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是在…催更?


    南荣承煜心中一惊, 抬头看去,只觉得落日熔金,漫天红霞都要沦为亭中那道身影的陪衬, “王兄想知道哪个角色的结局?”


    而那得青天为衬的天子,正站在亭中看他。


    [系统365:警报警报!禁止宿主与男主产生过多交流。]


    南荣宸听笑了, 抬手拍了下身旁的石凳,他还能吃了他这好弟弟不成?


    那点笑意十分浅淡, 从亭中人眼底流出, 如墨一般泼在南荣承煜心上,模糊了其他思绪。


    他迈步走进亭中,撩起衣袍在南荣宸身旁坐下,有恃无恐地瞥了眼碍事的裴濯,“王兄, 臣还要靠这书挣些银钱帮衬旧日乡里, 可否请王兄屏退左右?”


    说起来裴濯早晚要加入主角团, 也不知南荣承煜怎么也对他如此有敌意, 不过这暂时不归他这个反派管, 南荣宸摆手示意裴濯离开,“都依襄王便是。”


    裴濯自然懂得进退有度、张驰有法的道理,“臣告退。”


    南荣承煜没料到南荣宸答应得这么轻易, 毕竟他这王兄是他在这个书中世界命中的宿敌。


    各方各面,从不轻易让他称心如愿。


    除此之外,他穿书之前就是个孤儿,熙熙攘攘的世界中, 除了“承煜”这个他父母留下的名字,没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更别提体会被纵容着的滋味。


    穿书之后也是个父母双亡故的龙傲天标配身世, 那群乡亲对他是不错,可到底是只知道温饱果腹的乡民,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依你”之类的话。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拱手谢恩,却被按住左肩,听到南荣宸接着说,“既然已经出了勤政殿,今日此时不论君臣,只谈书中风月。”


    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其实他稍微一挣就能抽回,可不知为何,他没能动得了,隔着很近的距离直视天子——


    南荣宸想利用拉拢什么人的时候都会这么不择手段吗?


    但凡他不知道剧情,但凡他是个gay,恐怕早就


    可惜他不是,也不吃南荣宸这套,“王兄喜欢那书,是臣弟之幸。说起来臣弟还要先向王兄请罪,那书里有一处情节,昏君治下的南明最后亡了。


    请王兄恕罪,臣弟这么设计剧情,只是因为当下百姓爱看虐心的,并无冒犯王权之意。”


    他也不想这么啰嗦,可没办法,南荣宸如今态度不明,没准就会给他加个“文字狱”。


    南荣宸听完他这些话,于虚空中嘲讽系统一句,“孤不仅同你的主角说话,还这么触碰他,他不也还好端端坐在那?怕什么?”


    麻烦的东西。


    [系统365(答非所问版):检测到主角心跳过快,请宿主尽快弥补。]


    南荣宸本来没打算再理会这灵智不全的东西,却见主角头顶的仇恨值下降了一截,这可就不得不管了。


    他按住桌上的酒壶,“书里的南明亡国,孤为何要怪你?巫神预言都曾道,只要重用襄王,临越必定百年昌顺,孤还没昏聩到连这都不信的地步。”


    又是这预言!南荣宸每提一次就变一个说法,敷衍至极。


    南荣承煜听到这就来气,按照当日南荣宸的轻蔑态度,八成只把巫神预言当成几句废话。


    南荣宸恐怕连那竹简都没看过,从含元殿那日起,就只是用司命当由头来欺辱他。


    现在正是他隐忍蛰伏的剧情,被反派踩着脸打压几下也是必要剧情。可南荣宸走剧情就走剧情,凭什么要跟剧情之外的人勾结在一起,来与他作对?


    之前是司命,现在又是南荣显那个癫公。


    他敛眸开口,“王兄莫要误会臣弟。”


    见那仇恨值又涨回去一些,南荣宸有种在玩稀罕游戏的感觉,人心中深藏的恨意就这么摆在他面前,由他操控,“这不是在说书中剧情么?襄王何必拘谨至此,就这么怕孤?”


    南荣承煜一句“不曾”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听他这王兄自顾自接上后话,“既然如此,孤总不能让你白怕一场。”


    “这只九曲鸳鸯壶还是孤在东宫时寻得的,等你的时候有些无聊,随便放了点毒进去,也不知有没有影响酒香。”


    “时日太久,孤记不清这酒壶的关窍,倒出的酒有毒没毒也就不太好说。”


    他这王兄可真是疼他,南荣承煜强撑着装下去,“臣弟愚钝,不懂王兄之意。”


    南荣宸亲自斟出一杯酒,稍一伸手就递到南荣承煜唇边,“倒也简单,想让襄王替孤尝尝这酒。”


    “不过也不急,先说说李香君的结局,孤倒是好奇是怎么个虐法。


    “万一这杯酒不幸有毒,书的结局成谜,那多遗憾。”


    南荣承煜伸手按住眼前端着酒的那截腕子,目光落在他这贴心的好王兄虚虚撑着的半张脸上,“王兄,剧透不怎么道德,李香君和侯方城生离死别,还是双双入地狱臣弟也说不好。”


    “没准那侯方城推翻南明当了皇帝呢?”


    这是他瞎扯的,作为一个穿书者,用21世纪各种名著诗词闪瞎书里原住民的眼,是个基本爽点。


    他穿的这个老套爽文当然不会缺少这种情节。


    不过他真心觉得如果侯方城当了皇帝,别管李香君是人是鬼,都得是皇后。


    南荣宸没挣扎,他真挺喜欢看南荣承煜快装不下去的样子,当然,那仇恨条也涨得挺好看,“说得有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孤等你慢慢写便是。”


    [系统365:检测到酒壶里真的有毒,禁止宿主杀害男主!!]


    什么叫真的有毒?南荣宸从来不说假话,等得无聊临时起意是真的,毒也是真的,“襄王讲了这许久,想必口渴,刚好尝尝孤去岁新酿的梅花酒。”


    南荣承煜低头看向那白玉盏里的酒,梅花清香绕鼻,却是来自地狱的催命香,“王兄非要如此吗?”


    不如此怎么拉仇恨值?南荣宸松了力道,作势要将那酒递出去,一直端着也挺累。


    南荣承煜收紧手上的力气,将那只藏着杀机的颀长玉手握在手中,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一下一下喝着白玉盏中的醇酒。


    入口醇香而清冽,别管有毒没毒,他喝的这梅花酒,是南荣宸亲自喂来的,天底下只此一份。


    还是他的反派boss亲手酿的。


    这些还不够,南荣宸回回这么随心情欺负他,真当他不会报复吗?


    他从那白玉盏上移开唇,手上的力道半点没松,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掌心握着的手,“王兄,这毒几时发作,臣弟如今就觉得心口疼。”


    “王兄别推开我。”


    南荣宸决定听他的,勾唇等着他下一步动作,“孤也不知道,孤下次替你试试。”


    这说的是人话吗?南荣承煜忍无可忍,低头咬上那只要毒杀耍弄他的手。


    尖牙咬破虎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甜味盖过血腥,他没忍住舔了一下。


    南荣宸就这么看着终于被他玩疯的主角,“真没想到,襄王也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撒气?”


    他就说嘛,人和禽兽没什么区别,恨极了还不是会咬人。


    那截仇恨条忽上忽下,波动个没完,看他眼花心烦,“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襄王是一点都没给孤。这酒没毒,孤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


    “至于为何会有这个玩笑,孤最讨厌被人威胁。襄王若想继续被孤重用,最好牢牢记住这点。”


    南荣承煜没听进去几个字,盯着反派虎口上的齿痕,他咬的。


    他恨死南荣宸了,咬得这么深,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肉上,还在往外渗出血珠。


    就算疼也是南荣宸自找的,谁让南荣宸亲口说出那句“都依襄王”。


    事已至此,他只能跪地请罪,否则人设就真崩没了,“臣弟知错。”


    南荣宸弯腰将地上的人扶起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这梅花酒好喝吗?”


    ……不得不承认,没人能摸透南荣宸的思绪,这话题跳得未免太快,南荣承煜垂眸诚恳道,“好喝。”


    南荣宸将酒壶递出去,“那便赏你。这九曲鸳鸯壶做得精巧,可莫要浪费。”


    用来杀他最好。


    “哦,对了,你那书每写一折,都记得先给孤送一份。”


    见他这王兄玩够了又要走,一副翻脸无情的渣男模样,南荣承煜上前两步,“王兄若想收回中书省,臣弟愿意鼎力相助。”


    “臣弟虽然愚笨,可也能猜出,王兄让梁有章坐右丞之位,应是别有谋算。”


    南荣宸回头看他一眼,将手中那琉璃珠抛出去又接回来,“聪明,襄王是当够了傀儡,打算自己拼一条路?”


    这珠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南荣承煜演出心思被看穿的心虚模样,“臣弟不甘受制于人,臣弟的母妃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臣弟不过是大棋子生的小棋子。”


    “还请王兄给臣弟一个机会。”


    按照剧情,这话应当在很多章之后由南荣宸来说,可他等不了了。


    南荣显和司命不过有些虚张声势的本领,南荣宸都能看得上,还跟他们勾搭在一起。


    他要带着更大的价值主动送上门去,伺机反客为主,一边利用一边咬下南荣宸一块肉。


    这样南荣宸才能安心当他的宿敌。


    他有自己的计划,不会乱了剧情。


    南荣宸将赤红琉璃珠在手里转上几圈,只有谢尘在的时候它才会温热几分,早知今日就喝几口毒酒,没准就让这珠子再热起来。


    只是因为,晚风有些凉。


    至于南荣承煜这话术,抢的是他的台词,也不知系统怎么修复的剧情。


    上辈子他同南荣承煜为数不多的交集便是,合作除去梁有章一党。


    后来么,梁有章摇身一变成了党争下的牺牲品,昏聩无能致使忠臣蒙冤,是他的另一罪名。


    已经记不得当年具体是在何时何地,他也是这么扶起南荣承煜,自作聪明地游说,“若不论君臣,孤该唤你一句承煜,如今梁家势大,你应当知道自己的处境,大棋子生的小棋子,一旦不听话,就只能烂在枯叶堆里。”


    “连梁妃也会受牵连。”


    南荣承煜当时一副怯懦的模样,“王兄,臣弟想救母妃。可万一…失败,舅父会杀了我和母妃…”


    他…已经说倦了,他当时眼瞎,“承煜莫怕,届时孤允你将梁妃接出宫去,想留在京中便留,不想留,孤就把秦淮之地封给你。”


    “如你所愿,做个富贵闲人。”


    他当时大概还真心实意地怜悯过襄王母子情深,可事实证明,他有功夫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他的亲生母亲早已不在人世,而他那母后,是南荣承煜的亲生母亲。


    他屈指抹去虎口上的血,“孤自然会给你机会。”


    第32章


    亭檐下恰好传来几声微弱鸟叫, 南荣宸回头去看,见一只白羽鸟衔着断枝归巢,南荣承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鸟兽是没有灵智,否则怎么会挑在宫里的亭中筑巢。


    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再碰上他这种阴晴不定的反派,还会当场被梅花镖击落。


    南荣承煜也跟着看向那鸟巢, 没看出其中玄机, 就又把目光落到他的反派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


    落日余晖从琉璃瓦上反射出来,晃得他有些看不清,心头跟着莫名升起恐慌——好像稍不留神南荣宸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他迫切地开口,“臣弟和母妃谢过王兄。”


    可南荣宸没理他,只是将手指贴在唇上,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走下流芳亭的几节石阶, 朝着裴濯的方向而去。


    他没心思去管南荣宸丢开他去找裴濯的事, 丢了魂一般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去。


    南荣宸是真心不想惊着那刚“回家”的白羽鸟, 侧身朝裴濯轻声开口,“将这鸟窝护好,不得有半点闪失。”


    耳畔热意袭来, 灼人得紧,裴濯好容易才忍住逃开的动作,“臣遵命,王上今日怎的有如此兴致?”


    南荣宸实话实说, “你也知道孤前日杀了一只白羽鸟,心里过意不去,今日恰巧有机会, 行善积德。”


    他二人并身而立,交鬓低语的模样落在身旁一众侍从眼里,自然是柔情蜜意:裴濯裴大人不仅模样清俊好看,为人也温和大方,比之前任总管高忠仗势欺人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他们也打心底里希望裴大人能常得圣宠。


    可他二人这耳鬓厮磨的姿态落在南荣承煜眼里就变了味儿,他心中的怅然一扫而光,迈步走上前去,用最朴素的方法刷一波存在感,“王兄,臣弟如今该如何做?”


    晚风又起,南荣宸由着裴濯替他披上披风,主角怎么做何须他多提,但是不用白不用,“赵濯缨如今任左丞,肃王手中权势更盛,襄王想法子让梁大人压一压赵泽缨的气焰。”


    他依然认为,南荣承煜和南荣显这一静一动两条皇家纯种疯狗,很适合互咬,咬得越凶越好,省得有这么多空当来扰他清净。


    “勤政殿的折子要好好批着,你那书也要快些写,景元军那处的疏勒旧部,也需要多留意”


    遇到古代版无量黑心甲方了,南荣承煜没想到穿书之后,他在21世纪当卷王老板时候的回旋镖能这么扎回他身上。


    不过员工也要有年终奖,他接着开口,“臣弟自当尽力,届时臣弟若能做得让王兄满意,可否向王兄讨个赏?”


    南荣宸边整理披风边朝前走,有意思,主角怎么有脸皮向他讨赏,上辈子他倒是赏了,可南荣承煜不甘心只做一个富贵闲人。


    他带着些讽刺意味开口,“龙袍孤都赏你了,襄王还想要什么?”


    看来是还没消气,南荣承煜默默记下南荣宸“厌恶被威胁”的逆鳞,决定试试安抚之法,不为别的,知己知彼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要把南荣宸的喜恶软肋捏在手中。


    他伸手扯住他这王兄的衣袍,熟练地示弱,“王兄,兄长,臣弟此前与兄长多有嫌隙,今日以后,定不会再惹兄长不快。”


    “兄长那杯酒已经罚过我了,我日后怕是都要对梅花酒有阴影了,兄长就莫要生我的气了。”


    见南荣宸没理他,却也没摆开他的手,他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接上,“兄长就当念在我多日苦劳的份上,满足我一个愿望。”


    他的王兄、南荣宸只觉得稀奇,怎么连南荣承煜也话多起来,“行啊,到时候襄王要什么都成。”


    他巴不得现在就把王位扔给南荣承煜,只可惜诸多禁锢,贸然离宫一时断不干净。


    他上辈子死得就已经够窝囊,这辈子总不能东躲西藏苟活下半生。


    可他暂时又死不了,难办极了。


    见南荣宸当真应承下来,南荣承煜莫名生出一种满足感,“臣弟多谢王兄。”


    他这王兄还真是,吃软不吃硬。


    其实他心底略有些遗憾——若是南荣宸再晚一些答应他,他就能再拉住那只还带着他齿痕的手,好让南荣宸再痛几分。


    最好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给的滋味。


    [系统365:恭喜宿主,再次解锁男主隐藏爽点——成功玩弄人心。]


    南荣宸回头看了眼主角头顶的仇恨值,只觉得系统病得不轻。


    天子一行人在御花园中极为惹眼,雪棠急急走上前去,“奴婢参见王上,太后病了几日,昏迷中仍在唤着王上,奴婢斗胆,求王上去看看太后。”


    又来一个雪棠,今日也是不宜出行,南荣宸故作疑惑问道,“太后病重至此,怎的没人来知会孤一声?”


    这话正中雪棠下怀,她带着三分怯意五分敢怒不敢言看向裴濯,意有所指地回禀,“奴婢去过紫宸殿,可是都被拦下,没机会面圣。奴婢也是没办法,才冒死来惊扰圣驾。”


    如她所愿,南荣宸当众问罪,“裴大人就是这么替孤照管紫宸殿的?太后病重这种大事也敢拦着,真是胆、大、包、天。”


    裴濯立于天子身侧,手臂上还拢着龙袍,不急不慢地配合着回禀,做足了恃宠而骄的姿态,“王上那几日也病着,臣也是担心王上和太后互相过了病气。”


    “你也听到了,裴大人有苦衷的,孤没办法治他的罪,免得让阖宫上下寒心,”南荣宸带着点无奈看向雪棠,“你说太后病中唤着孤,她怎么唤的?”


    见南荣宸已经倚在太液池的石砌栏杆上,雪棠这才惊觉,王上毫无着急之意,完全一副看戏的态度,一股寒意窜上她脊髓,“启禀王上,奴婢不敢唤王上名讳,只求王上去看望太后。”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太后自然唤的是“阿宸”,上辈子南荣宸从小听到大的称呼。


    随着年岁渐长,太后要么唤他“太子”,要么唤他“王上”,他还为此暗自深感遗憾。


    是以,每每太后唤一声“阿宸”,他都觉得亲近舒心。


    天家情薄,难得有一点自然要珍之重之。


    而如今,要说南荣宸最不想见的人,太后必定得居其首,可总是躲着避着算什么办法,刚好,他突然起意,想试一条新路,“太后病重,做儿臣的自然要去看望。”


    雪棠如蒙大赦,太后尚且在忧心琢磨圣心,她自然更看不分明,只要王上与太后相见,无论何事都必有转机,“奴婢多谢”


    南荣宸暗自摸了下袖中的瓷瓶,打断她的话,“多谢孤和襄王,走吧,免得让太后多等。”


    他也去?南荣承煜心底生疑:梁妃和太后不睦已久,说“不睦”都是避重就轻,按照书中剧情,早年先帝还是藩王之时,太后曾失去第一个孩子,此事跟梁妃脱不了干系。


    有这重明面上的杀子之仇在,太后向来不待见他,南荣宸不会不知道。


    可如今,太后病重,南荣宸居然让他去见太后。


    他直接问出口,“王兄,太后向来对臣弟颇有微词,臣弟还是回避为好,免得坏了太后的心情。”


    南荣宸伸手虚虚揽住他这能说会演的弟弟,“太后重病要见儿子,你也是先帝的儿子,又何不妥?”


    “先帝这么多妃子儿子,弄错也是有的,没准襄王才是太后的亲子。”


    雪棠本来正要起身,听了这话差点吓瘫在原处。


    在勤政殿外候着的随从也都吓傻在原处——他们王上素来对太后和先帝恭敬有加,如今怎会如此言语无状,像…疯了一样?


    一片静默中,他们又听到天子像是想明白什么趣事一般,兀自开口,“这么说来,孤那龙袍赏得甚是有道理。”


    身为主角的南荣承煜同样愣在原处,不过他跟那些npc不一样,被南荣宸两句话吓成这样可太没出息。


    他只是觉得,南荣宸怎么随便抱人啊?!!!


    幸好,他是个直男,他决定拿出主角的魄力,看看南荣宸究竟要耍什么花样,“臣弟都听王兄的。”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禁止与主角亲密接触!!!否则将进行惩罚。]


    南荣宸这下彻底懂了那群违规评论中的“神经”二字是什么意思。


    沉寂多年的反骨彻底痒了,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用那只被狗咬过的手搭上主角的小臂,“今日一同去见过母后,承煜日后可别这么怕孤了。”


    他不仅碰了,还当众唤男主的名字,让男主做太监内侍的差事,那又如何?


    这次倒有些别的效果,南荣承煜一路上没再多嘴说话,裴濯也安静成一个哑巴。


    世界终于清净下来,白羽鸟的叫声都动听几分,很是划算。


    *天子亲临,寿康宫知道些近日情状的宫女侍从都松了口气,太后与王上母子情深如旧,他们也能安稳过活。


    南荣宸拂袖走进寿康宫,径直步入内殿。


    因着雪棠已经提前入内卷起帷幔,他刚好对上太后病容上强行堆起的欣慰笑容,“王上素日忙碌,今日本不必来的。”


    南荣宸实话实说,“孤本来也不想来扰母后,是雪棠在御花园拦下孤。”


    随后就坐在侍从搬来的檀木凳上,血脉相连的亲母子相见的感人场景,他这个外人也是难得能凑上热闹。


    太后脸上的笑僵在原处,又听襄王拱手请安,“儿臣见过母后,还望母后保重身体。”


    承煜怎么会跟王上一处来寿康宫?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雪棠,答话的却是南荣宸,“母后见谅,孤上次同母后说过,要重用襄王。


    “不过今日自作主张带他来看望母后,倒是别有原因,说起来也有趣,孤越看越觉得襄王眉眼处同母后很是相似。”


    这话是南荣宸乱绉的,他其实不怎么能看出来相貌像与不像,不过太后眼中的惊诧,他倒是看得很清。


    太后眉头微蹙了下,很快恢复如常,看起来确是在听笑话,“王上这玩笑不好,先帝曾说过,襄王肖似他母妃。”


    南荣宸动了下袖中的两指,将那小瓷瓶捏住,“是么,本还想博母后一笑,求个见谅。孤一直旧疾未愈,怕过了病气给母后,又惹得母后担心。”


    “不过今日来都来了,母后和襄王滴血认亲怎么样?”


    “不然孤也没法安心重用襄王。”


    “啪嚓”一声,来送药的宫女直接打碎了手中的玉碗,“王上恕罪,太后恕罪!”


    满殿的宫女侍从,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跪在地上,却不知道能请什么罪,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南荣宸扫过满殿受了无妄之灾的宫女侍从,“无碍,都先退下,孤与太后刚好有家事要料理。”


    太后脸上彻底挂不住笑,瞥了南荣承煜一眼,示意他别出声,“阿宸,你今日胡闹过头了。”


    南荣承煜跟他这亲生母亲、临越当朝太后,见面实在不多,话说得加起来不过几十句,也就听话地静默在原处,他更想看看南荣承煜打的什么算盘。


    他这反派,真是,太好玩了。


    “孤昨夜惊梦,梦到襄王才是母后的儿子,母后为了襄王要废了孤,”南荣宸神色没变,语气却带着委屈,将手上的齿痕递到太后面前,“孤自幼在母后膝下长大,母后应是天底下对孤最好最真心的人,就依孤这一次。”


    太后一时无法言语,自从南荣宸入东宫,或者说,自从她知道南荣宸身世的龃龉,有段时间待南荣宸忽冷忽热,她也没法子,她若心疼南荣宸,谁又来怜悯她?


    可南荣宸当时只是稚子,从未疑心她,反而换着法子来讨她开心——


    她说南荣宸应当稳重,南荣宸便很少再同她撒娇使性子;


    她说南荣宸应当作出表率,别失了先帝的圣心,南荣宸便收了淘气爱玩的性子,发着热都不肯多歇息;


    还有南荣显那一箭


    回忆涌上心头,一个念头轻飘飘拂过:南荣宸已经有很久没像如此这般在她面前撒娇抱怨了,“王上此举,怕是会让先帝失望。”


    南荣宸本来也只是知会太后一声,“裴濯,去准备着。”


    太后心里那点不该有的柔软情丝散了个彻底,“王上当真要一意孤行吗?”


    南荣宸回头看了眼南荣承煜,“母后,趁现在你还是孤一个人的母后,再让雪棠替孤端来一碗药膳如何?”


    “药膳”二字入耳,太后冷静下来,此前她遵从太医的建议,把那药膳中的药材换了,还未曾给南荣宸尝过。


    若是南荣宸是怀疑那药膳,才作出此举,此时恰好可以掩盖弥补一二,“雪棠,去给王上取一碗药膳,哀家吩咐你时时备着的。”


    脚步声响起又远去,寝殿只剩三人,南荣宸回头看向他那主角弟弟,若是这一遭能成,南荣承煜真是有的辛苦,那都是他应得的,”襄王怎么不说话?”


    南荣承煜实在无话可说,“王兄,当日臣弟回宫,鸿胪寺几经查验,臣弟当真不是太后亲子。”


    “而且,民间有句俗语,梦都是反着的。”


    南荣宸按了几下手上的齿痕,还带着痛,就当提前适应,“孤本来也没打算信这梦,可在梦里襄王也咬了孤。


    “襄王咬的是孤的脖子,像是要杀了孤呐。”


    这也是他胡乱编造的,单纯因为他这人做什么都善始善终,既然编了个梦,自然要圆好。


    南荣承煜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他在梦里咬了南荣宸的脖子?


    他不受控地去想那是个什么梦境,他咬了南荣宸的脖子,他为什么会咬南荣宸的脖子?


    南荣宸的脖子修长白皙,轻轻一咬就能留下红痕,肯定会…更糜艳好看。


    已知他跟南荣宸是宿敌,南荣宸是反派,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是个断袖,那么,他咬南荣宸的脖子,还能是在哪?只能是在床上,南荣宸做了与他一度春宵的春梦?!!


    南荣宸脾气不怎么好,在床上这么骤然被他咬了,会是什么反应?会痛得流泪么?会哄着眼尾抓破他的背么?


    “王兄此话当真?”


    南荣宸面不改色地回答,“自然,否则孤也不会贸然来伤母后的心。”


    [系统365:宿主请勿偏离剧情!!!]


    恰好雪棠端着玉碗回来,南荣宸当场实践了一下从话本里看到的下毒技巧,他学东西向来很快,否则也没资格给主角当垫脚石。


    那药膳中本就有毒,他不过是加快毒发的进程,若是成了,便再也不用受制于这麻烦的系统。


    若成不了,他刚好…找谢尘有事。


    耳边南荣承煜还在聒噪,说什么“王兄此事不妥”“王兄还请自重”。


    他懒得多理,一勺一勺将那清香可口的药膳送进口中,“母后,儿臣想明白了,梦岂能当真,这次是儿臣胡闹。


    “儿臣祝母后早日痊愈,福寿万年。”


    太后心头疑云更重,总有些恍惚不安,却找不到源头,“自先帝走后,阿宸是辛苦了,这几日便好生歇息”


    她那句“朝中有周阁老和萧御史在”还没说完,就见南荣宸擦了下唇角,唇角正溢出一道黑紫的血迹来。


    “雪棠,快传太医!!!”


    南荣宸没所谓地擦去唇角的血,这一套章程谁都没他熟悉,他朝南荣承煜招了下手,“南荣承煜,孤可从来没骗过你。


    “日后临越的国君是你。”


    “孤就是知道。”


    第33章


    那几句话, 南荣承煜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紫黑色血迹汇在南荣宸手上,将他留下的牙印完全掩去。


    他两步上前,踉跄几下, 单膝跪在那只紫檀木凳下,下意识伸出手去, 却不敢落下——南荣宸正看着他,那双幽石一般的瞳孔中只映着他一人, 可他只觉得那双眼一眨, 就再也不会睁开。


    他的反派、南荣宸唇角的血越流越多,从指缝中溢出,滴在朱红衣摆上,带走脸上本就没养回来多少的血色,他终于颤抖着用锦帕去擦南荣宸手上的血, “王兄, 太医很快就来了”


    明明几个时辰之前, 这只手还递给他一杯毒酒, 要弄死他、欺负他, 现在口吐毒血的怎么会、怎么能是南荣宸?


    没有他的允许,南荣宸怎么敢擅自去死?!!


    血色蒙上他的眼,跟月余之前金銮殿上那柄王剑上的血迹重合。


    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朝冲进来的护驾的御林卫开口,“去钦天殿,把司命和他那师父都请来!胆敢耽误半分,就他妈的提头来见!”


    南荣宸没拦着他, 御林卫之首李昌远巴不得他能这么死了,自然会从中作梗。


    系统也没动静,看来这次他是真能死了。


    啧, 人生两世,其中所经世事暂不评说,好歹都死在自己手里,没教旁人脏了他轮回的路。


    他握了下袖中已经空了的瓷瓶,拍开南荣承煜的手,他都要死了,做什么还要陪南荣承煜演戏?


    那两句比巫神预言还真的话,也就算他人之将死的善行。


    如今只剩一件事,他笑着看向刚回来的裴濯,“裴濯,上前来。”


    裴濯三魂几乎尽失,箭步上前,顾不得君臣之礼,把天子环在身前。


    他们之间只隔着几层衣料,几乎共享血肉之下的心跳,是从未有过的亲密,南荣宸竟也没治他的罪。


    他不过是出去替南荣宸办一趟差,怎会弄成这副模样,他怒目看向单膝跪在地上的襄王,却被南荣宸扯了下衣袖,“靠近一些。”


    他连忙收了视线,听话地贴耳过去,天子那又轻又弱却带着几分释然笑意的话贴着耳垂飘进,“孤今日是死于御林卫李昌远的毒杀,证据孤会交与你,就当助你报仇。


    “为保万无一失,孤还会留一道旨,许你一条生路。”


    “唯一遗憾的是,孤没法听你讲一讲大仇得报的心情,孤是真的好奇”


    死?南荣宸这昏君怎么会死?可南荣宸唇角在流血,止不住似的,他自欺欺人地擦去天子唇边的血迹,“不,王上,南荣宸,你不会死我还没找你”


    南荣宸默默叹了口气,裴濯也太不会看时机,当着主角和御林卫的面掰扯他的私仇,还想不想活了?


    他用那只还算干净的手擦去裴濯手上沾的的血,“噤声,也别死得这么蠢,那就白费孤都这样了,还替你打算着。”


    好在裴濯手上血迹还没干,锦帕擦几下就干净如初,他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才满意地松开,借着裴濯半边身子的遮掩,把那瓷瓶放在他手里,“去李昌远在宫中的居所搜上一番,你自可报仇,襄王也容不下他。”


    “传孤旨意,不管今日情状如何,谁若动裴大人,诛九族。”


    心口一阵绞痛传来,他皱着眉呕出口血来,难受是难受了点,可忍下之后就能解脱,他垂眸瞧着自己掌中的血,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窗外恰好掠过一只青羽鸟,就当是来送他的。


    急忙赶来的太医捏了把汗,朝襄王开口,“殿下,臣定会尽力救治王上,还请殿下暂且让开。”


    天下怕是无人能感同身受他的心情,回回天子重伤,都能让他赶上,稍不留神就会九族一起掉脑袋。


    这次更是倒霉之至,来太后宫里轮值的暂时只有他一个。


    南荣承煜死死扣住他王兄的虎口,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他的反派此时面色惨白,除却唇上的暗红,只有凤眸尾端还有些潋滟红色。


    当日司命那师父说,南荣宸将眼都哭红了…


    太医又提醒一句,“殿下”


    他这才松开手起身,扬声命令已经退守到外殿的御林卫,“再去催,若误了时间,钦天殿和御林卫统统不用留了。”


    太医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肃王说这话也就罢了,怎么数日不见,襄王也如此形似疯癫?


    明明上次王上于大殿上当场自刎,这位襄王都不曾真正乱了方寸。


    接下来翩然而至人更是让他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位已经一举扬名,入职钦天殿的神使,依旧是一袭白衣,玉簪挽发,只是其上诡异的鲜红纹路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灿然星图。


    他知趣的退后半步,恨不得给这屡次救他命的神仙磕一个。


    “本座这便带王上回紫宸殿,”谢尘俯身将他这契主揽进怀里,却不怎么顺利,他弯起眼去看环着南荣宸不肯松手的裴濯,“王上都死了还不放手,你也要殉情呐?”


    南荣承煜这才有心思想起裴濯这碍事的男绿茶,“裴大人再这么阻拦,本王就算抗旨也定会取你的命。”


    裴濯只听进去“殉情”二字,愣了片刻才松开手,垂眸用抚过那张了无生机的玉面,用的是天子亲自擦干净的手。


    他痴痴垂眸看去,俯身凑得更近,最终只用指尖沾了天子唇角的毒血,点在自己舌尖。


    月余之前,天子遭巫蛊之术所害自刎当场,便是由这位神使所救。


    南荣宸这么个昏君,定是要留得万年的,而他会永远陪着。


    无论是在人世还是十方地狱。


    “王上,这就当是那日登阙阁,臣该得的赏赐。”


    这一幕几乎灼红南荣承煜的双眼,妈的,南荣宸都胡乱招惹的什么人啊?凭什么在梦里跟他翻云覆雨,梦外面又让裴濯这么碰他?


    这他妈的跟间接接吻有什么区别?


    他竭力套回贤王的壳子,朝谢尘拱手,先把南荣宸和裴濯分开,“还请神使尽心救治王上,本王和太后都会有赏。”


    相比之下,谢宸从里到外都淡定异常,甚至还调侃了句,“裴大人跟王上真是情深一片。”


    “短短两月之内,王上屡屡涉险,诸位若能彻查此事,才是对天下苍生万民的赏。”


    南荣承煜心思又飘忽不定起来,因为谢尘一只手正揽着南荣宸的腰,可他没办法拦着,只能看着他的反派boss被别人抱走。


    只有这样,南荣宸才能活。


    他强行按住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再次确认,他想让南荣宸活下来,一定还是因为,如果南荣宸死了,他的剧情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跟大殿上那次一般无二。


    待内殿空下来,他扫过那只紫檀木凳旁侧的血污,“裴大人,本王觉得此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裴濯已经恢复平日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暂时没打算拿出那只瓷瓶,“可惜王上非要留着这条命,就算这事确是我所为,王上,也不舍得杀我。”


    “襄王信不信?”


    他说完便领着紫宸殿的宫人扬长而去,他要等南荣宸醒来再行事。


    他是天子佞幸,没了天子庇护,活不下去的。


    人人都想杀他。


    南荣承煜对着那道背影冷笑几声,心里默默给裴濯记上几笔,三月春猎,他定会清君侧。


    他自内殿走出之时,正遇上太后扶着雪棠的手走来,“太后可有受伤?”


    为免再生意外,御林卫暂且护着太后往偏殿去。


    可南荣宸那句“是儿臣胡闹”自从入了她的耳便再没安生半分,翻腾不息,搅出她脑海中许多不知何时的记忆来。


    多年以前,南荣宸每每惹了麻烦,总是这么扑到她怀里,一边认错一边哄她开心。


    她失宠几乎被废那两年,宫人惯常地拜高踩低,只有南荣宸那个稚子,始终陪着她。


    她撑着雪棠的手,掩唇轻咳两声,“王上可有大碍,可还说了什么?”


    南荣承煜佩服起他这亲生母亲的演技来,此时殿内可都是自己人,“母后,王兄今日行为确是教人难以琢磨,可母后直接对王兄用毒也太过…冒进。”


    太后闻言心头酸涩更甚,心里忍不住去比对,南荣宸从不会…这般对她妄下定论,“承煜这是何意?哀家怎会在寿康宫对王上用毒?”


    南荣承煜这才反应过来,拱手挽回形象,“母后恕罪,儿臣也是怕母后为了儿臣涉险。”


    见面前素来温顺的亲子低头认错,太后伸手虚握住他的手,借着血浓于水的紧密相贴压下心中不该有的恻隐,“因着裴濯之事,他恨上了你那表兄李昌远,或许今日这遭与此相干。”


    “不枉先帝亲自教养他多年,连情种这条都学上了。”


    后半句听得南荣承煜眉头一蹙,去他妈的情种,他的反派绝对不能跟肥皂剧里的一样,也是个恋爱脑,那就没趣极了,“儿臣记住了。”


    太后淡淡扫过她这亲子的神情,终是松了手,“王上近日屡屡行为出格,连中书省都要动上一动,许是别有依靠,要多留意他同那南荣显的交集。”


    南荣承煜轻蔑开口,也没注意到自己忘了人设,“肃王算个什么东西?王兄选肃王为盟还不如选儿臣。”


    太后蛾眉微蹙,接着道,“王上打着让你二人相争的心思,可莫要…假戏真做。


    “施计让王上除去南荣显才是上策,莫要自己动手。”


    南荣承煜点头应下,剧情确实是这么写的,南荣宸会替他扫清前路,无论临越内外。


    可书中并没提南荣宸的结局,既然没提,就由他这个主角来定——把南荣宸养在宫里,再不能去招惹旁人。


    “朝中之事尚有周阁老在,应当无碍。重要的是军中,先帝当年走得突然,陆将军御下的赤焰军如今态度不明,需得留意。”


    手背上空下来,南荣承煜也重新得了自在,他实在没有和父母相处的经验,“母后放心,处死陆老将军的旨意,可是当年太子亲自去传的。”


    “说起来陆将军在外追缴南梁余孽,恰好能赶上三月春猎。”


    *沉沉夜幕,烂然星陈。


    裴濯握着那只瓷瓶候在紫宸殿外,看了眼漫天星辰,他虽是第一次见这神使,可总有种奇诡的熟悉感。


    仿佛也是在紫宸殿,他上一刻还在同说话,一道红衣身影闪过之后,他就再没了记忆。


    他问身旁的宫女,“神使可曾来过紫宸殿?”


    宫女只当他在忧心,恭谨作答,“回禀裴大人,神使不曾来过紫宸殿。大人不必太过担心,上次便是神使救了王上。”


    “巫神定会庇佑王上。”


    这话说得不假,隔着几道窗墙的内殿之中,谢尘屈指一点一点抹去南荣宸唇角的血迹。


    接着又沉沉盯着那两瓣苍白如纸的唇,终年如无波古井的心中溅出几层浪来。


    掌心的红线伺机挣扎而出,织出一面方镜,其中正映着天子染血的唇,正被那名叫裴濯的凡人轻轻碰了下。


    谢尘压着心口的燥意打散红线,剩下的那只漆黑眸子盯着那两处被凡人碰过的地方。


    他手上也没闲着,掐诀割破了自己的指尖,重新用自己的血抹红榻上天子的唇。


    可他还是觉得没能掩盖干净。


    被打散的红线重新聚集,这次换了角度,画面依然是那凡人碰了南荣宸唇角。


    谢尘决定不再管那红线,约莫是命契催生的心魔。


    做神仙的,若生了心魔,当斩当除当绞杀之。


    没人教过他如何灭心魔,他只好自行摸索,俯瞰苍生万万年,治水之道,堵不如疏。


    他俯身凑得更近,轻轻尝过南荣宸唇上他的血。


    他的味觉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却似乎懂了什么是“很甜。”


    南荣宸的唇已经这么甜,他想尝尝更深处也属正常。


    他这个做神仙的,从混沌成形,就没尝过五味。


    南荣宸要做明君,泽被众生,也该可怜可怜他。


    窗外雷声滚滚,南荣宸恍惚间睁开眼,心口还留有余痛,唇间嘴里仍弥漫着清甜的血腥味。


    睁眼见到谢尘的那刻,他还是没忍住,抬手扼住谢尘的脖颈,冷声威胁,“谢尘,你这么三番两次救孤,是想堕神么?”


    系统都没拦他,偏偏谢尘要来救他。


    多管闲事的东西。


    自从带南荣宸去巫神殿,谢尘见众生愿时,破天荒地读了许多凡人情丝,倒也似乎懂了南荣宸想用什么法子堕神。


    初见之时,南荣宸就曾言对他一见倾心。


    情之一劫,他确实还没历过。


    他握住脖颈上的手,对着南荣宸唇上的艳色,“本座历尽千劫还能端坐巫神殿,就算近日因你那几句话生了些心魔,也没这么容易就陨落。”


    “只要还居于神位,本座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千万次。”


    南荣宸早就可怜过他,让他那难以抑制的躁乱红线有了缠绕栖息之地。


    “灵均还是先管好你宫里的裴濯,他可是对你,心怀不轨。”


    第34章


    裴濯当然对他心怀不轨, 一直想要他这个间接害了裴氏满门的昏君的性命。


    这倒不用谢尘特意来提醒。


    胸口传来痛意,南荣宸冷静下去几分,敛眸收回手。


    手上也就腾出空来, 他第一反应是想去握那颗赤红琉璃珠,有谢尘在, 现在应当是温热的。


    他靠回枕上,气势瞬间软了下去, 将喜怒无常做到极致, “孤自然知道裴濯心怀不轨。巫神平日就这般得闲,连宫里的琐事都要管?”


    谢尘眉头微蹙,散在空中还没能收回的红线随之交杂,不复镜子的轮廓形状,“王上知道, 却还纵着他?”


    南荣宸依然在想着那赤红琉璃珠, 这辈子走到此处, 除了这条命, 只有那颗琉璃珠是真正属于他的。


    不用去谋去争就能属于他。


    讽刺的是, 予他琉璃珠之人别有所图,屡次挡了他解脱的路。


    他冷眼看向谢尘,正要说些什么发泄一二不满, 掌心却忽然有温度传来,他所想之物竟在他掌心现形。


    鬼神的存在他都已经接受良好,对此也就没多诧异 ,只觉得心情好上几分, “孤纵着他又如何?裴濯说到底都是替孤做事。”


    巫神不愧是巫神,广爱世人,因为他放纵裴濯杀了御林卫中一个人, 就来兴师问罪。


    他把珠子递到琉璃珠主人的面前,“巫神这眼珠孤都能当个玩意儿把玩。改日心情好了,杀几个人,心情不好再多杀几个,都无不可。说起来孤正想收一个好看周正的…头骨。”


    “届时巫神不要后悔三番五次救孤才好。”


    谢尘至今不懂南荣宸为什么孜孜不倦地要当这口头上的昏君,可还是当场揭穿南荣宸的不实之词,“上次有人说要屈打成招,可本座怎么还在巫神殿见林珂好端端的来还愿呢?”


    “王上不妨说说,这次又是为何自伤?”


    南荣宸把玩琉璃珠的手一顿,随即答上一句,“自然是为了见你。”


    “见巫神一面也是艰难,每每都要搭半条命进去。”


    笑话,他还能在谢尘面前落了言语上的下风?


    巫神不染凡尘,他更不会就此乱半分心绪,他强行转了自己的念头:既然这次系统没管,就说明只要推动剧情已有的杀机,他就能早日结束这剧情。


    与其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一眼看到头的反派剧情上,靠系统促成什么“死遁”,倒不如得空就琢磨一下怎么找死。


    毕竟,世上想杀他之人不知几何。


    在此之前,他首先要想法子规避谢尘这个屡次救他的麻烦。


    谢尘当然没怎么信这套敷衍至极的甜言蜜语,但还是顺着他说下去,“不准自伤”的规矩是他定的,可如今罚是罚不了了,“本座日后随唤随到就是,王上这次找我是有何吩咐?”


    南荣宸目光狡黠,直接开门见山,他莫名相信谢尘都会回答他,“吩咐之前,孤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巫神为何每次都能及时赶来…救孤?”


    眼前的契主面色依旧苍白,偏偏生得昳丽张扬。


    一派病艳之色入眼,“救”之一字在他心头徘徊不定,谢尘依旧知无不答,“本座要助王上成就大业,自然与王上性命相系。”


    这跟没答有什么两样?南荣宸掩唇咳了几声,“巫神每次都神出鬼没,可是不能在凡尘久留?”


    话本上倒是有过这个说法,若真是如此,他下次定要挑个巫神不得出行的黄道吉日动手。


    谢尘依旧坦诚,“不错,本座暂时…不能久离巫神殿。”


    原因他也不怎么清楚,约莫也跟那命契有关。


    至于命契究竟束缚他几成,他也无从得知。醒来之后他就没了前尘记忆,无从知晓他沉睡之前,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一时没人再说话,南荣宸手里转着他的眼珠在沉思些什么,他接着开口,“王上问完了,也该本座问上几句。王上近日所行之事,本座看不明朗,不过此举太过冒险。”


    南荣宸斜他一眼,“世间竟有巫神看不透的事?”


    谢尘没弯弯绕绕,毕竟早聊完早能休息,他那红线已经在空中绞成一团,“如果本座没猜错,王上让赵泽缨出任左丞,应是为了牵制梁有章,可中书省为朝中机要,若是肃王和襄王斗过了头,怕是会扰乱朝政。”


    他这番啰嗦之话说完,南荣宸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兀自觉得是自己多虑,他对于南荣宸那大业的帮助,目前为止只有替南荣宸续命。


    朝政之事,南荣宸自会料理妥当。


    万物皆有缘法,他此前从不干涉,也从不…优柔寡断。


    他如今这般作派,大概还是那命契的作用。


    眼看着谢尘说个没完,南荣宸开口打断,“看在你多次救孤的份上,孤近日给你个惊喜。”


    谢尘先是为了裴濯手上那条命兴师问罪,又来劝他安分守己、做好男主的铺路石,这般爱护临越之心,真教人感动,换了上辈子他八成也要成了巫神信徒。


    这次么,他定让谢尘死了救他骗他之心。


    又是一阵安静,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很有眼色地退下。可谢尘不一样,他向来知道,南荣宸没让他“滚”,就是还能聊。


    他看着自己的眼球在南荣宸指尖打了个转,诚恳建议,“本座这只眼成色应当也尚可,也给你怎么样?”


    这样南荣宸就没法空出手去碰尘世凡人了。


    南荣宸是俗世君王,爱才也好、取貌也罢,动心动情都理所应当,只要不妨碍大业,不妨碍那命契,都不是他该管的,可——


    “为何是裴濯?”


    南荣宸越来越觉得稀奇,怎么一个个都对裴濯这么大意见,人裴濯也就只想报个仇,这仇家也不是他们。就连裴濯那仇家李昌远,分明也是品行不端,主角为着所谓正义要除去之人。


    “为何不能是裴濯?巫神这么怕孤和他同流合污,当日倒不如别替他疗伤。”


    谢尘思考了一下“不救裴濯”的可行性,一个不良于行的凡人,或许就不会……


    但如今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夜空中红鸾星动,正是好梦之时。


    *翌日不知什么时辰,南荣宸缓缓撩开眼皮,下意识抬手要去挡本就不存在的阳光,却是没抬动手腕。


    他带着不悦撇过去一眼,只见几缕白发落在他枕畔——谢尘没走。


    不知为何竟还现了红衣白发的原貌,眼眶中那枚赤红宝石几可乱真,隐隐可见莹动流光。


    “巫神怎么还在?”


    谢尘松开南荣宸的手腕,尽数除去其上的红痕,“灵均昨日说我神出鬼没,我想了一下,往日确实走得匆忙,是不怎么合适。


    “本座越想越觉得自己心狠无情,枉为神仙。”


    “所以今日特意等你醒来。”


    南荣宸:“……”


    他觉得谢尘很有病,昨日装模作样地一口一个“王上”“本座”,现在又神经似的,如此亲昵。


    不过这事他熟,不外乎是想套话,“真想知道那惊喜是什么大可以直接问,其实也简单,孤只是想让巫神看看孤做昏君的能力。”


    “现在可以滚了么?”


    他这话刚落,谢尘真的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他捏住那枚赤红琉璃珠,“啧,你这主人演都演不像。”


    [系统365(卡顿修复版):检测到未知错误,现已完全修复。]


    [警报警报,宿主禁止自裁脱离剧情线,禁止与男主过度亲密!!!]


    ……


    都差点忘了,谢尘唯一的用处——只要谢尘在,系统就会“错误”下线。


    有点意思,可以琢磨着利用一下。


    等紫宸殿主殿之外的红光散去,裴濯才走进殿中,放轻动作撩起两边锦绣帷幔。


    锦帐半开,就见锦被凌乱,南荣宸已经起身倚在榻上,只着一身朱红寝衣,手肘随意成在膝头,正对着那颗琉璃珠出神。


    他心中悬了整夜的石头猝然落下,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功夫发挥不出一成。


    南荣宸抬手挡了下透进来的光亮,“司命那师父何时走的?”


    经昨日那遭,裴濯恨不得对天子百依百顺,此时自然知无不答,“神使今晨三更天便出宫离去,刚出宫就被肃王府的人拦到府上去了。”


    “神使嘱托不得打扰,否则臣定不会等到此时才来见王上。”


    南荣宸自己是觉得早一时晚一时没什么差,不过倒也理解,裴濯报仇心切,“无妨,孤虽然没死成,李昌远在宫中那处惯常用于休整的偏殿你只要领人去搜,孤就当场治他死罪。”


    其实这么让李昌远死了,很是可惜,春猎之时就少了个添乱的人。


    但谁让他已经答应过裴濯?这笔帐,该当记在谢尘头上。


    裴濯从袖中取出那瓷瓶,“臣不想用王上的命当赌注报仇,臣会在春猎场上杀他。”


    “春猎之后若臣还活着……”


    南荣宸懂他意思,“孤说过会许你一条生路,届时山川庙堂,随你挑便是。”


    裴濯咽下“可否让臣继续待在紫宸殿”,深深叹了口气,南荣宸就是块木头。


    紫宸殿外当值的小太监却是连气都不敢叹,“萧大人见谅,裴总管在内殿,奴才…现在去通禀。”


    第35章


    小太监第一次通禀, 正碰上去侧殿取药的裴总管,被塞了句“王上病中体弱,今日不见外臣”。


    自从王上登基, 对萧御使宠信日盛,隔几日便要密谈国事, 可近一个月以来,萧御使连紫宸殿的正殿都没能进去。


    小太监原话回禀完, 忐忑地看向面前人, 只见萧御使面色无波,声音温润而疏离,“有劳通禀王上,此事事关今春科考。”


    他暗自叹一声这般气度不愧是近年来升官最快的天子宠臣,连忙入殿, 很有眼色地隔着那道千里江山屏风通禀, “王上, 萧大人命奴才再来回禀, 说是事关春闱。”


    南荣宸正无所事事地倚在珠帘后, 一下一下地啄着玉汤匙中的药,挺苦的,他本不怎么想喝, 可裴濯啰嗦个没完。


    以及,谢尘那个废物,自作主张救他,却没救彻底。


    这药勉强能缓解几分痛。


    见南荣宸蹙着眉翻身躺回原处, 裴濯放下玉碗,指尖捏着一颗蜜饯递到天子唇边,蜜果沾染唇舌, 被卷入口中,隔着珠帘屏风,只甜了他与天子二人的口


    他捻了下指尖的蜜渍,试探着开口,“王上昨日中毒未愈,今日不妨好生休息,臣为王上按一按。”


    这裴濯不愧是久历坊间之人,享乐的手段建议向来不错,南荣宸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准备纳了裴濯的谏言。


    [系统365:请宿主切勿逃避主要人物萧元倾得剧情线,检测到萧元倾当前仇恨值较低。]


    [系统365:请宿主补齐上周目缺失剧情——折辱萧元倾,引得天下文人不满。]


    “逃避”二字可太冤枉,南荣宸话锋一转,“孤一早便说过,紫宸殿随帝师出入,都把孤的话当耳边风吗?


    “还不快请帝师进来。”


    裴濯捏着那脂玉颈窝的手没收住力,在南荣宸皱眉起身之前赶忙找补着轻揉两下,“王上和帝师情谊深厚。”


    南荣宸拉着裴濯的手往下移了两寸,他跟萧元倾,情谊自然深厚,要命的那种,“那是当然,萧元倾可是孤的老师,不过孤与裴卿也情谊不浅。”


    裴濯这手艺不知道在哪处学来的,他是真爱上了。


    手指骤然被带着薄茧的软肉裹住,又被无情松开,大大降低南荣宸那后半句话的可信度,却还是燥了裴濯的心。


    他只能忍住,他如今大仇未报,所能做的只有好好侍候天子。


    萧元倾一身朱红官袍,乌纱帽都比一般官员戴得端雅,立于那千里江山图前,天上文曲臣不过如是,“臣见过王上。”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呼,并一句带着恼意的,“裴卿想趁着孤正舒坦弄死孤吗?”


    小太监闻言红了耳朵尖,总觉得这声儿与萧御史不配,可他一个小小内侍也只能这么暗自感叹两声,站在一旁候命。


    隔着屏风和珠帘只能窥见内殿两道人影一坐一卧,萧元倾眼睑微颤,袖中的折子也多受了几分力。


    他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礼数周到地静候在殿外,直到听到隔着屏障与珠帘的一句,“老师几时与孤如此见外了,莫不是真为之前的事恼了孤?”


    “臣知晓王上用意,”萧元倾再次拱手,“听闻王上昨日遇刺,臣挂心王上。”


    内殿传来一句带着笑的话,“既然挂心,老师不妨进来看看孤。””好与不好,口说无凭。”


    萧元倾再次看向那屏风,耳边又传来天子不悦的话声,“孤病体难支,老师是要孤亲自去请么?”


    他终是找到理由迈开步子,走过千里江山图得见天子。


    数道晶白珠串之后,他的学生、当朝天子,正靠在榻上。墨发散乱,垂在裴濯那袭青衫上,朱红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弯起姣好弧度的修长脖颈,以及,一节延伸到隐秘处的绷带。


    应是当日金銮殿自戕,留在心口的旧伤。


    君子正衣冠,是以南荣宸每次见他都衣冠齐整,无论是着天子蟒服还是天子龙袍。


    今日此时的一切,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光景。


    他心头莫名一紧,南荣宸从前意气风发、仿佛世上无事能阻他,绝不该是这副病恹之姿。


    他抬手拨开半面珠帘,见南荣宸正拍开颈侧的手,枕在京中盛传的“天子妖妃”腿上朝他慵然一笑。


    他松开珠帘想走得更近,却被那噼里啪啦一阵响拦着脚步。


    是铁器破空,精准削散了他手中的珠帘。


    南荣宸抬手打发走裴濯,“裴卿也不提醒孤,倒让孤在老师面前失了体统。”


    裴濯顺从认错,“王上教训的是,不知这珠帘又怎么惹了王上?”


    “自然是因为这珠帘挡了帝师的路,”南荣宸屈指敲了几下扶手,看着那颗滚到毯子上的东珠,“不过孤现在很后悔,旁的也就罢了,这珠帘正中的东珠可是先帝在时赏的渤辽贡品,珍贵得紧。”


    “只好有劳老师替孤找回来。”


    “东珠是先帝所赐,怕是不能用手触碰,老师只能用你这锦绣口齿,帮孤取回来。”


    别说是那没经几年事的小太监,就连裴濯都听得眯了下眼,南荣宸这是何意?


    想是这么想,没有宫人敢冒着风险,插手天子与帝师的私事就是了,裴濯倒是有本事劝上一句,可惜他想看戏。


    见萧元倾立在原处、面色如常,握着那奏折又要拱手,南荣宸懒得听他多废话,“怪孤,一心念着先帝,倒忘了老师这折子。”


    “孤与老师相识数年,尽是读书写策论去了,也没什么趣。今日老师陪孤玩点新鲜的,”他将那精巧沙漏端在掌心,说起来还是萧元倾几年前赠他的,“这沙漏流完之前,老师把那东珠放在孤掌心,孤便拖着病体批这折子,如何?”


    他也只是通知一声,就将那沙漏一转,合上眼去问系统,“把人逼急了,他不来找孤诉衷情,可跟孤没关。”


    [系统365(自信版):宿主放心,根据上周目经验,只要宿主遵守剧情,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这话南荣宸听得不爽,说得全天下仅他一个坏人似的。


    不过他自然比不了他这皎如天上月的帝师,忍着恶心在他身边待了这些年,不仅要教他管他,还要作出心悦他的模样,当真比主角还要辛苦。


    昏君的命数已定,他懒得去改。这昏君怎么做,可就要他说了算。


    他又补上一句,“都退下,免得扰了孤和老师的游戏。”


    琉璃围成的孔眼中,细沙已经开始流动,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流沙的窸窣声,和在天子敲动木扶手的声响中。


    萧元倾将折子收回袖中,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天子,迈步转身,步履端方如旧,在那颗莹润东珠之前弯下膝盖,官袍随之折出褶皱。


    膝盖触地之前,他右眼余光不受控地瞥了眼榻上天子,南荣显那日的话“王上若知道你背地里的谋划,会怎么对你?”犹在耳边。


    很快又被南荣显那句,“这东珠是阿宸送的,足足五十二颗”盖住。


    他凑近过去衔起那颗东珠,随之落地的,是多年筹谋得来的风骨与骄傲。


    好在只落在他唯一的学生灵均、仰仗的天子南荣宸面前。


    他撩起官袍准备起身,终于听到天子的第一句回应,“老师怕是不能起身,这东珠可是御赐之物。”


    他跪回原处。


    他这尊严和风骨,也是御赐之物,当年如果没有南荣宸,他连贡院都进不去。


    流沙窸窣声止,南荣宸把当朝御史衔来搁在他掌心的东珠随手一扔,屈指点上萧元倾唇侧,“孤记错了,这东珠不是先帝赏的,委屈老师了。”


    萧元倾深棕色的眸子寒冰初融,约莫是气得,嘴上却是缱绻情深,“王上为了大业不惜以身试毒,臣自然事事与王上同心。”


    南荣宸像是听得满意了,凤眸上挑显出笑意,其实是因为萧元倾头顶动了一段的仇恨值,他手指擦过萧元倾的唇,“孤还是过意不去,替老师擦擦。”


    他这话不作假,萧元倾上辈子亲他那回,约莫也是嫌恶心嫌脏的,他这人心善,隔了一世也要替他这帝师擦干净。


    萧元倾抬手扼住唇上的手,“灵均与我,有话可以直说。”


    别的不说,萧元倾简直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心上人”,素来端方持重的人跪在他面前,眸光如水,再加上这么句抛却尊卑的话放在上辈子,能把他感动死。


    可见王位坐久了,人难免不正常,哭天抢地要去找些温情。


    他利落抽回手,从萧元倾袖中摸出折子,“老师说的是,这游戏老师赢了,孤现在就批折子。”


    折子上所奏之事,正是今春科考中南梁士子的规制,大理寺那日他特意交给萧元倾去办的。


    除了人尽其用,还有个原因,按照先帝旧制,前朝遗民后人三代不可科举入仕,萧元倾生母便是前朝遗民,


    这制度南荣宸在东宫时就想废除,实在不利于国家真正统一。


    可惜朝中大臣一致否决,原因简单,他们自己在朝中钻营数年,自己的儿孙后人前途还未定,哪能容得了外邦人来分一杯羹?


    按理说萧元倾是萧氏子,不该受此法度约束,可架不住家宅争斗,萧元倾生母的身世“一不小心”露了出去。


    为了打下南梁,南荣宸不仅为此在战场滚一遭,在京中也没少废心为军费周旋。


    既然如今有机会,能安置一分是一分,科举之事事关选才授官,只有南梁士子能公平参与科举,入朝为官,才算为两国融合开个好头。


    这事他都能懂,想必主角也能明白,可没人比萧元倾更适合做这差事。


    走剧情的时候顺手的事。


    顺便,就拿萧元倾当个开始,让巫神看看他这昏君有多过分。


    不过好容易拉的仇恨值不能轻易掉了,他抬手取下萧元倾头上的乌纱,替萧元倾将带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如今没旁人在,孤病重疲懒,有劳帝师伺候笔墨。”


    萧元倾浑身紧绷,接力掩盖耳后的滚烫,“臣去取笔墨檀桌。”


    南荣宸贴心开口,“檀桌笨重,我怎么舍得劳动老师。取笔墨即可,就要老师赠我那只狼毫玉笔。”


    见萧元倾颔首应下,定是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南荣宸看得满意,展开那折子细细翻看。


    折子里的条目还是太收着,按照朝中那群“忠臣”的秉性,这折子里写的南梁举子占三成,到最后放榜之日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灵均觉得,可还有何处不妥?”


    南荣宸接下那蘸着朱砂的笔,递到萧元倾面前,“孤提不动笔。”


    萧元倾闻言心头微动,几年前南荣宸也这么哄着他代写策论,他伸手去接那狼毫玉笔,却被拍开。


    片刻之后,狼毫玉笔含在他口中,耳边是天子赏下的解释,“老师的字迹太好认,孤也只有这个法子。”


    少了一条的珠帘之内,风光霁月的萧御史跪在美人塌之前,照着天子的批复,落下他此生最潦草的字迹,“南梁举子须占其中之五,着御史中丞萧元倾为主考官……”


    朱批落在白纸上,如来自地狱的歃血枷锁一般压得萧元倾动弹不得。


    他深知,从此刻起,他再也做不成南荣宸的帝师。


    眼见着萧元倾耳后的发丝又落下来,南荣宸俯身替他理好,“萧大人可要用心,否则丢的是孤的颜面。”


    萧元倾受辱至此,耳朵都红了,还因为含着笔发不出半分声音,头顶的仇恨值却几乎没动。


    南荣宸将手搭到他心头歪曲事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萧元倾这仇恨值为何这么难升,“老师对孤安得什么心呐?跳得这么快。”


    仇恨值又只动了一点,南荣宸没趣地收回手,他也是求成心切,萧元倾如今哪能出言答他?


    见南荣宸像玩够了一眼倚回原处,萧元倾终于得以喘息。


    南荣宸当日在朝堂之上替他夺回的尊严和机会,是“萧御史”的根骨。


    “萧御史”以帝师的身份接近天子,不择手段取信天子,如今这些都是该付出的代价。


    他希望这代价更沉重猛烈一些,至少能有足够的分量当他乱了心的理由。


    最后一笔落下,他将那狼毫玉笔擦得干净,“灵均看看可还有纰漏?”


    南荣宸拾起那奏折随手翻看,多费了些时日,单纯因为晕字,“萧大人不愧为孤的心腹。”


    他说完拾起那颗萧元倾废了功夫取回的东珠,朝萧元倾腰间比了比,“这东珠就赏给爱卿,镶在你这腰带上正好。”


    萧元倾伸出手去,东珠落在他掌心,是南荣宸送的。


    南荣宸纵然疑心他,还是送了他这颗莹润东珠。


    “今日孤很是尽心,不如老师日日都来紫宸殿陪孤?”


    南荣宸也还让他进紫宸殿。


    南荣显说的,不尽为真。


    *萧元倾至午才出宫门,朱红官袍缭乱,胸前还染着几滴深色朱砂红痕。


    随行的小厮丁棋扶着他一时口不择言,“连我都知道,大人为着春闱熬了数日,今日下了朝就带着奏折赶去紫宸殿,王上也太狠心……”


    萧元倾安抚他一句,丁棋说得不尽为真,有前车之鉴在,若没那本折子,南荣宸未必会见他。


    刨根问底,错是在他,若那日他没在紫宸殿见过南荣宸毫无生机躺在榻上的模样,他也不会因此…非要在南荣宸中毒第二日奉上奏折。


    也就不会因此,又陷一步。


    萧府的人恰好候在宫门外,“萧大人,家主有请。”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萧元倾忍着膝上的痛麻登上马车,刚到萧府就又因“父命”跪下。


    “混账,你以为你爬上御史中丞的位子就能忘了本吗?”


    萧元倾依旧淡漠,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终于有机会找回在天子面前弯折的骨头,“父亲多虑。”


    “多虑?你在朝中屡屡树敌也就罢了,现在还遭王上猜忌,是要拖整个萧家下水才能安心吗?”


    比之站着之人的气急败坏,萧元倾显得格外云淡风轻,好似站着的是他,“父亲说过,如今萧家仰仗我一人,这便是代价。”


    “仰仗”二字戳中萧父的逆鳞,“逆子!萧家岂能因你受牵连。从明日起,你便告病假在家,何时反省好了,何时再出去。”


    萧元倾终于抬眼看向他这父亲,身后传来杂乱脚步声,他撑了下地站身来,对上的却是宫中内侍。


    “王上有旨,萧御史勤国济民,深得朕心,赐封文侯,追封其母二品诰命。”


    丁棋跪在内监身后笑得解恨,这样一来,公子就不必受制于萧家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南荣显一把火烧了密信,“再去查,萧元倾究竟同王上再殿中做了什么勾当?”


    第36章


    萧元倾将圣旨手在掌中, 稳住身形,“臣谢过王上。”


    仿佛宠辱加身于他都是轻比鸿毛。


    传旨的内侍客套一句“奴才恭喜文侯”,接着走近过去, 从袖中摸出一方金银丝线环绕的锦盒,“王上还有一道口谕, 文侯每日下了朝,便去紫宸殿伴驾。”


    “王上还说, 紫宸殿自有文侯处理公务的地方。”


    内监说完退后一步, 将拂尘妥帖地拢在臂弯,“萧大人,奴才告退。”


    待那一行蓝衣内监离去,萧元倾再次转身看向堂前之人,“父亲, 若无事我便先回去。”


    萧父脸色青白, 先帝旧制, 为保朝局安稳, 御史台、中书省在任文官不封王侯。


    如今新王登基不过一年, 就破了先帝旧制,无缘无故、连政绩都不曾明说,便封萧元倾为文侯。


    那周衍知周阁老乃两朝元老, 都尚未封衔授爵。


    当今天子素来是与他这庶子亲厚,可也不曾公然偏私,如今这般,怕是别有所谋。


    他这庶子一人也就罢了, 萧家世代中立,素有清名,绝不能毁在萧元倾手上。


    “萧元倾, 为父今日以萧氏家主的身份问你,你与王上在谋划些什么?王上此举又究竟是何意?”


    萧元倾借着官袍广袖的遮掩,用拇指抚过手中圣旨,目光冷薄,“父亲昔日教导,无论为太子少傅还是天子信臣,都不可擅自揣摩圣心,元倾谨记教诲。”


    “如今自是,一无所知。”


    萧父面色铁青,昔日他只当萧元倾空有些表面才华,为官过于冷拗、不知变通,在御史台做个副手已是他的造化,难成大事。


    这正如他所愿,萧家只需要一个权臣,合该是他那嫡子。


    至于萧元倾,过去几年唯一的用处便是,让他有地方做一做清流之臣。


    可这逆子今日竟当场忤逆他,“混账东西,今日走出此门,萧家与你再无干系!”


    萧元倾面上终于有了变化,“父亲息怒,元倾自然不忍见萧家式微。”


    他要留着萧家,他要萧家。


    “式微”二字直戳萧父心窝,不得不承认,如今这局势,若没了萧元倾,萧家就成了真正的清贵之家,空有那块匾额,在朝中势力几近于无。


    他抛却脸皮走上萧元倾递来的台阶,只是缓兵之计,“元倾,你该当知晓,你与萧家同气连枝,断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见萧元倾没接话,他接着道,“即便王上如今宠信你,你也不该贸然为你母亲请封,你母亲身份敏感,为父已然准她入族谱,你也该收敛一二。”


    萧元倾看着他这生父,淡声作答,“父亲不会不知,天恩难得更难拒,也应当没忘,母亲入族谱,亦是昔年天恩。”


    “至于母亲的身份,当年太子曾言,既入临越,便是临越子民。元倾劝父亲慎言,免得欺君而不自知。”


    一句“告退”之后,萧元倾迈步离去,全然没再顾“萧氏家主”。


    待离了萧府正厅,丁棋才得以上前搀住他家公子,惊喜散去生出几分忧虑来,“公子,你与王上…,丁棋看不懂王上之意,只希望公子保重身体。”


    萧元倾望向天边灿红一片的流云,不知如何作答。


    人人都问他与天子有何谋划,可他自己他连与天子如今有何关系都看不分明。


    不过无碍,他本就计划要接近天子,届时自有答案。


    马车驶过巷道,沐着夕阳一路朝南,在萧元倾入仕那年另立的府上停下。


    萧元倾抬手撩开帷帘,靴履触地之前膝上一痛,空着的手虚虚扶住丁棋的小臂,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丁棋刚去安置马车,肃王府上一侍卫就在萧元倾面前现身,“肃王吩咐,萧大人近日多有懈怠,梁有章侄子的事,明日之前需得办好。”


    *暮云开合,紫宸殿外已经渐次点起八角宫灯。


    南荣宸披了件外袍,微微弯腰给那株叫不出名的花草剪枝。


    宣旨归来的内监刚复命告退,裴濯亲手收拾起断枝,状似随口一问,“王上怎的突然要封萧大人为侯?”


    当日他遵王命离去,自然不知紫宸殿后来发生了何事,几个时辰之间竟能让南荣宸转了心思,加封萧元倾。


    明明他离开时,天子正行折辱之事。


    南荣宸心情尚可,撂下剪刀笑答一句,“自然是因为帝师日后会立大功。”


    根据系统所说,只要他接连陪萧元倾玩个几天游戏,就会顺利走到下一处剧情点:四方馆中,萧元倾会设计揭露他肆意折辱萧元倾这个天下文人楷模之事。


    届时一一传开,那群读书人无不对他口诛笔伐,甚至会有人当场刺杀他。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会怀疑萧元倾,仍对他一片痴心,在萧元倾诉衷情的剧情到来之时,欣然接受。


    这是他上辈子漏掉的完整剧情线。


    他们做反派的也太惨,连脑子都不配留着。


    被骂不是什么好事,可这刺杀的机会,实在不能错过一试。


    就算只成一半,也替他坐实“昏君”之名开个好头。


    裴濯早就习惯天子这语出惊人的话术,将剪刀收好,“时候不早了,王上可要传膳?”


    他这话刚落,就见听太后走进,身旁还跟着襄王。


    这次养病期间,南荣宸突然改了性子,特意交代紫宸殿随太后和襄王出入。


    南荣宸抬眸扫过面前这对亲母子,南荣承煜还就那样,太后脸上脂粉肉眼可见得比往日厚重,满头珠翠如旧,却还是难掩苍白病气。


    他真心朝太后开口,“母后昨日还缠绵病榻,今日实在不必强撑着来看孤。”


    “若实在有事,让襄王来自己便是,孤又不会吃了他。”


    太后至今不知南荣宸为何突然怀疑起她和承煜的关系来,只能堆了满面的关切与忧心, “昨日寿康宫一片混乱,哀家挂心王上,这两月之内王上屡遭不测,不可能都是巧合。”


    “哀家昨日着人去查,那日毒竟藏在药膳中,哀家将寿康宫查了个遍,也未找出可疑之人。”


    “如此一来,就只能请当日也在场的襄王进宫一叙。”


    话到此处,南荣宸算是明白了,这是特意来他面前演戏,好打消他对南荣承煜身世的怀疑。


    他看了眼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权当作陪,“太后多虑,昨日那毒是孤与襄王共同的主意,当日我二人在流芳亭闲话,商量着要借此除去我那表兄。”


    “不过孤已经断了那荒谬的念头,怎能因为裴濯的私仇除去临越忠臣。除了表兄,无人能掌御林卫。”


    “孤以为母后能看出其中端倪,毕竟襄王一传,神使即刻便到。”


    “说到这,孤早就叮嘱过襄王不必瞒着母后,襄王竟忘了知会母后?”


    南荣承煜本来正站在太后身侧,目光着魔一般,落在南荣宸重获生机的脸上。


    他这王兄本就白得过分,平日不点而朱的唇衬着,糜丽非常。


    而今日刚从鬼门关走一趟,唇上血色被那日的毒血带走大半,倒显得柔软易碎。


    就今日而言,南荣宸那场春梦做得不怎么对,他怎么舍得咬他这王兄的脖子,要哄着劝着才对,免得磕碰着这如瓷一般的人。


    可他这王兄心机颇深,也不能轻易放过,要用些手段磋磨着,不让他轻易得了痛快,半逼半哄地让他在情动之时答应以后会听话。


    当然,他是个直男,这只是在想南荣宸的梦。


    现实也太果敢,此时他只有一串“”


    南荣宸倒也不用这么张口就来,他是要杀李昌远,不过走的是为受欺压的民女伸张正义、诛杀奸臣的老套剧情。


    没想到被他这好王兄三句话歪曲成这样。


    开玩笑,他能间接替裴濯那个狗绿茶报仇?


    可他一时真没把握能向太后解释清楚,他这反派王兄还是这么有能耐。


    他斟酌着开口,“王兄实在不必用这等手段替臣弟开脱,臣弟分明只在流芳亭与王兄饮酒看鸟。


    “臣弟问心无愧,太后大可随意搜查。”


    南荣宸抬手搭上他这弟弟的肩,接着乱编,“行吧,孤知道太后与梁妃有旧怨,连带着也与你多有嫌隙。这事不愿意认就不认,孤许你的事,又不会漏了。”


    太后将他二人熟络的动作言语收入眼中,“既如此,一切听从王上定夺,哀家不懂朝事,也无权去查襄王。”


    承煜究竟跟南荣宸做了什么交易?南荣宸又答应了些什么?


    若那毒药真是他二人的一场谋划,承煜为何要瞒着她?


    还有李昌远,南荣宸为人心机颇深,真实意图从不会摆到明面上,那么他真正所图为何?


    …


    南荣宸收回手,他这母后向来心细如发、谨慎非常。


    他从前对太后说真话时,太后尚且不信,此时他就更说不好太后已经怀疑到谁身上。


    幸好那不归他管,“母后也看到了,孤病中体虚,无力去管这事。若母后实在放心不下,便有劳母后着手去查。”


    眼看着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涨了些许,他附到他这弟弟耳边说了句实话,“那毒药跟九曲鸳鸯壶中的是同一种。”


    “孤向来说话算话,替你尝了。药效么,心口绞痛、呕血不止,不到半刻钟便可要了人命。”


    南荣承煜原地僵了半边身子,于耳畔的温热吐息中想起十几个时辰前的情状——南荣宸嘴角不断溢出毒血,南荣宸在他面前闭上眼,南荣宸还说了什么话,是只对他一人说的。


    虚实交错,让他忽登云端又骤入地狱,他遵从本能反应,要抓住些实物。


    他最终扼住刚从他肩头逃走的手,“臣弟多谢王兄厚爱。”


    他终于记起那两句话,染着淋漓鲜血的——


    “襄王日后定为临越国君,孤就是知道。”


    南荣宸这话说得如此笃定,莫非他也……不是单纯的书中人物?


    他借机试探一句,“王兄那日的话着实吓到臣弟了,在臣弟心中,临越国君只有王兄一人。”


    经他提醒,南荣宸这才想起那日白说一场的临终善言,可惜他没死成,“孤闲来无事吓你作何?”


    “自从为神使所救,孤频频梦到前尘,没准梦中都是真的,孤确实死过一次,而襄王坐拥天下,为千古明君。”


    “还恨极了孤,连孤的尸体都不放过。”


    [系统365:宿主禁止透露额外信息,禁止与男主亲密接触!]


    南荣宸垂眸扫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桎梏,回系统一句,“你的男主自己不松手,与孤何干?”


    理智告诉他,这话不能全信,南荣承煜还是难以自抑地收紧手上力道,像是这样就能把人留下似的。


    南荣宸绝不能死。


    “王兄,梦都是反的,臣弟定会护王兄一世平安。”


    南荣宸心道一声“可别,哪有人愿意先当铺路石,再当苟活的狗?”


    他拍开南荣承煜拂袖坐到软榻上,与太后隔着一道矮桌,“母后可还有旁的事,若无事,也该回寿康宫用膳去 ”


    太后眉间忧色未减,“王上好生休养。”


    她在南荣宸刚空闲下来便来这一趟的目的无非有二,一是试探南荣宸态度,二是掩盖她与承煜的关系。


    最终倒给自己加了重重疑云,她竟不知,南荣宸已经与承煜走得这般近。


    她瞥了眼南荣承煜,后者拱手配合,“母后若要查,儿臣自当配合。”


    南荣宸瞧着面前的母慈子孝,开口送客,“既如此,便有劳母后替孤好生查一查襄王。”


    “若无端倪,还请母后日后如孤一般,信任襄王。”


    一行人来去匆匆,不过也属正常,宫人见状只觉得太后与王上舐犊情深。


    借着搜查的名头,南荣承煜再次走进寿康宫。


    太后扶着雪棠的手坐下,发间的上等玉钗在烛火下熠然生辉,“承煜,母后问你一句,王上拿李昌远做幌子,是要动谁?”


    南荣承煜简直气笑了,南荣宸当场乱编的话,太后还真听进去了,剧情没有这一part,他哪知道南荣宸想动谁?


    不过无碍,太后是他的生母,也是忠心他的剧情npc,“母后,今日王上所言做不得真,不过王上要除李昌远这事不假,大约是为了裴濯。”


    太后放下钧瓷描兰茶碗,“李昌远说到底是你表兄,可要保他?”


    人心隔肚皮,亲母子也是如此,只是她没料到,承煜如今对她隐瞒至此。


    她从前只当她这亲子在天子面前藏得极好,却不想,连她都只能窥见十之三四。


    她本打算问一句“那毒究竟怎么回事”,到此时终是没问出口。


    南荣承煜其实没怎么在意太后的心思,总不会有人离谱到听了南荣宸几句话就来怀疑亲儿子。


    “王上此番用意不明,不妨先静观其变,只要表兄近日安分守己,王上暂时也寻不到由头动他,毕竟满朝上下,王兄一时也找不到人掌管御林卫。”


    *临近午时,轩窗天光旭朗。


    南荣宸撑着头看向输了“游戏”跪在地上批折子的萧元倾。


    他将亲自晾了三遍的茶递到萧元倾唇边,拍开那只将要来接的手,“老师这几日实在辛苦,就这么喝。”


    这是他陪萧元倾玩这无聊游戏的第五日,剧情点就在几个时辰之后。


    萧元倾敛眸看向描金瓷盏中的清茶,启唇抿上一口。


    这也是天恩。


    在朝会上炙手可热的新贵,下朝进了紫宸殿,谨遵王命,亲手磨去自己一身尊严。


    南荣宸将茶盏搁回矮桌上,拾起一本奏折去看,“肃王一党弹劾梁有章那侄子当年科举舞弊,老师怎么看?”


    萧元倾浑身紧绷,不得一刻放松——因他进紫宸殿时脸上沁着汗,南荣宸特意在春日里赐了冰让他跪在那上头纳凉。


    他大可以离开,因为南荣宸每日必会给他选择,“老师若不想陪孤玩这些新鲜游戏,随时离开,孤不会怪老师。”


    可他不能,他十分清楚,这是他还能进紫宸殿的代价。


    膝下冰水滑腻,他借着提笔朱批的力道,才堪堪稳住身形,启唇作答,口中还弥漫着新茶的清香,“依律处置便是。”


    南荣宸从他手中抽回御笔,体贴地扶了他这帝师一把,“那就依老师所言,老师一定也想看看梁有章怎么揽下这桩案子,替听他这侄子开脱。”


    上辈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萧元倾还做过肃王一党,有意思。


    党争之下,哪来的出淤泥而不染。


    “老师伸手。”


    萧元倾顺从地将手递上前去,南荣宸的手正撑在他肩头,温热柔软,与他膝下的冰凉极为矛盾。


    正如“萧御史”其人。


    朱砂在掌心纵横交错,上等牛毫磨过掌心,将痛痒送到他心底,直到一个“祸”字成形,


    天子提笔解释一句,“孤这几日可是对老师言听计从,老师大有做祸国妖妃的潜质。”


    几日下来,临世的文曲星早已尽染尘埃。


    不过无妨,污毁的也只是皮囊,皮肉之下那把君子骨依然潇潇而立。


    在他这昏君手上受尽磋磨,依然风骨卓立,如此方能尽显萧御史的品性。


    萧元倾看向掌心朱批的“祸”字,压了几日的念头呼之欲出——他希望南荣宸不要停。


    第37章


    萧元倾做了三五载御史中丞, 朝中上下无不赞一句“萧御史清正廉明”,天下文人的追捧之言,光是在四方馆, 都层出不穷,如此种种, 塑成了文曲君子“萧御史”。


    他那父亲倒是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也只知斥他仰赖天恩, 不能鞭辟入里, 也就索然无味。


    算来算去只有他这唯一的学生,替他铸起傲骨,又能看透他这根上的淤泥,揭穿之、鄙夷之,让搅弄阴诡谋算的的萧元倾也能活过来一回。


    南荣宸非他明君, 更是与他深有仇隙。


    事成之后, 就做他一人的昏君, 恨他也好, 无论何种游戏, 他都陪南荣宸玩下去,这于他而言该是世间难求的赏赐。


    世上任何稀奇玩意、话本书册、珍馐玉食,他也都拱手奉上, 以报君恩。


    南荣宸看了眼他这帝师那波动了几下的仇恨值,“怎么,老师不喜欢?”


    萧元倾屈起五指,将那鲜红的“祸”字虚虚拢在掌心, 力道正好,不会弄花那朱批,“灵均亲笔所书, 我怎会不喜欢?”


    “当日四方馆你与陈王辩攻梁之策,样样全胜,只有这一手字输得彻底,如今这字倒是大有长进。”


    这事南荣宸倒有印象,先帝在时,他那几个王兄见到机会就轮着来与他斗,自然不会放过在四方馆文人面前胜他一筹的机会。


    彼时他还没看出先帝就爱看儿子争来咬去,只觉得先帝力排众议册他为太子,他绝不能让先帝因他蒙羞。


    对这等事他向来奉陪到底。


    也是那日在四方馆,他见到雪袍玉冠的萧元倾,谪仙人物在前,惊鸿一瞥乱心曲。


    更别提谪仙还将手中的竹签投给他,助他完备策言,凑近时还带着股天上来的清雅梅香。


    这个书中世界的缔造者十分了解他,如此情状,若他没有往日的记忆,再来十次他都会栽在萧元倾手里。


    入东宫之后,他第一次忤逆他先帝,就是把先帝择来的朝中新入仕的才俊挑剔个遍,设计让困于身世入仕无门的萧元倾做太子少傅。


    因为担心自己的私心染污萧元倾,还把此举美其名曰“不忍明珠蒙尘”。


    结果萧元倾是真明珠,还投得明主,一捧黄土掩了他的骨。


    上辈子在暗牢那几日他浑浑噩噩,也没精力去骗自己,把那过往回忆翻来覆去想过数遍,也没弄明白萧元倾为何与他有仇。


    如今算来都不重要,算起来当时他也是因祸得福:先帝选来那些才俊八成也是用来监视他的,萧元倾么,刚开始或许不是。


    不过怎么萧元倾也话多起来?这些往事可不配占他这帝师的心,“写在老师掌心的,当然要是最好的。”


    他说完将那折子放到批好的一堆折子顶上,这游戏他早玩腻了,屈肘撑在折子堆上进入正题,没错,按照剧情这坑还得他自己主动跳。


    “方才听老师说起四方馆,孤也是许久未去,听闻老师每月今日在四方馆论书讲学,今日孤与老师同去如何?”


    经过这几日,萧元倾了解南荣宸的脾气,知道今日这“游戏”到此结束,他站起身来,依旧长身玉立,“难得王上有兴致。”


    到这算是糊弄完了,南荣宸两指抹上牛毫上的朱砂,点在那枚赤红琉璃珠上,“老师可不要让我失望。”


    *晌午刚过,南荣宸看了眼安坐在案前挥毫的萧元倾,那身朱红官袍已然换下去,正穿着早年他备好的广袖青衫。


    他的审美就这么俗而极端,最喜欢看萧元倾要么红衣加身、金线团簇,要么孤高出尘,连缝衣裳的都要是银线。


    说起来萧元倾能忍他这样百般控制干涉,也是很有本事。


    许是他看得久了,萧元倾提笔看过来一眼,他不介意再恶心萧元倾一句,“当年在四方馆,老师就是这般,什么都没做,就摄去孤三魂七魄。”


    “可惜老师从来端方自持,不愿分给孤半分私心,要把孤折磨疯。这几日孤既开心又不开心,委屈老师了。”


    这话他自己听得都作呕,把这几日的折辱同污糟情欲联系起来,估计萧元倾恨不能杀了他,以他之血洗去这几日的污浊耻辱。


    果然见萧元倾手中的笔一顿,墨滴在纸上,他目的达成,转身走进内殿,拨开外袍,解开寝衣衣带,伸手按上心口一直没能痊愈的伤处,直到雪白绷带染上血。


    他已经失手两次,这次怎么也该能成功。


    他隔着屏风吩咐裴濯,“今日去四方馆,由李昌远率御林卫随行护卫。”


    “替孤更衣。”


    一炷香之后,萧元倾在殿外朝南荣宸行礼。


    南荣宸身着玄红两色朝服,其上赤龙环绕,栖在天子肩头。


    裙袍繁复,赤龙环伺,再加上那镶遍明珠的君王十二旒,巍巍皇权似乎随时都能吞噬天子。


    萧元倾依旧守礼,不敢直视南荣宸,心头异样感更重:当年南荣宸重伤归朝,脸上血色不比如今多上多少,可依旧难掩张扬锐气——


    “老师不必担心,三年之内若能打下南梁,许我一个愿望如何?”


    而如今,朝服冠冕之下的仿佛是一张神魂都恹得彻底的皮囊。


    如此种种,他都没立场去过问一句,因为今日四方馆之行他别有所图。


    这是裴濯第一次见南荣宸朝服加身,只觉得天子太过瘦削,临越这国确实可恨,不仅于他有家恨,更是强压在南荣宸身上。


    往日南荣宸嫌麻烦,将御辇的规格削到极致,所以这也是裴濯第一次见到天子辇的全副仪仗。


    临越世代信奉巫神,不知哪年卜出的数字,以七为尊。是以天子出巡,三四分行,两排七匹上等汗血宝马驱车,以银铛为饰,连马蹄铁都要时时打理,生怕冲撞天子与巫神。


    车身以轻如蝉翼的浅金云锦为饰,内里也奢华至极,铺着鲛纱狐毛,冉冉瑞脑香自金兽炉子里飘出,这倒是没什么讲究,全赖天子偏好。


    南荣宸撩起云锦帐,眼尾上挑扬起笑意,“老师与孤同坐。”


    见萧元倾没动,他眨了下眼,“老师是觉得孤此行过于张扬,要怪我吗?”


    他这也是为了帮助萧元倾,天子出行的阵仗越大,才能有更多人知道今日这事。


    周衍知、太后以及那没什么灵智的系统才能看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做不了主角的铺路石。


    两相僵持之下,陈平上前一步,“还请文侯听命,莫要让王上不高兴。”


    萧元倾深知自己不该僭越,但若他上了车辇,南荣宸便会多高兴几分么?


    这个念头磨着他的心弦,他最终撩起衣袍迈步踏上御辇,在南荣宸身侧坐下。


    陈平果然最能讨喜,对萧元倾都有用,南荣宸随手扯下腰间的双龙祥云玉佩,撂到陈平怀里,“做得好,跟裴大人好生守在紫宸殿。”


    一行人浩荡出宣德门,李昌远扬鞭掠过裴濯,他看不透南荣宸跟裴濯的算来算去的弯弯绕绕,也看不上


    管他南荣宸打的什么算盘,御林卫在手,南荣宸什么时辰死在京中哪个地方,都是他说了算。


    这也是南荣宸非让李昌远随行的原因,万一能派上用场岂不正好?


    *先帝生前没功夫出巡,是以百姓都是头次得见天子辇。


    寻常百姓不懂朝事,只知道如今的王上是太子时就改革田桑、放粮赈灾,还废了行商之人所受的几道限制,给足他们好处,定是巫神派来护佑临越的明君。


    加上早有王命下来,无需清街不必跪迎,街道两端的楼阁挤满男女老少,他们认准了新君仁善。


    更有大胆的百姓扔出果子和春日里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托他这帝师的福,南荣宸第一次见到何为掷果盈车,把落到他手上的山茶花别在萧元倾衣上,物归原主。


    恰巧一阵风起,眼尖的百姓又掷来几朵,喊出一句,“王上,留下一朵吧。”


    南荣宸捏起袖袍上的山茶花,钗头玉茗妙天下,名不虚传。


    他手痒了,险些取下满身的金玉作为交换,但这显然不太方便。


    他最终撩起锦帐朝外看去,可惜可惜,这般盛景,终究是与他没多少关系。


    不知道日后这人想起自己的花扔给一个昏君,会不会连带着迁怒这世上所有的山茶花,怪可怜的。


    萧元倾看清南荣宸全部神情变化,摘下胸前的花朵,一时晃神——他如今所行之事无异于把这热烈张扬的花碾碎。


    锦帐一开一合,掷出花的人险些丢了手中的竹篮,没有人说过,当今天子生得如此好看,就是瘦得过分,可见为国操劳。


    南荣宸已经闭目歇了一路,他同萧元倾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此时倒是得到消遣,捻着花在指尖轻转一圈,又凑到鼻尖轻嗅。


    他突然觉得如果这次还死不成也并非再无盼头,可以在紫宸殿种一树山茶。


    如果不幸没能种活,就让谢尘来救,谁让这花的颜色与谢尘那眼珠的颜色一样。


    这一幕再入萧元倾的眼,直到车辇在四方馆停下,他终于做出决定。


    丁棋早已侯在正门,饶是早知道王上会同来,还是发怵,行礼之后搀着他家公子站定。


    自从那日加封文侯的旨意下来,他家公子每日从宫里出来时连路都走不稳,官袍上也时常沾着墨,他就是再蠢笨,也该知道,王上这是明赏暗罚,存着折辱的心!


    可他家公子不准他妄议天子,他只能听命,好在他家公子不是愚忠之人,已经有法子自救。


    所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如今耳边这道命令,“将那内监带回去,今日一切如常即可。”


    南荣宸特意走在前头,给萧元倾留足布置筹谋的时机,他只需等着看戏。


    四方馆众人早就听闻天子会亲临,有意入仕的人早就侯在外厅,齐齐行礼,看得那群不愿事权贵的文人连翻白眼。


    南荣宸不是头次来四方馆,文人士子各抒己见,本就不必拘于身份。


    他道一声免礼便走向阁楼上的僻静处,免得扰了这诸子争鸣的盛况。


    当然,他这地方也选得极为考究,明枪暗箭都无处可避,又因为地方靠里,逃跑都不容易。


    袖中的梅花镖也已经备好,他最终一定要死在自己手上。


    四方馆建筑布局同书院一般无二,四面楼阁之上字画空悬,环出正中的一方天地。萧元倾握着书卷立于其中,与之浑然一体,满座文人士子此时也都息了声——能听当朝帝师萧元倾谈诗论策讲史,既能有所得,又不失为是一种风雅享受。


    相比起来,南荣宸自知有几分身在福中不知福,打眼扫过萧元倾,许是太过巧合,又与他这帝师对上一眼。


    他摘下山茶花一片花瓣,嘴角扯出几分真心笑意:萧元倾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非他托大,萧元倾讲出第一句,他都能即刻接上下一句。


    他这人别无长处,就是学东西极快,萧元倾教他数载,足够他把帝师的学问路数摸个彻底。


    尽管如此,若换成上辈子,他定然还是比座下那群文人都听得认真百倍。


    现在他只觉得无趣,提笔在桌上的宣纸上落下笔墨,纯属有备无患:他多半没机会去种山茶花,便给自己画一树。


    他画得认真,没怎么注意萧元倾在讲什么。


    注意到周遭一片哗然时,才搁下画笔抬头去看去听,其实他不是很想听,都是斥他骂他的话。


    可章程总是要走,他将那画好一半的山茶花树压在笔下,走出两步凭栏而立,“诸位这说得太乱孤听不清,岂不是白费力气?”


    天子起身那刻,周遭已经静了下来,其中为首的蓝袍文人拱手上前。


    南荣宸轻扣栏杆,看向这位倒霉士子。


    按照剧情,他这个昏君听了四方馆文人的谩骂,一怒之下将涉事之人全部下狱。


    还是南荣承煜从中周旋,保他们一命,再加上萧元倾忍辱求全,才救下这满堂士子。


    经此一事,天下文人暗自归心襄王,但为了不连累襄王与萧元倾,隐忍许久,待到他被围困上京之时,才著书立策相助襄王,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说起来主角团也是够累,个个忍辱负重。


    “四方馆本就无所限制,但说无妨。”


    早说完早走下一项章程,也不知刺杀他的人是座下哪位。


    “草民常怀安,现今仍为白衣之身,竟今日才知那一句“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出自王上之手,许兄是想说王上昔日写的策论能否广传天下?那半篇《祥地论》已经让人佩服不已,还有周兄,他最好辞赋”


    “今春科举,草民定当全力以赴,请王上亲临殿试”


    “王上,草民没那兼济天下的志向,想向王上求几阙词”


    天子武能破城,文可惊鸿,实为当世明君!


    南荣宸敲栏杆的手再也没动起来,一双凤眼幽如寒潭。


    [系统365(瑟瑟发抖版):请宿主冷静!检测到剧情临时调整都是铺垫!!]


    它也很蒙圈,萧元倾怎么突然就这么崩了?总不能是抖m吧?


    还有宿主,这这不该高兴吗?怎么气成这样,他可是按照数据严格分析的!


    冷静?南荣宸冷冷看向萧元倾,好大一盘棋,现在把他捧上云端,日后看他跌落泥潭,粉身碎骨,这么耍他好玩么?


    气血翻涌之下,在紫宸殿为了提前适应痛意按裂的伤口痛意更甚,他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朝萧元倾遥遥开口,“老师当真是对孤恩深情重。”


    天子唇侧那道血痕入眼,萧元倾几步迈上环形台阶,膝头痛意刺骨,他撑了下扶手稳住身形,没停下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临时改变主意,也不清楚南荣宸为何反而更不高兴。


    他当年也是初为人师,到底是带着不纯的目的将他这唯一学生的策论诗赋尽数收录。


    方才当众念出之时他才惊觉,南荣宸是他的倾世之作,亦是世上…最懂他之人。


    他想替南荣宸留得才名,只要南荣宸到时肯降。


    南荣宸没再多理这满堂的糟心意外,走回案前,用指尖的血给那一树山茶花添色,也没挣开萧元倾的搀扶,“老师可真是让孤失望。”


    他掌心还染着血污,抬手一握,就弄脏萧元倾那截鹤颈。


    因着他这处本就偏僻,满堂的文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肃王亲自破门而入,跟一个疏朗的江湖剑客当场对峙。


    戚言剑眸冷冽,手中将剑一横,“肃王自重,王上没允你面圣。”


    第38章


    四方馆开设之初, 便有王命——四方馆之内不得兴兵,王侯臣公乃至天子都不得在四方馆擅权。


    可这满上京乃至全天下,无人不知肃王向来枉顾法规、我行我素, 人命于他如草芥。


    因此近处的文人大多不敢去拦他,面前剑指肃王这尊罗刹的江湖客就显得格外有胆识。


    南荣显身着墨绿广袖华服, 腰间金丝蛛纹带夺目异常,加上一顶镶碧鎏金冠, 本就权势迫人, 此时眼中淬着火,如地狱修罗,“你在王上面前说是本王府上的人?现在听命滚开,本王赏你全尸。


    南荣承煜那个卑鄙东西,竟让戚言去挑拨他与阿宸的关系, 早晚把他碎尸万段, 喂于狗吃。


    戚言背上两道剑痕伤口狰狞, 还没来得及好生处理, 但他一时顾不上, 自袖中摸出块腰牌,“王上亲赐的腰牌在此,肃王要抗命?”


    他娘的, 没怨没仇的,他到现在也没真做什么妨碍南荣显的事。


    南荣显却跟条疯狗似的派人追杀他一路,他好容易才安置好南梁旧城的两位百姓,逃出一条生路。


    刚混入城中, 就听说天子驾临四方馆。南荣宸跟他想的一样怕死,出个宫随行的护卫能绕四方馆三圈。


    南荣宸是死是活与他没关,他只是借机混在人潮中休整, 顺便看热闹。


    没成想前有御林卫,后有南荣显率兵来势汹汹,一副要当场篡位的架势。相比之下,南荣宸手下的御林卫就是实打实的纸老虎,竟不敢去拦。


    兄弟阋墙也是南荣宸这个暴君的报应,与他唯一的关系就是,他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那么他为什么会混进四方馆,与南荣显对峙当场?


    自然是因为——拔剑那刻他才终于有所论断,暗道一句“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假意投诚,再用上苦肉计取信南荣宸,岂不是有大把机会除去这暴君?”


    剑芒在前,南荣显盯着戚言手中那块金牌,吩咐身后的亲卫,“什么人也敢偷王上的令牌?本王仁心,就先替王上剁了你的手。”


    眼看着这难得一见的侠义人要被肃王斩断手脚,十多个文人结伴上前怒斥,“肃王要枉顾临越法度吗?王上尚在阁楼之上!”


    “早听说肃王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荣显不怒反笑:阿宸啊阿宸,本王可都是为你挨的骂。若你也能赏本王一块什么令牌,本王今日又怎会被这群文人当面痛斥?


    他抬头朝阁楼上看去,只见到一片玄色衣袍,南荣宸的身影被萧元倾那个碍眼的东西掩去大半。


    他的阿宸哪哪都好,就是眼神不行,看不出那萧元倾对他没一点真心,从接近他开始就是为了算计


    被萧元倾蒙在鼓里,还对萧元倾青睐有加。


    南荣宸对谁都比对他亲近,甚至知道他来到四方馆,都不愿意从阁楼上看他一眼。


    萧元倾不过是比他能装会演顺着南荣宸,这又有何难?


    他当场改了主意,抬手拦下要拿下戚言的亲卫,朝那骂的最不难听之人掷出腰间的玉佩,“本王岂敢冒犯王上?赏你的,你,去替本王通传一声。”


    上好的羊脂玉掷到面前,那书生连忙小心接下,却是没舍得丢,非是他没有骨气,他这进京赶考真是用银子的时候,“是。”


    戚言没料到有此转折,强行收回剑招,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险些呲牙,南荣显这随手扯下玉佩赏人的做派,似曾相识。


    四方馆众人更是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那肃王竟真就一撩衣袍做到椅子上,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是他们这些人的错觉。


    那书生揣好玉佩绕过环形台阶,谨收礼数,隔着萧元倾朝天子通传,“王上,肃王求见。”


    今日方知天子才华冠世,不输萧御史,他自然心悦诚服。


    南荣宸倚在椅子上,整个人几乎被萧元倾完全挡住,手也落在他这帝师掌中,“让肃王上来。”


    那书生不敢多留片刻,转身迈下台阶。


    脚步声远去,萧元倾掌心一空,听见南荣宸终于同他讲话,“老师怕肃王借机怪罪于你?”


    数道珠旒之下,鸦羽般的睫毛扑簌几下,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挠在萧元倾掌心,南荣宸的话声也气若游丝,“这本该是老师让孤不高兴的代价。”


    他平生第一次僭越,用指背擦去南荣宸唇角的血迹,“臣谨遵王命。”


    南荣宸偏头避开,今日这出戏总不能仅他一人受挫,“不过孤怎么舍得老师受肃王刁难?只有孤的血能弄脏老师。”


    “鹤颈染血,老师活色生香春色一片,孤恨不得一人独占。”


    既然萧元倾这么喜欢算计,那他不介意奉陪,就当打发时间。


    现在还不是南荣显和萧元倾决裂的时候,否则谁去斗梁有章?


    “怎么舍得”四字如梵音贯耳,让揽尽天下学问的萧御史哑然当场,也唤回他的理智。


    他直起身侧开半步,颈子上属于南荣宸的血痕如有实质,勒着他去替南荣宸拨正君王冕旒,如往常每一次一般以君臣之礼作答,“臣谢过王上。”


    今日四方馆这遭,他已经理不通自己的所思所行。


    庸人自扰只会误事,就当今日从未经历过,从南荣宸在紫宸殿说出“乱心曲”那话开始。


    他也看不透南荣宸话里有几分真。


    这条路行至中途,不能有任何差池。


    得到那书生的回话之后,南荣显斜过戚言一眼,颇有耀武扬威的架势,恨不得一步三节阶梯,走上阁楼,撩开垂下的诗章锦缎,就见南荣宸正看着他,一如那日梦里。


    待走进几步,他才惊觉南荣宸唇角沾着些没擦干净的血痕,三步迈上前去,生怕一眨眼那梦的后半截也成真,冷声斥道,“萧大人明知王上前几日刚遇刺,今日又教唆王上来这四方馆,究竟是何居心?”


    南荣宸眼前晕着黑斑,滋味不怎么好受,心中无处发泄的火气更甚:说起来他跟南荣承煜一般愚蠢自大,竟认为自己能操纵全局。


    眼见着南荣显越靠越近,手落在他袖袍上,这场景他熟,跟当日金銮殿上一般无二,也是冲着王位与权来的。


    那就拿出些代价来,让他撒撒心里的火气。


    他移开袖袍,在南荣显扑空单膝跪下之时,扼住临越第一睚眦必报之人的喉珠,稍一用力就能夺去他的呼吸,“王兄跪好,孤求你一件事。”


    南荣显心如鼓擂,不受控地想滚动喉结,却不被允许,颈侧青筋暴起,人却顺势跪在天子脚下,乖顺地像条等到指令的狼犬。


    “要弹压梁有章,王兄日后可要与文侯好生合作。今日之事也要多谢文侯替孤扬名。只不过孤近日元气大伤,乐极生悲才会如此,与文侯无关。王兄不可对文侯无礼。”


    南荣显脸色一沉,攥住正掌控着他的手,“阿宸又要为了旁人这么对我,我也会伤心。”


    先不论南荣宸破例加封萧元倾的事,他的阿宸怎能为了萧元倾求他?


    还挺会演,南荣宸撑着扶手俯身,手指按得更重,他现在是真的想杀点什么东西,这个书中世界握着他的命,他又把旁人的命握在掌中,是欺软怕硬,但好玩,“那孤只好就这么杀了王兄。”


    喉中空气逐渐稀薄,南荣显近乎痴迷地享受这独属于他的濒死感,但他现在怎么能死,依依不舍地挣开桎梏着他的极乐,“阿宸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届时要好好补偿我。”


    总有一日,南荣宸会知道,天底下只有他最真心。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南荣宸苍白的面色揪着他的心,“王兄带你回去。”


    南荣宸再次认同那些违规评论对南荣显的评价,又疯又神经,逼急了未必没有那群带着仇恨条的废物好用。


    他抬脚踩在他这好王兄的膝上,将那华锦璋服踏在脚下。平心而论,若有人这么弄污他的衣袍,他定不让那人活过当日。


    “好啊,不过御辇远在四方馆之外,有劳王兄当一次人辇。”


    [系统365:检测到萧元倾主线已经恢复正常,请宿主放心]


    [违规评论:啊啊啊啊,老婆又奖励南荣显]


    [这福气还是让给他吧等我喝中药调理成抖m再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萧元倾又去搞事业了,呵呵]


    这些违规评论南荣宸耳朵都要听出茧子,萧元倾如何也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只需要看戏。


    不出所料,他都忍不了的事,南荣显更咽不下这口气,正一动不动怒目看他,萧元倾也开口替他这暂时的“主君”周旋,“王上,四方馆中天下文人齐聚,此举不妥,不如传软轿上来。”


    天下文人议论此事,南荣宸求之不得,脚上踩得更重,“寻常的轿子孤看不上,比不得王兄天潢贵胄,正合孤意。”


    “王兄若抗旨,今日午后孤便抄了肃王府;若做得好,孤心情一好,就封王兄为九衔亲王,让王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襄王才不过七衔。”


    权势诱人,连南荣显这般骄傲之人都被勾得弯下脊梁。当然,这又是在忍辱负重,等着有一日将他啖肉饮血。


    衣袍翻飞一通,南荣显自地上起身,带着警告意味看向萧元倾,当着他的面还要挑拨。


    事成之后,他定会让阿宸亲自给萧元倾选个死法,以慰他二人这感天动地的师生情谊。


    南荣宸意识昏沉,几番折腾下来,都不用太医诊治他也能知道,他如今真是伤了根本,没准哪天就骤然病逝。


    生老病死,顺循自然之道,也不失为圆满结局。


    “王兄可要稳着些,否则孤就治你谋杀天子之罪。”


    往日端坐御座之上不给他半分好颜色的人此时正伏在背上,只隔着几件碍眼的衣袍,近得能听到南荣宸的心跳。


    冕旒上垂下的珠玉不时打上他后颈的皮肉,如腊月冰锥,已经足够能磋磨他,偏偏南荣宸不轻易放过他,又用温热吐息一路烧到他的骨血中。


    如此种种南荣显甘之如饴——阿宸此时只同他一人讲话,心跳也只给他一人听。


    他二人本就亲密无间。


    如萧元倾所说,南荣宸就着这般昏君尊荣刚下了旋梯,就引得满堂文人纷纷侧目。


    不用想也知道,那群人是觉得自己瞎了眼,竟被几页策论诗赋蒙蔽心智,错信骄奢淫逸的昏君。


    待走到天子辇下,南荣宸终于熬到头合上眼去,好事多磨,这趟其实也没白来。


    戚言就不近不远地跟在其后,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箭步上前,“来人,即刻带王上回宫。”


    他说完又怕南荣显捣乱,咬牙安抚一句,“宫中太医医术非民间大夫能比,还请肃王不要阻拦。”


    南荣宸就算死也要死在他手上,如此他才算报了仇。


    梦境一一应验,南荣显循着本能把天子抱上御辇,跟戚言都有商有量,“此处离肃王府最近,钦天殿也不远。”


    “传谢尘即刻去肃王府。”


    夏昭没看太懂,但大为震惊——原来他家王爷竟然还能在这种时候这么正常。


    一众文人跟在萧元倾身后走出,拱手恭送天子,当场天子为国操劳至此,还拖着病体来四方馆,他们必当倾力追随。


    “恭送王上。”


    肃王难得冷静一回,襄王府上,南荣承煜却难得失态,险些端不稳手中的茶碗。


    数个时辰之前南荣显带人闯到他府上,犯病都赶不上热乎的,攥住他的衣领虚张声势,“南荣承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怂恿阿宸服毒,本王看你倒很适合万毒噬心、横死当场。”


    紫宸殿早就被各路眼线监视成处处漏风的筛子,他不信南荣宸不知道,毕竟南荣宸如今连太后都未必全信。


    可南荣宸就这么放任着,肯定别有目的。


    今日肃王来这一趟应该就是南荣宸放纵那些密探的成效之一。


    关于那毒药,没有证据的事,他也没必要在南荣显面前装孙子,“肃王何出此言?”


    接着又把裴濯那日的话送给南荣显这个逼人,“就算当真如此,王上都没动本王,哪轮得到肃王插手?”


    结果不出所料,南荣显脸色一黑,但他没工夫听南荣显多废话,“肃王有功夫来找本王,倒不如去一趟四方馆,今日天子与文侯亲至,声势浩大,可见王上对文侯的宠信。”


    萧元倾是他的羽翼,明面上他不能亲自动手,让南荣显去找萧元倾麻烦,定会讨到他那好王兄的晦气,可谓一石二鸟。


    反正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南荣显这人是个究极弟控,病症表现为看不得南荣宸跟别人走得近。


    加上萧元倾现在在南荣显手下当双面间谍,就让他们内部消化,免得又接连去他那好王兄面前碍眼。


    他竟然没查到,这几日萧元倾究竟跟南荣宸在紫宸殿做着什么…苟且勾当。


    说不准南荣显这一搅和,他那好王兄会对萧元倾起疑心就不会再继续后面断袖的剧情。


    他是个直男,单纯受不了Gay。


    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内,除了面前这眼线的通传,“王上旧伤复发,当场吐血晕厥,被肃王亲自背出四方馆。


    “天子辇眼下也正去往肃王府。”


    距离中毒之日已经过了五日,南荣宸一直按时吃药休息,怎么会旧伤复发吐血昏迷?


    南荣宸这种骨子里生人勿进、高贵冷艳的天子,又怎么会允许肃王那个癫公背他?


    还他妈的又去了肃王府?!!


    按照剧情,南荣宸本该和癫公决裂多年,怎么会走得这么近?


    他放下手中茶盏,压下满头问号,套回冷静自持的壳子,“肃王可曾请太医,可曾去钦天殿请谢尘?”


    眼线没想到他家王爷面色凝重地思考良久,最后就问这等事,但还是拱手回答,“回禀王爷,太医已经出宫往肃王府去,神使也已经去了。”


    南荣承煜将茶碗在掌心转了一周,“回禀太后,尽快着人接王上回宫。”


    “万金之躯,岂能在肃王府久留。”


    *朝霞如金,烧得肃王府越发金碧辉煌。


    太医久违地拾回自己的自信,这次王上总算只是气急攻心,“殿下,王上此前伤势未愈,昨日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有此症候,好生将养必会无碍。”


    南荣宸此时已经醒来,随意听着那太医的话,暗自琢磨:谢尘这回迟迟没现身,要么是这次他不算受伤,性命无虞,要么是因为谢尘此时不可离开巫神殿。


    当然,他巴不得是第三种理由——谢尘终于放弃在他这处耗着时间,筹谋着直接帮主角平乱打天下。


    这样,就无人能拦他。


    他被南荣显看得一阵恶寒,“肃王这么看孤,是看不死的。”


    南荣显这才回过神来,朝太医开口,“先下去煎药,如有闪失,本王亲自看着你人头落地。”


    见南荣显又要迁怒他人,南荣宸掀开锦被下榻,“不必麻烦,太医即刻随孤回宫。”


    这么快就要回宫?南荣显阴恻恻开口,“王上此时恐怕不宜奔波,不如明日本王亲自送王上回宫。”


    这提议一点不好,南荣显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选在肃王府动手,南荣宸冷声拒绝,“王兄昨日这人辇做得孤不满意,对付不乖驯的马,合该抽上几鞭子。”


    “王兄这样留孤,是想试试么?”


    不出所料,南荣显站在原处,恨不能用目光剜去他一块肉。


    南荣显的逆鳞,他再清楚不过:早年老肃王对南荣显动辄家法伺候,惯用的就是三节马鞭。


    没了南荣显的阻拦,天子辇在晨曦中一路朝宣德门赶去,正撞上快马送来的战报。


    “陆揽洲于朔州擒下南梁残余王军,下月初十回京述职。”


    南荣宸将那战报封回原处,伸手虚虚握住瑞脑香烟,决定好生休养,再尽快把那山茶花树种了。


    三月春猎,总不会再失手。


    第39章


    李昌远甲胄加身, 打马在天子辇旁,拧着眉看那急送战报的士官扬鞭往勤政殿方向去。


    朝中皆知,天子如今都不怎么去勤政殿, 作出一派不理朝政的样子。


    南荣宸若真是有那魄力能尽数放权,他还能敬南荣宸两分。


    可如今这般寡断矫作, 哪能配得上王位?更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那军报写着什么,许会影响他在春猎时的打算。毕竟他上任以来便从未离京, 对南荣宸昔日在军中之事只有耳闻, 太后和他那上了年岁的爹也不喜他多问。


    放下云锦帐的空档,南荣宸将李昌远的神情收入眼中,说闲话一般开口,“那军报上书陆揽洲三月初十回京。”


    “算起来恰能赶上春猎,李大人可要尽好护驾之职。”


    “届时在围猎场上少不了要跟李大人切磋一番, 李大人莫要折了天家颜面, 也莫要忘了…答应孤的差事。”


    李昌远骤然侧目看去, 正对上香车之上悠然垂下、紧闭着的云锦, 只能瞧见一道慵然斜倚的侧影, 五指下意识攥紧手中乌色缰绳,一时不敢再生别的念头,只因他正被擅剖人心的妖窥伺——南荣宸怎么如此清楚他在想什么?


    枣红马被勒得顿步, 他才松了力道,继续跟在天子辇侧贴身护卫,方才定然只是巧合。


    那陆揽洲怕是比他更想弄死南荣宸。


    南荣宸自然也知道这点,这才特地提起护驾之事。


    无外乎是觉得他受制于太后和他父亲、不敢造次, 这才把他堂堂御林卫指挥使当成一条看家护院的狗,用他牵制陆揽洲。


    贪生怕死之徒,更不配坐王位。


    那陆揽洲回来的倒正是时候, 可当他手里的屠龙刀。


    折损皇家颜面对他没好处,他索性直接折了南荣宸这不配其位的天子。


    “臣定不辱命。”


    南荣宸捏起一枚南红玛瑙云子放在棋盘正中,李昌远不辱命大约不怎么够,他这表兄唯一的能耐也就是把御林卫管得尚可。


    仔细算下来,自李昌远统率御林位,除了先帝驾崩那次有些动荡,其余不过护卫宫禁,这等差事在朝中随意提个将军前锋,八成也都能办得稳妥。


    李昌远这人却因此眼高于顶,又有裴濯要杀他报仇,怕是不足成事。


    最后还是要陆揽洲来动手,这位陆将军上辈子就没赶上趟,率兵从西北边陲赶来时他约莫已经在往生的路上。


    真可谓一件憾事,这次,他就亲自成全陆揽洲。


    见李昌远挥鞭往御林位前头去,戚言才纵马跟在天子辇一侧,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南荣宸,你别以为用两个我城中的百姓就能收买我替你卖命!”


    南荣宸真没那个心,没了萧元倾在旁,他觉得在御辇上放置棋盘的人当赏,就着自弈的兴致又落下一子,“孤用不上你。”


    距离戚言出宫已经过去几日,他甚至没料到戚言会回来。


    戚言也是被当头棒喝,南荣宸用不上他?


    他还不愿为南荣宸所用呢!


    当日可是南荣宸强行逼他进宫做什么侍卫,如今倒好,把他耍弄一通就想这么把他打发了?


    真当他是那挥之即来的玩意儿了。


    他开口就要怼上几句,好巧不巧被云锦帐里传来的几声咳嗽声拦下,南荣宸当日献“水淹”之策破他旧城时,绝对不是这么个弱不禁风模样。


    若此时报仇,他不就成了跟南荣宸一样不择手段之人?


    他策马靠近天子辇,在咳嗽声止下之后才道,“你以为我愿意回来?拜你在肃王府那日对我的利用所赐,肃王追杀我一路。我好容易混进四方馆暂避追杀,就又撞上你去找死。”


    见南荣宸没搭话,隔着云锦帐可见倒有闲情逸致在那处下棋,戚言扬鞭挑起锦帐,“征伐攻城也好、党同伐异也罢,你总以为自己掌控全局,为执棋者。


    “可到头来连命都勉强守住,我看也是,用不着我动手,你早晚死在自己手上。”


    曦光再无遮挡,打在指尖的云子上,南荣宸很认同戚言的话,难得主动与他多话,“孤觉得你说得很对,不过南梁城池众多,孤都不记得你那城是如何破的。准确来说,孤没闲心知道你只要为那座旧城寻仇。”


    他抬手握住锦帐上的鞭尾,“不过有一点孤很清楚,异势而处,南梁也不会轻易放过临越一城一人。”


    戚言冷嗤一声要收回乌马鞭,理不直气不壮地暗骂一声,好战便好战,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作甚?!


    鞭尾坠着的力道不轻反重,拽得他向下倾倒,他握紧缰绳稳住身形,不慎勒得马蹄高抬。


    骏马嘶鸣一声,随行御林卫握剑横眉看过去,随时准备拿下那当众直呼天子之名、还对其出口不逊的狂悖侍卫。


    不过几息之间,那匹惊了圣驾的马驰骋而出,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玄红交错的身影。


    戚言胸膛之下狂跳不止,几乎要盖住身后传来的话声,“昔日征伐罪业不可恕,南梁旧民之怨也不必急着消。如今南梁尽归临越,便也是临越百姓,无论寻仇还是蛰伏,当务之急是留着命好生过活。”


    他低头看去,手中的皮革马缰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南荣宸手里。


    他整个人被南荣宸拢在马上,其实这么说也不怎么准确,南荣宸身形不如他高大,却在谆谆嘱咐他,或者说是承诺,“新君得道多助,定会容得百家争鸣,南梁往日之国学、民俗、诗书六艺都会得到包容,与临越乃至西夏互相融合。”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数年之后,天下归一,四海升平,货币、文字、语言尽数归一,哪里都是临越、哪里都是南梁。”


    “所以戚言,留着命的好处很多,说不准都能看到。”


    凉风在耳边呼啸,戚言找回自己的意识,去握马缰,“南荣宸,你未免自视甚高。”


    不得不承认,当年临越、南梁两国交战,没有绝对的受害者,可南荣宸连他那临越都管不好,哪来的脸皮向他许诺这些?


    还新君,新君不就是他南荣宸吗?


    他去夺缰绳的手被拍开,忍无可忍回头看去,就见冕旒在曦光之下绚然夺目,他险些被那碎玉流玑乱去心神,“别的先不论,十年之内你能保证天下一统?”


    “如若不能,百姓的命你偿得起吗?”


    南荣宸握住缰绳转道往太医署去,他确实偿不起才,坦然地转了话题,“既然宫外待着不安全,就先留在宫里。


    “活下去才能知道孤有没有骗你。”


    不过天下一统确实要不了十年,按照剧情,就算只看书名也能知道,南荣承煜日后会掌天下权,为万世明君。


    其他的尚不得见,南荣承煜处理政事至今没出差错,剧情大约还是能信的。


    戚言默默去算,短短不到一刻钟里,这已是南荣宸第三次说“活下去”,仿佛他一个亡国之民的命多重似的。


    他还要再问,人就被扔到太医署,“把伤处理了再回去,省得吓着陈平。


    当值的侍官听到动静,带着被扰醒清梦的怨气出去,就见天子朝服的背影,连忙跪地参拜。


    戚言一把将他扶起,“你再殷勤南…王上也听不到,有这功夫不如快替我疗伤,这是王命。”


    喝住那人之后,他自己倒转头看向那道玄色背影,旧城中百姓的话犹在耳边,“如今朝…临越朝廷已经重建旧城,城中旧民免赋税十年…,……大人勿怪,我们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恩惠忘记国耻,…我们就是平民百姓,总要先活下去…”


    他当时追问一句,“那你们为何要冒险来上京?”


    得到的回答是,“大人明鉴,小人不敢忘南梁法制,以我等的身份去南梁旧都也只能在下苑看一看皇城的繁华。都是鬼迷心窍,才借机来上京长长见识,谁知道就倒了大霉了,幸好王…临越那南荣宸救了我们…”


    南梁自建国起就等级森严,最初时甚至白衣黔首不得入南梁皇都,历经数代,才宽宥些许,辟出下苑供“下民”瞻仰天威。


    戚言从前还为之欣慰,笃定假以时日南梁定能辟除旧习。


    只可惜,也许南荣宸说得对,大势所趋,等不了南梁许多时候。


    他跟着士官步入太医署,决定看在南荣宸近日体弱的份上,再留他数日,借机取信于他。


    到时是杀是留,决定权都在他手中。


    *当日晌午,南荣宸坐在窗前,伸手让那胆大的白羽鸟啄他手上的吃食,“去花房替孤寻一棵山茶花树,要长势好的,养死了拿你是问。”


    对于王命,裴濯此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他刚拱手应下,就听太监唱礼,“太后到。”


    这回倒在南荣宸意料之外,太后可能的来意过多,他一时倒把握不准,拍下掌中的鸟食跳过诸多寒暄,“太后可是从襄王那处查出些什么了?”


    太后由雪棠扶着坐在矮桌右侧,透着大病初愈的倦意,却难得不复温和,“王上当日那回也太过胡闹,岂能为一个…佞幸赌上自己的性命。”


    南荣宸挑眉不语,太后这是打算装作信了他当日乱编的话,对太后的打算他没多少兴趣,他更想看看太后如今信主角几成。


    “太后教训得是,不过襄王终究无辜,母后日后看在孤的份上,莫要再对他多加怀疑。


    “先帝予他封号为“襄”,襄者助也,孤如今才懂其中良苦用心。”


    太后神色缓和两分,又听南荣宸主动说起四方馆之事,“还有昨日,孤本只是去四方馆听我临越文人百家争鸣,顺便,替老师撑撑场面,朝中许多人都对孤的加封颇有微词。”


    “孤却觉得,老师与孤风雨同舟数年,当得起这份封赏,不知周阁老可曾怪罪?”


    自从上次寿康宫一事之后,这是南荣宸第一次主动与她提起朝中之事,太后虚虚握住南荣宸的手,“帝师与阿宸的情谊,母后都看在眼里,周阁老也不会因此怪你。”


    虽则尚不知晓萧元倾在紫宸殿经了何事,但能让南荣宸态度如此转变,左不过跟“情”有关。南荣宸再看重裴濯,也只是把他养在宫里当个玩意。


    终究比不得萧元倾。


    南荣宸没抽回手,“还是说回襄王,昨日四方馆,肃王率兵去找孤的麻烦,也是孤与襄王设的一计。肃王终日藐视王权,孤还要借襄王的手除去他。”


    “从筹粮那事起,襄王屡屡助孤成事,可见襄王颇有能力,司命所卜巫神预言半点不假。”


    太后又笑不出来了,南荣承煜着人送来的密信中只道让她派人去肃王府接回南荣宸,免得南荣宸与那肃王有机会化敌为盟。


    承煜竟是又瞒了一半。


    她明明早已提醒过承煜,不宜过多参与南荣宸与肃王之争。


    不过南荣宸的话也不可全信,“哀家不懂朝政。只是那肃王确实不宜久留,当年他可是一箭重伤阿宸,若非老肃王战功赫赫,先帝也不会只当不知,对他恩赦有加。”


    南荣宸没指望太后能全信,信任这东西,如果能做成仇恨条,八成也挺好玩,说不准一句话能动一大截,“母后说得是。”


    说这番话时自然是屏退所有侍从,太后深知这紫宸殿她能安插眼线,旁人也能,包括承煜。


    他二人又闲话几句,太后才传人进来,“阿宸今日服药应当没少尝苦味,哀家问了太医,特意做了杏梅酪。”


    南荣宸也是许久没吃过,从宫人手中接过玉碗,“看到这梅花孤才想起,为免太后又忧心,先与太后交个底,春猎之事儿臣会交由肃王主理。”


    太后手上一顿,委婉道,“行宫不比宫里,此举怕是不妥。”


    南荣宸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也是孤提前知会母后的原因。肃王此人野心勃勃又矜傲不驯,捧得越高越能漏破绽,孤也就越容易找到由头遣他去封地。”


    太后眉头微展,用余光扫过前来伺候的几个内侍,“围猎场上本就诸多危险,此举过于冒险,不如另寻时机。”


    南荣宸用玉匙搅动碗中的乳酪,光看着就知其美味,“所以孤让襄王从旁协助,再者说,还有表兄在。”


    “自然,孤会好生安抚表兄,让他为孤尽心。”


    *三月初九,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温柔。


    车马浩荡出京,武将自是不必多说,不少文官也弃了轿子打马郊外。


    戚言背上的伤处已经好了大半,带着心虚偷偷打量御驾,郊外空气怡人,帷帐此时正敞开着。


    南荣宸浑身骨头又软回去,闭目靠在金丝团绕的软枕上,从四方馆回去静养十多日,脸上倒是多了分血色,不过还是跟康健的常人没法比。


    也不知道当日南荣宸如何纵身上他的马,又罔顾宫规在宫中迎风策马?


    他当日可是刚在四方馆伤至昏迷。


    身旁一人一马直奔御驾而来,许是急着通传,戚言被吹了半身的土,冒出个荒谬念头——围猎场上能再见南荣宸策马弯弓吗?


    没别的原因,他需要摸透南荣宸的功夫实力。


    来的并非通传之人,而是当今中书省第一奸臣——赵泽缨。


    这位的事迹已经传遍朝野,旁的先不论,这人借着天子养伤的空当,日日下朝就往紫宸殿跑,净是带些坊间稀罕玩意儿。


    今日是替天子亲尝河豚,“王上,河豚有毒但味道鲜美至极,王上怎能错过这等美味,臣替王上试毒。”


    明日是不知在何处挖到的见手青,是被抬着出紫宸殿的,嘴上还叽里咕噜,“王上不用管臣,臣下辈子就活了…下辈子臣要做个美人,伺候王上…”


    偏偏王上可能巫蛊之术还未消,竟吃这套。


    由放任赵泽缨把周阁老气得告病三日,中书省一时只有梁大人能与之抗衡。


    九安山的猴子都没赵泽缨能蹦跶。


    至于这烂摊子么,只能仰赖襄王收拾,据说襄王如今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南荣宸没拦着他亲封的左丞,却也不想靠得太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能等到九安山再说?孤今日没功夫。”


    他说完看向李昌远,后者朝他一笑。


    九安行宫盈月泉,他要赴美人宴。


    第40章


    戚言看赵泽缨那狗腿模样就来气, 他娘的,南荣宸那双眼也就长得好看,没一点用处。


    赵泽缨一出宫门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什么招猫逗狗、欺霸一方的勾当没干过?南荣宸还力排众议让这么个东西出任左丞。


    临越迟早要完。


    他屈指一弹,指尖飞出的石子正中赵泽缨**的马腿, 那马侧奔两步冲御辇而去。


    他看准机会挥出剑鞘,击中马屁股, 对着近处的御林卫开口, “御林卫就这么护驾的?还不快把赵大人和马一起请出方圆三里?”


    赵泽缨骑在马上回头看戚言一眼,明晃晃写着“本大人记住你了”,看向南荣宸时又换成弯眼咧嘴的讨喜模样,“王上恕罪,臣不敢耽误王上正事, 明日再来向王上请安。”


    南荣宸摆手让他离去, 没去理会戚言, 从裴濯那处接过一丝橘络都没带的两瓣橘子, “今晚直接动手即可。”


    裴濯把手中剩下的橘子放在银盘里, 近乎哄劝地开口,“王上可否答臣一个问题,今日去赴李昌远的美人宴怀着什么目的?”


    他至今不知南荣宸上次服毒是为着什么, 南荣宸那套“为了替裴濯报仇,以身为饵”的痴情种说法说法,他是天底下最不可能信的人。


    当日大理寺初见,南荣宸便有求死之意, 滔天自毁之欲该是心里满得装不下了,才溢到眼底。


    可又藏起得很快,表面上起居饮食、一言一行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让人防不胜防。


    好比现在,他也跟着草木皆兵到,简直要怀疑南荣宸用那软嫩舌尖尝完橘子汁,下一秒就会咬舌自尽。


    南荣宸看向窗外青葱绿意,一路车马的眩晕之意散去些许,“孤做太子的第三年,也可能是第四年,记不太清。”


    毕竟加起来都已经过去两辈子。


    “朝中有过一桩巫蛊案,牵扯甚广,当日先帝就在九安行宫称病不出,看孤以命相搏。不过么,孤也没吃亏,先帝特意在九安行宫建盈月泉,以示补偿嘉奖。”


    “孤也是想在那处遥谢先帝,当然主要还是看美人,美人谁不喜欢?”


    他说完这些不相干的话,三指转了下裴濯拇指上的玉指环,还是当日他在大理寺为了做戏赏出的,裴濯竟也还真戴着。


    有这毅力,裴濯报仇不成功都是老天无眼。


    “旁的不用管,盈月泉会有孤安排的刺客,届时将李昌远引出,你跟上去便即刻动手。”南荣宸收回手靠回原处,“上次孤给你的瓷瓶可还留着?”


    裴濯点头,南荣宸“死”前所托,他恨不得从不离身。


    南荣宸接着道,“那便好办,如今仍能在李昌远殿中搜到毒药,不必再寻新的借口。”


    “孤早已拟好定他谋逆之罪的圣旨,新任御林卫孤已经有人选,没什么可顾虑的。”


    “陈平会带人助你。”


    好歹是一国之君,他还是有一队唯他之名是从的影卫在的,只是上辈子因为太忠心,都先他一步下了地狱。


    这次大抵会有转机。


    改别人的命倒是有趣。


    天子这话避开裴濯想问的问题,但他知道自己暂时问不出真相,只能递上一盏养身的茶,“臣都听王上的,只是不知,王上早先说杀李昌远全凭臣的本事,怎么如今又如此帮臣?”


    茶香在口中晕开,南荣宸如实回答,“孤闲来无事,近几日就喜欢**。”


    “也爱看戏。”


    裴濯瞧着天子侧颜,““王上的恩情,臣无以为报。”


    不论是不是巧合,也无论南荣宸究竟为何帮他,最终的结果都是,临越天子帮他让李昌远也死于谋逆罪,天道好轮回。


    一声声愈发诚恳的谢恩之话入耳,南荣宸都替裴濯担心,怕裴濯演得太投入,把自己都骗过去,“孤近日越发觉得跟裴卿这张脸看多了也会腻,比不得赵泽缨会替孤解闷。”


    他不是在帮裴濯,反倒是利用,情况越乱,他越容易死于意外。


    不是他不想按系统说的,走完剧情死遁,而是他认清现实,从东宫到紫宸带你,他骄奢惯了,吃不了隐藏身份苟活的苦。


    死没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日子波澜不惊、命运早已注定,无趣又没盼头。


    “此番之后,裴卿就不必在紫宸殿碍眼,孤也是很怕哪日什么东西入口,就真死在裴卿手上。”


    他嘴上这么说着,低头去喝那茶时没一点犹豫,这些裴濯都看在眼里,他接上一句,“看来古人说得不错,以色侍人果然不得长久。”


    可惜天子压根没给过他这机会,否则他定让天子得享人间极乐。


    南荣宸低头去尝那茶,春猎场上想要他命的不知有多少,裴濯和戚言也就无关紧要,他懒得同裴濯多说。


    这出报仇的戏,他已经越俎代庖插手许多,把戏台搭到这个地步,只希望裴濯别把戏唱砸。


    车内一时静下来,车辙混着鸟啼声听得人昏昏欲睡,南荣宸放下茶盏,撑着头合上眼,听到裴濯莫名其妙的一句,“王上如何才能,给臣一个留在紫宸殿的机会?”


    “现在外头都说臣是妖妃,都等着臣遭王上厌弃,好借机杀臣。王上是当世明君,不打算负责?”


    南荣宸只听进去后半句,并且再次认可自己做昏君的能力,他早就向裴濯许诺过不知多少次生路与前途,都没换来半点信任,害得他次次都要重复,“负责有何难?孤会着人替你”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人愿意替他洗去污名,若裴濯也要受这种委屈,那他未免太失败。


    裴濯只听开头就能知道后面是什么,索性塞过去一瓣橘子让木头闭嘴,“臣多谢王上。”


    *众人奔波日久,依照规制在九安山安营。


    南荣宸撂下一句“王帐要什么没什么,住不舒心”,由李昌远亲率御林卫护送着往九安行宫去。


    连全权负责此事的肃王也只能道一声“遵旨”,一众朝臣自然也不能有什么异议。


    两处营帐围出的僻静地界,许则安朝身旁的同僚低声嘀咕一声,“如今王上不理朝政也就罢了,还屡屡重用佞幸,此番更是肃王主理春猎之事,临越国运…怕是堪忧。”


    尤其是肃王,一个月前的大朝会上,用他那混账儿子的事威胁于他。


    等他终于筹算好如何去捞他那逆子,才发现那事竟是肃王当庭胡诌的。


    而他竟就这么信了,简直老脸丢尽。


    同僚低声提醒,“许兄慎言,旁的不说,难道许兄将忘了那巫蛊案?当年险些查封东宫的丁大人可还好端端在朝中。”


    “王上筹谋颇深,今日所为,定然有他的道理,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免得引火烧身。”


    许则安这才想起丁放那事,能容得下这个大的“仇人”在宫里,可见天子深谙适时蛰伏、伺机而动之道。


    他环视四周低声道,“多谢柳兄提醒,幸而如今风波都在中书省,你我暂且可得安枕。”


    话到此处,同僚接着问出心中所想,“许兄以为,王上究竟要弹压肃王还是襄王?”


    许则安踌躇道,“坐山观虎斗也未可知。”


    那同僚跟着叹一句,“若王上真有此心,我等全力助襄王去斗便是,当年先帝不也是这么看着太子和几位王爷相争。赢下来的,便是新朝之肱骨,比如那文侯。”


    许则安颔首表示认同,但,“襄王将政事理得倒没出什么乱子,可骨子里软弱不知变通,只能盼着梁大人多多指点。”


    他二人对视一眼,没点破二人皆知的事实,若襄王临朝,梁有章只会比周阁老更得重用。


    此时正是明月上中天,清辉漫拢之下,他们议论的天子刚在九安行宫下御辇。


    南荣宸松开裴濯的小臂,走向院落里的浅塘,此时还不到夏日,荷花还没露头,水中映着一轮圆月和他的影子。


    他撩起袖子在浅塘中捞月亮,搅得碧波荡漾,再也不能映出他的脸。


    “表兄不与孤同乐?”


    李昌远拱手应下,话里带着亵玩之意,“臣自当随行护卫,不过王上领着裴濯同往,是要他同享温柔乡还是…承欢盈月泉?”


    南荣宸略一思忖就应下,“表兄说得在理,美人多有脾性,免得惹她们不快。裴濯就在外头候着。”


    裴濯颔首应下,上前推开两扇百蝶穿花的红木门,“臣晚些陪王上回主殿。”


    殿门再度合上,为护天子安然,周围御林卫围得水泄不通,鸟都飞不进去。


    裴濯拢着袖子侍立门外,仰首望明月,他报仇这出戏对南荣宸来说大约没什么新鲜劲,不过总能留他到明日。


    南荣宸刚入盈月泉,便见识到李昌远的手笔。


    “王上勿怪,少而精,这两位皆是世间难寻的美人,比之裴濯也没差所少。”


    他这话不假,两个舞姬一清一艳,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露出的寸许肌肤嫩玉生香。


    舟车劳顿,南荣宸没那力气多去试探,盈月泉修建之时便大有玄机,足足有三道暗门,以便遇险时出逃。


    他这人还有一美德叫乐意分享——因为紫宸殿那帮人好用,传话很快,如今这玄机少说也有三路人马知晓。


    舞姬柔弱无骨的手褪去玄金色外衫之后,南荣宸步入热气氤氲的汤泉。


    美人将酒递到唇边,他就凑过去浅尝,美人将黑绸缚在他眼上,让他静心听曲儿,他照做,完全来者不拒,就差死在牡丹花下。


    唯一遗憾,她们比不上裴濯手艺好。


    再有就是,李昌远还是不够大胆,连南荣显都比不上,酒里竟然没毒。


    这般情态看得李昌远从上到下躁了个遍,恨不得跳进汤泉以毒攻毒。


    直到一箭破空而来,划破殿中旖旎,李昌远给那两个舞姬看去一眼,“有刺客,护驾!”


    盈月泉外都是李昌远亲信,护驾是不可能护的,南荣宸袖中依然藏着梅花镖,作势要扯下眼上的绸缎。


    可没能成行——不知是谁将他的手钳在身后,一圈一圈缚住。


    不知道是谁,但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