的毛,又癫兮兮地开始跳起孔雀舞。
“哇哦。”季卿笑着去戳小鸡,看着古怪的幼崽倒地后又站起来,开始原地起舞。
“席沉衍,你看,鸡会跳孔雀舞。”
席沉衍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瞥了眼啄米的小鸡崽,淡淡地“嗯”了声。
这反应过于无趣,季卿冷淡地瞪了一眼,很快被旁边散在田地里的枯枝吸引注意力。
跌跌撞撞挑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就被席沉衍揽住腰。
他叹息一声,避开用树枝往他脖子戳的季卿,“你就吃了六颗杨梅酒里的杨梅。”
季卿手腕一转,继续戳。
脖颈处传来细密的痒意让席沉衍的眸色沉了沉。
“别乱动,痒。”
季卿没回答,也没动作。
席沉衍垂眸一瞥。
拿着树枝的青年正仰头看他,漂亮疏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琥珀色的双眸却亮得出奇,像是黑沉沉的夜色下,耀眼明亮的星辰。
转瞬间就能勾走灵魂,带来蚀骨的沉醉和迷惘。
“阿衍,他醉了,怪叔给他拿的是放了五年的杨梅酒,五十多度的白酒浓缩了这么久,是容易醉。快带他去你的房间醒醒酒。”
黄狗汪汪叫了声,小鸡崽惊恐地挥动毛茸茸的短翅膀,偏软的黄色羽毛顺着清风缓缓飘了过来。
席沉衍低低应了声。
“好。”
二楼的房门被打开,席沉衍扣住季卿的手腕,避开往他嘴巴戳的树枝,把季卿往床上按。
被躲开了。
季卿反手圈住席沉衍的腰,用滚烫的脸颊去蹭冰凉的纽扣。
“哥,你好凶。”
“我不是季严俞。”
圈着他腰的人没反应,又说了一堆话。
席沉衍盯着季卿藕粉色的唇瓣看了一会儿,鼻腔里传来的是清冽的薄荷香气夹杂着清甜的果香,像是不正经的药,转瞬间软了骨头。
他缓缓伸出手,摩挲着带着水汽的唇瓣,看着健康的藕粉色一寸寸变白,松手后,染上娇艳欲滴的红。
“乖一点,不然不好忍。”
席沉衍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季卿颤抖的脊背,等着他安然入睡,抵住细白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他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拿出一根叼在嘴里,不点燃,就这么晾着。
不受控制地想到季卿和玄清。
他不知道玄清是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容貌性格,却在见到那幅雪景图时,来自灵魂的战栗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那浓烈的仿佛能冲破胸腔的心跳声,让耳膜都鼓动一瞬。
至于季卿。
好似层层叠叠的迷雾,褪去恶毒自私的外壳后,是鲜活明艳的灵魂。
他让他好奇,又忍不住探索,从而沉迷其中。
最后目眩神迷。
席沉衍极快地笑了一下。
大概是物质长时间的满足,而造成的倦怠,让他迫不及待地追寻刺激,喜欢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恶心、卑劣,又甘之如饴。
骤然升起的背德感,像是绵绵密密啃食血管的蚂蚁,隔靴搔痒得要命。
“真是疯了。”
日落西斜,暖意消散的阳光虚虚地扒在窗沿,等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动了动,它也跟着颤了颤。
季卿睁开眼,对上了席沉衍冷沉地眼睛。
“以后严俞不在身边,不要碰酒。”
季卿扫了眼席沉衍绷紧的面部肌肉,喝下对方递来的白水。
好凶。
和季严俞一样。
天色已经慢慢变黑,等季卿完全清醒,两人动身准备离开。
大叔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又拉着他们吃了一顿晚饭,才放他们坐上司机新开来的车。
席沉衍:“送你去哪里?”
“季家别墅。”
季卿提着领子,低头嗅闻。
很淡的酒味,靠近时能闻到,不能直接回季严俞的别墅,哥哥会担心。
舅舅家也不行,长辈知道和季严俞知道没什么区别,也会被念。
先去季家别墅洗澡,再回去。
季卿道:“先去季家别墅,然后等我一会儿,再送我去季严俞的别墅,可以吗?”
“好。”
司机的车技很好,车子平稳且快速来到季家别墅。
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此刻别墅里灯火通明,年轻男女的打闹声直直传来。
季卿还能听见季沐思势在必得的声音,“有什么好怕的,现在喻爷站在我这边。”
第35章 第 35 章 抱歉,没忍住
席沉衍不放心, 跟了上去。
一个多月前,喻纠异军突起,手段狠辣, 谈笑间把争权夺利的族亲整合一番,一盘散沙的喻家被紧握手中,甚至于隐隐把手伸向海城。
席沉衍眸光渐暗。
一个月前好似多事之秋。
季卿回国,玄清出现,喻纠崛起。
他掀起眼皮, 去找先行一步的季卿,正见对方随手抽出玄关处的实木手杖,右手握住,轻轻地在左手掌心敲击。
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席沉衍快走几步按住, 在季卿漠然的注视中发问,“拿这个做什么?”
季卿短促地笑了声, 轻轻柔柔的, 尾音却带着陡然下沉的冷意。
声音不起波澜, “明知故问。”
上次只揍了季沐思两拳, 没过瘾。
他修道, 能说服自己的,万事皆可为。
人群中心,季沐思手持酒杯, 黑色的短发软乎乎地垂在面颊两侧, 杏眼圆润明亮, 像是含着整条银河。
璀璨而耀眼。
“喻哥知道我委屈, 他会查明真相,证明二哥被绑架这件事是自导自演。”
张修远轻声安慰,“还叫什么二哥, 他都没有把你当弟弟,不仅推你下楼,还试图诬陷你,你就是脾气太好,才会被他这么欺负。”
众人纷纷赞同。
季沐思在讨好声中矜持一笑。
他喜欢这种感觉。
三言两语拨动人心,轻而易举地挑起战火,而他站在高台之上,温柔地注视蠢笨、愚昧的人为他冲锋陷阵。
“别这么说,二哥只是嫉妒我,他人不坏的。”
“我挺坏的。”
季卿出声。
波澜不惊的声音像是冷泉一般兜头而下。
气氛刹那间沉寂。
季沐思好似能听见心脏剧烈撞击胸腔的咚咚声,他视线极快掠过季卿手中的木杖,不久前被揍的腹部隐隐作痛。
他强撑着道:“二哥怎么妄自菲薄。”
张修远未曾发觉季沐思的异样,挡在季沐思面前,得意扬扬。
“季卿,你还不知道喻爷现在对沐沐多好吧?”
季沐思面色惨白,喻纠的威胁和警告言犹在耳。
“他为了沐沐特地举办了宴会,就是为了给沐沐撑腰。你对沐沐的诬陷不足为惧。”
季沐思嘴唇颤抖。
张修远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威胁季卿,却又像无形的巴掌打在季沐思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
“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到时候你只会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一切都像是虚妄的泡沫,如果这些因为喻纠而讨好他的人,知道真相——
季沐思再也承受不住,惊呼出声:“闭嘴!”
凄厉的嗓音让热切的气氛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惊讶的看着季沐思。
目光如有实质,季沐思好似看见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谩骂、唾弃、鄙夷成了一座大山直直压来。
令他弯下脊背,低贱如尘埃。
不要,他不要这样,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为什么季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季严俞的偏爱,为什么他都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喻纠的面前,只因相似的半张脸,才有一点点好脸色。
凭什么!
季沐思的双目泛红,过于激烈的呼吸让他的脖颈染上薄红。
晶莹的泪珠滚落,砸在地面,“二哥,你认个错,我和喻哥说句好话,我们仍旧是兄弟。”
“恶心。”
过于直白的话令季沐思抬眼。
季卿半垂着眼,语气真诚,“抱歉,没忍住。”
季沐思涨红了脸。
越平静越讽刺。
张修远哪里能容忍季沐思被这么骂,叫嚣着冲了上来。
“艹!季严俞和张宿都没在这,你狂什么,去死。”
季卿面无表情扬手,手杖“啪”一声打在张修远的小臂上,紧接着是一声惨烈的痛呼。
“聒噪。”
快如闪电的手杖当即抽在张修远嘴巴上,而后是骤然倒地的张修远,以及更为惨痛的哀号和挣扎。
季卿却是陡然一松,神色自若地盘腿坐在张修远的小腹上,平静地收起手杖,又轻轻地拍了拍不停哀号扭动的张修远。
“再吵,抽你。”
气氛凝滞一瞬。
众人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还气势逼人,挥手打人的季卿,摸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棒,不紧不慢吃着,一派闲适。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响起。
“玛德,好辣。”
“为什么不坐我肚子上,我有腹肌。”
“可是他坏。”
“但是我爱。”
季沐思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牙齿死死咬着,口腔中弥漫着令人发狂的血腥味。
传进耳廓里的乱七八糟话几乎把他气晕。
“季卿,你疯了,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季卿专心吃东西,没理。
席沉衍缓缓走来,抓着季卿的小臂,而后用力,“脏,别乱坐,起来。”
刚缓过劲的张修远,差点被这句话气得晕回去。
“嗯。”季卿顺着力道站直,撕开新的巧克力包装,慢慢咀嚼。
席沉衍:“去洗澡。”
季沐思想拦。
席沉衍瞥去一眼。
这一眼太冷,瞬间把季沐思定在原地,像是断电的机器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喻家席家分庭抗礼。
他不能得罪。
席沉衍收回视线,注视着季卿上楼的背影,缓缓道:“我很少用权势压人,你是第一位。从今以后,席家所有的产业都不欢迎你。”
季沐思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席家在海城扎根多年,大大小小产业遍地。这和把他赶出海城有什么区别!
之后老牌家族不屑带他玩,暴发户不敢带他玩。
他会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
季卿一边拆着从席沉衍分公司顺来的零嘴,一边上楼,对楼下的动静充耳不闻。
转身去了季严俞的房间,打开左侧的床头柜,把零食一股脑地塞进嘴里,令人头皮发麻的饥饿感才缓缓退去。
烦。
缺蓝。
功德修炼要加快。
一小时后,季卿从季严俞的房间出来。
原本吵闹的大厅只有席沉衍坐着,他听到动静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头发有些凌乱的季卿。
青年穿着一件简单宽大的白衬衫,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露出胸膛大片瓷白皮肉。下摆处塞进黑色的西装裤里,腰身劲瘦。裤腿折起,走动间能看见瓷白的脚踝。
清纯又勾人。
席沉衍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神色,一言不发往外走。
季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好奇询问,“你脖子怎么这么红?”
“嗯。”席沉衍闷闷地应声,把季卿往后座塞。
又顾忌着不伤人,手下的力道不重,像是在玩闹。
季卿蹙眉,反手扣住席沉衍的手腕,“很晚了,你想玩我明天陪你玩,季严俞还在等我。”
席沉衍:……
十几度的天气,有些热。
鼻尖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他不再犹豫,关上后座的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手腕,冷着脸去了副驾驶。
气氛有些古怪,司机不敢搭话,只打开席沉衍发来的定位,专心开车。
目的地很快到了,季卿道谢后下车。
回头再看,小黑车一脚油门,气呼呼地走了。
好怪。
季卿漫无目地想着,有些走神,直到季严俞抬起他的衣领一角,表情严肃。
“怎么穿我的衣服?”
“……之前的衣服弄脏了,去你房间洗澡,就换了你的衣服。”
季卿垂下眼帘,遮住双眸,试图躲避哥哥探究的视线。
季严俞“嗯”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轻轻摩挲弟弟微缩的后脖颈。
看着雪白的皮肤覆上一层薄红。
到底是没说什么,松开了季卿。
卧室的羽毛灯轻轻晃了一下,这让季卿想起初回现代时,在季家别墅见到的和离开前别无二致的房间。
欺骗季严俞带来的愧疚感一时间占据了全部心神。
季卿犹豫片刻,抱住了季严俞,把脸颊轻轻贴在哥哥的颈窝,放软语气。
“我陪你去京市。”
“好。”
季严俞的声音有些松快。
季卿听了一耳朵,想了好几天,在坐在飞往京市的飞机时,才恍然惊觉。
笃定开口,“那天你是不是通过张倩优,知道我下午没回画廊,一直在别墅守株待兔。”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相当于默认。
他冷着脸揪住季严俞覆盖眼睛的眼罩,而后拉开,透过间隙去盯季严俞波澜不惊的眼睛。
还挺会装。
“管家是你的人,肯定也和你说过那晚我揍了张修远的事,还有我去你房间洗澡这件事。你什么都知道,却还要问一句。知道我撒谎又不拆穿,吃准了我因为欺骗你的愧疚,从而让我答应你去京市。”
一连串的话落地,季严俞安抚,“我错了。”
季卿面露寒霜,坏心眼地提高眼罩,又果断松手,看着眼罩倏然弹下,打在季严俞高挺的鼻梁。耳边传来哥哥克制的闷哼。
“季严俞,你混蛋。”
季严俞没应。
空乘小姐走了过来,柔声道:“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回到您的座位。”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季严俞,回了座位后,当即拉上了和季严俞中间的帘子,而后调整椅背,抱臂躺了上去。
半晌后,季严俞放软的声音传过来。
“卿卿,我让沉衍陪你玩好吗?”
季卿哼笑出声。
“席沉衍也有参与?”
季严俞终于彻底安静了。
金闪闪小心翼翼探出尾巴尖,顺着柔软的皮肤,去蹭季卿的指尖。
却被一把抓住。
季卿半垂着眼,懒懒发问:“你很喜欢席沉衍。”
金闪闪颤巍巍抖了一下,像蛇一般从空气中游过,留下虚妄的金色爱心,尾巴尖顺着爱心三角尖指向季卿。
喜欢季卿。
只喜欢你。
它想求夸奖,被摸一摸,却发现季卿已经带上眼罩,沉沉睡去。
好气,又不敢动,怕吵着季卿,蔫哒哒地圈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小心翼翼地贴在隆起的喉结上。
季卿微微蹙眉。
金闪闪当即不动了,心虚地松开过紧的尾巴。
第36章 第 36 章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季卿和季严俞乘坐的飞机刚在京市落地不久, 有关季卿和席沉衍大闹季家别墅的视频,就在海城豪门圈里传疯了。
洛开宁早上是被微信的提示音炸醒的。
消息弹出的叮叮声,像是千万只鸭子在耳边嘎嘎叫, 令他头痛欲裂。
心中暗骂,群里的少爷小姐们又在发什么疯。
他冷着脸拉到最早的一条信息。
是两条视频。
第一条打开,季卿淡漠疏离的脸当头暴击。
他平静地在张修远的小腹上盘坐着。
顶上璀璨的水晶灯光一照,打在深邃的琥珀色瞳仁,像是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 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其中。
而后用掌心轻轻拍着张修远狼狈的侧脸,在惨痛的哀号中,一派闲适。
“再吵,抽你。”
声音懒懒, 让洛开宁差点忘记呼吸。
他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像是小弹珠一般上下滚动一瞬, 而后归于原位。
靠, 好辣!
第二条视频, 是席沉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半张脸隐在暗处, 似笑非笑地注视季沐思。
“我很少用权势压人, 你是第一位。从今以后,席家所有的产业都不欢迎你。”
发生了什么?
洛开宁身体前倾,把手机拿近了一些往下刷。
“我没想到季卿这么飒——”
“听说沉衍把他从床上丢出去过……”
“靠, 衍哥是不是不行?”
“我行我上吗?”
最后一条信息出来, 群里卡顿许久。
半晌后, 消息井喷般冒出。
“已截图。”
“俞哥正在赶来!”
“所以, 沉衍和季卿到底是什么关系?”
欢快的交谈又突兀插进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眼睛有毛病呀,好看有什么用,季卿为人恶毒, 推弟弟下楼,诬陷弟弟,又上赶着爬床席沉衍,这种人你们都舔的下去?”
发言人用的小号,没备注。
群里静了一瞬,而后更欢快了。
“秒了,是张修远!”
“+1”
一连串的+1,让张修远双眼通红,持续输出。
“我哪里说错,席沉衍拒绝人时,不是说只喜欢画画好的,就季卿那个无常勾魂的画技,怎么可能让席沉衍这么维护,还不是靠身体上位,恶心。”
“怎么不说话了,还舔的下去?不嫌脏?”
靠!
张倩优看到消息气得发抖。
“张修远,cheap man,你给老娘等着!”
她啧了一声,挥开拦路的高瑞昱,直直往季卿的办公室冲去,恨不得现在就把三天前刚签下的季卿作品的买卖合同拍张修远脸上。
一幅字三百万,才华糊对方满脸。
张倩优拿起手机就拍,又打开软件准备模糊保密信息。
好巧不巧,张修远在群里的发言弹了出来。
“我等了三分钟了,你想怎么样?季卿就是垃圾,除了一张脸什么能看?落荒而逃了吧,垃圾。”
张倩优气笑了,憋着一口气,使劲戳着手里的马赛克工具。
“五分钟了,你行不行呀。”
玛德,好贱。
张倩优攥紧手机,处理最后一份合同。
“六分钟了,在哪哭鼻子呢?”
张倩优几乎能想象出张修远沾沾自喜的模样,暗骂一句,猛地全部发进群里。
连着四张图片,一千两百万,一下子堵住了张修远的嘴。
“张修远,你TM挣过一分钱吗?”
紧接着群里的聊天界面冒出一连串@张修远。
张倩优看着,深深吐出一口气。
爽了!
安静一瞬后,又一条信息冒出来。
“艹!我看到视频主角了!衍哥……在抢着做苦力!”
这话刚出,群聊炸了。
席沉衍是谁?
豪门圈子里少爷们,从小被老子揪着耳朵,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年年第一,却非要去学京剧,混不吝的样子惹得多少人心生向往。
商战露一手,被写进教材,少爷们长大了还天天在商学院听对方的战绩。
整天被豪门少爷小姐们,衍哥席哥叫着。
一个眼神过来,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谁能让这位天之骄子抢着做苦力?
不要命了?
少爷小姐们的好奇心简直像是被钩子钩住,拧了两圈肉,往上提。
要命!
纷纷@发出这条信息,就保持沉默的洛希灯。
洛希灯缩在角落,看着席沉衍上前一步接过季卿的行李,而后被人侧身避开。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滚了一圈,洛希灯惊觉每一声都滚到自己的心尖上。
抓耳挠腮得要命。
又听到季卿冷冽的声线。
“我自己来。”
席沉衍没点头,侧身堵住季卿的退路,单手控制季卿的手腕,右手迅速地接过行李箱。
季严俞也顺势接过季卿手上提着的电脑包。
“重,我们来。”
季卿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不想搭话。
席沉衍补充,“饿吗?”
饿。
但是季卿不想说。
剑修铁骨铮铮,疾恶如仇,遇到欺骗,该提剑就上,以剑破迷障。
理当宁折不弯,而不是为五斗米折腰。
他把手伸进季严俞的口袋,掏出巧克力棒,慢条斯理开始解决。
“现在不饿了。”
进食让清洌的声音有些含糊。
席沉衍短促地笑了下,“严俞说你喜欢吃苏帮菜,我安排海城的老师傅昨晚先过来准备,我们过去就能吃上。”
季卿咀嚼的动作一顿,舌尖甜腻的巧克力香气,好似沾染了松鼠鳜鱼的酸甜。
不久前季严俞在席家打包的饭菜味道,强势侵占心神。
他紧紧拧眉。
还能忍,不急。
季严俞加码,“三天前,YQ去旅游团建,我捡了一根笔直又光滑的树枝。”
季卿偏头,表情淡漠。
季严俞和席沉衍都是会看脸色的人,当即不搭话,一左一右把季卿往车上引。
三十分钟后,席沉衍的别墅。
季卿规规矩矩地坐在中餐厅,看着一道道精美的饭菜放在面前,身侧是季严俞说得,笔直光滑的树枝。
苏帮菜的老师傅刚把最后一道菜在桌上摆好,抬眼看见面容冷淡的青年,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
而后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眸子,一点点变亮,像是高悬于云端的太阳,看上一眼就头晕目眩,满眼黑光,亮得难以直视。
他激动到脸颊泛红。
旁人千言万语的溢美之辞,都不如食物入口之后,犹如明灯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亮到人心里去。
老师傅搓了搓手,“季二少,樱桃肉是我的拿手菜,您尝尝。”
“谢谢,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苏帮菜了,很正宗。”季卿礼貌地夹了一筷子。
“二少太客气。”
老师傅心里美滋滋。
他一生钻研苏帮菜,在豪门里也有名气,许多人为了品尝一番,对他都是客客气气。
起初他对席沉衍让他跨省做饭这件事,心中是有怨言的,更何况吃饭的人名声并不好。
传言中的季卿蠢笨不堪,心思恶毒,对席沉衍死缠烂打。
现在一看,漂亮又懂礼数,嘴巴甜得像是抹了糖霜。
多好一孩子,都是流言害人。
好孩子季卿吃完饭,长时间乘坐飞机带来的困倦,令他打了个哈欠。
他撑着眼皮,打开和冯希的聊天框。
“季总,第一批资助金已经发放,受资助人回得感谢信我放在你的办公室了。助理的招聘也已经完成,你明天要过来看下吗?”
“明天不去公司,我在京市,赶不过去。”
季卿把手机丢在一边,掀起眼皮,瞥了眼季严俞和席沉衍。
大忙人们在讨论事情,没空理他。
季卿转而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自己找乐子。
大屏幕上的色块倒映在脸上,更显困倦,以至于脑袋开始不听话地点着。
即将垂落时,季严俞的掌心轻轻贴着,稍一用力,将季卿的脑袋护在肩窝。
他瞥了眼已然熟睡的弟弟,继续刚才的话题,“喻纠找人给季沐思顶包?”
“嗯。”席沉衍接过佣人递来的毛毯,从中间揪成一角,披在季卿的肩膀上。
“那人自首,自述偷了季沐思的手机,然后和钱生财接洽绑架季卿。作案动机是季卿太过嚣张,他想教训。唯一证据是季沐思和钱生财在餐厅碰头的监控,我早一步留档了。”
他顿了顿,声音晦涩,“喻纠调动了埋在席家的暗线,把视频销毁了。抱歉,我的失误。”
季严俞沉吟,“不怪你。”
家族利益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豪门暗线难埋,没有人会料到,喻纠为了季沐思能做到这种地步。
季严俞问:“早上在圈子里疯传的两条视频看到了吗?”
他揽住季卿的肩,弓身后用左手穿过弟弟的膝弯,稍一用力,抱到怀里。
席沉衍:“嗯,我让人放出去的。”
季严俞眸色渐暗。
席沉衍什么目的?
震慑喻家?
还是宣示主权?
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季卿的眼睫颤了颤,才倏然放松。去看席沉衍。
青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顺手调整毛毯,盖在季卿身上。
席沉衍解释,“喻家的晚宴不仅邀请了我,还邀请了季卿,他们要对季卿动手。视频放出来,可以让京市的人有所顾忌。”
都是商场里尔虞我诈拼杀出来的,季严俞没顺着席沉衍的话接下去。
他抱着季卿,在佣人的指引下上楼,房门阖上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席沉衍呼吸一滞,表情不变的低低“嗯”了声。
他垂眸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好似能看见季严俞小心地把季卿放在柔软的床上。
而后季卿脸颊上的软肉小幅度缩在一起,带动藕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像是在索吻。
席沉衍垂下眼帘,缓缓淡化心脏处不甚明显的钝痛。
从前他对季卿糟糕处境漠不关心,此刻却不敢细想。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细细体会对方带来的甜蜜又可怖的窒息感。
同是三月末,京市比海城气温更低,湿度也大幅度下降,微凉的风打在黑色框架的复古玻璃门上,发出不甚清晰的响动。
季卿起床后,当即倒了一杯水,润湿干涸的唇瓣。
而后趁着四下无人,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动作灵巧地翻了下去。
一楼角落细小的响动并没有引起注意,他趁着司机搬东西的功夫,钻进席沉衍的帕加尼里。
不一会儿,车外响起交谈声。
“席总,礼物已经准备好,喻家的晚宴也按您的吩咐,让孙助理过去。”
“嗯。”
车门打开。
季卿瞥了眼,都是熟人。
一位是表情惊诧的赵乾。
一位是冷静自持的席沉衍。
“惊喜。”季卿笑道。
赵乾心脏抽痛。这用词不准确,惊吓和惊喜天差地别。
据他所知,席沉衍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这么看,季卿要倒霉。
赵乾面对季卿那张女娲精修的脸,又有些不舍。
脑子里勾勒出对方被席沉衍吓得面色惨白,泫然欲泣的模样,叹息一声去摸口袋里的小包纸巾。
然而席沉衍脸色不变坐了进去。
他在赵乾惊恐的目光中吩咐,“去坐副驾。”
赵乾晕乎乎地去了,又听见后座传来的交谈声。
“你的助理看起来要碎了。”
“嗯。”席沉衍扫了一眼季卿。
青年倚靠着皮质座椅,眼睑半垂,漂亮疏离的脸上一片漠然,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撕开塑料包装,而后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严俞知道你跑出来吗?”
“……不知道。”
季卿把剩下的塑料包装团成团,丢进垃圾桶,“我查过了,今天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来国内参加研讨会。这大概是季严俞框我过来的理由。”
反骨告诉他,不想去。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一言不发。
他有很多种办法,送季卿去见浩斯博士。然而只需要对方瞥来一眼,或大或小的计策便随风飘散。
人与人的关系,奇妙而不可理喻。
以往他对季卿不屑一顾。
现在,脑子里全是季卿面对季洪峰时,平静讲述遭遇的一举一动。
越平静越委屈。
季卿有种让人为他心疼的漠然疯感。
复杂又迷人。
席沉衍深呼吸一次,打开助理发给他的文档,从圆周率的后一百位开始背诵。
以此来平复过于起伏不定的心绪。
季卿余光扫过,“你们席氏入职都需要背圆周率的吗?我上次去你们分公司,每个人办公桌上都贴着这个东西。”
不好解释。
席沉衍颔首,佯装镇定,“分公司涉及软件开发和游戏制作,他们需要圆周率提供灵感。”
语气严肃,一副正直做派。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席沉衍波澜不惊的视线。
信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张倩优刚发来的信息上。
“老板,海城艺术博览会,你和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去?”
**
“不去。”喻纠瞥了眼噤若寒蝉的助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你熟悉我和上一位的不同。他热衷参加大型活动和艺术展览,从而提高知名度,我不喜欢,对海城艺术博览会也没有兴趣。以后这种可有可无的展会,不要再问我意见。”
“好,好的。”
助理低声回答,喻纠眼底的戾气和森然,令他的掌心不可控制地冒出汗液,泅湿了干燥的纸张。
他试图去翻下一页喻纠的工作计划。
半晌后,没成功。
傍晚的橙红夕阳洒进书房,缱绻地贴在墙面上长身玉立、面具盖脸的青年画像上,又倏然收拢,倒映在喻纠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喻纠缓慢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季卿的模样。
他把头埋进季卿的颈窝,鼻尖清淡的雪松香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尊,你又去找楼思危了?”
“嗯,他伤了你,我掀了他的黄雀楼。”
季卿轻抚过徒弟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
他本不想思考两人当下的姿势,实在是喻纠身体抽条后,太高了。
如今比他高一个头的青年委委屈屈的垂着脑袋,蹭着脖颈,黑亮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着,有种古怪的痒意。
季卿侧头去躲。
没成功。
喻纠跟得更紧了,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令人怜惜。
“师尊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吗,我独自留在霜回峰,害怕。”
季卿叹息一声,到底心软,没再躲。
分明他养喻纠,都是照着季严俞养他的样子养的。
怎么会把一米九的青年养成这样的骄纵性子。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喻纠弓起的脊背,学着季严俞的样子,端起威严,“元喻,像什么样子,站直说话。”
“嗯。”喻纠应声,掀起眼皮去看季卿疏离漂亮的眉眼。
隆起的唇珠被霜回峰的寒风一吹,有些白,像是潭底冷意滋养的岩石,有种侵入四肢百骸的淡漠。
倏然生出涂抹、打碎的心思。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眸光沉沉。
“师尊,我让器修阁做了一个面具,戴上它,比试时气息几近于无。你给你戴上好吗?”
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喻爷!”
助理的声音让喻纠回神,他平静地“嗯”了一声。
“海城今天有两段视频在圈子里传疯了,是有关席沉衍站队季卿的,您要看一下吗?”
喻纠冷漠地瞥去一眼。
“不看,不要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都向我报告。季沐思想对付他,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你负责给人,其他不要参与。如果席沉衍制止,就放水给个面子。”
第37章 第 37 章 好什么,缺你饭吃?……
离开别墅, 季卿无所谓跑去哪里,席沉衍一提议,他就跟着对方来到了京剧师父的家里。
季卿收敛脸上的冷凝, 席沉衍怎么称呼人,他就随着叫。
直到席沉衍放软语气,叫了一声“师父”。
季卿当即嘴巴拐弯,礼貌称呼,“先生好。”
陈老先生睨了一眼。
席沉衍也侧目。
季卿掀起眼皮, 对上两双眼睛,疑惑发问,“怎么了?”
席沉衍平静道:“一路上,我怎么称呼, 你就跟着喊,我以为你会叫师父。”
“那不一样。”季卿在沙发上坐好, 解释, “叔叔、阿姨、姐姐、哥哥, 认一认就能叫。师父不行, 我有自己的师父, 师父不同意不能改投他人。”
老古板会生气。
棺材板不好盖。
交谈间,白毫银针被端了上来,天青色的六然杯打在木制茶几上, 发出不甚明显的咔嗒声。
季卿有些渴, 端起茶杯, 啜了一口。
陈老先生笑笑, “做师父的,有这样的弟子,会甚感欣慰。”
季卿缓慢眨眼, 视线飘忽。
起初,老古板如获至宝,直夸遇到万年难寻的好苗子,千万年难以打破的成仙壁垒,将在他的见证下随风飘散。
而后,成千上万的赔偿单子纷至沓来,老古板的脸绿了。
到底舍不得教训他,家底全赔了进去。
最后,天地变色,九九雷劫毁天灭地时,老古板黑着脸不愿看他。
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手持长剑,因道心溃散而花白的发丝随风荡开。
声音温柔而缱绻,“千年修为成一剑,助我徒儿渡劫踏仙途。”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
“重来一次,他大约是不想收我做弟子的。”
毕竟他在当时薅着老古板的头发,一拳把人锤下霜回峰,冷冷说了一句‘添乱’。
季卿的声音很轻,还没落地就随风飘远。
阳光透过老式的回纹窗棂,零零点点地洒在藏蓝色地毯,流连间轻轻拂过瓷白的踝骨,打在两位交谈的一老一少身上。
席沉衍抬起眼睑,看着季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陈老先生的话,不谄媚、不瑟缩。
脸上是历经世事的平静,不喜不悲,像是林间清澈至极的流水,冰冷冷的,又很柔软。
说到感兴趣的,挑几句好话,哄得陈老先生笑出声。
进退有度又片叶不沾。
两个月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席沉衍小幅度后仰,任由柔软的沙发托住脊背。
陈老爷子瞥了眼,缓缓道:“小钰赶来了,你们年轻人玩,我就不凑合了。沉衍,小季是你带来的,多照顾着点。”
他用拐杖敲了敲走神的席沉衍,转身离开。
席沉衍应声,“嗯,我会的。”
与此同时,脚步声渐近。
“阿衍,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让刘婶准备了你爱吃的芋头酥。着急忙慌的,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季卿循声望去。
是席沉衍生日宴会有一面之缘的陈老师。
陈钰也发现了季卿,面色一僵,缓了片刻还是打了招呼。
“季二少也在。”
“嗯,下午好。”
语气淡淡,像是人机。
陈钰身后的谢云偏头去看。
就见那人半垂着眼,微微侧身,小声地和身边的席沉衍说着话。
“你刚刚在想什么,表情像要吃人。”
走神太过明显,陈老先生打了一拐子才回过神。
“没什么,你手机响了。”席沉衍偏头,不去看他。
季卿立即板正身子,不回话,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
不用看,就知道是季严俞的电话。
他摸索着边框,按下静音键。
听不见,不接。
席沉衍挑眉,细细体会季卿的小脾气,“还在生气?”
“没有。”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他想,大抵季卿现在的表情和他刚才说‘没什么’时,别无二致。
陈钰站在原地,捕捉到两人熟稔的互动,面色发白,十指紧紧搅在一起。
他走了过去,在两人之间穿过,拿起桌上的李子,塞进席沉衍的怀里,不动声色地挡住季卿。
“尝尝,园子里刚摘的李子,老师很喜欢的。”
季卿蹙眉退后一步,小腿碰到了脚边的垃圾桶,而后被谢云撑住手腕扶了一把。
他低声道谢。
“抱歉,没注意到季二少。”陈钰像是才看到这一幕,面露愧疚,“你是阿衍的恩人,虽然阿衍还了恩情,但是作为师兄,还是想请你吃顿晚饭,以表感谢。”
季卿还未说什么,谢云挪垃圾桶的动作一顿。
他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参观过薄荷画廊,很喜欢季卿的字。也参加过张家私人聚会,撞见季卿被为难。
有了兴趣,稍一打听,就对季卿和席沉衍的恩怨纠葛有所了解。
非生即死的爱意令他惊诧。
当下陈钰说这句话,简直是戳季卿的肺管子。
云淡风轻的撇清了季卿和席沉衍的关系,转而用亲近者的态度,再次告诉他——别靠着恩情,不要脸缠席沉衍。
为了救人九死一生,尊严和爱情却被碾在泥里践踏。
谢云不敢细想,如果他是季卿会如何绝望、愤怒。
他抬眼,去找季卿的歇斯底里。
然而只一眼,就怔住了。
季卿半垂着眼,脸上表情淡淡,“好的。”
声音波澜不惊,透着无聊的倦怠。
谢云迷茫眨眼。
脾气这么好?
又听席沉衍喑哑的嗓音,“好什么,缺你饭吃?”
气氛有些古怪。
陈钰脸色惨白如纸。
席沉衍心脏停跳一瞬,视野里的人平静地和他对视,轻而易举带来类似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像是转瞬间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话堵在喉咙里,而后抽身而去。
清醒又决绝。
只余他体会烈火焚烧的憋闷,看着陡然升起的戾气不得章法的乱窜。
他缓缓阖上眼,“去玩,等会我去找你。”
“嗯。”
季卿被谢云带走了,踏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
席沉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陈钰说什么。
“你的脾气很好。”
谢云的声音拉回季卿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嗯”了声。
脚步不停,穿过圆形门洞,来到花园。
鲜花遍地,四周是老式的木制连廊,顶上榫卯结构的屋檐旁有几个监控摄像头。
季卿来回走着,估算着距离,来到监控死角的假山旁。
一边找着树枝,一边回了句,“谢谢夸奖。”
打扫太干净了,没找到树枝。
季卿捏了捏拳头。
“我是张承教教授的学生,很喜欢你的字,骨气洞达,势若抽刀断水。刚才陈钰这么说,我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真打起来。
谢云作为客人,一时间不知道是护着主人家,还是护着季卿。
结果是庸人自扰。
张承教时常说他稳重自持,今天见了季卿,却觉自惭形秽。
书法大家总有超越常人的耐心和心性,是他低估了季卿。
谢云棕褐色的双眸亮晶晶的。
季卿瞥了眼,像是看到巨大的灯泡。
太闪。
谢云:“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抱歉,家里有事。”
季卿摸了摸有些发烫的手机,估摸着季严俞的拨号次数。
闹太过了,大概率要哄。
他看向谢云,表情真挚,“我不好回去,可以帮我拿下外套吗?有点冷。”
谢云欣然同意。
然而,拿着外套回来的不是谢云,而是陈钰。
陈钰穿着一身青色长马褂,把外套递给季卿,“二少并不惊讶。”
“嗯。”等的就是你。
季卿接过,捏着领子的两边摊平,朝着陈钰的反方向,抖掉白茶味。
带起的气流掀起细软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转瞬间又被季卿胡乱抹了一把。
分明是冷艳勾人的长相,粗犷的动作一弄,让陈钰想到了嚣张的兵痞子。
“对不起。”季卿礼貌道歉,“之后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我很快的。”
“嗯?”
尾音还没落地,陈钰只觉腹部骤然一痛,眼前一黑,脊背当即撞倒假山上。
而后是闷在喉间的痛呼。
季卿收拳时,假山上的碎石块颤巍巍地抖了抖。
陈钰倒吸一口凉气,又被剧痛弄得龇牙,凉气堵在喉管,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好疼!
“你疯了!”
季卿面色不变,“别憋着,我知道你疼,喊出来不丢人。”
陈钰条件反射地喘了一声。
“……好乖。”
陈钰气得涨红了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
语带讽刺,“季卿,你敢直接对我动手无非仗着有权有势的哥哥。脱离家族,没有血脉相连,你什么都不是。只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季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嗯,我哥疼我。”
就是晚上回去可能挨骂。
季严俞话太密。
烦。
“阿衍知道你打我,只会更讨厌你。你死死扒着他做什么,他讨厌为了靠近他把国画当成工具的人,更何况你画工恐怖。盯着阿衍不放,只会让人觉得下贱、恶心。如果不是你哥,阿衍早就教训你了。”
“嗯,我有我哥。”
受点伤,季严俞大概率不会揪着不放。
季卿上前一步。
陈钰彻底被季卿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
他像是小丑,歇斯底里的质问谩骂,只得到对方冷冷一瞥。
“啊!”
刺耳的尖叫将耳膜吼得鼓动一瞬,季卿蹙眉,忍住了。
“去死!”
陈钰伸出双臂,冲着季卿的肩膀重重一推。
季卿没躲。
左臂擦过碎石,鲜血刹那间泅湿了雪白的衬衫,鼻尖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想。
这具身体伤口愈合太快,撑不到季严俞看见。
不知道陈钰介不介意拍个照片,发给季严俞。
算了。
大概率会气疯。
犹豫片刻,他打算爬起来,和季严俞视频,再假兮兮地掉几滴眼泪。
身后却传来席沉衍冷冷的、沉沉的声音。
“别乱动。”
第38章 第 38 章 衍哥,手疼
季卿当即不动了, 余光扫过席沉衍。
青年的表情和适才走神时很像,戾气和阴鸷不管不顾地漏出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拆吃入腹。即使隔着后背也能察觉到对方吵闹的心跳声。
数秒后, 又骤然间消散。
席沉衍掀起眼皮,看向陈钰,平静发问:“你做的?”
陈钰面无血色,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和席沉衍幼年相识,在陈老先生手下学艺, 对席沉衍的性子很了解。
八岁时,他的叔叔美其名曰锻炼心性,收走了席沉衍所有的外物,让他在空房间里待上三天。
当时席沉衍也是这副表情, 戾气和阴鸷像是要把人淹没。
出来时,却面无表情。
众人以为席沉衍怕了, 更加肆无忌惮。到最后也甚是无趣, 只把他圈在小院里学习京剧, 反正这样的席家子孙也继承不了席家。
然而十年蛰伏, 强势归来, 叔叔一家锒铛入狱,席沉衍重回席家。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用波澜不惊的双眸, 平静地俯视叔叔的歇斯底里。
陈钰想着席沉衍的手段, 心中胆寒, 牙齿有些冷。
“我先动的手, 我激得他。”
季卿瞥了眼噤若寒蝉的陈钰,换了个姿势,避开席沉衍有些硌人的胸口。
再不包扎, 伤口愈合,白摔了。
想了想,放柔声音,没什么表情地喊了声。
“手疼。”
“……我带你去包扎。”
席沉衍垂下眼睑,另一只手从季卿的膝盖下穿过。
刚碰到,被按住了。
他顺着往上,对上了季卿的眼睛。
“我伤的手,不是腿,可以自己走。”
席沉衍“嗯”了一声,手臂用力,托住季卿的腿,一把抱起。
很轻,掂了一下。
陈钰失神地盯着席沉衍的背影。
听着季卿冷冷的骂声。
“耳朵长着做什么?”
以及席沉衍平静回应,“听人说话。”
陈钰只觉心口酸胀得厉害,眼眶处都蒙上一层水雾。
为什么会这样——
席沉衍不是只喜欢画画好的人?
分明季卿的画犹如厉鬼索命。
又或许,只是席沉衍还未曾见过季卿的画。
陈钰垂眸,神经质地捏皱身上的长马褂,而后一点点抚平褶皱的布料,像是抹去席沉衍身上的污点。
他忽而笑了。
**
房门打开,席沉衍将季卿在沙发上放好。
按住季卿的肩膀,缓缓道:“不要乱动,我去拿医药箱。”
季卿靠着柔软的沙发,懒懒应了声。
等席沉衍离开,才掏出兜里的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左手小臂拍了一张照片,准备稍后发给季严俞。
许是拍摄距离太远,小臂处染血的衣服很清晰,伤口却拍不到多少。
季卿放下手机,用完好的右手,去扯破损的袖子。
没成功。
被按住了。
“又乱动?”
季卿抬头迎上席沉衍冷若冰霜的视线。
青年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部肌肉紧绷,脖颈处的青筋鼓动一瞬,又倏然沉默,只一味地盯着季卿小臂处的伤口。
席沉衍拿着剪刀对准袖口。
“忍着点。”
力道有点重,剪刀末端压着皮肤,金属带来的凉意上涌。
季卿问:“你生气了?”
房间静得可怕。
纯棉衣料的撕拉声好似无限放大,肆无忌惮的敲击耳膜,带来夏天般的闷热,像是火炉炙烤着大地,空气都被热的扭曲。
包扎完毕,席沉衍喉咙有些紧,“没有生气。伤口很深,你在这里休息会,我安排车子,再去医院处理一遍。”
“不用,再处理会疼,我吃抗生素。”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面前这位处理伤口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从“好的”就开始存在的怒意无处发泄,横冲直撞地击打胸口。
以至于呼吸微滞。
他忽而不想忍了。
季卿举起包扎完美的小臂,转移话题,“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真厉害。”
分明是夸奖的话,却能被他说得像是乌龟壳。
梆硬。
席沉衍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些危险。
他侧身靠近,试探道:“不开心?谁欺负你了。”
离得近了,鼻腔里满是清冽的薄荷香气,季卿浓密的眼睫好似能扫到他的鼻尖。
席沉衍眸色更沉,墨一般洒着。
“在担心陈钰?”季卿又问。
他垂眸去看,装了好一会哑巴的席沉衍头更低了,拳头紧紧攥着,细看之下还有些抖。
真生气了?
季卿缓慢眨眼。陈钰两次拿话刺他,他用拳头讨回来。后面推人,是他故意而为之。
说来说去,算是两清。
对方对席沉衍的爱慕几乎不能遮掩,如今修功德,不好毁人姻缘。
季卿:“我去和他说清楚,他不会因此讨厌你。”
太阳西斜,日光不在,房间有些暗。
弓着背的席沉衍,倏然抬头。
逆着光,季卿看不清席沉衍的神情,却觉对方像是绷紧了的弦。
克制又危险。
“你的身手,我在ONE CLUB的监控里看到过。陈钰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不躲?”
席沉衍半垂着眼,神色不明,“因为严俞在生气,你想着受点伤,他就舍不得对你说重话?”
“拍受伤的照片,是为了给严俞看。甚至想掉几滴眼泪,让他心软?”
“打得一手好算盘,却又不怕人看出来,装都懒得装。你觉得只要严俞不知道,他人无所谓?”
季卿没应声。
尸山血海里磨炼出来的危机感,令他保持沉默。
他偏头,避开席沉衍过近的脖颈。
受伤的小臂升起皮肉生长的痒意,大约不用多久,伤口就能完全愈合。
消耗大,有点饿——
席沉衍睨了一眼,轻轻地摩挲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偏头缓缓道:“在走神?”
这个动作将席沉衍后脖子处细小的伤口,完全呈现在季卿面前。
浓烈的香气强势入侵鼻腔,仿佛将灵魂都碾成碎末。
季卿瞳孔倏然放大。
“席沉衍,你好香。”
席沉衍愣在原地,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像是小羽毛,酥酥麻麻地让怒意烟消云散。
而后眼前一黑,再回神,是跨坐在他小腹上的季卿,以及贴在他脖颈的温热的掌心。
黑夜放大触觉。
绵绵密密的燥意攀上脖颈。
“季卿!”
季卿没应。
诡异的饥饿感强势侵占大脑,把理智烧得灰飞烟灭,而后在脊背处攀上蚀骨的痒意。
眼前是殷红的血,混进来一点黄,像是切开的番茄,沉甸甸地将胃搅成一团,带来作呕的窒息感。
又是一声骤然拔高的“卿卿”。
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有种灰飞烟灭的错觉。
金闪闪立即钻出来,疯狂撒着小金点,急得在空中绕来绕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席沉衍托着季卿的腰,声线有些颤。
他直直地盯着季卿。
青年琥珀色的瞳孔黯淡地睁着,有些失焦,衬衫的第一粒扣子不知道蹦到哪里,余下棉质绳子可怜兮兮地耷拉着。
随着动作晃荡一下,贴上了细腻绯红的锁骨。
像是露着粉红肚皮的小刺猬。
“季卿。”
季卿一秒清醒,想起身。
席沉衍按住,不敢让他往后挪,碰到什么,扯开遮住龌龊心思的幕布。
以至于季卿身体不稳,条件反射地往席沉衍胸口一撑。
手下传来硬邦邦的触感,有点硌手,还漏出缕黄色。
什么东西?
季卿面不改色转移话题,“硌手,你戴了项链?上面是黑色的编绳,是黄金?”上次的无事牌?
“回答我。”席沉衍盯着季卿通红的耳廓看了一会儿。
季卿:……
不能说想吸血。
“这是你的房间?我看到床头柜上有你的照片,很帅气。”
“不要转移话题。”
季卿沉默半晌。
僵着脸道:“衍哥,手疼。”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会,而后一触即分。
席沉衍收敛失控后,松开手。
看着季卿跳着走远,又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棒,用牙齿咬住,单手撕开,吃一口扫来一眼。
“……有事说事。”
“今天的事情,不告诉季严俞,好吗?”
尾音有点低。
席沉衍理好松垮的领口,嗯了声。
“明天上午10点,空出一个小时给我。”
季卿吐出一口气,点头。
然而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他想把点头收回去。
面前是四十多岁,风度翩翩的外国教授,季卿探查时看过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的照片,虽然有些出入,但是也能确定是他。
他想走人,一左一右的席沉衍和季严俞当即按住。
对面的张宿笑眯眯地看着季卿的肩膀被按下去,而后整个人在柔软的沙发上弹了弹。
“我没病。”
小外甥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浩斯博士右手边的翻译尽职尽责翻译。
浩斯博士:“你好,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在身体上的确没有器质性的疾病,但是就你的症状而言,我以为精神方面的问题更大,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张宿先生会比我更专业。”
全是英文,叽里咕噜一通。在修真界千年的季卿只听懂了‘张宿’。
季卿沉着脸等翻译。
半晌后,没人说话,只盯着他看。
季卿:……
他记起来了,‘季卿’是在美国留学,英语很好。
浩斯博士还在继续,“季先生不要有心理负担,心理学发展很快,只有你配合,很快就能痊愈。”
表情温和,声音温柔。
听不懂。
季卿试图点头糊弄。
余光瞥见张宿跃跃欲试的表情,忍住了。
他窝在沙发里,听着耳边张宿和浩斯博士叽里呱啦的讨论声。
烦。
像是蚊子叫。
季卿看了眼时间,距离和席沉衍约定的一个小时,还有二十分钟。
季严俞揪了揪季卿带歪的鸭舌帽,摆正后,随口道:“怎么伤的手?”
话刚落地,季卿下意识看向席沉衍。
季严俞同时看过去,眯着眼,漏出几丝凌厉。
席沉衍接收到季严俞的审视和威胁。
他叹息一声,食指和中指扣住领带上的温莎结,左右晃动两下,领带一松,喉结随之上下一滚,而后归于原位。
缓缓道:“抱歉,关车门的时候没注意,夹到他了。赔礼稍后送到画廊。”
第39章 第 39 章 又撒娇
季严俞的表情更冷了。
季卿托着下巴, 坏心眼地欣赏祸水东引后的结局。
他开心,席沉衍有麻烦,季严俞不开心。
人间三幸。
一个小时的交流很快结束, 浩斯博士婉拒了共进午餐的提议。四人一起用餐后,张宿的医院事情较多,提前赶回海城。
别墅里又只剩下了席沉衍、季卿和季严俞。
季严俞一言不发拉着季卿回房。
季卿回头看了眼,席沉衍沉默着在沙发上端坐,姿势未变, 连头发丝都透着克制。
“看什么?”
房门阖上,身后传来季严俞平静的声音,以及皮鞋踩在木地板的哒哒声。
很重,漏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季卿没回头, 他放松肌肉,往后一倒。接住他的, 是季严俞硬挺的胸廓和圈住腰腹的双手。
“撒娇?”
季严俞收起右手, 轻轻搭在弟弟的后腰, 隔着宽大的衬衫, 摩挲着底下陈旧的瘢痕。
“换了谁的衣服?鸭舌帽是谁的?”
“痒。”季卿避开季严俞的手, 转移话题。
他从衣柜里拿出哥哥收拾的长袖分体睡衣,“哥,帮帮我, 一只手不好换衣服。”
季严俞短促地笑了声, 一颗颗解下纽扣, 盯着季卿左手小臂缠绕的厚重纱布看了好一会儿。
细细体会弟弟的撒娇、示弱小连招。
很熟练。
没少用。
“坐下, 换裤子。”
季严俞按住弟弟的肩膀,看着季卿一脸平静坐下,右手顺势圈住他的腰, 用温热的面颊去蹭他腰间的金属扣子。
“哥,疼。”
季严俞叹息一声,单手抵住季卿的脖颈,把人推开。
“扣子冷,别乱贴。”
“嗯。”
季严俞垂眸。
血脉相连的弟弟仰头看他,琥珀色眸子里氤氲着水汽,将长睫染湿,在下眼睑投射出脆弱的阴影,柔软又可怜。
面上却冷得像一块寒冰。
他的眸色渐暗,伸手捏了捏疏离淡漠的脸,看着冰层破裂,而后染上了些许惊诧。
弟弟演技差。
要练。
季严俞:“松手,换裤子。”
季卿收回手,任由季严俞动作。
对方反应太过平静,他不确定季严俞是把事情揭过,还是有后招等着他。
他试探性地揪了揪季严俞长度适中的头发,“哥,昨天你给我的树枝呢,放哪里了?”
“衣柜里。”
季卿舒了一口气,收回乱动的手。
没拨开。
哄好了。
季严俞:“半个月后的清明节,我们回老家一趟。”
“不去季家。”
太阳悄无声息落下,黑夜似帷幕般铺天盖地袭来。透过窗户能看见零星的路灯,其中暖黄的光投射而下,刹那间浓重的黑簌簌褪开。
季卿收回视线,在巡逻人员沉重的脚步声中,听到了季严俞的声音。
“去看妈妈。”
“……好。”
许是在现代十八年的时光,被季严俞管得太过,季卿很少生出反抗的心思,最多给季严俞找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以至于思想滑坡,他总有种季严俞给他打这么多电话是故意的,算准了他不接,又会心生愧疚,从而轻而易举让他同意清明回老家这个要求。
聪明人太多还是不好。
季沐思这样的倒是可以多来点。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来到薄荷画廊上班,看到张倩优摆在他办公桌上的合同。
一张张分开摆放,一共五份,生怕他进办公室没有第一眼看见。
季卿瞥了眼求夸奖的张倩优,颇为自然地提供情绪价值。
“很棒,有你这样的同事,是我的荣幸。”
张倩优眉眼弯弯,“一共1600万,书法各三百万,玄清的国画是四百万。扣除画廊抽成和个税,三个工作日打到你的卡里。”
“嗯,你做事我放心。”
季卿从左到右收起合同,在第四张的时候顿住了。
购买人是席沉衍,第五张也是。
一共七百万。
他想起在京市别墅,席沉衍松了领带,睨了他一眼之后的话。
“稍后赔礼会送到画廊。”
这就是赔礼?
也太过。
“昨天,席家的司机送来东西,说是给你的赔礼。”
“嗯?”
季卿疑惑抬头。
就见张倩优把一个红色手提袋和一把车钥匙放在办公桌上。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B区103,我去看过了,是一辆磨砂蓝的帕加尼,市值在两千万左右,和席沉衍开的那辆是同款。不过席沉衍的车子是定做的,两排座,送你的那辆是跑车,只有两个位置。”
张倩优掀起眼皮,去窥季卿的表情,正面突击道:“老板,他对你做了什么?送这么重的礼?”
季卿顺着张倩优的话仔细想了想。
没做什么。
他还麻烦了席沉衍一晚上。
正人君子把床让给了他,自己去沙发上对付一宿。
衣服都是借得席沉衍的。
“席沉衍和季严俞关系好,大概是担心季严俞生气。”
季卿把合同捋在一起,抓住中段,对着办公桌怼了怼,而后放进抽屉。
又顺手把席沉衍给的车钥匙甩给张倩优,“给你另一位老板,就说是席沉衍送来的赔礼,要不要收随他。”
张倩优接住钥匙,狐疑的目光在季卿脸上逡巡。
清冷疏离的漂亮脸蛋比她偶像的行踪还要难懂,漏不出一点情绪。
“老板,另一个礼物拆开看看呗,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自己拆。”
张倩优当即勾过小红袋子,跃跃欲试拆开,而后愣住。
“黄金?我还以为以席总裁的品位会是宝石之类,竟然是黄金。”
季卿抬眸一瞥。
是无事牌,和他在永福茶楼丢给席沉衍那块很像,又有些不同。上端的祥云更小巧精致一些,连着牌子的黑色编绳掺着金线。
好看。
“这个礼物要收吗?还是也一起给季总?”
季卿思忖数秒,“不用,总不好一件都不收。”
他起身,接过张倩优递来的无事牌,同样塞进抽屉。
“困,我去睡会,别让人打扰我。”
“好的。”张倩优应声,离开办公室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
“孔知智和桑霁也送来了礼物,按你之前说的送回去吗?”
“嗯,不收。”
稍显冷淡的声音从隐形门后传了出来。
张倩优视线穿过因为惯性正缓缓阖上的门,看见季卿软了身子,任由柔软的床接住他,而后被子一圈,倒头就睡。
这么困吗?
好困。
季卿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弄得睁不开眼。
稀里糊涂地进入梦乡。
他好似回到了修真界,收元喻为徒的那一天。
修真界的天很蓝,灵气滋养下,花鸟虫鱼都更显活泼。
季卿一大早就被老古板催着去了玄剑宗的议事大殿,端坐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前一日筛选出的天之骄子。
又眼神一转,对上了桑霁打量的视线。
“师弟,南川秘境一行,你一举突破元婴,把常年霸占天骄榜第一位的楼思危都比了下去。如今四大宗门都在打听你,我耳朵都快被旁敲侧击的同辈磨出茧子了。 ”
季卿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听,可以来霜回峰躲清静。”
声音清凌凌的,不高。
在稍显吵闹的大殿里却清晰地进了桑霁的耳朵,他笑着看向季卿,将探究和晦暗锁在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修为涨了,话少了,脾气也好了,往日里你听我抱怨总是要刺上几句的,现今怎么这么好说话。总不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季卿眼神有些飘,想到了在秘境里冒用玄霁名号的事,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
“收徒重要。”
他把视线移到底下站着的天骄们,在桑霁若有似无的低笑中,听着掌门万年如一日的开场白。
这是今年第二波进门考核,上一波是师长们收徒,这次是和季卿他们同辈师兄弟收徒,弟子们陆陆续续被挑走。
余下两位资质好的给太禾仙尊座下弟子季卿和桑霁挑。
季卿和桑霁飞身上前,稳稳落地。
脑后绑着的玄色的纱质带着随着动作,晃荡着飘远,又被桑霁伸手握住,绕了一圈。
“师弟,我让器修阁的修士锻造了一条黑色缎带,尾巴处坠着白凤的翎羽,你头发这般长,飘飘然垂着会很好看。”
季卿不想理桑霁的得寸进尺,没答话。
早点收徒,他好修炼。
他看向面前两位身高只到腰腹的小孩。
都是仅次仙灵根的天灵根,根骨上佳,剩下要比悟性。
“我的师兄舞剑,你们看着,谁复原得更完整,我就收谁。”
在桑霁开口前,季卿眼疾手快地用灵力圈着四人,转瞬间回了霜回峰。
骤然的空间变化,让插不上的两位小孩瞳孔骤然紧缩。
喻纠看着冷冰冰的仙人避开另一人要圈纱带的手。
而后道:“去舞剑。”
那人没应,看着仙人笑。
直到仙人说:“我用你的缎带。”
紧接着那人转手圈住仙人柔软的黑色发丝,在指尖打转,灵力一转,玄色纱带刹那间变成黑色缎带。
洁白翎羽柔顺的垂落,随着细软的黑色发丝,半遮半掩盖住劲瘦的腰,而后顺着往下,在阳光下蒙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喻纠失神一瞬,又猛地垂下眼帘。
仙人最会迷惑人心。
他曾拜过一位师父,表面上风光霁月,实际矜名嫉能。
一边享受着他人对徒弟才能的夸赞,一边嫉妒,恨不得抽筋剥皮,把他的天资占为己有。
为了活着,他弑师出逃,阴差阳错来了玄剑宗。
既然这位仙人要的是天赋卓绝的弟子,他就暂时藏拙。
走神间,话多的修士拔剑而起,一套剑招行云流水。
掀起片片雪花,落满仙人的肩头,调皮地钻进玄色领口,又倏然化开,泅湿了软弱的布料。
以至于清冷绝艳的脸上添了几丝柔软。
季卿转向呆愣的小孩,“用宗门给你们的基础佩剑,复原剑招。”
喻纠腼腆地垂着脑袋,低声应是。
另一个孩子自信拔出佩剑,“仙人看好,我先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自信一自卑,高下立判。
比试结束,输了的喻纠落寞地立在一旁。
季卿当即揪住喻纠的后领子,对桑霁道:“我要他。”
三人错愕抬头。
桑霁蹙眉,“这小孩复原不过十分之一,悟性太差,你不是要天资卓绝的?”
要的就是天资差的。
《仙尊炉鼎》里攻2是原主的徒弟,天资卓绝,短短千年半步渡劫,趁着玄清重伤,将人囚禁,行不轨之事。
欺师灭祖,坏得很。
他才不收。
攻2叫元纠。
季卿对喻纠道:“我的徒弟属元字辈,如今你就是元喻。”
喻纠怔愣地被仙人提起。
飞剑之上,喻纠回头看了眼。
与他同岁的小孩正愤恨地瞪着他,紧紧攥在身边人的衣袖。
“分明我比那人厉害,好看仙人为什么不收我做弟子?”
“我不管!我只要好看仙人。”
以及大人骤然冷沉地呵斥,“闭嘴。”
喻纠嗤笑,仙人有什么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嘴上说得好听。
时间一久,看他愚笨,自然厌弃。
季卿拍了拍喻纠的脑袋,“别理他人,我辈修行,天赋卓绝者大有作为,心性绝佳者亦能勤能补拙。”
他没养过小孩,按季严俞的方法夸,大抵是没错的。
季卿猛地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摸索,找到响个不停的手机。
是季严俞的电话。
“卿卿,我去接你,晚上我们去舅舅那里。”
季卿无意识地“嗯”了声,缓了一会儿才回了个“好的”。
他一边捏着手机,一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在滑轨的细小响动中出声,“季严俞,我梦到你了,你在梦里好坏。”都不能和他见面。
季严俞侧头去看,视线穿过车窗,好似能看见拿着手机的弟弟,顶着波澜不惊的脸,平静诉说自己的委屈。
“又撒娇。”
第40章 第 40 章 靠,渣男呀
眼看天色渐暗, 季卿暂时放弃了和季严俞争论‘撒娇’和‘埋怨’的区别。
直到本来说好的去张宿那儿,又回到了季严俞的别墅。
两位名义上的大人在客厅争论,季卿坐在沙发上, 吃着季严俞剥好的葡萄。
觉得这两人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只为得一个之后他住哪里更好的结论,这件事更像是在撒娇。
季卿捏着芋头酥咬了一口,在绵软又酥脆的口感中,缓缓道:“舅舅搬来这边, 两全其美。”
被点的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偃旗息鼓。
张宿去准备晚饭。
季严俞在季卿身边坐下,把蓝色帕加尼的车钥匙塞进季卿手里,用湿巾擦干净手后, 继续剥葡萄。
“沉衍送你的车子,你想留就留, 不想留就还回去。”
“这东西不适合做赔礼, 他又没对我做什么, 送这个太过。”
季卿低头准备叼住季严俞手中的葡萄, 刚碰到, 被季严俞捏着下巴推开。
“先吃盘子里的,手上这个没去籽。”
季卿没理,一口叼住, “你去还钥匙。”
含着食物, 声音有些含混。
季严俞瞥了眼季卿无动于衷的脸, “你救了他的命, 因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多贵重的礼物都可以收的。喜欢就留着,实在不想收, 我给你买。”
“别听那个陈老师在宴会上乱说。”张宿端着晚饭出来,“那种情况,要不是你的车加速冲出去,让那辆SUV改变方向,席沉衍早就没命。”
季卿咀嚼口中酸甜的果肉,没搭话。
按传言,在这两年中,席沉衍已经还够恩情。
自从回到现代,他没有主动探寻过‘季卿’在其中的秘密,也不好直接问季严俞。
或许可以找时间问问桑霁。
饭菜上桌,季严俞收了零食,三人和谐地吃着饭。
当然,没有季严俞中途的冷不丁发问,季卿觉得气氛会更好。
“卿卿,你还喜欢席沉衍吗?”
“不喜欢。”
季卿顶两人如有实质的探究视线,半垂着眼,细嚼慢咽。
张宿的表情骤然一松,欣慰道:“真话。”
又在季卿疑惑看来时,解释,“我对微表情颇有研究,用比较洋气点的说法就是,我会读心术。语言会欺骗,四分之一秒的微表情骗不了人。”
季卿:……
洋气这种用词,也是有点老土在里面的。
一顿饭很快结束。
季卿回了房间,在季严俞给他换好睡衣后,两人分开。
一位乖乖待在床上准备睡觉,一位转身来到书房。
其中张宿已经等候多时。
“小外甥的异常是两年前的车祸后开始的。”张宿五指握住冰川杯的上端,放在季严俞面前。
“精神病理学家莫雷诺曾提出心理剧疗法,通过特殊的戏剧形势,让患者参与其中,从而宣泄情绪,消除心理压力和处于当时事件中的自卑情绪。我们先让季卿看到事件重演,观察他的反应,再确定是不是该让他的参与其中,扮演当时的自己。这个需要席沉衍的配合。”
“我会和沉衍沟通。”
季严俞面无表情回答,看着晃动的白水击打着玻璃杯壁,顺着圆形水杯绕了几个圈,而后风平浪静。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确定张宿不介意后,敲击硬壳底部,低头叼住烟头。
紧接着是金属打火机清脆的卡擦声。
细白的烟雾缓缓拉长,弥漫在暖黄的灯光下,形单影只,戚戚然生出酸涩。
“压力别这么大。”张宿叹息一声,“海城艺术博览会,卿卿的作品不是要去展览,你可以跟着放松一下。”
“好。”
谈话结束,季严俞一口闷了面前的液体。
分明是简单的白水,张宿却有种季严俞在借酒消愁的错觉。
他看着季严俞走出书房,在季卿的房门前站了许久,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张宿起床去煮早饭,一抬眼就见大外甥像是个木头人立在小外甥的房门前,眸光晦暗。
张宿笑道:“这种眼神给小外甥看看呀,在外面生闷气做什么。总不能他现在出来,你转眼露个笑脸。”
结果,一语成谶。
季卿打开房门,倚着门框,“大早上在我门前聊什么?”
张宿当即去看季严俞,没有看到笑脸的他舒了一口气,又被季严俞下一句话提起气。
“卿卿,我给你订了一辆阿斯顿马丁,今天去画廊吗,顺路,我带你过去。”
……这和转眼露个笑脸有什么区别。
张宿气笑了,姐姐到底留个什么玩意给他。
“不去画廊。”季卿从两人面前穿过。
“今天去葡萄大厦,冯希说助理招好了,我去看看。”
然而,即使季卿这么说了。
在明知,慈善基金会所在的葡萄大厦和画廊所在的柠檬大厦,完全是反方向。送他去葡萄大厦的依旧是季严俞。
季卿看向季严俞。
这位,在半个小时前,面不改色道:“葡萄大厦也顺路。”
季卿打开车门,没着急下车,反而把手臂搭在车门上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是海的女儿,不会在太阳升起时变成一堆泡沫。”
他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在说完的一刹那,抬手关上车门。
不顾还在摇晃的车身,以及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往葡萄大厦走去。
办公室里,冯希正在交代助理注意事项。
“季总人很好,只是爱好男的不要,这点我还是要和你强调一下。”
苏柯遇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不显。
一位男总裁,爱好男的不要,不是极度恐同,就是极度自恋。
前者难搞,后者‘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油腻霸总形象仿佛跃然纸上。
结合职场中弹性工作制,就是加班没补贴的可怕经历。
他对冯希口中的人很好,更倾向于后者的油腻霸总。
钱难挣屎难吃,他忍了。
苏柯遇堆笑,“您放心,两个月前,我被女朋友甩了,一个月前,我又被男朋友甩了,现在是智性恋。”
信息量过大,冯希的脑子有点卡顿。
刚踏进办公室的季卿沉默一秒,“这是你给我招聘的助理?”
“……嗯。”
耳边传来的声音清凌凌的,比夏日山涧的泉水还要清凉。
苏柯遇还恭敬地垂着眼,没看到冯希紧紧拧起的眉,以及季卿打量的视线。
他愣了片刻,又反应过来,暗想对方还是能迷惑人心的油腻霸总。
不过,他前女友前男友颇为好看,他又不是声控,迷惑不了他。
苏柯遇自信抬头。
忽而愣在原地。
靠!
失策了。
智性恋成季总恋了。
又看着人平静走来,懒懒地靠坐在老板椅上,“你的私生活我不干涉,但是也不要让你的私生活影响到工作。”
苏柯遇讷讷点头,花言巧语、花花公子成了过眼云烟。
他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双颊通红,被锁在胸廓里的心脏,恨不得当场跳进季卿怀里。
好看的,高冷的,流连花丛的他见过很多。
却从未有人如季卿一般,冷冷睨来一眼,平静地疯感几乎将他的呼吸烧得停滞。
小插曲很快过去。
季卿开始处理基金会的工作,审核冯希提供的人员名单。
期间,苏柯遇也收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做事爽利,在工作方面,他和季卿配合默契。
眼看到了饭点,季卿才突然想起,把车钥匙丢给苏柯遇,“去给顶楼的席沉衍,说我不收这个赔礼,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席沉衍没在就给他的助理赵乾。”
苏柯遇自然应是。
二十分钟后,席沉衍看着面前的车钥匙出神。
赵乾等在办公桌前,呼吸都变轻了。
往日里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阳光,好似都有了寒冰的形状。
他看着席沉衍豁然起身,手臂肌肉紧绷,面上却波澜不惊。
而后用喑哑的声音道:“下午有事,会议都推掉。”
赵乾沉痛的阖上眼,不去看席沉衍脖颈处鼓动一瞬的青筋,壮着胆子问:“您下午还回公司吗?喻家在海城分公司的孙总拜访。”
席沉衍冷冷道:“推掉。”
“……好的。”
即使没有抬头,赵乾也能察觉到头顶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他好似听到了雪花崩裂的簌簌声。
等脚步声远去,他再抬眼,看到的是席沉衍进入电梯的高大背影。
这是去哪?
总不能是去找季卿麻烦。
席沉衍乘坐专用电梯来到停车场,启动帕加尼。
跑车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出了停车场。
到了拐弯处,车速不减,风一般掠过,激起一阵落叶,以及路人的咒骂。
“神经啊!开这么快。”
“危险驾驶,快报警。”
席沉衍没理,他拨通洛开宁的电话。
“ONE CLUB,现在过来。”
“艹,衍哥,现在大中午呀。”
“闭嘴。”
席沉衍挂断通话。
脑子里极快闪过京市的那一晚。
天色黑沉,只有几束光从老式的回纹窗棂射进来,而后温柔地洒在季卿细白的脖颈。
紧接着是低哑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声音。
“衍哥,手疼。”
帕加尼一个甩尾停了下来,带走了耳边激烈到难以克制的心跳声。
然而,比洛开宁来得更快的是交警。
席沉衍冷静的听着教育,在交警的指导下发了忏悔的朋友圈。
喜提一张罚单时,洛开宁刚好看到,低低咒骂一声。
礼貌送走交警后,领着席沉衍去了私人包厢。
“活见鬼,你选司机的标准不是开快车的不要,你竟然会超速?你忘记那场车祸了?”
“记得。”
席沉衍接过洛开宁倒好的威士忌。
波本酒顺滑而平衡的柑橘、焦糖香气,令他的大脑有片刻的冷静。
“那你还敢开这么快?”
憋不住,忍不了。
看到那串被拒绝的钥匙时,席沉衍脑子里第一时间划过的,是季严俞暗含警告的话。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爱时,殷勤讨好于他而言不过是握在手里的沙子,随手就扬了。
喜欢了,却又不敢上前,瞻前顾后。
他弄不懂自己到底喜欢谁,不敢碰他,唯恐伤他。
“开宁。”
“嗯?”
洛开宁下意识抬眼看去。
克制而冷静的席家掌权人,此刻领带松开,松松垮垮垂着脖颈,熨帖板正的西装被人脱下,浑不在意的丢在一旁,袖口上缩,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野性的疯狂简直扑面而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好事呀,你都二十七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你的右手过一辈子。我和你从小认识,十八岁以前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看着你执拗的活着。十八岁以后,我以为只有商场里的尔虞我诈,才让你有些人气。你喜欢——”
“我喜欢季卿。”
洛开宁的声音戛然而止,酒瓶噼里啪啦的碎裂响了一会儿,而后是他连着好几声惊呼。
“靠,一杯波本就醉了?你以前怎么对季卿的,心理没数吗?年纪大了,玩追爱火葬场这一套,怪时髦的。”
说完后,包厢里静的可怕。
洛开宁深呼吸一次,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不好直接上手揍醒。
“这么喜欢,季卿爬床的时候,你怎么把人丢出去。你不知道那时候季卿在海城丢了多大的脸?季家更是为此把他送出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脸。”
席沉衍不说话了,像是骤然勒紧的弓弦,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克制与固执。
洛开宁气笑了,心想着单身了二十七年的古怪朋友,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幅模样。
怪深情,肉到嘴边都不碰。
怎料这个念头还没下去,席沉衍开口了,“我还喜欢玄清。”
洛开宁:……
“靠,渣男呀!”
他掏出烟,听着席沉衍平静诉说今天的遭遇,脸上的表情精彩到难以言喻。
他像是第一天认识席沉衍,“就因为季卿退回你的礼物,你就破防了?”
季卿出国这一年到底进修了什么课程?
把席沉衍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