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红墙黛瓦圈出的寂静天地里, 裴濯指腹按上弓尾的云纹,配合地给南荣宸当幌子,“王上, 臣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虽对朝事所知不多,却还是有自知之明在的:当朝首辅和襄王一同来天子寝宫堵人, 不可能只为了他这么一个祸国罪民。


    多半是跟那党争有关。


    性命被当作取乐的筹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还是没有大动的趋势, 南荣宸此时是真想射他一箭看看效果。


    可裴濯到底是还有用, 他又懒得因为杀一个裴濯引得系统犯病罚他,把弓扔给裴濯,先处理眼前麻烦,“方才听周阁老咳了几声,冬寒未尽, 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直起身来, 双眼浑浊却不减精明和威严, 此时还带着点相劝晚辈的苦心, “王上已有一月不曾临朝, 老臣知道王上并未懈怠,可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


    “国不可一日无主。”


    这是在说他有空当有精力去处理大理寺的微末案子, 却枉顾朝中大事。


    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早朝,实在是该受唾弃,可他有苦衷的,他这不是给男主留出提前临朝历练的机会么?


    见南荣承煜的仇恨值果然已经升了几分, 熟知剧情的主角,哪能忍得了事态在他的掌握之外,南荣宸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阁老说的是,要成就大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趁着空闲操心一下“天时”。”


    南荣承煜一贯地礼数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躬身拱手,垂下的视线稍微一动就落在台阶上云纹玄履上,柔暖阳光晕在其上,使得露出的一块白皙皮肤看不真切,平白多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这“哥哥”当真去边关战场风吹日晒国吗?怎么这么…白。


    他听出南荣宸话里的威胁,知道今日自己怕是不能轻易离宫,却半点没怕,“只要于大业有益,臣弟愿为王上驱策。”


    不愧是他深明大义的好弟弟,南荣宸作出欣慰的神态,“如此甚好,孤出来得急,只顾着拿弓,倒没取箭,襄王先同司命去登阙台候着。”


    南荣承煜事先没料到南荣宸不是玩笑,难道真要与他赌裴濯的命?


    如果真玩那游戏,南荣宸押上裴濯的命,他八成也要押上对等的东西,还要由南荣宸这个天子说了算。


    他一边气愤反派南荣宸屡次打破剧情,一边又不可控地对即将面对的惊喜期待到战栗,“臣弟遵命。”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再度行礼,亮明不打算插手天子和襄王之间争端的态度,至少明面上不会,“臣请王上早日临朝听政。”


    昏君剧情里暂时可没有“临朝听政”四个字,主角该做的劳碌事与他何干?


    南荣宸伸手搭上裴濯青衫下屈着的小臂,诚心找了个借口,“按照先帝旧制,早朝定在卯时,孤旧伤难愈,起不了这么早,总不能因此改了先帝定下的规制。”


    “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了,左右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在,肃王也是可用之才,朝中也不算无主,”南荣宸前一秒还是商量的语气,下一刻敛起笑意,“此为王命,抗旨者斩。”


    他上辈子怎么没空好生感受一下“王命”二字的用处,能省去不少麻烦事,相比之下,天下人几句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此话一出,满院跪着的人齐齐叩首,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上下翻看两百年史书,他们这天子怕是第一个因为倦于起床翘了朝会的。


    君心本就难测,更何况面前这位,周衍知身后的几位大人心思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圈,却没一人敢上前请离,原因倒也简单:若他们就这么离去,襄王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自古以来,帝王家手足相残不是稀罕事,杀兄弑弟的动手之机总也是有迹可循。


    可近些年来襄王一向安分守己,当然,他们暂时也没看出襄王有兴风作浪的本事,王上如今为何突然要对襄王下手?


    就算要党同伐异,难道不更应该从那一举一动都写着狼子野心的肃王开始么?


    见满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南荣宸体贴地给他们找些事做,“若觉得让孤临朝比先帝旧制来得要紧,诸位爱卿不如去勤政殿商量一番,看怎么能把朝会推后几个时辰,又不至于伤了孤的名声。”


    这是重点?跪在殿外的几位大臣此时已经歇了借着劝谏王上远离佞幸,从而在史书上得个忠心直臣名声的心思,恨不得回到下朝的档口,兜头一顿骂把自己骂回府上,“臣惶恐。”


    南荣宸又看了眼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诸位不必惶恐,放心离宫便是,孤又不会趁诸位不在吃了襄王。”


    “尤其是周阁老,年事已高又是我朝栋梁。平日中书省诸事都已经足够烦琐,还是放宽心、少琢磨些事比较好。”


    “否则若是周阁老病倒了,临越基业可就只能由肃王和襄王顶着了。”


    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看来今天南荣宸不会善罢甘休,南荣承煜简直太期待了:一眼看到头的满潭死水里突然多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足够漂亮惹眼,任谁都要多看几眼。


    反正鱼再能蹦跶,也不会咬到他这个池外之人。


    除了跟南荣宸沾边的,其余剧情线到现在没有一点差错。


    玩玩而已,不会影响他作为主角的最后赢家结局。


    他拱手朝周衍知开口,“王兄说得是,早春风凉,周阁老不如先同几位大臣回去,免得王上多加误会。”


    几位大臣第二次对南荣承煜这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稍稍改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倒也有几分胆色,上次还是筹粮那回。


    周衍知对他这有半师之谊的学生还算了解,知道他不会堂而皇之地斩杀亲弟,侧目看了眼司命,“老臣告退。”


    主心骨周阁老都这么说了,几位大臣交换几轮眼神之后,跟着拱手告退,“王上和襄王的手足之情天下皆知,臣等不敢置喙,此番前来只是挂心王上龙体。”


    司命只当没察觉周衍知那一眼中的威胁意味,在周衍知离开后走到南荣承煜身侧,拱手开口,“臣在登阙台待命。”


    他初入上京选择投太后一党,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先帝即位之后或杀或逐、用尽手段屠尽其它教派,临越境内只能拜巫神。


    而南荣宸是先帝一手培养的最凶最听话的儿子。入东宫以来,年年跟随先帝祭拜巫神,他只当南荣宸跟先帝一般无二。


    这一路看下来,南荣宸也只不过将所谓巫神预言视为可利用的筹码。


    怪力乱神之说,可以是巫神预言,就也能是别的。


    南荣承煜没分给司命半分目光,对着南荣宸搭在青衫袖袍上的手,默默捏紧了行礼的三指——裴濯不用再留了。


    隔着数道宫墙的宣德门外,两匹油光水滑的枣溜马稳稳拉着马车往长街外走去,周衍知端坐其中。


    谨守弟子礼端坐在他身侧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方鸿恭谨作答,“学生以为,赵景元和王文勾结之事虽然会引起王上猜疑,可此事与中书省、御林卫、大理寺乃至御史台都有干系。”


    “不如就依萧大人所说,只当不知,王上亲自选来顶替赵景元这右丞之职的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反而是因祸得福。”


    “老师在朝中素有清名,朝野上下想做老师门生的不知几何,从中选一人即可。”


    “再者说,那赵景元年岁越长越没作为,如今又因为私怨作出这等蠢事,早该退了。”


    周衍知依旧阖着眼,最终是颔首表示认可。


    “老师,王上自半月前当朝自刎之后,行事颇为…”方鸿答完恩师之问,再度开口,“不寻常。那裴濯全家命丧御林卫之手,王上带他进宫,怕是要对李指挥使下手,将御林卫握在手里。”


    “王上此举,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衍知缓缓睁开眼,目视挂在马车上的锦绣山河图,“莫要自乱阵脚,先帝在时也曾设局削兵权。”


    “李昌远自己不中用,送把柄上去,若是王上连这等机会都抓不住,先帝数年苦心栽培才是付诸东流。”


    方鸿听出其中意思,“学生受教。”


    御林卫虽以指挥使为尊,还另设左右副指挥使,不止李昌远一人可用。


    “那襄王在宫中当真无事吗?”


    许是车辙碾到什么东西,马车颠簸一下,周衍知撑着龙头杖稳住身形,“襄王若连这等场面都应付不了,是死是活也就无甚区别,我等合该另择明主。”


    *紫宸殿闲人尽散之后,总算清静几分,不知哪位太妃宫里养的白尾翠鸟借着春光飞到紫宸殿。


    南荣宸为这那两声鸟鸣站在廊下,随意垂在肩上的墨发被风卷起几缕,他没心思去管,从袖中摸出那枚从谢尘手下保住的梅花镖,隔空朝裴濯颈侧比了比,“裴濯,你说孤要玩个怎么样的游戏?”


    裴濯没闪躲,他如今只是还没正式上棋盘的棋子,被南荣宸捏在手里、随时可以扔了。


    边关万千白骨尚且不能入南荣宸的眼,更何况他这条命和那点私仇,“臣都听王上的。”


    南荣宸打量过他头顶上又涨了一点的仇恨值,这仇恨值怕是有延迟,“孤不过是动了大理寺两桩旧案,就惹得周阁老和襄王特意来紫宸殿劝谏,还是用裴卿做的幌子,甚是麻烦呐。


    “若继续留着裴卿,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琉璃瓦折射下的光打在梅花镖上,裴濯在其中窥见天子的半张侧脸,铁影凉冽,半米之间却仿若隔着天堑。


    而南荣宸正在天堑之外朝他开口,“看来留着裴卿不是什么划算事,想怎么上路?孤成全你。”


    裴濯自出生之日便日日逍遥,南荣宸和他的临越朝廷却让他尝尽受制于人的可恨滋味,“王上最好今日真下手杀了我,否则来日”


    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大段,比之头日加起来还要多,南荣宸在指尖转了下那枚梅花镖,手腕蓄力,一击即出。


    利刃撕裂空气,裴濯握紧手中那把金羽弓,死便死,左右李昌远已经为君王猜忌,活不了了。


    铁器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化为厉鬼冤魂也要缠得南荣宸这昏君不得往生。


    可那梅花镖只削下他几根头发,将空中飞过的一只白尾鸟射了个对穿,不知落在殿外何处。


    南荣宸倒不是突然善心大发,只是玩够了,用王权操控旁人恨意的乐趣也不过尔尔。


    某种角度上说,此时的裴濯和当日被困巫神殿的他也没什么区别,折辱裴濯与自虐自辱有什么区别?


    “裴卿有胆色,孤没看错人,命人将昨日那道旨传与赫连翊,让他不必来谢恩。”


    “孤也最厌恶要挟,裴卿的命,孤替你留下了。”


    他又为何事事都听系统的?裴濯这仇恨值到此为止。


    本就是上辈子没什么交集的人,他没坏到这地步、也没闲到这程度。


    他象征性地将这个决定通知系统。


    [系统365(松了一口气并受宠若惊版):检测到裴濯并非主要人物,可以计入仇恨值,但宿主需要促成裴濯完成支线任务——除掉李昌远,并加入主角团。]


    [系统365:并且需要用上周目ooc最严重的主角团成员:南荣承煜、赫连翊、萧元倾等三人的仇恨值补足。]


    裴濯掌心覆了一层薄汗,在心底补上没能出口的半句话,“来日恩仇一起报。”


    圣贤书他也听过几句,明君心怀天下、为民生为民死。


    南荣宸不怎么像明君,他既入皇宫这处金玉囚笼,不止报仇,他还要染指天子。


    见南荣宸兴致缺缺地拂袖回殿内,他抬手召来一个内侍太监,“去将王上的梅花镖寻回来,再把那鸟寻个远处的地界好生葬了,免得惹王上不快。”


    内侍听这位裴总管和他们王上打了半天哑谜,还平白殃及了一只鸟。


    虽说没怎么懂,但见这位冷清得让人不敢近看的美人,此刻笑得矜贵张扬,也就明白过来,那是王上在同贵人玩笑呢,“奴才遵命。”


    打发完那内侍太监,裴濯将金羽凌云弓举起,弓尾的赤金云纹璀璨更甚,他吻了吻其上阳光。


    软的、暖的,跟那日覆在他眼上的掌心一般无二。


    等他安置好金羽弓,再回内殿时,南荣宸已经束好了头日他亲手取下的玉腰带,靠在红木圈椅上,是个将君子坐卧之礼抛诸脑后的闲散姿态,整个人却凛然不可侵犯。


    他走上前去,“王上保臣一命,臣无以为报,替王上束发可好?”


    南荣宸扫他一眼,不知道裴濯是吃错了什么药,但懒得去琢磨裴濯这张冷面下藏着什么心思,“准了。”


    内侍很有眼力见地退开几步,这位新来的贵人当真比那戚言更得圣心。


    裴濯拿过桌上的檀木梳,如愿将那如缎墨发拢到掌中。


    在外游历这些年,他没少同诗友流连风月场,自然不会是李昌远口中的冷骨头顽石。


    *登阙台亦出自如今的机枢阁首席之手,坐落在在御花园东侧,同行宫的仙台一样,


    虽然只同外界连着一处曲径,却不是孤楼,几个楼阁亭榭绵延相连,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渺渺的御河。


    主亭上最瞩目的当数那脊上的雕龙,麟爪张舞,双须飞动,似要腾空而起。


    司命和襄王已经候在主亭中,听得司礼太监一声“王上到”,各自起身行礼。


    天子甫一挥手,裴濯便尽起内监总管的本分,一系列举止无可指摘,唯一不足的只有,他不是个太监。


    南荣宸看得稀罕,头一日在大理寺,裴濯还一副“多提一句皇宫都嫌脏”的模样,不过几个时辰、被梅花镖削去几根头发,就转了性子。


    能为报仇做到这份儿上,他不成功谁成功?


    司命依旧没行宫中的礼仪,捧上一卷竹简,“王上,此为第一卦。”


    南荣宸已经坐到主亭中的藤椅上,取出玄色锦帕擦拭手中的羽箭,冷铁锻出的箭头被阳光一照反增杀意。


    所谓第一卦不过是他当日拿司命作消遣的由头,如今已经没了兴趣,”孤知道了,呈第二卦来,总不好让襄王久等,毕竟朝事繁忙。”


    他说完这话看向司命头顶的仇恨值,已经有一段长度,对半是因为含元殿上他用几句话毁了司命在主角团面前的信任。


    现在再当着他的面把钦天殿一心侍奉多年的巫神当个赏玩取乐的玩意儿,那仇恨值总能再多上几分。


    司命闻言握紧了手中的竹简,那是他连燃三日长明香,跪在巫神像前卜了三日的卦,尽管他并不信巫神,并视巫神为世间最污浊愚蠢之信仰。


    这卦本是用来博天子的信任,可如今,南荣宸看都没看一眼。


    可谓是,正合他意。


    南荣宸对着那条一动不动反而隐隐有下滑之势的仇恨值看得来气,朝身旁的内侍开口,“司命日夜问卦辛苦,襄王那卦还是用血作引,去取鹿茸血酒来,赐给司命。”


    钦天殿自诩物外之境,以“入世为民、不染红尘”为训,其中上至司命下至大小星官,都守着许多繁琐戒规。


    一盏鹿茸血酒足以连坏两条规矩,再加上那酒又腥又烈,实在不是什么好物,用来给司命添上几分污糟再合适不过。


    小太监片刻不敢耽误,领了命急急下了登阙台。离开主亭那刻,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连喘了几口气,真不是他胆小不经事,着实是那亭中气氛太过诡异!


    小太监去取酒的功夫当然要闲着,南荣宸侧头靠在藤椅上,朝裴濯开口,“再替孤按按那几处穴位,手艺不错,把孤伺候舒服了有赏。”


    裴濯上前几步,成为整座登阙阁中离天子最近的人。


    纤长劲瘦的四指按上朱红衣领上露出的一截脖颈,仿若终于将世间美玉攥到手中,沿着凝脂皮肤一路往上,按在天子耳后的穴位上。


    别的不说,裴濯这手艺着实不错,南荣宸这辈子年岁还不怎么不大,却因为闲着没事操心太多、加上太后那一碗碗药膳,染上了头痛的毛病。


    这个书中世界待他这个反派实在是太不厚道。


    他旁若无人地阖上眼,随着裴濯指尖力道的一松一紧舒服地轻叹,昏君享乐而已,没必要顾什么君威不君威的。


    再者说,慢待主角也是他这个反派该做的。


    南荣承煜端坐在主亭一角,面上依旧一副谦诺模样,两道目光却死死落在藤椅上的南荣宸身上,跟着裴濯的手指滑过那截颈子上每一寸皮肤,又恨不能掐断那截脖子,将南荣宸据为己有,不让旁人沾染半分。


    倒不是他将南荣宸看得多重要,跟那手办差不多,21世纪有人碰了他的老婆手办,他不能跟人拼命,因为犯法,可现在是古代,裴濯真是活腻了!


    南荣宸只顾着自己舒适了,又觉得少些趣味,“这么等着也是无趣,那一卦卜都卜了,司命念与孤听。”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抬眼再去看,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都涨了一节,无心栽柳柳成荫,多半是有病。


    司命也是个能装会演的,心里仇恨值蹭蹭上涨,脸上没一点破绽,甚至还体贴地上前几步,把南荣承煜挡了个严实,“王上受命于天,当为临越明君,开万世太平”


    这个书中世界是生怕南荣承煜有半点不测。


    气氛都到这了,自然不能再闲着,南荣宸听完那大写着“奉承”二字的卦象,淡声吩咐,“孤觉得司命这第二卦也没什么看的必要。


    “巫神也在六道轮回天地之间,跟孤也没什么区别,不如就让孤这金羽箭来断一断,襄王当用还是当杀。”


    这话何其狂妄,司命身后的星官侍从下意识看向司命,王上赏卦是假,借故渎神、顺带着警告襄王是真!


    南荣承煜自然也听出南荣宸话里的意思,非但没一点怕的,反倒因为南荣宸终于挥手让裴濯那狗东西退下,舒心几分,带着警告扫了裴濯一眼,“王上,臣弟斗胆一问,若臣弟在箭下活了下来,能为王兄所用,王兄当真会砍了裴濯吗?”


    “臣弟虽在民间蹉跎数年,但也懂得佞幸误国的道理,还请王兄识清忠奸。”


    还真是忠君为国,南荣宸接过裴濯手中的长弓,把那支亲手擦得泛起寒光的羽箭搭在其上,正对他这忠心非常、以命谏君的好弟弟。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禁止射杀男主!]


    好巧不巧,御林卫执剑来报,“王上,赫连翊在外求见!”


    第24章


    南荣宸也是真的许久没动过这金羽凌云弓了, 说起来还是他入东宫那年,先帝特地赐给他的。


    机枢阁首席亲自量算尺寸、绘制图纸,又砸了不知多少珍稀金玉进去, 最后先帝亲自赐名,望太子有志可凌云。


    朝中无人不道一句“先帝宠信太子殿下, 对其寄予厚望”。


    宠信是真的,厚望也是真的, 若非如此, 南荣宸也不会上赶着将自己活成一把开疆利刃。


    现在这金羽凌云弓即将染上先帝亲儿子的血,倒也是一桩圆满美事,南荣宸很乐意促成,“孤就是在拉仇恨值,没打算杀我这弟弟。”


    [系统365:经过分析, 上一周目主角对反派宿主仇恨值严重不足, 为以防万一, 准许宿主采取特殊手段。但请勿重伤男主。]


    系统也是够无情, 在拉满弓之前, 南荣宸想起在外面心急如焚地挂念南荣承煜的疏勒世子,开口成全这对苦命鸳鸯,虽然是单方面的, “让世子进来。”


    好事做到底,等赫连翊行完礼,他才将弓拉到最满,箭锋直指南荣承煜眉间, 果然南荣承头顶的仇恨值又长了一截。


    三指甫一松开,泛着寒光的箭直直射出,他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生怕错过南荣承煜眼中滋长的恨意和惧意。


    倒不是他看不起南荣承煜,经常死的都知道,第一次难免不受控地害怕。


    南荣承煜知道自己不会死,却还是心跳如鼓,几乎盖过白羽箭在耳边破空的声音,右脸被箭支划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赌赢了。


    “王兄终于愿意信我用我?”


    他终于得到主角应有的待遇——南荣宸这把弓和这支箭只射过他,射之前还擦了许久。


    这一箭又快又准,干净利落,比上次那只匕首划过的感觉好上很多。


    他十分确定,他这个母单当时感受到了心动的感觉。


    这他妈的不比蹦极攀岩、对着书里面这群古板的npc装x更有意思?!


    他愿称之为丘比特之箭。


    南荣宸笃定他这主角弟弟眼里的激动情绪是滔天恨意,他对这一箭也很满意,如果没看到南荣承煜头顶起起伏伏、最终只涨了一点的仇恨值的话。


    啧,又白忙活一场,不过不算无趣就是了,他朝没得到他允准,还跪在地上的赫连翊开口,“孤说过世子不必来谢恩,世子是要抗旨吗?”


    见赫连翊许是惊魂未定,没及时答话,他用金羽弓挑起这条几天没见的狼犬的下巴,“还要孤再教你说话?”


    见那把金羽弓抵在赫连翊下颌,南荣承煜的好心情褪去一半,但他顾不上赫连翊,带着半张脸的血迹开口,“王上,臣弟赢了,请将裴濯逐出宫去。”


    裴濯只要出宫,必死无疑。


    好心情其实没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南荣宸这边,因为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涨了一大截。


    思来想去也只能有一个原因:南荣承煜和赫连翊实际上是两情相悦,见心上人受辱自然恨意疯涨。


    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他俯身拍了拍赫连翊的脸,附到他耳边开口,是个侧位来看极其亲近的姿势,“孤今日没这闲工夫,去将那箭捡回来。”


    果不其然,他指腹之下,赫连翊的半张脸一下子红到耳朵尖,显然是被气的,再看南荣承煜,头顶的恨意值又涨了一段。


    真是一段可歌可泣、双相奔赴的旷世绝恋,比话本里的还要精彩几分。


    赫连翊本人对这段爱情一无所知,他本只是来试探南荣宸下那道旨的用意:他这个一军统帅尚且怕死,想苟全一条性命,绝对不能让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丢了性命。


    南荣承煜也是于他有恩之人,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荣承煜受他连累而死。


    可他此行试探的目的还没达到,就如中了蛊一般自檐壁一跃而下,去替南荣宸拾箭。


    “将裴濯逐出宫去怎么够,愿赌服输,襄王大可用这金羽凌云弓射杀他,不过只有一次机会。”


    小太监刚捧来鹿茸血酒,就听到他们王上又要射杀什么人,直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还是裴总管接过他手里的白玉酒壶。


    真是个好人,可惜怕是活不久了!


    南荣承煜丝毫没客气,穿书这么多年也是难得冲动一次,搭上箭直指裴濯颈间,“臣弟遵命。”


    几息之间成了人肉靶子,裴濯瞥了眼站在他身旁抱臂看戏的南荣宸,“若是臣侥幸没死,可有什么赏?”


    他不过是一颗棋子,除了信南荣宸也没别的办法,索性借机为自己挣点好处。


    南荣宸依旧看着南荣承煜,眉眼似笑非笑,一副彻底置身事外的姿态,“要什么都行,就是天上的月亮,孤也亲自给你射下来。”


    当年巫神殿,除了那座通体冰冷、万年如一的巫神像,也没什么人站在他身旁,南荣宸突然可怜起自己来,两辈子加起来没少赏旁人东西,他决定也赏自己一回。


    他二人这番举动落在南荣承煜眼里亲密无间,他冷着脸拉开金羽弓,随着张弓的动作,默默为裴濯这碍眼的东西倒计时,“三,二,”


    南荣宸竟然侧身挡在裴濯身前,只留给他一道玄朱两色交错的背影。


    他手上一滑,那箭“啪嗒”两下掉在地上,“王兄这是何意?”


    南荣宸转身看他这主角弟弟吃瘪的模样,却是蹙着眉头,按住裴濯的时候不慎多用了两分力道,心口的伤处又猛地一痛,“孤说过只有一次机会,襄王日后再动裴濯便是抗旨。”


    裴濯没想到南荣宸用这么朴实直接的法子护下他,上前两步撑住天子的手,“…臣很喜欢王上赐下的这份赏。”


    巧了,南荣宸自己也喜欢。


    他跟南荣承煜此时是互为掣肘的关系,系统拦着不让他杀南荣承煜,又还想着继续利用他,不能让他死了。


    这点平衡不拿来利用一二岂不可惜?


    系统和这个书中世界能设局耍他,他有兴致的时候自然也能反击,这只是一个开始。


    主角的路走得太顺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也是为主角着想。


    南荣承煜拦下过来拾箭的侍从,亲自弯腰把箭握在手里,“臣弟遵命。”


    一丝庆幸自心底飘出,愈演愈烈——幸好南荣宸没死在他箭下。


    南荣宸若是死了谁替他斗倒南荣显,谁替他打下西夏,他现在还没将南荣宸在西夏的布置握在手里


    深埋在心底的念头呼之欲出,刚好被南荣宸的话打断。


    “今日这卦也赏了,诸位若无事便先退下,鹿茸血酒改日再赏司命。”


    南荣宸撑着裴濯的小臂坐回藤椅上,“襄王可堪重用,着加封为七衔亲王,另中书省右丞之为空悬已久,提梁有章为右丞。”


    [系统365:恭喜宿主提前完成加封主角的任务,检测到主角得到龙傲天必备爽点:扮猪吃老虎取信反派。]


    爽点?南荣宸没空去管这个,他也没这么想去完成任务。


    有中书省在,王权注定分散,不知有多少折子被拦在中书省。


    他上辈子就打算等周衍知告老之后裁撤中书省,可惜没赶上。


    现在是个尝试的好时机:不过任命几个人的事儿,王权集中之后多出来的折子也不用他亲自来批,有主角在,必不会出差错。


    除此之外,届时这仇恨值也该足够了。


    三月春猎之后不久便是四月十七巫神祭,死或者死遁,都是个黄道吉日。


    鹿茸血酒的腥味飘进鼻尖,南荣宸看向差点被他忽略的司命,“司命这卦问得好,孤闲着无事,日后每十日进宫一次。就算脑袋掉了也得来。”


    这道王命诈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南荣承煜却很清楚:南荣宸这是要保下司命,也不知司命哪处入了南荣宸的眼。


    眼见着天子要拂袖离去,赫连翊上前奉上那只捡来的羽箭,“王上,臣有一事不明。”


    南荣宸嫌那支沾着主角的血的羽箭脏,“这箭你留着便是,有何事非要此时说?”


    赫连翊单手将那箭握在手中,向南荣宸行疏勒王庭的礼,“王上为何要命我统率疏勒旧部?”


    赫连翊这有话直说的优点南荣宸很满意,礼尚往来,他也实话实说,“孤说过春猎之后允你领他们回疏勒,回去之前总要操练一二。”


    至于赫连翊信不信,同他无关。


    待天子仪仗离了登阙台,南荣承煜才得空接过侍从递来的锦帕擦去脸上的血迹。


    一股腥味,比不上含元殿那是南荣宸嘴角的血迹。


    递回帕子时,他瞥见赫连翊正握着圣旨直愣愣地盯着南荣宸的身影,两步走上前去,“世子安心去景元军,王上那处有本王在。”


    他定会说服南荣宸让赫连翊尽快回疏勒,免得他时常在南荣宸面前碍眼。


    赫连翊一心扑在旧部身上,要说多出的一点杂念,也尽数落在临越天子赏的这支羽箭上,没察觉到这些弯弯绕绕,“谢过襄王,襄王也多保重。”


    司命与他二人没什么好说的,纵着两指沾了点溅在桌上的鹿茸血酒,天子所赐,自是不同寻常。


    侍从见状连忙拿出帕子擦去司命指尖的红点,生怕晚了一步就会惊扰巫神似的,“大人怎可沾这腥物?!”


    司命接过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指尖的血点,在钦天殿待久了,他都快真以为自己是侍奉巫神不染片尘的神使了。


    *许是前几日晴过了头,一连阴雨几日,南荣宸称病留在紫宸殿,懒得去应付为着各样目的来紫宸殿“探病”的人。


    也不知裴濯用了什么法子,竟真将那群聒噪之人拦了个彻底。


    [系统365:检测到宿主上周目错过的昏君专属剧情点:前往肃王私宴寻欢作乐。]


    南荣宸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对人不对事,他不会因为南荣承煜而对这书有什么偏见,看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还没完本,左右日后跟南荣承煜还有得纠缠,改日催上一句。


    系统刚停了滴滴声,裴濯便领着个人进来,“王上,肃王府来人邀您赴宴。”


    若换了旁人,裴濯定不会放进来,这人是肃王府的人,多半事关薛宣那案子,想来是有要紧事。


    南荣宸从书页上分出几分目光,“王兄这又是闹的哪出?”


    “王爷已经把王文王大人请到肃王府,宫里人多眼杂,还请王上驾临肃王府相商,”夏昭在心里捏了把汗,接着道,“王爷说,为免走漏消息,让您别带裴大人。”


    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肃王的原话——告诉阿宸,带了裴濯那罪奴,王文就只能暴毙在肃王府了。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话虽然很是安全,可那话里的威胁大大减弱,正琢磨着如何圆上一圆,就听王上出声应下了


    这么容易的吗?


    南荣宸本来不吃威胁这套,可在宫里闷了两日,正缺个消遣地方,肃王府勉强算是个好去处。


    流连宴席寻欢作乐,话本里必不可少的戏码,应当不会无聊。


    听完夏昭的话,裴濯私心里后悔放这人进来,却也只能暗骂自己一句,将那念头忍下,着人来替天子更衣。


    南荣宸实在看不过眼,抬脚抵住裴濯作势要屈膝替他穿足衣的动作,“裴卿僭越了。”


    他已经保下裴濯的命,裴濯何至于为了报仇做到如此全无尊严的份上?


    天子足底的温度隔着几层衣衫传到肩头,裴濯呼吸一滞,含混着道了句,“此乃臣的本分。”


    往日那风月场多半是白去了。


    夏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回头恰好寻到一个正作出同款表情的同伴——


    一身侍卫装束的戚言险些扯掉腰间的长剑,“南荣宸,你当真是荒谬至极!”


    来都来了,南荣宸正缺个掌灯撑伞的随侍,“来得正巧,随孤同去肃王府,见见你那旧主。”


    *自从南荣显袭爵,肃王府的奢华一日胜过一日。


    近几年已经楼阁迭起,歌舞宴饮通宵达旦,没少被朝臣明里暗里参奏。


    凡是涉及贪墨之案,查一查肃王府甚至成了不成文的公约。


    可查了这么多年,襄王一党不得不接受一个足够他们吐出一口老血的事实——肃王府如流水一般的金银,皆是已过世的王妃留下的。


    夏昭持一盏坠着七宝璎珞的琉璃宫灯在一侧引路,南荣宸也没过问他那王兄究竟是何打算,这若是场鸿门宴对他来说也不打紧。


    一行人最终停在白琉璃瓦为顶、红漆披墙的宫殿之外。


    夏昭斟酌着开口,“王上,肃王殿下此时正在宴客,怕人多嘈杂扰了您的兴致,命臣先带您来听一出《东乐记》。”


    这出戏南荣宸熟得不能再熟,早年来肃王府回回都能听到,倒也不会腻。


    这处殿宇外面已经极尽奢华,内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好的云顶梁木作梁、香桂为柱,再加上一地金砖,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


    台上戏子步伐轻盈,一袭彩衣仙人步如履祥云之上,纤纤玉指呈兰花往前方一指,再往回一扣,浓妆墨眼下一双含情眼惹得人心弦荡漾,水袖一挥,翩翩间唱尽秋苦,一丝一缕婉转悠扬。


    南荣宸抬手解去斗篷,倚在铺着数层鲛纱的软榻上,刚听了没几句,就有三名淡妆浓抹、各有风姿的伶人,身姿婀娜地从内殿走出。


    原来是出美人计,就是不知道药会藏在何处,南荣宸来着不拒,由着其中一名伶人揉捏左肩,寻了个自在姿势赏戏,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案边那伶人端来的酒壶上。


    数层紫琉璃纱帐后,南荣显提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握在手中迟迟没凑到唇边。


    他可真是小瞧南荣宸了,这般驾轻就熟,不知偷去过多少次妙语阁。


    倒是白费了那价贵的幻香,南荣宸可用不着这个。


    烦躁间那嵌玉的金盏递到南荣宸唇边,染得两片薄唇一片盈润,他才想起自己手中还端着杯酒,鬼迷心窍地跟着喝了一口。


    酒液入喉,南荣宸竟已经调笑着凑过去嗅那伶人指上的蔻丹。


    南荣显顾不上想那蔻丹上的迷情药,只觉得自己指尖也有热气扑来,只消一抬,就能触到南荣宸鼻尖的小痣。


    琉璃盏从手中滑落,他猛然回过神来,却见南荣宸已经侧过身去,墨绿外袍被一伶人捏在素指之间,稍一用力就能褪到肩上。


    还有那只束了一半,撩得他心火骤起的乌发,无不蛊惑着他用折扇拨开琉璃帘走出去,全然否定自己当日的念头——


    男子狐媚,女子惑主,都不能在阿宸身边,都会把阿宸带坏、弄脏。


    他从小与阿宸一处长大,同塌而眠、手已经牵过,抱也抱过,比那些人都要早上许多。


    南荣宸要亲要吻要抵死缠绵,也都该是与他。


    毕竟,他是阿宸的哥哥。


    不远处珠帘翻滚的轻响中,南荣宸握着伶人的纤纤柔荑,“王兄还真是一番苦心,可让孤如何治你这欺君之罪?”


    南荣显用手中折扇拨开那伶人的手,接上自己那念头的后半句,“阿宸,只有王兄是真心待你的。”


    第25章


    那伶人本来正顺着力道窝在府上贵人一身华缎上, 整只手柔若无骨地任其施为,一时竟忘了指尖蔻丹上藏着的祸心,只怕惊扰这神仙一般的人物。


    台上台下她早已见遍各样俊生美伶, 可还是被这贵人的好颜色晃了眼。


    直到那把珐琅彩绘玉竹折扇拍得她指尖吃痛,跟南荣显镶滚彩晕锦绛纱罗衣如出一辙得华贵逼人。


    她从贵人织就的缠绵旖旎梦中惊醒, 哆嗦着收回手,却被贵人如玉的一双手拉住, 还替她挡开那冰凉的扇骨。


    贵人又凑过来把玩她五指上掺着迷情药的蔻丹, 两相为难间,她鬼迷心窍一般不舍得收回手去,抬眼看向肃王。


    肃王召她们来不就是为了勾得这贵人共赴巫山尝云雨?


    如今只差一步,为何又出来拦着?


    手中的扇子被拍开,南荣显心中火气更盛, “阿宸不是要治本王的罪吗?拉着这伶人不放成何体统?”


    那伶人闻言又是一颤, 从那句“欺君之罪”中回过神来, 这下连手都不敢抽回了。


    这贵人竟是天子?


    另外两个伶人同样反应过来, 颤着云锦衣下的香肩跪伏在地。


    南荣宸这才松开身侧那伶人的手, “孤想明白了,王兄这是心疼孤因为早年那句誓言没法享受男女欢爱。”


    他本以为药会在蔻丹上,可南荣显又这般反应, 倒让他拿不准主意。


    要么是这药毒性很烈,南荣显本就没下定决心,这才临场变卦。


    要么那药藏在别处,南荣显见他迟迟不上钩, 前来引导一番。


    巧了,他还就喜欢这解谜的消遣,不仅要知道药在哪, 还要亲自试一试那药。


    就算暴毙当场,也不过时也命也运也。


    那酒壶本身应当无甚玄机,毕竟伶人也尝过其中的酒,南荣显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那么除了能在蔻丹里藏药,借着喂酒之机下在酒里,寻欢作乐之人最有可能尝到的便是那这几名美伶的唇上的口脂。


    他将离得最近的伶人揽在怀里,凑过去瞧那朱唇上的口脂。


    南荣显以为他这弟弟是被那幻烟蛊惑着要亲过去,一扇子掷出去灭了那稀罕幻香,“阿宸,你要当着我的面亲别人吗?”


    原来那香也有玄机,这场宴没少费心思,南荣宸伸手蹭了下那伶人唇上的口脂,没所谓地开口,“亲了又如何?孤还尝过男子的唇,没了这腻人的口脂,反而别有滋味。”


    上辈子,萧元倾在飞鸣阁同他诉衷情那日,难得下凡一次,将他按在朱红栏杆上,吻了他。


    他当时很没出息,都没怎么记得那一触即离的滋味,还为此可惜了许久。


    因为萧元倾只同他亲近过那一次。


    他那时候眼瞎心盲病得不轻,现在拿这事恶心一下南荣显这个视断袖如洪水猛兽的人,再合适不过。


    这招对南荣显的确有用,他得了个清静,捻了下指尖的口脂,“王兄府上伶人的口脂倒不见黏腻。”


    见南荣显又变了脸色,他将那伶人拉得更近,几乎确定这口脂上确实别有玄机。


    那伶人已经在惶恐中权衡利弊,若能得天子庇护,入后宫为妃,肃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顺从地凑上前去,指尖卷起天子只束了一半的乌发,尽显娇媚风情,下一秒便有三指挡在她唇上,冷声呵斥“滚出去。”


    南荣宸拍开挡在面前的手,“王兄这是改主意了,怕孤暴毙在这几个美伶身上不好收场吗?”


    南荣显出生以来就没学过“自省”二字,就着“都是别人的错”的惯有思维,俯身蹲在他这犯了错的弟弟身前,“阿宸又误会我,又骗我,不是说了只有我对你真心吗?”


    “答应我好不好,不准去亲别人,碰一下也不行,否则…”


    否则就用王文威胁他呗,南荣宸本就没什么好脾气,忍不了这一而再的威胁,抬手赏出一巴掌,“行啊,孤以后就只这么碰王兄。”


    “孤已经命人去寻王文,今日也定会把人提走,王兄还真是没用。”


    说到王文,他好歹为了薛宣这案子跑了趟大理寺,怎么也要看着它善终,那口脂和蔻丹上的药,只好下次再尝。


    清脆的巴掌声将那三名伶人吓得云鬓微颤,往日里只有这位肃王心情不好打别人的份儿,他哪能受得了这委屈?


    而这又是在肃王府上,她们突然可能成为肃王弑君的见证者?!


    南荣宸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当年亲眼见过他这王兄因为宫人打碎一只越窑瓷杯就险些要了那人的命。


    尽管那宫人明明是撞在了他身上,撒出的茶水打湿的也是他的衣裳。


    南荣显已经很多年没尝过巴掌的滋味,从他那实际该叫一声“五叔”的爹瘫在床上之后,普天之下没人敢这么动他。


    见肃王迟迟没开口,那名最为大胆主动的伶人抬头瞧了眼形势,却见肃王脸色越沉越黑,盛着勃然怒意,然后…勾唇笑了?


    “阿宸说得有理,王兄下次一定让王上满意。”


    南荣宸懒得理他又在发什么疯,台上的《东乐记》还在继续,那花旦正捏着兰花指唱上半折戏的最后一句。


    夏昭硬着头皮闯进戏阁,暗暗庆幸自己没看的什么不该看的,跪地通传,“启禀王上,御林卫指挥使在外求见王上。”


    南荣显嘴角的笑意扭曲起来,挨了一下的侧脸火辣辣地疼,他这弟弟对他当真是毫不留情,那赤色玉扳指生生在他脸上划出一条殷红痕迹。


    来他府上赴宴还不能卸下戒心,让那李昌远来守着,他难道会伤害南荣宸吗?


    他窝着火吩咐一句,“夏昭,把王文带上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南荣宸的意料:按理说南荣显不会把御林卫放在眼里,八成是要闹上一场,可没想到,南荣显这忍耐蛰伏的功夫一天好比一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诚不欺他。


    南荣宸边取帕子擦净掌心和指尖的口脂边吩咐夏昭,“让李大人在外头候着。”


    薛宣那案子能不能牵扯到中书省赵景元,王文的口供是个关键,周衍知自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王文或赵景元拿他的清流名声作赌注。


    李昌远却不会如此,这人自恃有勇有谋,实则整整缺了一半。


    是个还算擅长统领御林卫的莽夫。


    只要他手下的副指挥使替与王文勾结的赵景元说几句好话、再来回诋毁薛宣几次,最重要的,给够银两,就足以哄得他对王文做手脚。


    毕竟从肃王府到大理寺或刑部,亦或是勤政殿,这路程都足够李昌远用手段改了王文的供词。


    赵景元在中书省多年,有些人脉很正常,沦为周衍知手中的弃子之后,只能死命扑腾,搏一线生机。


    “阿宸宁愿信李昌远那奸人,也不信王兄吗?”


    南荣宸谁都不信,“王兄都设宴算计孤了,让孤如何信你?”


    又在南荣显咬牙切齿之前接上一句,“不过饶是如此,孤还是信王兄,否则怎么又会把李大人拦在外面。”


    “希望王兄莫要再让孤失望。”


    对此,南荣显信得易如反掌,“王上知道便好,现在大可听一听王文的供词,看是否满意?”


    “阿宸放心,便是在阴曹地府,他都会如实交代自己是如何与薛宣有怨,又是如何与赵景元勾结着将折子扣在中书省。”


    说话间王文已经被押上前来,一身鸦青常服,鎏金发冠束得端正,看着倒像是单纯来肃王府赴宴的。


    “启禀王上,臣罪该万死,臣被私仇蒙了心窍,才伙同赵景元拦下那奏折、构陷薛…薛大人,请王上问罪。”


    两日前,肃王着人邀他前往肃王府赴宴,他虽因着大理寺卿的事隐隐心虚,却还是上了轿辇。


    岂料这是场地府血宴——南荣显当着他的面审起一桩通敌案,只说了三句话:


    “一个一个挨着砍,直到有人愿意张嘴为止。”


    几颗头落地,终于有人颤抖着供出些南梁私兵的踪迹。


    这位阎罗又说了一句,“继续,说不出新东西的接着砍。”


    奢华无比的天上宫阙被血洗成人间炼狱,南荣显终于注意到他这个看客,“王大人看得还满意吗?本王找人算过,王大人府上也正好五十六口人。”


    他当即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


    这供词南荣宸并不意外,也不怀疑南荣显的手段,“那便有劳王兄送王大人去刑部,改日三司会审。”


    “这戏也唱完了,今日便先到此处。”


    至于南荣显威胁他赴这私宴是打的什么算盘,为何想给他用毒,又突然冲出来拦下,都没什么所谓。


    南荣显最好是真想弄死他,没准到时候能帮他死遁。


    南荣显这次没拦着,亦步亦趋地把天子送上车辇,一举一动都正常得很不正常。


    直到车马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连车轴相牵的声音都远得再也听不到,他吩咐身边的夏昭,“明日本王要见萧大人。”


    夏昭瞧见自家王爷右脸上那条几欲渗血的指环痕迹,不敢置喙政事,拱手开口,“臣先替殿下取些药来。”


    南荣显闻言不知道第几次摸上右脸他那不怎么听话的好弟弟留下的划痕,“王上赏的,自然要好好留着。”


    夜幕茫茫,阴雨天不见半颗星子。


    南荣显重回戏殿,朝那三个没得他允准,还跪在原处的伶人开口,“过来,怎么伺候王上的,就怎么伺候本王。”


    许是得益于此,袅袅幻香中,南荣宸入了他的梦。


    还依旧赏了他一巴掌,不过那整条手臂赤裸裸露在空中,“王兄,你就这般没用吗?”


    第26章


    脸上丝丝麻麻传出些痛意来, 说是痛,还带着些欲撩还拒的难耐痒麻,千百只蚂蚁从右脸一只啮咬到心头, 死活不肯给他个痛快。


    普天之下能教他尝得这个滋味的,只有他这个总是花言巧语骗他哄他的弟弟。


    南荣显咬牙切齿要骂出去, 那只不着寸缕的手臂却虚虚搭上他的肩,他自认没蠢到这么就能被打发的地步, “阿宸, 你应当知道,天底下敢这么打我骂我的,坟上的草都够给你那紫宸殿当盆景了。”


    “要是换个人做天子,我早就反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


    “阿宸, 南荣承煜、萧元倾和你那一朝文武, 谁能比得上我对你的好?”


    回答他的只有那条依然不安分的手臂, 如游蛇一般灵活而撩人, 却比之还要细腻滑嫩几分, 已经缠绕上他的脖颈。


    南荣宸依旧没一句好话,回回都是这样,真当他是这么好哄的。


    他抬手扒开颈上的手臂, 不留一点情,南荣宸却还又恼了,“说王兄没用倒真没冤枉你,那便滚下去。”


    凝脂玉肤顺着他脖颈撤开几分, 南荣显心头又积出火来,真当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


    他按住颈上那只可恨的手,二人距离猛然拉进几分, 他这才发现南荣宸眼尾正泛着潋滟红意,比之那日在大殿御台上还要艳上几分,好在这次只有他能看到。


    这个念头将他心底的火兜头浇灭大半,南荣宸眼尾的泪莫名带着些哀怜伤情,看得他心头一松,凑过想替南荣宸擦去那泪,再多哄几句也不是不行,胸口却生生挨了一脚。


    小臂磕碰到金玉扶手上,没一点衣料隔着,那处的皮被激得寒意战战。


    他这才想起来挂心自己——他竟只穿了一条亵裤,还穿得不怎么规整,虚虚搭在膝盖上,受了那一脚之后被绊得站不稳当,跪倒在御座之下。


    而在此之前,他与南荣宸亲密无间、连命门都挨在一起?!!


    终于是胜过从前所有。


    素日远在数道玉阶之上的明黄御座庄严而不容亵渎,此时却染上些浊液,近在他眼前。


    压抑日久、久到无可溯源的疯狂在脑中炸开,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他兴奋欲狂的事了——他的弟弟,当今天子南荣宸只属于他一人。


    还没等那狂喜褪去,他再看过去时,南荣宸已经穿好一身玄色朝服,又变回那副对他不假辞色的冰冷模样。


    两相对比之下,他衣衫不整跪在地上,倒真像一条乖顺听话的狗,跪在主人脚下摇尾乞怜。


    好在南荣宸玄衣之下露出的冷玉皮肤上遍布斑驳红痕,咬的、掐的、轻捻慢挑的,都是经由他手,一路向下蔓延到看不到的衣料之下,平白惹人遐想。


    看着讨喜很多。


    “好看吗?王兄,”南荣宸俯身凑过来,似笑非笑,活像一只专门来魅惑他的妖精,勾得他甘愿奉上命去,“下次再这么没用,孤可就不只是赏这一巴掌了。”


    “你那东西也就不必留了,不是想永远同孤在一起么?当个太监刚好能做孤的贴身内侍。”


    掌心压到他脸上,温热柔软,如安抚又像是折磨,要烧尽他的皮肉,却又伴着冰冷凉薄的话,“现在,滚回你的王府。”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南荣宸许是见他没动,收回手靠回御座上,再次踹来一脚。


    白皙泛着粉的足整个贴在他胸口,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他当然要讨回来,攥住那只脚腕,说了句他素来看不上的荤话,“阿宸好狠的心,王兄都已经滚出来了,还要滚到哪儿去?”


    几下挣扎间,南荣足底的皮肤和他心口贴得越发近,足腕本来就没消下去的红痕又红上几分。


    他那点理智早已灭成灰烬,扑回御座上,重新把人压在身下,人伦他都罔顾了,又何况这君臣之别,“只要阿宸听话,只跟我永远在一起,王兄都听你的。”


    “凭什么裴濯那罪奴当了你的内侍还能留着那东西?”


    “你知道宫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他名为内侍总管,实为阿宸的宠妃…”


    在一声声咬牙切齿的话里,他二人距离逐渐拉近,连呼吸都缠着一起。南荣宸突然不再没反抗,眼中却连冷冽都没了,活像失了魂魄的瓷偶。


    只属于他一人,任他摆布正如他一直想要的那样。


    可南荣显莫名心慌,扶上他脖颈上的红痕,“阿宸,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裴濯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他冷落我?”


    南荣宸还是没搭话,他将人整个圈在怀里,却还是不足以压制心底的惧意——那双正对着他的凤眼,眼尾弧度依然翘挑惑人,却盛着一双空茫茫的眸子,黯然失了颜色。


    褪去素日的深不见底的幽然,带着几分柔和温柔。


    他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放轻语气出声诱哄,“阿宸,日后只这么看着我、摸我碰我好么?我会守着你,朝中那些老不死的,谁惹你不高兴,我就灭了谁九族。”


    “阿宸,你好久没让我抱你了。”


    他自顾自说着,见南荣宸眨了眼,顿时大受鼓舞,将人抱得紧了些,“当年在王府祠堂里,是你先抱我的。”


    “我当时快死了,只有你抱我,还对我笑,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本来只把你当成个好玩的玩意儿,可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他边说边将搭在御座上的那只手捏在掌心,竭力证明些什么,“你说,只要我醒过来,就会永远护着我,永远同我在一起。”


    “再对我笑一下吧,阿宸,笑一下,这都是你欠我的”


    南荣宸垂下去的眼皮迟迟没再睁开,嘴角霎时流出血来,他慌忙抬手去擦,带着余热的血迹染红他掌心,又迅速凉下去,怀里的身体也逐渐冷下去。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贴身上去,异想天开地企图渡过去些自己血肉的热意。


    可没一点用处,不过片刻之间,怀里的身体逐渐冷下去,彻底成为一块冷玉,任他雕琢。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彻底吞没,下一息又撕开口子照进光亮来——


    他随手救下南荣宸的第二天,这雪人一般的小团子,故作神秘地摸出一块裹了几层的锦帕递到他面前,上面绣着梅花。


    雪人没说话,他带着嫌弃一层一层揭开帕子,里面放着几块梅花糕。


    他被雪人看得烦了,才拾起一块放进嘴里,又甜又糯。


    那雪人自顾自笑起来,两颊的软肉上现出酒窝来,“我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母后做的梅花糕。”


    太后当时还是皇后,都快被废了,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他可没夸这梅花糕一句。


    可还没等他暗自嘲讽完,雪人长大了,走到金龙绕柱的大殿之上。


    十二道冕旒晃了几下,南荣宸坐到御座之上,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天子正低头一下一下咬着手腕。


    那处腕子已经血肉模糊,南荣宸本人如失了智一般,明明疼得蹙起眉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握住那截腕子,好在他也确实握住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散去,他猛然睁眼,正对着跪在地上的伶人那张沁出香汗的脸。


    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染上半点污遭血迹,握着的也不是南荣宸。


    只有那浸湿了里衣的冷汗是真的。


    伶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颤巍巍跪地请罪,“奴婢罪该万死,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南荣显没什么表情,低头翻看掌心那只手,凑近过去闻了又嗅,“王上好看吗?他最爱用瑞脑香,燃在金兽炉里整夜不息,好闻吗?”


    伶人几乎要怕得跪不住,“殿下,今夜奴婢什么都不会记得,奴婢愿意服下哑药,还请王上留饶奴婢性命”


    回应她的只有南荣显自顾自接上的话,“摸也摸了,碰也碰了,怎么就染不上一分香味?””也对,王上自幼娇生惯养,又这么好闻,坐在王位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觊觎,没有本王护着可怎么好?”


    南荣宸坐在王位上总归是不听话,为着从前的事恨他,就连近日的讨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他,宁愿死都要离开他。


    既然如此,他就争一争权,把南荣宸养在紫宸殿,养得金尊玉贵。


    他也是先帝的亲儿子。


    他与南荣宸连血脉相连的兄弟都做了,真做了夫妻又如何?


    这般相亲相爱,岂不是正如先帝当年所愿?


    “再唱一出《东乐记》,不准让人来扰。”


    那伶人如蒙大赦,恨不得自己染上粉墨登台去唱。


    连她这个伶人都晓得,王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去过沙场,连胜多次,怎会跟“娇生惯养”扯上关系?


    但她一个字不敢多说,保命要紧。


    一个时辰之后,夜幕擦得更黑,夏昭身后跟着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完全看不出是素日光风霁月的萧御史。


    夏昭带着一头雾水拱手请示,“殿下,萧大人听说您有急事,特地赶来了。”


    肃王府多晚设宴全看南荣显心情,多一个萧元倾自然不会惹出多大的怀疑。


    南荣显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萧大人来得及时,还算有几分眼力见,本王心悦阿宸。”


    “民间素来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堂兄妹结成连理当属佳话,兄弟也是一样,萧大人若识趣,届时本王赏你一杯喜酒。”


    第27章


    这话功效卓绝, 直接把夏昭的满头雾水冻成了冰渣子: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王爷一天之前还说要让王上尝尝那男女之情,免得遭佞幸蛊惑。


    结果不过一场宴会的功夫,台上唱的还是那出他都快能倒背如流的《东乐记》, 他家王爷就这么改了主意,要起亲自去当奸佞了?


    一时间殿内没人再说话, 只有台上那些粉脸霞衣的青衣花旦仍在掐指浅唱,水袖不时扬出弧度, 南荣显将那酒杯搁到近身的伶人手中, 几步间走到戏阁之下,说出的话却是对着萧元倾,“萧大人平日在朝堂上参这个告那个,现在为何不说话了?”


    夏昭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此情此景之下还能说个什么啊?


    繁华笙歌中, 萧元倾摘下垂着的兜帽, 声音依然淡漠, 仿佛没什么能扰动他的心绪, “此为殿下的私事, 微臣不应干涉。”


    这话听得南荣显很不满意,什么叫不应?萧元倾该说“不敢”才是,他伸手拨了下戏台上垂下的珍珠帷幔, 将一颗硕大的圆润东珠捏在手里,“看在萧大人这般识趣的份上,本王也同萧大人推心置腹一回。”


    “萧大人看看这颗东珠,阿宸入东宫之前只因为本王病中多问了一句, 就送了本王一斛,整整五十二颗。


    据说是当年先帝新赏的,在阿宸手里都没能捂热。


    他那时待本王好到那个地步, 后来他恼了本王,许多年连紫宸殿都没再让本王进过。”


    “他就是这般狠心绝情,萧大人觉得,若是他知道你背后做的那些勾当,还会称你一声老师么?”


    这般威胁手段属实上不了台面,太卑鄙,南荣显在那出《东乐记》的最后一折中暗自喟叹一声,“阿宸啊阿宸,本王可都是为了你才做到这等地步。”


    萧元倾在朝中的“淡泊奉公”的名声不比周衍知和他身后那帮清流少多少。


    这名头也就朝内朝外那群蠢货会信:萧元倾入仕之前就以萧府庶子的白衣身份进宫,一举入了南荣宸的眼,成为太子少傅。


    通过科举入仕之后,短短几年时间就连爬几个品阶,成为几十年以来最年轻的御史中丞不说,还把那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一直到如今。


    不仅如此,还堂堂正正入了萧家嫡系族谱,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颂的“萧御史”。


    明面上是如松似鹤,芯子里早已烂透了,虚伪至极。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送上门来的棋子,大不了用完就扔了。


    南荣显说是要推心置腹,那通身的逼人气势仿佛敛去了几分,可话里的威胁和眼中的冷意不减反增。


    在官场浸淫多年,萧元倾自然能察觉到这点,暗示一句,“臣同肃王殿下一般,不好男风。”


    他跟南荣显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信任不用太多,但也不能一点没有。


    “那日殿下也看到了,王上早已对我起了疑心。


    我同殿下的合作各有所图,上一次也都各偿所愿,如今何必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自乱阵脚?”


    “如此一来,受益的只有襄王。”


    这时候提南荣承煜那蠢货做什么?南荣显将那颗东珠囫囵转了一圈,仿佛没听进去萧元倾难得的啰嗦,“怎么,你不相信本王心悦王上?”


    萧元倾险些挂不住戴了数年的假面,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他第一次摸不清南荣显的想法,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京中盛传,殿下厌恶男风。”


    “不过此乃殿下的私事,臣不宜久留,肃王不如先谈正事。”


    当事人夏昭表示可以作证,数年前,王府中有个戏子扮上女子戏装引诱府上的客人,他们王爷亲自下令让那戏子躺着出去,说是龙阳之好污了他双眼,实在该死。


    肃王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有这等把柄,自然少不了一通编排指摘。


    不过两日,整个上京都知道肃王草菅人命、厌恶男风。


    因为前者对肃王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传到最后就只有剩后半句,连戏楼往王府送人都愈发小心谨慎,生怕犯了晦气,丢却性命。


    一出戏唱完,南荣显终于屏退一众戏子伶人,一副要说正事的架势,不仅夏昭,萧元倾也这么认为,摒弃心中还没成形的杂念,等着南荣显的下文。


    静默之后,却只听到南荣显还在接那断了的话题,“本王是看不上那污淫勾当,本王也只对阿宸有那心思,平生就这一回。


    这便是今日的正事,萧大人现在记住了么?”


    萧元倾眸光暗了一瞬,“殿下是要为了这些私情放弃大业吗?”


    大业大业,萧元倾能被南荣宸看上,去当那帝师不是没理由的,南荣显难得自省一次,他大抵真的误会萧元倾了,萧元倾这脑子怕是没空装“情爱”二字。


    见南荣显似在思考,萧元倾最后出声劝上一句,“殿下,王上…美如冠玉,许是殿下近日事务繁忙,乱了心神,连天家无情这话都抛诸脑后了。”


    他同南荣显为盟,最初也只是为了扳倒萧家在御史台的爪牙。


    他做献策的幕后谋士,南荣显做挥刀之人,只有如此,他才能一边在御史台站稳脚跟,一边做好萧家的后起之秀。


    若南荣显当真要为了那点不顾人伦纲常的“情爱私欲”,自此洗心革面做个忠心王爷,那也就再无价值,他只能另找一柄戾气够足又有权势的刀。


    至于南荣显在天子面前如何参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事,被猜疑的未必是他。


    南荣显本就所剩不多的戒心又散去几分,当然,他还是看萧元倾不顺眼就是了,“大业自然要成,不然本王用什么把王上养在紫宸殿?”


    什么江山社稷大业小功,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也就萧元倾这种满脑子尽是“权势”的俗人才会自以为是地把他视为狼子野心、觊觎王位的人。


    南荣宸多半也这么觉得,不过阿宸跟那群蠢货不一样。


    “届时萧大人便是萧家新的家主,如此,可愿追随本王?”


    萧元倾迎上那道目光,神情如旧,“仍旧是笔交易,殿下助我让萧家易主,我帮殿下为王上铸金屋。”


    算他会说话,南荣显撂下酒杯,看在这句话的份上,拂袖离去之前,吩咐夏昭把人送回去。


    殿外满目漆黑,只有那盏七宝璎珞宫灯闪着光亮,萧元倾蓦地问了句,“此灯怎么少了一角?”


    夏昭不擅长扯谎,想着这事也不是不能说,“殿下吩咐的,这一角宫灯碰了王上的袖袍,该掰下来藏在锦绣香囊里,好好供起来。”


    他早已经放弃去猜他们王爷的心思,这宫灯造型奇巧,有琉璃做灯罩,夜间照起来格外莹亮。既然王爷饶它一命,怎么也不能废弃,是以他提着这劫后余生的灯来送萧元倾。


    有夜色和兜帽做掩饰,萧元倾定定看着那盏琉璃宫灯,指腹碾在缺口处,“得幸于天子,自然是要好好珍藏。”


    当年南荣宸也是这么提着灯去往御史台接他进宫,具体为了什么事他已经忘了,多半是怕他被先帝贬斥,来透露圣意的。


    他不会让南荣宸落到肃王手里。


    南荣宸向来喜欢这些稀罕物件,诸如琉璃宫灯八角环之类,闲来无事又爱翻看秦淮游记,届时都一一满足他。


    只要他肯降。


    *从肃王府离开时,南荣宸浑身上下一处未变,赤色玉簪半束着墨发,披风也系得规整。


    对比之下,戚言显得分外狼狈,他抱剑跳上马车时,衣袖破了几道,染着斑斑血迹,唯一的好消息——这血是旁人的,“你他娘的是在耍我吗?那处关押的分明是你临越的奸臣!”


    见南荣宸不搭话,他接着沉声斥道,“救也就救了,为何要中途变卦,想杀我大可以直接动手。”


    替这昏君救一个临越的奸臣,也算是为灭了临越出一份力。


    可他当时刚破开那奸臣所在的房门,就听一侍卫前来通传,说南荣宸和肃王要见那奸臣。


    早不来晚不来,断没有这等巧合。


    南荣宸自顾自窝在马车一角,手里把玩着那枚裴濯寻回来的梅花镖,只不过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没能入戚言的眼。


    “孤怎能料到你竟然这么听话?再者说,你不是肃王府的人么,在自家地盘救个人还能伤着?”


    这么啰嗦的一段话里,不外乎是“没用”两个字,戚言回过味来,依旧忍不了,“你说谁没用呢?!怕不是这些时日安生久了,都已经忘了,我是来杀你的!真他娘的把我当侍卫用了?!”


    南荣宸没搭话,只是细细打量他这张画得极为仓促的假面,用来转移注意力。


    打眼看过去,戚言这次连骨相都变了,他很不见外地伸出两指去按那颧骨,“说实话,孤觉得你很有用,易容的手艺挺好。”


    那三指只是搭在假面皮上,掩在其下的皮肤本该无甚感觉,可戚言莫名脸上一热,九安行宫汤池中的热气仿佛又扑在他脸上。


    又是这般,这是把他杂耍的消遣来用了,戚言回神之后拍开作乱的三指,却被拂开,随之而来的是南荣宸的话,“明日你出宫去城南柏成巷,有你南梁的故人在,同他们走也好,继续回来杀孤也罢,都随你。”


    他按在剑上的手顿在原处,“南荣宸,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南荣宸此时实在没精力跟戚言耍什么花招,南荣显纵出折扇打灭的那支线香,多半是有着扰乱神志的功效,“再吵滚下车去。”


    那两个“故人”是南梁旧民,本是为了逃到上京寻一条活路,却撞到林珂那个案子上,在京兆尹手下屈打成招,成了蓄意用带毒的符纸害死林珂丈夫的江湖术士。


    他也是听裴濯提起才知道,倒也算是一桩“缘分”。


    至于戚言,如今这么多人想杀他,何必留一只露出聒噪本性的鹩哥在身边?


    戚言本想一问到底,见南荣宸已经闭上眼靠在云锦堆里,眉眼之间满是倦意,终是没再出声,自顾自地卸下他那随手画成的假面。


    也不晓得南荣宸为何对这易容术如此好奇,其中多半有诈。


    但他还能怕了不成?城南柏成巷,他还就去定了!


    御林卫护送车辇在玄德门停下,李昌远恭敬行礼,躬身迎天子乘上御辇。


    南荣宸自车辇上下来,手里依旧握着那枚梅花镖,却没有乘御辇的打算,一场春雨初霁,掺着夜里的凉风正适合醒神。


    “有李大人在,孤也能安心走回紫宸殿。”


    戚言半点没打算藏着,露出真容跟在南荣宸身后,巴不得多给他添些麻烦事。


    李昌远一身鱼龙甲,在夜间也可窥见其上麟纹层叠的模糊形状,腰间的墨鞘长剑尽染杀意,“得王上信任是臣之幸,不知王上在肃王府可曾遇险?”


    南荣宸缓步踏在宫道的石砖上,连语调都带着几分懒意,“幸而表兄想得长远,前往肃王府接应孤,肃王自然不敢造次。”


    听到那句“表兄”,李昌远更拿不准他这“表弟”的心思,“此为臣职责所在。”


    南荣宸从大理寺把裴濯接回来的事人尽皆知,非但如此,还对其宠信有加,甚至不惜翘了大朝会,又不敬周阁老。


    登阙台上那出戏更是大有“烽火戏诸侯”的风范,怎么看都该轮到处置他这个曾伤了裴濯的“罪魁祸首”。


    除了那张在边城吟乐楼各色群芳中都分外惹眼的清俊容颜,裴濯也真是处处给他惊喜,不仅能在大理寺牢中入天子的眼,还仗着天子的势把太后拦在紫宸殿外。


    教人不得不问一句,谁人能过美人关?


    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借着肃王府来邀天子赴宴的空当,着人去试探圣心,没成想南荣宸答应得十分痛快,只交待他切勿打草惊蛇。


    一切都很顺利,包括他应承下的那点私事——王文被押到肃王府戏阁中,只要南荣宸派御林卫护送王文,不管去往何处,他都能让王文改了证词。


    文官而已,那把脊梁骨碾碎了给他下酒喝他都嫌太软烂。


    可事情坏在最后一步,南荣宸下令把他拦在殿外,只差一步,他走这一趟的目的败了一半。


    “林珂那案子是臣御下不严,还请王上降罪。”


    南荣宸没停下脚步,闲闲道一声,“要这么算起来,有罪的是孤才是。孤在位不谋其政,连近身的御林卫都管不好。”


    李昌远无话可说,拱手道一句,“臣不敢。”


    “真论起来,此事表兄当赏,林珂一个案子,帮孤在中书省抢出一个右丞之位,还有裴濯,若没有表兄,孤怎能见识到如此玉骨冰肌的绝色?”


    “裴濯”这个名字入耳,李昌远心下一凛,“臣只懂得领兵之道和临越的一二法度,不敢揣测王上所谋,至于裴濯…”


    还没等他编出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听南荣宸没所谓地拦下他的话,“表兄不必多说,美人在前,做什么都情有可原。”


    李昌远故作镇定地答了句,“谢王上恕罪。”


    南荣宸虽然喊他一声表兄,跟他的却没多亲近的关系。


    皇家一条条规矩约束出来的人,不仅整日守着那些规矩、还要管着旁人去守规矩,更别提南荣宸小时候一副女娃娃的样子,他看一眼都嫌软弱。


    后来南荣宸入东宫,当了一国之君,一道圣旨就能要了他的脑袋。


    他只能俯首听命。


    说起来这是南荣宸在他面前说的第一句中听话。


    南荣宸拂了下被夜风吹起的头发,“说起来孤今日在肃王府也见了几个美人,却远比不得裴濯。”


    李昌远心道一句“要是人人都能比得上裴濯,我何必费这功夫把人掳到上京来,到头来却便宜了别人!”


    “不过再是绝色,也有赏腻了的时候,表兄可有别的好去处?”


    李昌远怀疑是他这几日思虑太多,今日这时辰又太晚,将话听错了,“王上说笑。”


    南荣宸悠悠开口,“孤犯不上开这等玩笑。孤没坐这王位时已经批了三五年折子,现在歇上几年也是应该,出宫倒是真有些麻烦,弄不好就会被周衍知缠上来撞柱死谏。”


    李昌远此时没心思去顾那些繁琐理解,抬头直视天子的身影,这他娘的是南荣宸能说出的话?


    “那便定在三月春猎,表兄替孤寻些美人,莫要惊扰了旁人。”


    眼看着已经到了紫宸殿门外,裴濯沾着深重夜露迎上来,南荣宸话音一转,“办好了将功折罪,办不好,裴卿想让李大人怎么死,就怎么死。”


    三月春猎,又多了一出好戏。


    李昌远隐约觉得自己被耍弄了一路,可又觉得南荣宸装不出这副昏聩荒**子,只得按兵不动,“臣遵命。”


    若南荣宸真想到温香软玉中走一趟,那就如他所愿,但愿美人面下的蛇蝎毒不敢沾染天子。


    第28章


    天子夜半未归, 紫宸殿内的紫檀六角宫灯一路亮到正宫门,柔黄灯火代替月光晕在裴濯那身靛蓝色长衫上。


    更深露重,他没让太多侍卫和内侍徒然等在外头。


    不过几日过去, 紫宸殿的一众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裴大人”身份特殊,对他比对待高忠都要恭敬顺从几分, 纷纷安心听命。


    夜风卷起那靛蓝色长袍一角,再被宫灯的火一照, 像极了那日巫神殿里的符纸, 南荣宸又想去把玩那枚没怎么离过手的赤红琉璃珠。


    只可惜他怕在肃王府会弄脏,特意没带在身上。


    想到这处,他再次确定自己八成也不怎么清醒:那琉璃珠本来就是谢尘的眼化就的,从来都沾着血。


    裴濯头次见到南荣宸这般神情,更遑论用这般神情对着他, 愣是被那轻飘飘一眼看得无所适从, “王上, 夜深露重, 当心着凉。”


    一句话入耳, 南荣宸这才回过神来,止住伸手去碰那涨“符纸”的冲动,南荣显府上的幻香效果不俗, 改日讨来一些。


    不为别的,那香或许能送他一场幻梦,作个慰藉。反派做久了,也会想回忆一下没当上恶人的时候。


    他抬手搭上裴濯的肩, 掌下衣料足够单薄,比不上那符纸的柔韧质感,这时他怎么也该关心一句, “裴卿穿得单薄,若是想同李大人叙旧,也莫要在风口久站。”


    说完这话,他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按下裴濯要挣扎的动作,随手把披风搭在裴濯身上。


    他这么做当然不能是因为他突然心善,不过是因为他突然又不想见到那靛青色。


    巫神护佑万民,也没分给他半点悲悯,幸好他从不信神。


    裴濯顿了片刻才伸手理好肩上的披风,觉得夜风都变暖了不少,南荣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明明对他没那个心思,又横加撩拨,不论是不是另有谋划,都真的是可恨可爱。


    待南荣宸的身影掩在朱墙之后,他才把目光放到李昌远身上,恰好与之四目相对,一双星目在如漆夜色中更显冷冽。


    李昌远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是个在风月场看花魁美娈的促狭目光,语带嘲讽,“裴濯,你真是好本事。”


    “也是本官的错,当日只顾着教你规矩,耽误了时间,否则你以为王上还会看上你吗?多半得嫌你下贱又肮脏。”


    裴濯不怒反笑,甚至还很有礼数地拱了下手,“如果我没记错,第一次见你还是在边城,今日在皇宫又见,当真是有缘。”


    他这一低头,那柔暖灯光刚好晕暖半张脸,李昌远对狎妓玩乐之事向来别有心得,灯下看美人自是妙趣横生。


    若能再羞辱一番,更是能让他身心畅快,也发泄下在南荣宸那处窝的火,“天家情薄,王上现在弄出如此大的阵仗,你以为是无上恩宠?”


    “闲来无事也别忘了替自己操心操心,若是日后王上腻烦了你,满朝上下该有多少刀子要扎在你身上?本官虽然也嫌你低贱,可也不介意尝尝咱们王上品过的绝色。”


    “到时在本官府上再聚,那才叫有缘。”


    裴濯越听笑意越深,走上前几步,抬手按在李昌远腰间的剑上,“这么说来,我现在该当提前讨好李大人,也好少吃些苦头。”


    “当日不是想看我用剑吗?现如今有胆子看就松手。”


    为免冒犯天威,御林卫只守在紫宸殿一侧。宫城护卫一半由御林卫负责,周围这方圆之地都是御林卫自己人。


    在只隔着一道宫墙的地界折辱天子的人,还是南荣宸生生从他手里抢回去的美人,这无端勾起李昌远心中的隐秘快感,他由着裴濯拔出剑,“要是早这么识相,本官又怎会那般狠心对你?”


    左右他跟裴濯的纠葛已经被南荣宸记恨上了,再过分一些又如何?


    就算南荣宸要问罪,这也是裴濯先动的手。


    剑柄的纹路紧紧压在掌心,裴濯对着灯火拂过剑上寒光,缓缓回身。


    他这身段美则美矣,却着实不像会使剑的,加上指挥使李昌远都这般胆大妄为了,随行的御林卫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裴濯这厮长得人模狗样,也太过没脸没皮。


    那把剑在裴濯手里转了一圈,依旧还是花里胡哨的假把式。


    离李昌远最近的御林卫借机走上前去,准备奉承几句,借机露个脸。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就再也开不了口了——用来发声的喉管被一剑洞穿,他连最后几声痛苦的呜咽都没能发出。


    “咚咚”两声巨响之后,那御林卫横死当场,李昌远当即大怒,三步迈上前去,一副要活活掐死裴濯的架势。


    裴濯仍旧站在原处,在灯火下开口,“这一剑李大人还满意么?我倒瞧着你这部下倒地去死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姿,妙极了。”


    “就是这血太脏,脏了紫宸宫的地界。”


    李昌远怒火更盛,又被那句“紫宸殿”提醒着自己身在何处,两相压抑之下,咬着牙去拎面前这贱种的衣领。


    可他还没沾到裴濯半点衣衫,就被一道声音拦下,是南荣宸身边那个没什么本事的侍卫。


    “王上嫌外头的呼吸声太吵,还请李大人速速领人离开。”


    这他娘的是什么理由?


    过去几年间,有太后这层关系在,加上南荣宸对他还算客气,李昌远也就在太后和他亲爹的耳提面命下好生在御林卫当差,给足南荣宸面子和恭敬。


    可现在,南荣宸铁了心要为裴濯下他的面子,他也只能…听命退下,“裴濯,你他娘的可真没让我失望,这条命不出一月,本官要你当牛做狗来偿。”


    裴濯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淡声应上一句,“他从前说话太难听,这么死半点不冤。李大人稍安勿躁呐,这条命可只是个开始,现在就恼,日后可怎么玩?”


    他带着冷然笑意把帕子撂到地上那具尸体上,如同看一堆垃圾,“再者说,他明明是死在李大人剑下,同我有何干系?李大人要寻仇,倒不如捅自己一刀。”


    王上吩咐过不准拦着裴濯,陈平听话地等到裴濯说完,才打断李昌远的啰嗦。


    虽然带着嫌恶,说出的话还是挺有礼数,“李大人,请把这处料理干净,速速退下,否则抗旨当斩!”


    这个小侍卫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跳出来面前放肆?李昌远走上前去从那尸体中拔出他的配剑,鲜血淋漓四溅,“裴濯当庭斩杀御林卫,王上是要徇私吗?”


    陈平没理他,又重复一句,“请李大人速速退下。”


    茫茫夜色中,两方在天子寝殿外焦灼下来。


    荒谬又合理。


    李昌远身旁一个御林卫被地上那具尸体吓破了胆子,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凑上前去,“大人,裴濯心黑手狠,这么放肆怕是就为了逼您在此处冒犯王上,不如留着这桩把柄从长计议。”


    这话对李昌远来说也是个台阶,他就是再怒意翻涌,也不至于完全失了理智——如果把这事闹大,太后和他亲爹免不了对他一顿打罚。


    “裴濯,来日刑部大狱,本官定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一众御林卫分散而去,转而去巡逻宫禁,紫宸殿总算清静下来。


    裴濯转头看向陈平,声音算得上温柔,“王上让你来的?”


    陈平点头应下 ,这确是王上吩咐,同此前每一次一样,他都不需要知道原因。


    裴濯知道这点,也就没多问陈平,在灯下照了照自己那双手,看来杀人也没多难,只要血溅不到身上,就不会脏。


    四处游历少不得有剑术傍身,他向来兴致宽泛,什么都能学,这剑术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此前他都没机会能用得上,因为他父兄总是会派人暗中护着他。


    同陈平作别后,他独自进了内殿,此时殿内只有一个在剪烛芯的宫女,南荣宸倚在榻上又在玩那颗赤红珠子,昏暗烛火下更教人看不清神情。


    那珠子倒是显眼,通体赤红镶着白边,莹润夺目,实为上品。


    可一颗珠子都能得天子如此青睐,看得裴濯莫名生起些妒意,解下那件披风妥帖地挂在手臂上,“王上,这琉璃珠可是有何玄机?”


    南荣宸扫他一眼,不想多提,“杀人杀痛快了就下去休息,今夜不必守着。”


    裴濯唇角勾出真心诚意的笑意,在烛火之下温柔极了,这会儿是真带着些讨好意味,“王上待臣这般好,还让陈平去接应臣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王上。”


    [系统365:请宿主配合支线,促成裴濯加入主角团。]


    南荣宸现在没那心情去配合,可那“滴滴”声听得心烦。


    还有,这么些第一次见他就喊着要杀他的人,一个一个不动手也就算了,话也多起来,实在麻烦。


    他随口敷衍一句,“裴卿在紫宸殿外杀人,却没有脱身之计,可真是让孤失望。”


    见裴濯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迈步上前,将那披风妥帖搁下,南荣宸接着空口乱编,“陈平是该罚,擅自去给孤揽下麻烦。”


    “有空闲别在孤面前转悠,多为自己寻一条旁的后路。”


    若是戚言走了,日后陈平难免少了一重保障,裴濯刚好可以顶上。


    此时恰好能替陈平加一段舍命相救的恩情。


    裴濯能信最好,不信也没损失。


    裴濯一字不落地听完天子的话,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南荣宸没有护着他报仇的打算,如今不会,日后恐怕也不会。杀了李昌远之后能否活着脱身,全看他的本事。


    饶是如此,裴濯依旧生不起气来,谁让登阙台那日,南荣宸用血肉之躯在箭下救了他。


    在南荣宸身边这几日,他也算摸索出南荣宸对他的微妙态度:给一颗甜枣必要打一把棒子。


    生怕他心中恨意消减,不会再如在大理寺中说得那样下毒似的。


    时日尚短,他无从得知圣心,也看不明白南荣宸身为一国之君,明明忠臣满殿、母慈子孝,为何还是心存死志。


    临越这个国家他都还恨着,却想把天子伺候得舒服无忧,“天色已晚,王上早些安歇,臣伺候王上更衣。”


    矛盾虚伪令人作呕,但他改不了,也,不想去改,谁让南荣宸救了他三次。


    眼看着裴濯没完没了下去,南荣宸侧撑着头看过去,“下去,今夜不必守着。”


    幻香的功效依旧没散尽,搅得他头晕,还牵出些陌生的、不知哪辈子发生的荒诞记忆——


    他两只手腕上缠着层层洁白绷带,整个人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尸体,身上穿着一袭天子规制的玄袍,躺在赤龙纹锦缎铺就的水晶棺材里,正对着巫神殿。


    滑稽又可笑。


    他那主角弟弟南荣承煜正伏在水晶棺壁上,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八成是些成王败寇的嘲讽话语。


    他懒得去听,南荣承煜却铁了心让他死不安生,抬手掐住他的脖颈,说是掐也不怎么恰当,总之就是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


    他看得恶心,并隐隐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想法子放一把火烧得干净。


    南荣承煜掐也掐过了,还是没有放过他那尸体的打算,目光阴鸷地捏住他那尸体的下颌,凑得很近,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恨,眼里却假惺惺盛着泪,“王兄,你若再不醒来,我便把临越毁给你看。”


    “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吗?那你当年春猎救我又送我袖剑做什么?你送了我袖剑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才是你唯一的仇人!”


    临越新帝在巫神殿说出这种混账话,直接激得玉石雕就的巫神像泛起红光。


    刹那间满殿丝丝红线相缠,不见半分曦光,谢尘八成是被自己选的这“明君”气得不轻,甚至没易形,就着那红衣白发的非神非鬼模样落到他躺尸的水晶棺一侧。


    “回神。”


    南荣宸只当这话是对幻梦中的南荣承煜说的,连眼皮都懒得抬,直到眉心一点温凉传来。


    他都能猜出谢尘下一句要说什么,索性先发制人,“是你如今的主君…肃王做的,要算账去找他。”


    见谢尘没搭话,他又厌烦了幻香的效果。因为这幻香没让他想起丁点温情回忆,反而狠狠恶心了他一把,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伸手扒拉下眉心的两根手指,握紧没丢开,“怎么不替孤解毒了?你的血滋味还不错。”


    谢尘两根手指被裹在带着薄茧的软肉中,又想起南荣宸是在肃王府染的幻香之毒,八成又是自己凑上去的。


    他差点压不住掌心的红线,却终究是没有抽回手。


    既然南荣宸开口要了,不过是几滴血,给他便是,他掐诀割破指尖的皮肉,递到南荣宸唇边,“肃王起了夺权之心。”


    南荣宸听得很不高兴,这是多怕他跟南荣显冰释前嫌,从而误了主角的剧情?


    他刚从肃王府回来,谢尘就特意来挑拨。


    这血他不想尝了,不过是半根幻香,割破自己的皮肉,疼一阵也就过去了。


    袖中的梅花镖总算派上正经用场—如果没被谢尘掐诀夺走的话。


    他忍无可忍,也不知道谢尘惹他不快的本事怎么修炼得这么高强,启唇就要斥上一句。


    可带着点甘甜和香味的血混在舌尖,他最终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人也一下没了脾气。


    屈服于口腹之欲不是什么没出息的事,暴君尚且不杀厨子。


    见了南荣宸快比六月雨的神情变化,谢尘收回两指,定定看了半晌才开口问,“本座的血是什么味的?就这么好喝。”


    南荣宸眨了下眼,诚恳回答,“很甜。”


    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说人周身血液皆产自心脏,他睁眼看向谢尘,“孤还想尝尝你的心头血。”


    谢尘并不怎么知道“甜”是个什么滋味,但却很受用,在窗外又响起的惊雷中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


    心头血也就是血,南荣宸开口要了,就也给他。


    扪心而问,他怕南荣宸对他一无所求。他尚不清楚其后原因,大抵又是命契的作用。


    见谢尘真要动手,南荣宸手中的琉璃珠重新热得发烫,他低头摸了几下,想起这珠子是如何来的, “罢了,孤不会跟肃王结盟,满意了就滚。”


    他只是怕谢尘的血弄脏这寝殿。


    *一场雨终于到了头,翌日阳光晴好,南荣宸倚在榻上撩起袖袍,看了眼腕上的红痕,怕是和谢尘脱不了干系。


    不过就跟他向来懒得操心谢尘何时离开的一样,他也不会分心思去想这红痕的来历,左右也不痛。


    今日天气不错,适合了却薛宣那案子。


    第29章


    不过在那之前, 他朝裴濯招了下手,“再拟一道旨,御林卫指挥使李昌远护卫不利, 在紫宸殿外竟都能发生命案,着鞭笞十下, 罚俸半年。”


    裴濯手中稳稳捧着那件玄色龙袍,“王上, 李昌远统率御林卫多年, 直接这般折辱恐怕会…危及宫闱安危。”


    这有什么,整个宫里也就他不安全,南荣宸扬了下衣袍,赤足从御榻上下去,微展双臂, 由着裴濯替他打理衣衫, “说得也是, 那再赐些金银玉玩, 另找太医去替他疗伤。”


    “赏的时候算着些, 别超过李昌远六个月的该得的俸禄。”


    裴濯:“……”


    十下鞭笞说白了就是个当众赤膊的侮辱刑罚,至多破皮见点血,哪用得上太医?


    他这下彻底看明白了, 南荣宸巴不得李昌远起反心,又不想让他动手太早,“王上,狗熊蠢笨莽撞, 惹急了恐怕不是两根绳子能拴住的。”


    南荣宸将那颗赤色琉璃珠收进袖中,“这不是有裴卿能替孤杀他吗?”


    他本就没打算把李昌远栓得多久,李昌远能等到春猎动手最好, 等不了也没多大区别。


    他对自己做国君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能不能在王位上活到裁撤中书省的时候,以及王权集中的利弊几何,这辈子他都没那信心能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那就都没差,左右他这个反派死之后,天下尽归临越,四海九州无不安乐升平。


    裴濯没再言语,目光不由落在朱红下裳底下露出的赤足上,红莲玉藕,诗中绝韵不过如此。


    他一时顾不上其他,迈出两步跟上前去,“王上,春寒未尽,先把鞋穿好。”


    经裴濯这么一提,地上确实有几分凉意,南荣宸踏上内侍早已备好的玄履,真诚道一句,“裴卿,孤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让陈平去查过,裴家虽权势不盛,却世代忠良,忠的还是百姓。是以朝代更迭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到了临越这朝,裴濯的父亲和兄长仍守在在邺州,且颇得民心。


    整个裴家也就一个裴濯,闲云野鹤,不到及冠之年就四处游历,烟花风月之所、名川大江之地,都来者不拒。


    听得他都要生出几分羡慕。


    这样的世家出来的人,怕是不需要他多做什么,都会对他这种昏君恨之入骨。


    只要时机合适,群狼环伺之下,他再任用一二奸臣,他就不信不能提前结束这该死的剧情。


    裴濯想忍辱负重也随他去,左右这人侍奉的功夫还不错。


    事实上,裴濯做起传旨拟旨的差事也又快又靠得住。


    当日晌午,李昌远坐在榻上,背上数道鲜血淋漓的长条伤疤交错,涂了药也没能舒缓多少。


    受命前来宣旨的太监将拂尘一收,“李大人好生休息,奴才就先告退。”


    李昌远连起身都没起身,待那侍卫走了直接一把掀了桌上的圣旨。


    完全是颠倒黑白,把那条命案算到他头上,当真是把他当玩意儿来耍弄。


    府上的幕僚早已习惯李昌远私下的莽撞脾气,“大人息怒,此番王上罚了又赏,说到底还是顾忌着太后和您手上的御林卫。”


    “大人不如徐徐图之,三月春闱,就算大人不说,太后和将军也不会让裴濯活着回来。”


    “届时太后和将军也会联手替您向王上争来一笔封赏,补偿您这几日的委屈。”


    李昌远拾起桌上的一枚翡翠如意,嫌恶地撂开,冷声开口,“本官等着那日就是。”


    这幕僚是他那官至大将军,却还谨慎到庸诺地步的父亲挑来的,他自然不能对他说实话。


    围猎场上箭矢无眼,猛兽层出,南荣宸死在那又有何妨?


    况且,南荣宸都交代了,要在九安行宫享美人在侧的极乐,他怎敢不从王命?


    先帝的儿子多了去了,只要南荣宸死在九安行宫,太后和他那亲爹选谁当天子不能。


    算起来南荣宸当年是打过几场胜仗,换了旁人也未必不行,这王位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午后时分,纤云当空,天子御辇从御花园绕了一圈,时隔他自己都懒得算清的日子后,南荣宸再次踏进勤政殿。


    殿内已经候着些熟人,一些是他宣来的,另一些么,显而易见是来夺权的。


    别管什么目的,礼法在前,他们都齐齐在司礼太监的唱礼声中行跪拜之礼。


    南荣宸踏上几层玉阶,坐到主位之上,将桌上碍事的折子随手推开,开门见山,“可有要主动认罪的?”


    有肃王府那一遭,王文知道这是在说他,跪在启奏。


    过去几天他已经做好丢了这条命的准备,故而认起罪来镇定而熟练,“启禀王上,臣身在御史台却不能持身公正,与赵景元赵大人勾结,私扣奏折,险些使忠臣蒙冤。


    “臣罪该万死,但请王上看在臣多年苦劳的份上,放臣全家人一条活路。”


    赵景元听了这话霎时间心凉了一半,他在府上被监视了数日,形如软禁。


    除了那一帮旧日同僚,最后连御林卫的副指挥使马顺他都想法子求见了,金银更是不知给出去多少,结果王文还是就这么招了?


    “王上,臣实在是一时疏忽,才不慎将那折子落下,但臣绝无欺君之心啊!”


    南荣宸看了眼站在御座左下方的南荣显,“王大人可有凭证吗?”


    他这肃王兄有空出现在此处,自然是想争一争赵景元占着的这右丞之位。


    这也无可厚非,但若只指望着这么几句证词定赵景元的罪,南荣显就是真的蠢到家了。


    南荣显终于从南荣宸那处分得一分目光,阴沉的脸色晴了几分,带着警告扫了王文一眼,又毫无顾忌地窥视起天子。


    可总觉得离得太远,远不及那日梦中一半得近。


    玄色袖袍之下的瓷白腕子时隐时现,看得他移不开眼,只恨不得走上御座,把那场梦变为现实。


    那份破烂折子又是何德何能,能被南荣宸捏在手里?


    南荣宸翻了几下呈上来的信件,真假都已经不重要,南荣显做事向来没什么顾忌,就差写上,“就是本王做的,你能怎么样?”几个大字。也是难得谨慎到这个地步,看来是早就想在中书省插进自己的人。


    “孤刚登基不过一载,无心斩杀朝廷命官。领着你赵氏满门回乡去,赵大人以为如何?”


    “自然了,家产只能带走一成。”


    王赵两家数十年财产田地没入国库,就当是他稍微偿还些这辈子所受的万民供养,毕竟实在没做什么实事。


    他知道这想法又蠢又虚伪,只当做个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赵景元听了天子这话,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王上为太子时办的几桩案子可都半分也不手软。


    不过他顾不上这么多了,活到他这把年纪,命都保住了,还能以为如何?自然是赶紧谢恩。


    “臣遵旨,谢王上。”


    料理完赵景元,南荣宸又用同样的法子打发了王文,在折子上朱批几笔,便交由薛宣去办。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要事,他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把右丞之位定下来,”今日襄王和肃王都在,顺带着梁左丞也在,中书省为我朝机要所在,长久空置下来难免是要辛苦周阁老,诸位可有人选?”


    南荣显冷冷扫了眼站在他对面的南荣承煜,“王上不是要重用襄王么?七衔亲王都封了,何必又来问本王?”


    麻烦,南荣宸懒得去管南荣显又是要闹哪出,随口敷衍一句,“王兄应当也知晓,巫神之谕襄王可堪大用。孤不过是顺应天时。怎么,王兄对此有意见?”


    果然是因为巫神预言,南荣显缓和了两分语气,“本王也想问问襄王,襄王的舅父已经占着左丞之位。这右丞之位,襄王可还有哪门亲戚想引荐吗?”


    南荣承煜前两天人设差点崩,现在正努力弥补,作出一副没听出那些嘲讽的模样,决定再忍这神经病一回,“梁大人乃王上亲自任命,臣弟不敢揣测圣意。”


    推诿个没完了是吧?南荣宸懒得多听他二人的车轱辘话,“既然二位没有人选,那便让清河郡王的之子,赵泽缨出任右丞。”


    “赵爱卿虽然年岁不长,但也是一路寒窗苦读来的,为人爽利…”


    剩下的南荣宸实在夸不下去,头一次觉得夸一个人能比两辈子加起来看过写过的策论还要难。


    不过这赵泽缨是个人才,不仅同南荣显交好,还在南荣承煜进京当日就当街惊过他的马车,又以“惊扰本世子车架”的罪名把南荣承煜押送到京兆尹。


    结果么,自然是南荣承煜在京兆尹亮明先帝亲子的身份,清河郡王领着他那混账儿子亲自进宫请罪。


    如果没猜错,这八成又是系统所说的主角爽点。


    抛开这些不谈,如果说李昌远是个暗着玩的伪忠臣,这赵泽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肚子里墨水没有几两,仗着家势结党、逆他者死的心思却藏也不藏、


    主角一路爽下去多没意思,“诸位以为如何?”


    主角没搭话,看来是火候不够,南荣宸转而朝南荣显开口,“这般安排,王兄可还满意么?王文这案子办得不错,就当是个赏赐。”


    [违规评论:别问,问就是一般般满意,可惜没有尾巴,不能原地螺旋升天。]


    [很爽,但没爽死,建议亲一口(别骂,看到哪对磕哪对)。]


    这些所谓违规评论,南荣宸已经习惯性忽略,不知道在扯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南荣显心情应是不错,他也不差:不破不立,赵泽缨这等恩赏两次就能上天的人,正适合当破了清流垄断中书省这困局的口子。


    自然,南荣承煜一党可就没这么高兴了,开口的是梁有章,“王上三思,赵大人入仕不足两年,也只在翰林院编书修史,不曾参与过政事。


    “若王上有心重用,不如先让赵大人稍加历练两年。”


    两年他可等不了了,南荣宸懒得去费口舌,再次看向南荣显,好处总不能白领。


    果然,南荣显没让他失望,“那梁大人以为,赵景元资历够深吗?到最后不还是老眼昏花?”


    “说到此处,梁大人身为左丞,竟然半点不曾察觉,倒不如也去翰林院修两年书,磨磨脑子。”


    “还是说,周阁老和襄王的中书省,就这么容不下本王吗?但凡跟本王说过几句话的都不配入中书省为官,非但如此,中书省有机会还都要踩上一脚。”


    梁有章不是第一次被肃王气得胡子乱颤,早已深知不能跟他多纠缠的道理,“请王上三思。”


    两相僵持之下,南荣承煜最终没忍住,什么人设不人设的,南荣宸什么时候跟南荣显勾搭在一起了?


    “王上,赵泽缨罔顾法度、终日宴饮作乐,臣弟也曾险些为其所欺压。臣弟斗胆一问,若是贸然让他入中书省,是要将朝局置于何处?”


    很好,朝局对吧,南荣宸从御座上起身,玄袍上的金龙在阳光下几欲冲天,“这倒是个好问题,不过有襄王和周阁老在,朝局自然是,蒸蒸日上。”


    可喜可贺,南荣承煜头顶那截仇恨值又升了几分,这趟没白来。


    今日南荣宸是决心要扶持南荣显跟他作对了,南荣承煜差点把怒意写在脸上,“王兄,可是那日奸人的巫蛊之术还没清?臣弟虽愚钝,可也知道朝事为公,岂能沾染私情?”


    按照剧情,南荣宸和南荣显早已决裂多年。南荣宸这个反派怎么出格他都能纵着,可绝不能跟南荣显勾搭在一起和他作对。


    没别的原因,南荣显又疯又奸,是个彻头彻尾的癫公,不仅误国害人,还会影响南荣宸给他铺的路,他只是为了把剧情拉回去。


    南荣宸疑惑开口,“孤何时论过私情?莫非襄王怀疑孤跟那赵泽缨牵扯不清?”


    别的npc臣子劝到这地步也该消停下去,可他南荣承煜是主角,“王上,外有西夏环伺,临越不可自乱,臣弟请王上收回成命。”


    他这王兄就是再出格,也不会拿大业做赌注,南荣宸这么聪明,不会听不出“西夏”二字里的威胁。


    南荣宸是听出来了,但那又怎样?


    他迈下两节玉阶,走到主角身旁站定,近得几乎能碰到主角头顶的仇恨条,“襄王觉得孤这龙袍好看吗?”


    为了国事气成这样,倒有几分明君的样子,那日他在幻香里的所见所闻果然荒唐。


    南荣承煜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因着拱手的姿势,只能瞧见那龙身绕着的领口,其下是朱红中衣领,再往下是羊脂玉一般的肌肤,那截脖颈何其脆弱,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那金龙吞咬入腹。


    他莫名跟着滚了下喉头,,“臣弟愚钝,不懂王兄何意,还请王兄明示。”


    南荣宸低头摸了下袖子上的龙头,“孤问你好看吗?”


    “好看,”南荣承煜捏紧行礼的三指,在痛意中找回自己的理智,语气也软下去几分,”王兄若有兴致,臣弟改日来宫中与王兄赏画。今日还是,先谈朝事。”


    他都差点忘了,南荣宸似乎跟萧元倾有一腿,之前他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是个24k纯直男,理解不了南荣宸这种爱好。


    现在想想也还是没什么,走到最后,南荣宸只会把他这个主角兼宿敌放在眼里心上。


    “孤就当你喜欢,”南荣宸伸手一扯,外袍褪下一半,“都是先帝的儿子,这龙袍襄王既然喜欢,自然也能穿。”


    玄色龙袍脱下之后,天子只着一身朱红衣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为底,通体缀玉的腰带,不过盈盈一握。


    无端让他想到满树的凤凰花,艳极美极,足以烧红半边天,可他此时却想把花撕烂,将那花蕊捏在指尖,制成标本。


    南荣承煜生生忍下这荒谬的念头,并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与南荣宸是注定的宿敌,想把宿敌撕烂咬烂,吞拆入腹,吃干抹净…,有什么不正常的?


    想明白这个关窍,他拱手要跪在地上以表决心,却被南荣宸伸手拦下。


    他的反派boss掌心很烫,他手臂上传来几层衣料都挡不住的温度,“臣弟愿再次以命相谏,陪王兄玩个游戏。”


    这就大可不必,南荣宸弯起唇角,将手中的玄袍搭在主角肩上,指腹擦过他脸上那道还没好全的疤,“襄王言重,孤怎么舍得再来第二次。”


    “直接把王位给襄王便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南荣承煜脑子要炸了,只能靠着本能蹦出一句“卧槽”,好在嘴上忍住了,“王兄执意要用赵泽缨?”


    见仇恨值又隐隐有下降的趋势,过盈则亏这道理用在哪处都合适,南荣宸手上一松,那没搭稳的玄袍滑落在地上,“襄王聪明。”


    南荣显没料到事态是这么个发展,也是终于找到理由能碰一碰梦中与他缠绵过的人。


    他上前几步,一把攥住南荣的手腕,“阿宸何必同他废话这许多?”


    下一秒,闭嘴的成了他自己——他手中那截本该白皙如瓷的腕子上,几条红痕交缠纵横。


    一如他梦中那般。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第30章


    本不该有南荣显什么事, 南荣宸带着些不耐烦收回手,转身迈上两级台阶,“裴濯, 准备着拟旨。”


    顺滑的袖袍划过掌心之后,南荣显手里空荡荡的, 莫名想起那夜的惊梦,定定望着那道背影:南荣宸向来娇贵, 受伤了止血困难, 平日里多碰几下皮肤上都会留下痕迹,又极为挑剔,不喜闲杂人等近身。


    手腕上那些红痕定是他身边藏着祸心的歹人做的——萧元倾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那么能有机会近天子身的,只有裴濯这个罪奴。


    等南荣宸重新坐回御座上, 双手好好搭在金玉扶手上, 他才阴测测开口, “本王在宫外都知道, 裴濯乃罪臣之后。昨日又在紫宸殿外杀了御林卫, 这么个祸害,王上还要留着么?”


    连南荣显都知道用裴濯当幌子,真不枉他从大理寺把人捞出来, 南荣宸转头看向裴濯,“此事裴卿同肃王解释。”


    谁的事谁自己料理,否则他得多累?


    裴濯立站在御座之后,依然穿着一身不成规制的云锦长袍, 对此也没人敢置喙,只当天子就喜好这身清雅装扮。


    他面不改色地把上午那道旨转述出来,“殿下误会, 昨夜不过是李大人护卫不利,跟臣并无干系。”


    “至于王上留不留臣,臣自是做不了主,只能尽心侍候。”


    “说起来臣也有一事不明,怎么御林卫刚从肃王府回宫,宫里就出了命案呢?”


    南荣显脸色阴沉得能洇出水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当庭挑拨本王同王上的关系?依本王看,你这舌头也不必留了。”


    [违规评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俩的关系不用别人挑拨?]


    裴濯没再答话,反而看向南荣宸,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南荣显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能装乖扮惨,当着他的面找死的人了。


    可南荣宸却信了裴濯这套狐媚把戏,不悦地打断他的话,“王兄连紫宸殿昨夜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现在又要怀疑圣旨,那要不要让襄王把龙袍也分你一半?”


    数个时辰之前,谢尘挑拨过的那句“肃王有夺权之心”,南荣宸从未怀疑过。


    同刚重生之时一样,他依旧不打算拦着,甚至南荣显想要什么他能给什么,前提是,南荣显别当庭碍眼给他添乱。


    现在看来,真要碍眼了也无妨,肃王手上的兵若也能在春猎当日动上一动,岂不是更热闹?


    “王兄若要处置孤身边的人,也无不可。”


    南荣显闻言眸光一闪,随即听到南荣宸接着道,“先坐稳王位,届时别说裴濯,孤也会对你言听计从,任你处置。”


    梁有章并余下的几个大臣已有数日不曾面圣,没成想一入勤政殿,就又碰到两位王爷当堂相争,王上更是连龙袍都脱了。


    见这局势越发焦灼下来,他们一时拿不准天子非要任赵泽缨为左丞的意图,只能纷纷下跪,“王上息怒。”


    南荣显没有下跪的打算,南荣宸在梦里为了裴濯冷待他还不够,如今又在勤政殿敲打他。


    可尽管如此,他哪舍得南荣宸对他言听计从,他恨不得能亲自伺候阿宸,让往东不往西,不比旁人来得妥帖听话?


    那些红痕也不是阿宸的错,届时当着阿宸的面将裴濯的两只狗爪子削了喂狗便是。


    “王上误会,本王是担心佞幸误国。”


    见南荣显竟拂袖退后一步,南荣宸倒是有些欣赏他了,不过短短数日,这忍耐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虽说比起南荣承煜还是差了点。


    他重新看向殿内几位臣公,最后将目光落在南荣承煜身上,“赵泽缨入中书省任左丞之职,诸位可还有异议?”


    殿内几位大臣,除了南荣显一党,其余明里暗里都是主角和清流一党,在天子这般阵仗的震慑下,再加上南荣显这尊大佛还在,他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一阵静默中,南荣宸再次开口,“看来诸位是都听襄王的。”


    几位大臣连连否认,“臣等不敢。”


    “不敢问呐,那孤替你们问问襄王,”南荣宸弯着唇角看向南荣承煜,“襄王可还有异议?”


    南荣承煜这会儿终于记起自己的人设了,带着惶恐看了眼他的主心骨——他名义上的舅舅梁有章,才恭谨开口,“臣弟一时僭越,还请王上恕罪,臣弟自然谨遵王命。”


    没趣,他还是更喜欢南荣承煜桀骜不驯的样子,南荣宸握了下手中那颗赤色琉璃珠,起身离开,“那诸位接着忙。”


    别说殿内几位大臣,就连南荣承煜和南荣显都以为,南荣宸此前不上朝,是为了混淆周衍知等一众清流的视线,进而往中书省插进自己的人。


    如今这赵泽缨也插进去了,南荣宸怎么还不打算多理朝政?


    如此行事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南荣承煜将地上那件玄袍拾起来,小心地拍去其上尘土,“王兄恕罪,可否允臣弟亲自送这玄袍回紫宸殿,就当将功折罪。”


    “襄王有心,”南荣宸倒是真有事要私下找南荣承煜,不过要先把打发走他那随时犯病的王兄,“若是孤没记错,肃王与清河郡王有些交情,便去替孤知会清河郡王一声,免得惊了他。”


    眼看着南荣承煜那个废物已经装模作样地跟在南荣宸身后,南荣显哪还有心思去见什么清河郡王,“王上,此事不急,本王别有些趣事要说与王上。”


    南荣宸没兴趣,“王兄是要抗命?”


    狗屁王命,南荣显连先帝之命都不一定听,可谁让如今的王上是他的阿宸,他最终移步让开。


    一年之内,他定让南荣宸履行那约定,永远同他在一处。


    如今就当再让让南荣宸,免得逼急,伤了他二人的情分。


    *春光正好,又已近黄昏,南荣宸没打算乘御辇,在迈出勤政殿之前朝南荣承煜开口,“肃王向来口无遮拦,襄王先替孤安抚一下梁大人,孤便在流芳亭候着。”


    他说得不容拒绝,说完便径直朝御花园走去。


    裴濯随之走上前去,“襄王殿下,这玄袍不如先交给臣。”


    不止南荣显,南荣承煜也被裴濯在勤政殿的作派膈应得不清,妈的,哪朝哪代都有绿茶,还他妈的是个恶心人的男绿茶。


    可他今日已经做过出格的事,只能顺从地把那玄袍递出去,又用南荣宸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还是裴大人心细,当日本王误信谣传,对你多有误会…”


    裴濯将那接过玄袍,极其自然地拢在臂弯上,“襄王言重,倒也不全是误会。”


    南荣承煜脸上差点挂不住笑,南荣宸是个断袖不假,可按照剧情,他该对萧元倾一片痴心才对。


    他兀自思考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就没再理裴濯,转身走向候在勤政殿一侧的梁有章。


    梁有章没遮没掩,拧着眉出声,“襄王近日为何如此莽撞?”


    梁家强行扶持南荣承煜之事,满朝满宫皆知,没必要藏着。


    他们当日选中南荣承煜这个民间来的皇子,无外乎看中他适合做个提线木偶。可近一个月以来,从上次筹粮开始,南荣承煜锋芒渐露,隐隐有脱离掌控之势。


    也是时候该告诫一二。


    这剧情南荣承煜再熟悉不过,拾起老演员的职业操守,“舅…梁大人,本王以为,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领着俸禄,总要以国事为重。”


    “上个月母妃生辰,曾言我过于…软弱,我…本王…可是又做错了?”


    见南荣承煜私下还是这副样子,梁有章当场给下马威的心思歇了一半。


    并深深怀疑自己可走眼了——南荣承煜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跟着周衍知去紫宸殿梗着脖子诛杀奸臣,更不会在勤政殿公然跟天子对着干。


    自从天子“因病”不理政事,南荣承煜折子批得尚可,周阁老都没能挑出太多错处。于大事之上也不曾擅作主张,事事问过他,说起来也算是听话。


    少有的几桩冲动事追究起来,竟然因为梁妃几句话,“殿下下次莫要冒犯天威,若要为民生计,做好你该做的便是,臣会助殿下。”


    当得起一句,赤子心性。


    应付梁有章这种事,南荣承煜穿书这么多年早已做腻,此时一颗心飞到流芳阁,“王上还在候着本王,本王定会谨慎行事。”


    梁有章拱手送他这外甥离开,可控又不至于蠢笨,当年许是没选错。


    *流芳阁位于御花园西南侧,与勤政殿隔得不算远,南荣承煜穿过早春争艳的各样花朵,却没心思多看一眼。


    等走近些许,他不由一愣,流芳阁的金字檀木匾只露出一个“流”字,其余二字被那道窄红身影挡着。


    “臣弟见过王兄。”


    南荣宸没回头,瞧着檐下的鸟窝,“襄王来了?”


    天子身上的朱红衣袍除了广袖,本就不甚宽松,此时看过去,恰好勾出天子润肩窄腰,南荣承煜没压下目光,“王兄好兴致。”


    南荣宸撑着木梯回身,“孤刚好有个问题,襄王以为,人和这鸟兽有何区别?”


    史书上什么“指鹿为马”之类的典故中,古代王公大臣多爱用飞鸟走兽当引子,要么阴阳怪气,要么试探臣下,一旦答错,没准脑袋就搬家。


    可此时花香鸟语,南荣承煜固执地把这当成闲聊。


    自从南荣宸登基,已经很久没这么同他单独说过话,剧情里没有这一段,他索性放飞自我,“鸟兽没什么灵智,低级的甚至不用大脑思考,当然跟人没法比。”


    “要说区别,人和走兽是哺乳动物…”


    “王兄为何突然操心这个?”


    南荣宸接着回头看那鸟窝,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从木梯上下来,“孤如今就想当个闲人,不招猫逗鸟,该操心什么?”


    “孤倒觉得,人和畜牲也没什么区别,弑父杀亲、饿极了连人都吃,襄王在民间可曾遇到过这等事?”


    南荣承煜清醒几分,听出这又是一场试探,“王兄,臣弟长在乡野,每日奔波只为了谋生计,旁的实在知之甚少…”


    南荣宸仿佛没听进他的话,“孤找你来确有一事要问。”


    南荣承煜当即打起十二分警惕,带着兴奋期待新的未知,只属于他自己的,反派特供惊喜。


    不知道南荣宸这次想玩什么。


    南荣宸下了梯子朝他走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他心上,勾得他呼吸都紧绷起来,却又轻飘飘落下——


    “也没什么大事,你写的那书不错,孤想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