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段乞宁亦是聚精会神,微眯眼眸看向宮道长廊那处。
初夏绿树成荫,姣好艳阳普照大地,洒落一地斑驳的树叶阴影。
身着大莽长袍,额前佩戴碧绿翡翠珠宝毡帽、脚踏革履长靴的女人阔步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同样雪原装扮的大延女人,当是她带去大莽的女使。
接風宴有一个环节,名为“洗尘”,即褪去旧地外衣,換回故土的衣裳,因而此刻的赫连晴,还是大莽王室的扮相。
只能说,女主不愧为女主,顶着众人泥沙俱下的目光,和她差不多年岁的赫连晴每一步都踏在清冷、正直、自信和从容之上。
作为原书作者穷极笔墨塑造的萬人迷主角,赫连晴有着睥睨天仙的美貌,不笑时冷淡寡然,如初秋枝头高悬的霜冻,不染凡尘。
女人沐浴在众人或痴狂、或猜疑、或忌惮的百种目色之下,身躯挺拔如竹,置于腰际交叠的双手维持凰女身份的礼节,赫连晴一步一寸铿锵有力,迈过长长的迎宾红毯。
地毯上绣着的锦色纹案,都因为她的降临黯然失色,沦为她步履下的陪衬。
这样气质冷然、浑然天成、造物主私心所铸的美人,轻而易举便能用外貌掳获萬千俗人的眼球,段乞宁也不例外。
段乞宁凝神于赫连晴完美无瑕的容颜上,一时间都快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今夕几何。
这就是万人迷女主的魅力吗……
身体中似乎都孕育而生一种让人忍不住把世间美好都奉献给她的冲动,就好似这一切本该为她量身打造,这个世界都该是她的掌中之物。
系统面板的提示音唤回段乞宁的思绪,好感度上涨一丝,女人骤然把眼转向身旁的崔小少爷,正巧直直撞向少年灰黑澄澈的眼眸中。
那双异于常人的昳丽瞳仁并没有在看赫连晴,里头倒映着的是段乞宁的轮廓。
他一直在看她……段乞宁意识到这一点后,顷刻间屏住呼吸,连同崔锦程那头也扣住心弦,时间好似在彼此之间暂停了。
那不过是个烟花盛放般仓促的对視,余温却连绵不休,以至于须臾后,不知道是谁主动先行一步挪开視线的。
段乞宁错开眼,望向水波潺潺的河渠,里头清澈见底,倒映蓝天白云,还有丁点儿大的小鱼仔四处乱蹿,蹿得河渠荡漾开一朵一朵波纹。
崔锦程也挪开头,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凝望那清浅小河,只不过那少年的耳根又爬上些薄红。
那薄红没了之前勾人的旖旎,反倒是多了些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羞赧,在和煦暖阳的照拂下,渡上一层柔和光晕,点缀在段乞宁的余光里,莫名牵引着她的心口有些发痒。
她假装不经意再度撇过头,一眼落在他发红的耳垂上,似乎还能借着两人緊挨的距离,看清他耳垂上细小的绒毛和血管。
崔小少爷自是有所觉察,朝另外一侧又偏了些脑袋,兀自抿緊唇瓣。
“……”
“……”
段乞宁摩挲了一下指腹,那里还有尚未干透的酒渍,温凉又黏腻。
她收回心绪,眺望远处红毯。
赫连晴前去拜见赫连玟昭,行的是大莽王室的见面礼。
弯腰低头时,赫连晴额前的翡翠珠玉灿灿而落,发出清脆伶仃的声响,段乞宁敏锐地捕捉到赫连晴那一刹那间眉眼中强压下去的狠戾。
半月前,立夏。
段乞宁掐着时间点,派遣阿潮率领暗卫营前去莽延边境窥探。
大莽王室应约交还人质,浩浩汤汤的军队簇拥一袭马车送入雪州边境,马车内端坐着的,正是阖眼凝神的赫连晴。
尽管段乞宁已经知晓凰帝会派人刺杀二凰女,可当真从暗卫口中得知当日刀光劍影的場面,她不由得感慨帝王家的薄情寡义。
亲生的女儿仅仅因为回国会大获民心,撼动她的凰权地位,说杀便杀。
赫连玟昭一共派去两股势力,一股是明面上护佑赫连晴回延的接風礼队,由邵家长女邵筠自请领兵;一股是暗地里特意办成雪州土匪模样刺杀二凰女的精锐杀手。
两股势力在边境五里地外的山崖边交战。
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赫连玟昭布局,连自己人都杀,那一战,血影飞溅,死伤惨重。
赫连晴和邵筠皆隐隐不敌,持劍护卫,脸上都是激战留下的血迹。
雪州土匪长刀淩冽,一步步将赫连晴等人圈在悬崖边。
再往后走,便是万丈深渊,落石无声。
阿潮遮掩气息,于林中屏气,一袭青衣劲装着身,完美融入灌木林中,便这时,西边又有一股势力率兵而来,为西南淩安王一脉的私兵。
阿潮拧緊眉梢,本以为淩安王是来救赫连晴的,却没料到,私兵杀完土匪,竟也将赫连晴等人围堵在峭壁边。
邵筠的护卫队人数大量锐减,赫连晴等人于岌岌可危之境做困兽搏斗,垂死挣扎,二凰女杀红了眼,眸中有诸多不甘、绝望、悔恨……
便是在那一天,赫连晴彻底斩断与赫连玟昭之间的母女情分,在心里宣布与她决
裂。
而那本该在西南封地驻守的凌安王此刻出没于雪州边境,赫连玟嵐在私兵簇拥下从容下马,只身前去和赫连晴谈和。
邵筠持劍挡在二凰女身前:“凌安王殿下,无诏回京,你这是大罪!”
赫连玟嵐用手中折扇挑开女人的长剑,犀利眸光凝望向她身后的赫连晴:“本王的罪还轮不到邵小将军定夺,本王今日是来和晴儿贤侄叙旧聊家常的。本王于附近营帐设茶水雅间,晴儿贤侄和邵小将军何不放下刀剑,赏脸一顾?”
赫连玟嵐往前逼近,邵筠拥护赫连晴后退,半只脚踩在悬崖边,又听凌安王懊恼赔笑道:“哦是姑母忘了,晴儿贤侄大莽为质多年,怕是喝不惯大延的茶。无妨,姑母那儿还有西南烈酒,比起大莽的烧刀有过之而无不及,晴儿肯定喜欢。”
赫连晴拔剑冷笑:“凰姑母有话不妨直说。”
赫连玟嵐开门见山:“你在大莽十余年,便是回到大延也无根基,苏太师虽然支持你,但他毕竟一介男流,且无实权,能力有限。你的归国即便是民心所向,也很难有余力和深受凰恩眷宠的赫连暄一战,你终归还会是三凰女的手下败将。你与她为同母同辈,来日赫连暄登上凰位,你会是何下場,不用姑母多言吧?”
赫连晴捏緊剑柄,眼眸警惕,似在思索。
赫连玟岚铺开折扇,“哗啦”一声清脆,遮住下巴又温和地道:“凰姑母不一样,凰姑母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给你送了好些稀罕,可喜欢你了,你忘了吗?”
赫连玟岚作出自责的模样:“只是后来,姑母被封为亲王,位居西南,无瑕庇佑宮中孤苦伶仃的你……哎,姑母心里很是难受……”
“姑母和你同样憎恶赫连玟昭,敌人的敌人就是共友。你若能助力姑母称霸天下,姑母会帮你将赫连暄一脉铲除干净。姑母膝下无女,你大可继嗣姑母名下,姑母会比你的亲生母凰待你更好。届时你便是大延王朝唯一尊贵的凰太女殿下,姑母可以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包括……大莽王室的‘小凰子’。”
赫连玟岚笃定后者是她的软肋,微眯眼眸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
赫连晴果然脸色微变,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她恢复镇定,长剑挑直。
赫连玟岚便知这是谈崩,当即也卸下伪装,收拢折扇,下令“全部绞杀”。
凌安王的私兵高举长矛,阿潮握紧手中弯刀,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边林间射出急速箭矢,擦着赫连玟岚的脸颊扫过。
又一股大莽势力提刀而来,凭借为首女人的惯用武器和服制,阿潮推测出她们当为大莽王室凰子的亲卫队。
手下暗卫来报,早在方才大莽军队将赫连晴送入大延边境后,东边的山林间的偏僻小道另外有一支凰子的亲卫队追隨,一路隨邵筠的护卫队亦步亦趋。
事后段乞宁分析道,林间小道隐蔽车马中坐着的,当是大莽拓跋王室最受宠的小凰子,拓跋箬。
拓跋箬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也是女主赫连晴的后宮之一。
原著中拓跋箬爱她爱得如痴如醉,不仅现阶段调度私兵护送赫连晴一路踏入大延国境,后续更是会为了赫连晴背叛大莽,嫁入大延,成为凰帝赫连晴的君侍,抑是“崔锦程”之后的强韧情敌。
他出现在这里很正常,但赫连玟岚是始料未及的。
局势很快被逆转,赫连玟岚的人马折损大半,最后不得不惨淡收场。
女主赫连晴按照书中剧情发展——在大莽王室凰子的助力下成功返回大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接風宴席上。
而“凌安王”没有按照书中助力赫连晴回国,反而与之谈判且阻挠这一点偏离原著,段乞宁猜测:大抵是她上次离间尚家所致的蝴蝶效应。
看来,剧情确实可以被更改,只不过改变难以一蹴而就,诸多转折和因果也委实难以掌控。
思及此,段乞宁又摩挲了一会手指,听到旁边崔锦程失衡的呼吸。
摸不准她的心思,少年紧张难忍,又为了那点赌气,佯装镇定,面上装出无所畏惧的假象。
段乞宁坏心眼道:“喜欢吗,新的妻主,尊贵的凰女殿下。跟了她,你以后就是凰女夫了,连我见了都得行礼问安呢。”
崔锦程呼吸一重,半晌他侧过脸,灰黑眼瞳深处满是受伤和落寞,明明映着阳光,反而死气沉沉:“喜欢,我自然喜欢,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二凰女殿下。本来我就是要被送入宮阙的……即便不是陛下的君侍,当个受万人敬仰膜拜的凰女夫也好,侧夫、侍夫、甚至是侍奴都行……都好过比你困在商户后宅没头没脸……”
后半句,少年沙哑着嗓音,染上浓浓的哭腔,最后似被失望斩断,再没了声音。
崔锦程的身子收起力道,颓然地跌坐在地,宛如一尊行尸走肉。
“那这段时日可真是委屈你了,未来的凰女夫殿下。”段乞宁收回目光,置之不理,心口不知怎的,泛起蛊毒啃食的刺痛,让她沉默地闭上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会把你送走的”这句话。
不过,既然说不出口,那便用行动吧。
反正她什么也没准备,待到宴席结束,崔锦程后知后觉跟她回段府,当会明白她的心意。
这样想着,段乞宁不再纠结。
远处,行完礼的赫连晴位居上方次位,三凰女赫连暄与她紧挨。
后者衣着同样也是光鲜亮丽,只是三凰女比赫连晴差了些年岁,模样瞧起来更为稚气些,在绫罗绸缎和金钗步摇的衬托下,赫连暄更显凰女煊赫的排场和锦衣玉食的骄矜。
文武百官的視线也在这二位凰女身上流转,毕竟太女之位空悬,凰帝膝下子嗣绵薄,唯有这二位有分庭抗礼之力。
未来的天女,必定会在这二位之间诞生!
高台上,拥护赫连晴的太师苏彦衡以及拥护赫连暄的宸贵君殿下心平气和地与赫连玟昭共饮,可唯有台下观望和站队的百官朝臣才能明了这其中的云谲波诡——双方之间醉翁之意不在酒,眼里的尖锐暗自交锋。
赫连玟昭呛了几口,贴身女官递来药壶,女人仓促间服下几粒,视线在远处段乞宁的身上流转。
不久后,御前女使高喝“传菜”,段乞宁的重心便都放在满桌精致菜肴上。
反正这接风酒席主角也不是她,破费送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总要吃回来点。
段乞宁把碟筷给阿潮,男人恭顺接过,为她布菜和试吃。
满汉全席琳琅满目,就是分到每位宾客桌岸上,看起来就有些少了,偌大的碗碟精致是精致,里头的菜肴只有小巧一口。
这便是寸土寸金的凰城……
吐槽归吐槽,佳肴还是可口的,尤其隨后送上来的果盘,里头甜桃切片如花散开,缀以樱桃、琵琶、桑葚……
这些时令水果都是稀罕物,应是从大延四处各地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段乞宁择了颗樱桃入口,酸甜滋味涌上蓓蕾的那刻,陛下传舞乐入场。
这会有曲水做隔栏,再没有舞郎往段乞宁身上扭,儿郎们隨鼓点扭动细腰,肚皮上的银铃伶仃作响。
段乞宁跟着赏心悦目,抬眼正对上邵驰那块吃人的眼睛。
女人呛了一声,随即吐出嘴里的核,阿潮很自然地抬掌接住。
“主人,你看那个……”阿潮神色凝重,附于她耳边很轻很轻地提醒。
段乞宁扬扬眉,顺着阿潮的视线望去,混在舞郎堆末位,有个浑水摸鱼少年,舞姿和步调虽然跟得上节奏,但仔细揣摩多少能辨认出他的滥竽充数,且那舞郎有异邦之相,不似传统的大延人。
“怎么说?”段乞宁一向最是信服阿潮的直觉。
男人只道了一个名字:“拓跋箬。”
段乞宁脸色一变:“你确定?”
阿潮郑重地点了点头。
段乞宁心道他真是疯了,追求赫连晴追到这份上!
段乞宁立马将视线投射向二凰女,赫连晴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她的眉头折出一些褶皱。
拓跋箬跟在后头舞动,目
光频频望向高台上的赫连晴。
直到一曲闭了,拓跋箬随仪队退回,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张望。
赫连晴指腹摩挲酒杯频繁,心绪不宁,待到女使高喝“吉时到,接‘二凰女’殿下风尘”,赫连晴忙起身前去复拜赫连玟昭,摘下自己的毡帽和额前配饰。
接下来,她便需要离场,前去隔间置換衣物,換回大延王朝的凰女官服。
段乞宁也深知,这个环节,是她可以设计将崔锦程献给赫连晴最好的时机。
崔锦程那少年自然也是知晓,倏然掐紧掌心,脸色崩坏得惨白。
可是坐等右等,段乞宁也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淡定地喝酒。
赫连晴已随女使退出宴席,眼看着时机稍纵即逝……见段乞宁久久未动,高台上的七凰子赫连景坐不住了,清咳一声。
那样细微的动靜,无人在意。
段乞宁也不例外,她还在旁若无人嚼着枇杷,枇杷籽儿才刚吐在阿潮的掌心,身后侧一凉。
差点没给她噎死,段乞宁回身,便见后边的宫男福跪在地磕头。
段乞宁今日穿的是浅色系的礼裙,宫男手上的哪壶酒是葡萄酿的,大片大片的紫色染脏了她后背上的衣料。
那宫男把头磕得砰砰响,颤声哭腔求饶:“縣主大人赎罪,小奴不是有意的!縣主大人赎罪啊!”
内务府总管前来巡视,登时过来骂道:“你这贱奴怎么做事的!今日来的都是朝中贵客,冲撞了贵人,还不快滚下去!”
宫男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爬退下,这一闹的,不少人的视线注视过来,令段乞宁不适地蹙起眉。
骂完他,总管对段乞宁赔笑道:“縣主大人,新来的宫男不懂规矩误了事,眼下该是给二殿下‘洗尘’的吉时了,县主您这身湿漉漉的衣裳……怕是不吉利,您看要不随老奴去隔间换一件?二凰女殿下的礼服穿戴繁琐,换衣没有那般利索的,也能赶得及。”
这种规模的宴席,众人都会随身携带备用礼服,段乞宁也不例外。
换一件倒是没什么,只是……这未免也太掐着时机了。
“县主大人?”总管再度讨好询问。
段乞宁嗯了一声,起身离席,命阿潮看管好崔锦程。
谁做的局,目的是什么,怕是也只有过去了才能知晓。
总管舒展颜面,另外指了个宫男为段乞宁引路。
七拐八拐,她随宫男来到隔间,眼看着赫连晴刚进去隔壁那屋,她被领到紧挨的那间。
迈步进去,里头有屏风罗列,还有袅袅熏香燃着,靜显一片宁静祥和,她屏息凝神,似乎还能听见隔壁间赫连晴那儿换衣服的动静。
她的贴身女使正伺候她脱下大莽礼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礼服的繁琐。
“县主大人,可需要小奴伺候吗?”引路宫男跃跃欲试,眼底折现希冀。
段乞宁摆摆手,那少年只好失望退下,掩阖房门:“那县主大人,小奴在外边候您。”
吱呀一声,室内归于静好。屏风后的衣柜上,已为她陈列好备用的衣裙。
段乞宁不免疑心是否是自己多虑,并没有旁人做局,单纯只是那宫男手滑。
这样想着,她行至屏风后,解了自己的腰带,堪堪抽下挂在衣架上,随即脱下染脏的外杉,露出大片白皙后背。便是这时,一旁纬纱帐后传来少年人紧密的呼吸声。
第72章
段乞宁头皮发麻,脱衣服的手一顿,讓衣裳挂在臂弯间。
她没有一惊一乍地问是谁,而是极为淡定地往声音那處投去視线,瞥见道熟悉的白衣身影。
“你寻我何事?”她拿不准称呼,索性用万能的“你”字。
“祭祀那夜寻你你不来,小七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赫连景边道,步履松动,从纬纱下的陰影中踏出。
少年眉目傳情,眼里似有星光流转,望向段乞宁时,满是留念和痴情,这讓她心头愈发升起一丝惊慌。
不是吧!
七凰子赫连景当真和原身“段乞宁”关系匪浅,且这一段不被她知晓的剧情,要么就是被作者一笔帶过了,要么就是她还没看到的那部分,眼下,十有八。九是后者。
“不要怪我,宁姐姐……”少年克制声音,喉结滚动,已然行至段乞宁的身后,筋骨分明的手掌悄然爬上段乞宁的腰肢。
赫连景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腰,身躯完全紧贴而上。他的胸口攀爬覆盖住段乞宁赤。裸的后背,滚烫绵长的吻落在她的后颈间。
这样窒息的力度,压迫她的胸腔,呼吸都被他紧勒。
赫连景摩挲她的腰肢,很快,段乞宁的胸口也随之一紧。
少年的指节在她的月牙刺青上按压,后颈上也傳来细密的刺痛。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段乞宁本欲制止,可他身上,有种奇异的花香,讓她的心口躁动不安,体内的蠱毒都似乎被牵动着,吱吱呀呀地在叫嚣,四肢百骸就好似被抽光了力气。
少年狠狠捏了一把,刺激月牙尖,段乞宁颤了下手,腰腹一沉,勉强拽住屏风扶手稳定重心,语气犯冷:“松开。”
赫连景顿住身形,音含委屈:“怎么了宁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小七这样吗?”
少年改为用双臂缠绕她的腰,湿漉舌尖舔了舔她的右耳垂,一口吞含住。
耳垂被他拨弄,心尖傳来麻酥酥的痒意,段乞宁沉了沉呼吸,骤而扯开他的手,反手捏住少年的颈脖,将人掐住,眸色严厉警告。
可那少年尚未从情。潮中抽离,还维系着迷离的眸光,面上似乎都是享受。
享受这样被她掐着,享受这种由她帶来的窒息的感觉……
“哈嗯……”
赫连景更是低下头,下巴抵住段乞宁的虎口,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在段乞宁拧眉迟疑时,从她的虎口舔到手背上的肌肤。
一寸一寸,透着讨好与深情。
段乞宁在这样的撩拨下,蠱毒顷刻间爆发,她胸腔起伏,猛然抬手,指甲锋利,按在少年的唇角。
段乞宁发现,赫连景似乎和崔锦程一样,有着能够安抚蠱毒的冰凉体質,并且,他身上的凉意更为深切,馥郁到几乎呈现出一种陰冷变。态的地步,安抚得她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甚至比崔小少爷帶给她的还要爽。
好似炙火中徒然扔下的一块刨冰,冰块嘶啦嘶啦被蒸腾成水汽,往她每一處毛孔里进进出出,带动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
赫连景用俊美的面容对她展笑,少年的手指顺着段乞宁的手肘輕輕点着,攀爬抚摸。
女人压下暴。虐的冲动,用力揉着他的嘴唇,套话道:“才多久没这样,你便忍不了了?”
“宁姐姐,这可是整整三年啊,小七想你想了整整三年了……”赫连景见她因迟疑而松手,不加设防的模样,主动扑到她的怀里,淬满哽噎道,“宁姐姐,晾心湖上你要了小七的身子,你说过的,你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我们才是天生絕配。”
段乞宁拧眉,神色不免凝重。
如若是这样,那确实是她没有读到过的剧情。
她只知道晾心湖那一次,是书中原身和崔锦程的第一次见面,那一眼,是“段乞宁”对崔锦程疯狂追求的开始。
在此之前,原身原来和赫连景有过接触吗?
“抱歉,太久远了,我不記得了。”说着,段乞宁深呼吸一口气,将那少年絕情推开。
赫连景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煞白臉色,眸中惊现不甘。
他从背后扑抱住段乞宁,歇斯底里着:“宁姐姐!你怎么可以忘記呢?你怎么可以忘記……可小七都记得,那个崔家嫡子不过是与小七相仿的赝品……”
若干年前的晾心湖之宴,陛下的凰女凰子、京晾一带的世家女娘和公子几乎都到了场。
心狠手辣的“段乞宁”与阴鸷妖冶的赫连景一见钟情,二人眉目传情,含情脉脉,相约
于晾心湖边的竹林深处共欢。
二人同样享受这样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刺。激,在此情境下偷。情,情到深處,“段乞宁”要了赫连景。
少女少男偷尝禁果,本来是当露水情缘一拍即散的,奈何“段乞宁”在赫连景的身上尝到了甜头,赫连景也为她的身体着迷,双方情根深种。
那满身药草味的七凰子,体質冰凉如玉,能够很好安慰“段乞宁”身上的蠱毒。
那时的赫连景缠在“段乞宁”的身下,笑容粲焕:“宁姐姐,你我相愛,是命中注定,是天作之合。只有我,可以做你的解药。”
“段乞宁”不信邪,琥珀色眼眸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望向湖边孤身一人驻足的另外一抹纯白,开玩笑道:“那他呢?”
“他?”赫连景顺着少女的視线凝望过去,倾身而上吻住“段乞宁”的唇,“宁姐姐,我能感受的出来,他约莫是和我一样的性子。面上端的清高玉洁,骨子里却是个贱种。你若把他当成我的替代品,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是宁姐姐,赝品终究是赝品,比不过小七的,你若不信,小七和你打个赌。”
……
有过那次林间共欢,“段乞宁”再也忘记不了赫连景的滋味。
但是赫连景是凰子,娶了他之后,“段乞宁”只能做驸马了。做驸马不能三夫四侍,哪里有她现在潇洒快活。“段乞宁”便想寻个替代品,好消磨她日日夜夜被蛊毒折磨的煎熬。
原身这才会在和崔锦程对视一眼后,对他展开追求。
可崔锦程却如明月高悬,对“段乞宁”的殷情不为所动。
这人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会想要得到。
一开始“段乞宁”追求崔锦程确实始于想把他当成赫连景的替身,随着“段乞宁”在崔锦程身上倾注的成本愈来愈多,“段乞宁”发现,她抽不开身了。
于是她越来越极端,越来越疯狂,以至于最后自食恶果。
崔锦程没尝到,赫连景也没娶到。
赫连景并不知晓,段乞宁换了个芯子,他终年被囚在凰宫深处,打探段乞宁的消息,换来的是“崔家覆灭,崔锦程成为了段乞宁的侍奴”。
眼看着段乞宁把那赝品玩意儿当了真,甚至还为了他拒絕他夜半的邀约,赫连景坐不住了!
他怎么能够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少年拥住段乞宁,手指在她衣襟口纠缠,疯狂地吻她,着魔了地道:“宁姐姐,小七才是你的解药,他只是个替代品!他体质特殊,能替你缓解蛊毒,小七也一样可以!甚至可以比他缓解得更好……”
段乞宁敛眸,与之疯怔的样子相较,女人的镇静显得分外冷情,又在悄无声息地套话:“你怎么能确定呢?”
赫连景似是急于证明自己,道出了个段乞宁都不知晓的秘密。
“宁姐姐,你可知道,你身上的蛊毒为何?”
段乞宁眉心一动,手指柔情地抚摸他的手背,温声暧昧地追问:“是什么呀,小七?”
赫连景为她这声缱绻的昵称酥软骨头,软在她的身上,用唇瓣厮磨:“大幽情蛊,‘凤求凰’。”
段乞宁的眼瞳微微收缩。
不得於飞兮,终使我沦亡。
又听赫连景喘着气音道:“每每月事之夜,宁姐姐便会感到烈火焚身,烧心蚀骨对吧?这就是蛊毒在作祟。”
“情蛊‘凤求凰’,相传由大幽十年盛放一次的凤尾花喂养蛊虫所制。乃鸯鸳蛊,分雌蛊和雄蛊,被施蛊者需与施蛊者恩愛不疑,如若双方中的任何一方背叛,那人便会承受万蚁噬筋的惩罚,是这世间最为霸道的情蛊之一。”
段乞宁促紧眉头,思忖良久:原身的蛊毒分明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可段家主并无对应症状,莫非“段乞宁”的身世另有蹊跷?
赫连景道:“既为情蛊,只有纵情方能缓和。随着毒素的日趋渐深,寻常欢好已不足以供给宁姐姐你体内的雌虫……宁姐姐,你需要我,像小七这样由秘法淬炼的‘大幽寒玉体魄’。”
段乞宁为之震撼,面上不动声色:“大幽寒玉体?”
“是……”少年用唇描摹她的颈脖,指节在月牙刺青上娴熟作祟,“曾为大幽国的圣子、纯陰之躯的男人才会拥有的特质,可以延缓世间任何情蛊的毒素,包括‘凤求凰’。只是圣子体魄百年难得一遇,寥若晨星。……不过,有需求便会有缺口和办法,大幽蛊毒医师想出了个‘人锻圣体’的法子……”
“用极致陰寒的药材兑入晨露清水,将少童儿郎除去衣物置于药炉中浸泡,洗涤凡体,吸收天地阴冷之精华,夜以继日……方可炼成、媲美‘大幽圣子’的寒玉体魄。”
说到这,赫连景顿了顿身,脑袋盘踞在段乞宁的肩头侧,点墨黑瞳幽深尖锐地注视她的侧臉,泛着危险的凌凌波光。“宁姐姐,小七就是用药水做成的药人,那个赝品也是。”
段乞宁纤长的睫羽稍稍敛起,琥珀色瞳仁深处掠过稍纵即逝的骇然。
“他身上有着和小七一样的味道,用的是一样的药引锻体,他和我都可以为宁姐姐缓解蛊毒。只是……他所锻体的药量没有小七那么浓郁,穷极药效也只能替宁姐姐缓解毒素半年,不似小七,是为宁姐姐你量身定做的……只属于你的……可以为你奉献三年之久。”赫连景解开了她的内衫,将人困在屏风后,说话间,他已褪去自己的衣物,只留单薄的内衬蔽体。
段乞宁陷入长久的失神,她想起在被困雪州山洞的夜晚,崔锦程将指甲剜向手腕,梦中哀求母父放他出地牢的崩溃模样……
原来年少时他被囚在地下,是为了……!
段乞宁的呼吸一沉,思绪辗转间,赫连景屈膝跪在了她的身侧,捧着她的腰肢亲吻。
少年捉住她的手掌,輕柔地放在自己的面颊侧,用下巴蹭着她的掌心,似在邀请她回神:“宁姐姐?”
段乞宁抽了手,将少年的脑袋推开,才往屏风后走了两步,赫连景的手腕缠上她的长腿,语气已然颠覆之前的讨好,变得幽森冷然:“宁姐姐,你怎的就要走了,是不想要小七的服侍吗?”
段乞宁未曾答话,寥寥几语的交谈,她便能感受到赫连景整个人所折现出来的病态和偏执。
这人是个疯子,比崔锦程还要疯的变。态……
她抄过干净的衣衫披在肩头,赫连景匍匐在地,指节透着苍白用力地掐住她的小腿肉,顺着她白皙笔直的长腿缓缓爬起道:“你不可以走,宁姐姐,你不许离开小七……你说过的,要和小七永远永远在一起……只要过了这个初夏,天下风云聚变,我不再是七殿下,你不再是段少主,你我就可以在乱世红尘中纠缠、恩愛、至死不休……你不可以舍我而去的……”
段乞宁眉眼阴霾更深,气压骤降宛如夏季雷阵雨前的天空:“松手。”
赫连景勾唇冷笑,眼含狠厉,一寸一寸死掐她的腰、她的胸、她的肩膀、最后几乎覆盖住了她的颈脖,冰凉的手指下似乎蕴藏着摧毁她的爱之深恨之切。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宁姐姐,你明明已经被我撩拨得快要爽死了。你看,你的发丝在颤抖,你的身体在颤抖,你的心跳,跳得好快、好快……你体内的蛊毒,快要泛滥决堤了吧?”少年眼眸压抑,缀以恶毒和狠辣,又阴森如蚀骨蛇毒,注入到她的细腻肌肤上,舔咬道,“来呀宁姐姐,小七为了你,可是烧掉了半株大幽凤尾花呢……”
段乞宁喉头滚动,额间浸出浅薄的汗液。
她忍耐得很痛苦,可他越是这样,段乞宁便越是抗拒,施加力道,揪开他的手臂,赫连景却倏然掐住她的胸口。
死死的,像要将她融入身体里去……
赫连景的声线冰冷失控:“你要走,是因为崔锦程吗!”
“你不是要把他送给二凰女吗?”他咯咯地笑起来,在燃香的静室犹如鬼魅。
段乞宁睁开眼睛,眸色尖锐:“你从哪里得
来的消息?”
少年阴狠地道:“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重要,重要的是,宁姐姐你好像有点舍不得了,对不对?”
“没关系,没关系……”赫连景似在反复安慰,倏而变脸道,“你做不到的事情,小七会帮你做到的。”
“你什么意思!”段乞宁目色一怔,勃然大怒,却听隔壁屋檐下传来崔锦程清澈的声音。
空灵,带着疑惑,隔着花雕墙面试探地唤道:“宁少主?”
段乞宁怒目圆睁,心头有雷霆怒火盘旋。
赫连景的笑容愈发粲然:“方才你离席后,小七便差人去请他了……”
有小宫男径直前往段乞宁所在的坐席,问道:“请问哥哥是永康县主的贴身小厮吗?”
崔锦程愣了愣,作答。
小宫男欢天喜地:“太好了,县主大人说衣裳繁琐,穿戴不来,唤您前去伺候呢,点名道姓只要哥哥你伺候。”
崔锦程似是想起谷雨祭祀清晨,她没睡醒配合他穿衣服的难得乖顺的模样,不疑有他起身。
阿潮随即动身:“我和你一道去。”
小宫男道:“这位哥哥,宴席之位需得留人,不可空桌。且宫宴人多手杂,哥哥还是留在此处盯紧吃食吧……”
阿潮还是存疑,便听那小宫男又道:“县主大人说,月牙才露尖尖角。”
阿潮和崔锦程同时耳根一热。
这个暗语一出,阿潮未再怀疑。
崔锦程红着耳廓,随那小宫男一路进入隔间,带到赫连晴所在的更衣间前。
蓦然,身后的小宫男抓住他往他嘴里塞了一把药丸,快如闪电地令他强吞而下,复又推开隔间的门,将崔锦程一把推搡进去。
崔锦程呛了几口才缓过来,返身要出去,外头被人落了锁,少年便只好折返回熏香的室内,试探着朝屏风后更衣的人影唤道。
正巧就是隔壁段乞宁听到的那声。
段乞宁思绪绷紧得如同一根弦,赫连景的声音犹如一只手在弦上拨动,发出嗡嗡嗡尖锐的器鸣声,响彻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绝。
赫连景阴冷笑道:“正巧呢,二凰姐自打从大莽回来就一直惦记着崔小公子了,小七不过是借花献佛。”
“二凰姐开心了,宁姐姐也少却一桩烦恼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段乞宁的面颊上难得浮出巨大的情绪波动,她绷紧面容,唇色有些发白。
隔壁间屏风后,赫连晴的两个贴身女使退下,只她一人缓步踏出。
她步入崔锦程视野,身上的凰女官服尚未穿戴整齐。
看见那个少年,赫连晴似乎并不是特别意外。七弟弟说要送她礼物,原来这便是所谓的礼物。
赫连晴眉目温和,语气含笑:“十余年没见了,差点认不出你了,锦程弟弟。”
女人本就拥有绝美的容颜,笑起来更是恍若天仙,可崔锦程却在那样昳丽的笑容下品味到恐怖之意,冷意如蚁虫爬过他的后脊,让他脸色僵硬。
崔锦程不知怎的,双膝软得没有力气,徒然栽倒在地。
他以为,这是段乞宁做的局,要将他送给赫连晴。
下。腹燥热不已,方才的药丸发挥药效,崔锦程心如死灰。
段乞宁甚至给他喂了春。药……
少年眼底最后一点希冀的光亮也被彻底湮灭,他的眼角溢出绝望的泪水。
赫连晴蹙眉,朝他那头靠近,步履轻盈:“你怎么了,锦程弟弟。可是那段家少主待你不好?”
崔锦程瞳仁骤缩,抬头望向那语气温柔得恍若仙子的女人。
她是那样的高洁伟岸,她身上的凰女官服衬托她金尊玉贵的身份,额前殷红的凤凰火羽花钿透着神圣和庄严。
这样的二凰女殿下,对他温柔,释放善意,让人觉得沐浴在阳光下。
因为药效,崔锦程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尾音颤栗,像是在委屈哭诉:“二殿下,我……”
“来,快起来,”赫连晴前去将他搀扶起,望着他苍白无助的面容以及厚重粉扑下滚过的两行清泪,语气心疼,“我不在大延的这些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了?”
这句话好似离弦之箭,将崔锦程的思绪穿射回过去:稚嫩孩童挡在赫连晴的身前,警告那些欺辱她的贵女。
幼年时期的他含着金汤匙长大,曾天不怕地不怕,可他现在是那么狼狈和卑微,被段乞宁下了药送往她的脚边,沦为转手就能赠送出去的物件。
那一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让他的眼眸霎那间湿红。
从崔家覆灭到现在,又有谁真正关心过他过得好不好?
“受委屈了,你的手腕怎么伤得这么重?”赫连晴展手替他抹泪,怜惜地道,“晴姐姐回来了,以后你可以躲在我的身后,这一次,换晴姐姐来护着你了。”
“二殿下……”少年哑了嗓音,怔在原地。
听到这,段乞宁吼了声:“崔锦程!”
那头没有回应,段乞宁匆忙穿戴好衣物,冲出屏风前去开门,却发现门被上了锁,女人蓦然回首瞪着赫连景。
阴影中的少年笑得妖冶:“宁姐姐,忘了告诉你了,这两间隔间是连在一起的,隔板材质特殊,你我这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但是他们那头却是听不见我们的,不用担心会被旁人打搅。”
隔间那头,赫连晴和崔锦程的交谈还在继续。为了留下崔锦程,赫连晴甚至打出一手好牌:“锦程弟弟,幼时你救过我,晴姐姐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如今你过得不好,晴姐姐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只要你愿意,晴姐姐会为你留着凰女夫的位置。”
崔锦程那头陷入沉默,赫连晴又道:“今日是我接风洗尘的日子,吉时就快要到了,我的衣裳还未穿好。锦程弟弟,若你愿意接受我对你的爱惜,愿意做我的夫君,能否替我将这礼服穿戴整洁?”
“……”
段乞宁狠狠摇晃一把门框,发出的震动乍然传至隔间,令崔锦程睫羽颤动。
他好像听见了段乞宁的声音,但那声音过于缥缈,不切实际得好似幻觉。
赫连晴展开臂弯等他的回应,与此同时,赫连景迈步走向段乞宁。
七凰子单膝跪在她的身下,轻捧起她的手,于她指尖落下深情的吻:“宁姐姐,就让小七服侍你吧。小七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让你明白——”
“你我才是彼此挚爱。”
你我才是彼此挚爱。
少年话音落下,系统面板的好感度刹那间暴涨!“叮叮叮”的声响如锣鼓撼天,震得段乞宁头痛欲裂,又如一道闪电,顷刻间劈开混沌的天空,雷声轰鸣炸往她的心口,让段乞宁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段乞宁”的挚爱,是她的意中人,是她的夙愿!
那崔锦程又是什么!
那所谓的攻略好感度又是谁的好感度?
“叮叮叮——”
赫连景目光痴迷,轻轻咬着她的指尖,吮吸她身上的味道。
段乞宁汗流浃背,连声音都在发哑:“除夕之夜,是你在想我吗?”
少年捏着她的手腕,扬起头颅望她,好似虔诚的信徒瞻仰他的神明:“是……宁姐姐,小七每天都在想你。”
段乞宁的心如巨石落湖,掀起惊涛海狼!
她紧张了!她失策了!事态脱离掌控了!第三条线的攻略对象竟然是赫连景!!!
赫连景不知她
心中所思,只是道:“宁姐姐放心,你现在是县主了,苏太师的人搅黄了你和邵驰的婚事。我安排好了人,一会便会撞见我们的好事。”
“疯子。”她喃喃道。
赫连景仿若没有听到,自言自语:“你不愿做驸马也行,小七容许你纳别的夫侍,小七愿意自降身份做你的侧夫、侍夫、你若喜欢,我也可以做你的侍奴。”
段乞宁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此时此刻,她仍然处于惊慌之下。
好感度映射的不是崔锦程对她的爱慕,她也无从知晓崔锦程的心思,在赫连晴亮出如此鲜艳好牌的情境下,崔锦程的心会不会为之动摇?男主又会不会遵循原著设定对女主动心?
那可是尊贵的“凰女夫”之位,若来日赫连晴登上凰位,那崔锦程便会是……
段乞宁倒吸一口凉气,便是在这时,她清醒地意识到:她不想把崔锦程给赫连晴!
这样的念头犹如严丝密缝的河坝裂开口,全身蛊毒汇聚爆发,段乞宁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唯有“要去找他”的念头!
那样疯狂的执念暴。虐,段乞宁徒手拽开了大门,门插销都随之断裂,爆发出巨大的轰动。
赫连景目瞪口呆,尚未来得及反应,段乞宁阴沉着脸前往隔间,一脚破开隔壁间的木门。
满门木屑翩飞,如瓢泼大雪倾盆,段乞宁隔着木屑的纷纷扬扬与那怔愣的少年对视。
“跟我走!”段乞宁冲进去拽住崔锦程的手,带他出隔间,一路朝室外的明媚艳阳下狂奔。
第73章
他们沐浴在阳光下,穿过亭台楼宇,穿过假山石径,穿过成群结队的宫侍女使,穿过熙熙攘攘的宾客人群。
初夏时节微燥的风掠过段乞宁他们的身侧,树上叶影婆娑,枝头虫鸟鸣啼,女人和少年的长发翩飞舞动。
段乞宁的衣袂勾勒出她的身姿,她迎着明亮的暖阳,緊牵崔锦程的手,步履未停。
那雙白皙透骨的手,曾是崔锦程梦寐以求的手,此刻坚定有力,带他出阴霾,挣脱世俗的牢笼,挣断流言蜚语的枷锁……
他们在人声鼎沸中奔跑,如巨轮冲撞冰山,掀起狂狼驚涛,又好似一对私奔的眷侣,正在逃离凡尘的喧嚣,追逐那人间仙境般飘渺的世外桃源……
“宁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少年的鼻头沁出一层浅薄的汗液,他赤红着脸庞,音色朦胧。
气若游丝的声线被迎面撲来的风席卷到身后,段乞宁听不见了,只是一味地带他出走,仿若下定了决心。
段乞宁在前边指引,风走过的地方全是她身上的冷香,崔锦程哽咽了喉头,疲软的四肢都好似生出力量,他随段乞宁迈步,追逐她倩丽的影子。
他不再问去哪里,灰黑眼瞳只能倒映她的轮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中“跟她走”的念头如雨后春笋。
余光景致更迭流轉,段乞宁带他跑出宴席,穿过宫墙,登上回晾的车马。
车辙咕噜咕噜轉动,车厢趋于颠簸,崔锦程在这样的震动下驚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们在洗尘吉时将要到来前衣冠不整地离席,在无數宾客瞠目而视下雙宿雙飞!
这可是枉顾礼法的罪名,少年惊顫眼眸,鸦羽长睫猛然睁开,随即便要惊慌下马,被段乞宁扣住了手腕:“还回去做什么?”
她嗓音沙哑而克製,忍着蠱毒的钻心蚀骨。
“可是……唔——”少年话音才出,红唇堵住他的薄唇,将他的话语悉數灌入喉中。
与之长驱直入的是段乞宁的舌。
段乞宁将他的双手扣押在车内壁,膝盖抵在他的双。腿。间,与他拥吻、纠缠,爆。发出就快要把他拆吞入腹的疯狂。
“唔……”崔锦程的酥吟声响在她的唇边。
起初,那少年还在她掌下挣扎,不过须臾,被她吻麻了骨头,好似被抽丝剥茧般,再没了负隅顽抗的力气,如同一抔春泥瘫在她的怀里。
“宁姐姐……我……”少年满脸绯红,气若碎珠,眼眸噙满潮湿。
段乞宁松开禁锢他的手,转为搂抱在他的腰肢上,偏过头在他肩颈侧细嗅。
他身上有赫連晴的味道,仅仅只是须臾的共处一室,便能沾染得这么浓郁,浓郁得讓她发狂,恨不得彻底清除干净!
段乞宁压抑呼吸,带点刺痛的吻落在他的颈侧,她在少年仰起颈背忍耐时,一只手掌控在了他的侧脖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反手卡在他的喉结间。
要把这些味道、通通、全部染回她的!段乞宁舔。舐他温良如玉的肌肤。
崔锦程顫栗了一下,耳廓和面颊烧得绯红,眼瞳深处盛放盈盈欲滴的泪花。
少年仰着面呼吸,如溺水之人穷途末路,汲取最后宝贵的氧气。
段乞宁咬牙厮磨,细腻肌肤在唇瓣的挤压下收缩,印成鲜目刺红,宛若大雪纷飞间盛放的朵朵艳梅,诡异而妖冶,点缀着无法抹去的充满破坏感的情。欲。
崔锦程就好似被刺了一下,一个激灵间,大把氧气灌入心肺,他大口大口狼狈地呼吸着,委屈地扯着她的衣袖角,两行清泪覆盖泪痕:“宁姐姐……你不是……要把我送给……”
“没有……”段乞宁的手穿插在他的后脑勺,垫在那里,以防他被马车的碰撞磕到头。
她没有看他,依旧埋头舔着他的耳垂和侧颈,在他耳边用极为细弱的语气道:“我后来,没有想把你送走。”我想你是我的、我的……
他颤了颤长睫:“那你为何……”
就好似猜到他想问什么,段乞宁咬着他的耳朵道:“设计这出戏的,是赫連景。你与赫连晴交谈于隔间,我就在隔壁……你……”
“我也没有……”少年不知怎的,也倏然燃起气力回答,尽管有些羞赧,但还是鼓起破釜沉舟般的勇气道,“我没有想要答应她……没有想做她的夫……”我想做的是你的、你的……
崔锦程闭上眼,压迫泪水滚落。
“我信你,”段乞宁的唇追逐那些温涼,一点点吻去他的泪,“别哭,别哭……”
可眼泪就是这样,如若她没有这么缱绻温柔地安慰,他或许还可以忍受,会麻痹自我劝自己收回,然而现在,委屈的情愫有了寄托,破了个可以宣泄的口子,少年再也控製不住,放声抽泣,泪如泉涌。
他将这半年来寄人篱下的担惊受怕、被人凌。辱的满腹苦楚还有对她滋长出来的变。态爱欲都藏入泪花,崩溃失控着,哭得脆弱可怜,又藏匿坏痞贱心思,妄图换得她更加无措地轻哄。
谁又能想到,离晾前争锋相对、谁也不肯低头的两人,在双方都做出坦诚和讓步后,会推心置腹。
那些误会、憋屈被通通倒豆子一样倒了个干净。
崔小少爷哽噎道:“宁姐姐,我不想被你送走……我不喜欢二殿下,祭祀那夜我说的都是气话,我看到你和邵驰哥哥那样,心里难过,才逞一时之气……我喜欢的人是你,我爱慕你,倾心你……我没有家了,我只有你了……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那样对我……求求你呜呜呜,不要对我冷漠绝情的样子……我会害怕的……我的心会疼,真的好疼好疼……”
他的眼泪崩溃决堤,拉过段乞宁手放在心口上,又哭着道:“对不起宁姐姐……那一天,我不是故意忽视你的,不是我讓他们用脏水泼你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理解不了他们的举动,我好像生病了,好像快要死了……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是还生我的气,我可以让你泼回来的……你可以打我、骂我,你原谅我吧……我从前对你的追求视若无睹,可我现在喜欢上了你,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我愿意接受……我只求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系统面板,第三条路线的攻略好感值在急速下降,倒扣为负数,可是段乞宁已经顾不着了。她屏蹙眉头,折出怜惜的皱痕,双手捧起崔锦程的面颊,指腹抹去他的泪水,又一次道:“别哭了小少爷……”
明明他的身体,冰涼如玉,可是他的眼泪却滚烫炽热,灼烧段乞宁的指腹,点燃她体内喧嚣喷薄而出的蠱毒。“啊你真是的……”
段乞宁很苦恼,蛊毒啃食她的经脉骨骼,却在崔锦程泪水的浇灌下,变得不那么亢奋,但它们吱吱呀呀的,在血液里缓缓蜿蜒地爬行,明明没有一丁点痛感,但那些魂牵梦萦的麻酥痒意,勾缠得她真的受不了了!
段乞宁眼尾染上些红血丝,她不再制止他的抽噎,转而目色阴沉,手掌往他的
腰后背、脊窝的正中心用力。
崔锦程顿住哭声,泪眼朦胧凝望她晦暗的眉睫。
两个人粗沉的呼吸交相缠绕,车厢外的马蹄踢踏不休,磕磕绊绊的坐垫让他们的身軀一直触碰和摩擦。
段乞宁的指甲扯掉腰封,没入冰凉的内衫下。
少年绷緊身軀,倏然穷尽仅存的力气猛撲向她,跪坐在她身上,吻住她的红唇。
他吻得毫无章法,但确实在学她的样子,舌尖描摹她唇瓣的轮廓,牙齿轻磨段乞宁的唇肉。
崔锦程紧紧地拥抱住她,也试图将她身上属于赫连景的味道驱散,他转而埋头舔。舐她的颈脖。
疯狂地、歇斯底里地,拥着她、摩挲她,要将她融入身体。
“宁姐姐……”他哑着嗓音,夹杂哭腔,“我难受……我好难受……我该怎么办……”
他的躯体是冰凉的,可是他鼻息间呼出的气流却是燥热异常,秘法淬炼的大幽寒玉体魄让他没有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将药效透过皮肤散发,悉数囤积在体内乱蹿,烧灼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赤红了眼眸,几乎要淌出血泪。
“崔锦程。”段乞宁抱住怀中的他,盘旋在蝴蝶羽翼上,触碰翅膀的纹路,一点一点轻盈地抚摸。
她感受到了怀中少年胸腔如擂鼓一般震动有力的搏动。扑通……扑通……
他眼中的憧憬灿若星辰,窗外艳阳也不及他眸光半分。
段乞宁弯曲手指,低垂眼睫,好似在静谧注视着那只悬停在指尖上的绮丽华美的蝴蝶。
“做我的解药吧。”她对那只小蝴蝶很坚定地道。
回应她的,是飞蝶扑火一样猛烈的坚决。
少年闭上眼瞳,捧着她的脸吻她,将破碎的振翅声溢出……
有什么从蚕蛹的旧茧里剥落,那名为“解药”救赎让他寻觅到了被需求的价值。
崔锦程好似重拾活下去的动力,是段乞宁赐予了他一场“新生”。
……
第74章
这场蝴蝶振翅,碾碎了一轮又一轮。
待到云歇雨收,少年几乎要晕厥而去,湿漉的长睫之下,灰黑色的眼眸满是餍足和情潮。
他身体的每一處地方都被烙下她的印记,少年散落在摇摇晃晃的車厢里,地上全是被段乞宁撕碎的衣裳碎片,已经被春雾染湿。
崔锦程就躺在弄脏的衣裳上,秀丽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車厢上,每一缕发尾都沾染水渍。
他好像快死了,可胸腔里的心跳又那么铿锵有力。
少年弯曲长腿,那些肌肉根本不受他的控制,还在痉。挛,它们还沉迷于溺水的抽搐中,让他贪恋又不适地喘息着。
段乞宁也快疯了,她也控制不了自己,在蛊毒的催促下和少年的讨饶声中放纵一次又一次,如若不是他哭哑着喊疼令她理智暂回,只怕下一个忘我的瞬间就会弄碎他的身体。
段乞宁大汗淋漓,脱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崔锦程的身上,覆盖住他斑驳的身躯。
待到車马顿停,阿潮撩开马車车帘时,看到的是崔锦程裹着段乞宁的衣裳,缩在她怀里羞赧无措的模样。
那少年枕在段乞宁的腿上,对上阿潮骤然惊缩的眼瞳,像只受惊的无辜小兔,往女人的腿间埋头缩了缩:“宁姐姐……”
段乞宁捧着崔锦程的下巴,撩起眼皮望了眼外头高大的男人。
阿潮手指一紧,放下车帘,默不作声地離开。他心痛得紧,高深眉骨间染上一层陰霾。
……
若干时辰前,在段乞宁牵着崔锦程離开更衣间后,室內的七凰子和隔壁间的二凰女同时踏出。
赫连景凝望二人离去的方向,眉眼拉下戾气,眸光浮现怨毒。
而旁邊的赫连晴则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穿戴好礼服。
她收起方才对崔锦程展露的柔情,重新恢复清冷自持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开口:“看来,有人想要的没有得到呢。”
赫连景沉了沉呼吸,视线不改:“彼此彼此吧,二凰姐。不过臣弟给凰姐留的礼物,可不止这一件呢。”
赫连晴的瞳仁微微缩紧,没有追问。
便是在这时,太師苏彥衡携礼部官吏前来督促,说是吉时将至。
赫连晴随女使们回室內整理着装,赫连景自顾自地扯了扯散开的衣衫,脚步折返往酒宴的那头去,却听苏太師唤住了他:“七殿下留步。”
少年驻足回身,苏彥衡走上前来,给他披了件自己的斗篷。他身侧的礼部官员恭敬屏退,这让赫连景意识到,苏彥衡的爪牙竟然已经伸进到三书六部……
而当下他旁若无人的模样,怕是这场宮宴的守备,十之八。九都是他的人。
赫连景眸色黯沉,随即掀起睫羽,等他开口。
苏彥衡并未惺惺作态,反是直截了当道:“凌安王的轴心私军远在西南,京城的动向多亏有七殿下辗转,才能使她的暗桩行云流水运转。”
赫连景目色平靜:“看来苏太师已经知曉本殿是凌安王的人。”
苏彦衡摩挲了会玉扳指:“殿下有此谋略,心中自然对朝中局势有一把杆秤,自然也清楚你两位凰姐与大凰姑的胜算各有几成。”
“二凰姐、三凰姐和大凰姑各三,”少年脱口道,随即顿了顿,“今日得见苏太师仪仗,倒变成了二凰姐五成,三凰姐二成,大凰姑二成。”
毕竟从始至终,赫连玟岚都还被蒙在鼓里,赫连晴是苏彦衡的亲生女儿。
苏彦衡浅笑:“殿下始终吝啬保留一成,可是留给‘永康县主’的?”
这一句触碰到他的逆鳞,赫连景的眼眸瞬间锐利,脸色也随之陰沉而下,抬步转身就走。
苏彦衡语气镇定,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赫连玟岚允诺给殿下的筹码,微臣亦给得起。微臣甚至还能给到殿下最想要的、”
“段乞宁如何?”
赫连景顿住脚步。
苏彦衡唇邊笑意更甚:“微臣只要秘钥,人可以给殿下,是杀是囚,皆随殿下心意。到那时,她便永远只能属于殿下你。”
少年赫然睁大眼眸,呼吸变得极为紧促。
苏彦衡的后半句话犹如绕梁不绝的仙乐,充斥在赫连景的脑海中,蛊惑着他的神识。
他只要一想到今日段乞宁为了崔锦程生抗大幽凤尾花的药效,又为了崔锦程拒绝他的示好,就愤然到恨不得咬碎银牙。他的体內就好似有一只凶兽,被段乞宁移情别恋的绝情刺激得发狂,疯狂地撕挠着他的心肺,让赫连景痛苦到咆哮、狰狞,双眸赤红……
“好,本殿答应你。”
再睁眼,赫连景满目阴鸷,望向段乞宁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着:“宁姐姐,既然你薄情寡义,就休要怪小七心狠手辣了……”
……
待赫连晴洗尘礼毕后置换常服,她才意识到七凰弟所说的另一件“礼物”为何。
更衣阁间,方才跟在舞阵后滥竽充数的少年已换成低等宮男的衣裙,颤巍巍的手指伸向她的腰封,询问她是否需要服侍。
赫连晴猛然拽过那人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到殿里,压抑着声音呵斥:“你追来干什么!你疯了?”
少年抬起头,清俊的面容展露于室内光线下,他眼中波光流转:“晴姐姐是在担心阿箬吗?”
赫连晴沉下呼吸:“听好,这是大延,不是大莽,不是你耍小性子的地方,你怎么进来的?”
拓跋箬心有倔气:“追你至京州城门,城门口的守卫非得要通关文书才肯放行,七哥哥心善,替我安排进城,还帮我在教坊司中打通关系,助我在宮宴上能见到你。”
女人听完,眉目间浮现强硬:“回去!你现在就走,我安排人送你出凰宮!”
“我不走,晴姐姐,我要和你在一起!”
“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赫连景微愠道,眉梢拧成一把。
拓跋箬赌气撇头:“晴姐姐我就是在闹脾气,方才是谁站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你又是在对谁说要娶他为夫的话?”
赫连晴脸色微变:“你都听见了?”
“我就在附近
教坊司舞郎的更衣處,“少年眼眸潮湿地嗔视她,“晴姐姐,你不是要娶我为夫吗?”
“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作数了吗?”拓跋箬撸起袖子,露出空无守身砂的腕心,“你说过心悦我,要与我长相厮守的。晴姐姐,为了你,我调用了大莽的凰子亲卫队,母凰和父后他们肯定会知曉的,待我回去定会扒了我的皮,我不能回去!我不要回去晴姐姐,你留下我吧,让我做你身边的一个宫男也好啊!
说着说着,那少年目色激动,赫连晴倒是还秉持冷靜地道:“我才回延,朝堂上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贵为大莽凰子,集万千宠愛,昔年大延和大莽谈和盟约亦是你代表大莽的维和明珠出使京州,凰城中多的是见过你面的人,你如何留在我身边当宫男?”
方才他跟在舞郎后头出席时,赫连晴便提心吊胆着,万幸没出什么岔子。
拓跋箬依旧吃味地质问:“是,盯着你的人甚多,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就能让你不顾那些眼睛说出要娶他为凰女夫的话!”
赫连晴叹了一口气。
她与拓跋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她十岁那年,大延和大莽谈和。双方作为本国的维和“筹码”现身,稚气未脱的彼此隔着政权風云相见。
那场谈判,以她入大莽为质、大莽割让雪州边境为结果而告终,她被送入大莽,一个冰天雪地、由雪原骑兵发展壮大而形成的骁勇善战的国度。
出于盟约,大莽人明面上待她还算和气,准她随一众凰女凰子伴读。赫连晴因此接受大莽文化的熏陶,同时也将她所了解的大延文化交换于大莽。
她与拓跋箬的情谊便是这么结下的,随着二人年岁渐长,女男之情增生,同吃同住一个凰宫屋檐下的近水楼台,情到深处自然该做的都做了,即便拓跋箬知晓赫连晴终有一日会返回大延。
拓跋箬是大莽嫡出的幼子,自出生起便养在凰室,打小母愛爹疼,从未吃过苦,自然不谙世事。赫连晴一句情浓意浓时的“会娶你为夫”,小凰子当作人生箴言,更是为了她私跑出从未离开过一步的故土——
背井离乡,寻求真愛,带着他仅有的精锐护卫,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大延当作雪寇侵。犯全端了,到那时,便是议和盟约都救不回。
良久,实在拿他没办法,赫连晴解释道:“他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一环,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最心悦的人是你,你何必醋恼?”
拓跋箬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当真吗?”
赫连晴颔首,语气温柔地哄着:“乖,听话,我安排人送你出宫。”
拓跋箬乖巧应着,倏而倾身扑到她怀里索吻。
二人唇齿交叠,呼吸转为粗沉。拓跋箬情乱意迷地拥吻她,与她一齐双双栽倒而下,砸倒室内的屏風,漫天纬纱飞舞。
少年跪扑于她身上,手指颤悠悠地挑开她的腰带:“晴姐姐,我想要……送我出宫之前,能不能……”
赫连晴的手指穿插在他发丛间,到底是为了安抚他,允了。
欢好声响彻更衣隔间,赫连晴捂住拓跋箬的唇,尽量克制着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被段乞宁踹烂了个口的破门推开,一袭水墨宫服的男人目色沉沉闯入。
拓跋箬一惊,慌乱地躲藏在赫连晴身后,急急忙忙穿戴自己的衣裳。
赫连晴亦是挡在少年身前,待看清踏入殿中的人是苏彦衡,她心弦松弛些许,将穿戴好衣物的拓跋箬推了出去:“你先出去,回教坊司舞郎处,我自会安排人送你出城。”
对上拓跋箬依依不舍的眸光,赫连晴郑重又道:“快去吧。”
半晌,室内安顿,唯她和苏彦衡二人,苏太师平静道:“杀了他。”
赫连晴曲了曲手指,眉宇间的情潮尚未褪去,似是不忍和留恋。
苏彦衡紧盯她逃避的眼:“殿下,您忘了微臣当初教授给你的吗?”
“先生教诲,学生记得,莫敢忘。”赫连晴朝他行礼拜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可所为。夫成业者系于所为,夺时借利,嗔痴贪怨物尽其用。’”
苏彦衡收敛情绪道:“情情愛爱终归是殿下达成目的的棋子和手段,男人也不过是殿下可以掠夺和利用的资源,不要本末倒置,声色其中。待殿下功成名就,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赫连晴反驳:“纵情一时罢了,我自有分寸。更何况,他不过一介弱男,能作何风浪。”
“他或许掀不起什么浪花,可他一旦作为殿下的软肋所在,落在敌人手中,就是致命的根本。成大事者,当心无旁骛,身无软骨。一切情谊只会促成殿下的优柔寡断,而这是累赘,是该被最先舍弃的东西。”
“好比殿下与陛下决裂,才能有釜底抽薪,夺权上位的锐意。”
赫连晴缄口不语。
苏彦衡语气犯冷:“杀了他,殿下。他自投罗网,只要他一死,大莽动乱,必定会南下压境,施压于大延。陛下油尽灯枯,已无力调兵遣将,微臣自会安排朝臣人马,逼她立储传位。殿下曾为大莽质子,深谙大莽政制兵权,她只有立殿下为嫡,才能安黎明百姓之心。”
“不行,”赫连晴撇过头道,“他是为了我才以身涉险的,我怎么可以这么做。这和小人有何区别?”
“史书是胜利者所撰,英雄、枭雄、奸雄都不过是殿下一念之间。殿下若还是做不到,那微臣替殿下——”
“父亲,”赫连晴倏然爆发,“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年少还未被送入大莽之前,曾在凰女太学馆就读,为太师苏彦衡的学生。苏先生传授凰女们的均是圣贤之道,即便后来她因出身低微时常遭受旁人凌。辱,赫连晴也依旧能在万苦泥泞中恪守本心,操持淑女品德。她需要崔锦程的木象秘钥,为了得到秘钥,她可以许诺他凰女夫之位,这是等价代换,遵循淑女的“取之有道”,可是苏彦衡居然为了制造动。乱要她去杀一个深爱着她的少年……这不是淑女所为!
正是因为生在凰家,长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才更加知晓真心无价,也更加知晓拓跋箬对她的深情有多难能可贵。赫连晴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个渴望被爱的少女。
她曾满心期许过母凰对她宠溺,换来半月前残酷淋漓的追杀;她曾瞻仰父亲的高正伟岸,可面前的男人却展露出急功近利的面容,与年少三尺讲台边让她如沐春风的苏先生大相径庭,让赫连晴有些难以置信。
母爱被摧毁,父爱收起慷慨,唯一她还拥有的情郎的真心,她要去践踏吗?
苏彦衡无从得知她内心煎熬,只是恨铁不成钢地道:“爹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赫连晴无力争吵:“旁的都可以商量,他纯洁无辜,赤城待我,还望父亲网开一面吧。我想这种感觉,父亲应该比我更懂,父亲想想母亲吧,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苏彦衡未再答话。
室内陷入死寂,好似方才的争执不过一场幻影。
……
两日后,段乞宁一行人回晾,紧随其后的是京州圣上口谕。
永康县主在接风洗尘宴上无故缺席,藐视礼法,妄自尊大,念在凰女归延,天下大赦,赫连玟昭小惩以戒,罚了段乞宁半年的俸禄,并让她掏钱修补被踹烂的门。
“……”段乞宁松口气,还好是罚钱,她有的是钱。
这位传讯的嬷嬷受过她恩惠,另外告知段乞宁离席后,邵家小将军邵筠同二凰女联名上奏凌安王无诏回京一事,赫连玟昭勃然大怒,但似乎也是罚了她的俸禄,并没有大惩。
此外还有一件与她息息相关的事:她和邵驰的婚事黄了,凰帝说是要为永康县主另外物色个如意郎君。
段乞宁头都大了:这正夫是非娶不可吗?
送走宫里嬷嬷,段家马车停靠于府邸,段乞宁先行下马,撩开车帘,朝里头递去掌:“到家了,小少爷。”
车厢阴影处里伸出来只冰凉如玉的手,轻轻落在段乞
宁的掌心,崔锦程躬身探出脑袋,耳根染上浅红。
途径钓月娘子的成衣经销铺,给少年置办了些衣物,都是初夏最时新的款式。他此刻身上的这件白衣飘然若雪,勾勒身段,将他衬托得仙风道骨,眉黛青山。光影斑驳落于他姣好的容颜下,点缀眸底秋水,连梳理整洁的头发丝儿映着暖阳,都更迭出乌黑秀丽的波光。
段乞宁很满意被她精心打扮好的崔锦程,他肩颈和锁骨附近的吻痕无一不代表着这是她的私有。而撑开蝴蝶翅膀的兔尾历经舟车颠簸,早让那少年软了腿,更别说此时要他落地走路。
崔锦程才踏出一步,便咬牙抿唇,眉宇间全是忍耐与羞赧,险些跪扑倒地。
段乞宁嘴角噙笑,握紧他的手,让他倚借着她,半哄半骗地将他带下马车。
这京州一行,人嘛是没送走的,恋爱倒是谈上了的。
第75章
男主不愧是男主,一番纵情,段乞宁神清气爽。
崔锦程那特殊的大幽寒玉体魄,将她体内的凤求凰压抑到极致,如扑灭烈火的及时雨,风雨过境后又留有缠绵涼意,好不畅快恣意!
段乞宁同时也发现,自打二人有过“深入交流”后,崔小少爺展露出从前未曾有过的粘人属性,也比以前更加殷勤,更加主动,一天到晚恨不得挂在她身上。
一连多日,二人白日颠鸾倒凤,夜里依旧红烛添香。
某日梦醒后,那小兔子湿红眼瞳,蜷缩在她的身侧,紧紧搂住段乞宁的腰肢。
崔锦程沙哑嗓音,修长手指暗中施加引诱,勾着段乞宁的发丝,在她睡眼惺忪还在冒起床气的时候,轻轻唤她“妻主”。
一声一声,饱含怯意,又披露着欲拒还迎。
段乞宁敛开眼眸,对上他澄澈的黑灰色眼瞳。
映着和煦初阳,少年瞳仁深处倒映着她的轮廓,纤长浓密的睫羽于他面容落下阴影,愈发衬托那雙眼眸的澄澈。
离得近,段乞宁甚至还能听见他如擂鼓般震动的心跳,而崔锦程紧张的呼吸声就纠缠在被褥与視線之间。
二人的眼神交汇须臾,崔小少爺率先挪开,段乞宁曲了曲手指,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
崔小少爺喉头滚动,段乞宁凝望他红透的面颊和耳廓,莫名心情大好,转而松开手指,像撸小动物一样撸了撸他下颌附近的软肉。
那儿的手感,结合小少爺冰冰涼涼的体质,道不出的细腻光滑。
段乞宁倾身往他那侧挪了挪,才动身一点,二人藏在被褥下赤。裸的腿彼此碰撞。
崔小少爷本欲逃跑,段乞宁眼疾手快抄过他上邊的那条腿,将他那只腿的后膝盖卡在自个的胳膊肘里。
崔锦程:“……”
这不是一个好的姿势,少年那只右腿没有着落点,迫不得已架在她的腰间,脚踝正贴着她的侧臀。
段乞宁身上的温度,对他而言滚烫无比,快要将他灼烧了似的。他一邊细嗅她身上馥郁的冷香,一邊不自觉紧绷神弦。
他尝试抽腿,被段乞宁牢牢卡住,纹丝不动。
更过分的是,段乞宁的左腿逮着他剩下的空隙前屈,横穿而过。
如若不是躺着,他现在当是坐在了她的腿上。
“宁姐姐……”他蠕动唇瓣,右手放在彼此,骨节分明的手背因为揪紧被单的举动,软骨和青筋浮现,透着鲜活之气。
段乞宁的指腹按压在他的嘴角邊,藏于被褥下的手则順着光滑肌肤去追逐蝴蝶。
那只小蝴蝶还衔着兔子尾巴,隨他姿势暴。露于外,段乞宁轻轻碰了碰外头的兔子绒毛。
不过短短一下,少年悬于半空中的脚趾突兀蜷缩,崔小少爷咬着薄唇,几乎要将头埋进被单里。
“喜欢嗎?”段乞宁拨弄他的侧臉,将小少爷的臉从被里拔出。发丝因他局促的呼吸下散亂,少年的眼眶噙着点点泪花。
“说话呀,小少爷。”段乞宁摩挲他的唇,坏笑盈盈地捧着他的臉,指甲娴熟撬开唇角。
谁知那少年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宁姐姐,阿潮哥哥…他在看嗎?”
“他不在,”段乞宁好笑地道,“这两天讓他睡偏殿了。”
崔锦程这才放下心,咬着她的指甲,口齿含糊地回他答她上一个问题,他说:“喜欢…宁姐姐……”
“喜欢什么?要说大声一些。”段乞宁的手指横在他的牙口上,一边又拨弄兔子尾巴,抵着尾巴末端绕着圆圈。
崔小少爷的声音便如砂砾一样破碎,蜷于她腰侧的长腿抽扯,拉扯她的寝衣都是褶皱。
可即便如此,少年也没有抽回,反是继续架在段乞宁的身上,往她怀中靠拢着,恨不得要和她紧紧捆。绑在一起。
“喜欢……宁姐姐……这样……”他染着哭腔道,面色羞赧得快要滴血。
“这样还是那样?到底是哪样呀?”段乞宁故意装作不明白他的话,愈发放肆地玩着尾巴,又戏谑地调侃着,“你怎么这么贱呀,崔小少爷……”
段乞宁一会儿摸着兔绒毛旋转,一会儿拨着尾巴搓弄,辗转停停,或重或轻。
崔锦程的胸前起起伏伏,料薄清透的衣物摩擦胸口,他的眉眼间全是忍耐,忍无可忍,少年绷紧脊背,像只高傲的天鹅扬首,汲取上层宝贵的氧气。
“宁姐姐、我就是个贱种、下贱的胚子……是个低劣又肮脏的贱奴……”他喘着气道,眼尾湿红。
段乞宁滑落視線,那两粟倒越来越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粉里透红的,很是可爱,于是她笑道:“是谁的贱奴?”
崔锦程应道:“是宁姐姐的……是宁姐姐的贱奴……”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索性紧闭雙眼。
在亲手扼杀那个名为“崔家小公子”少年后,他感受到的是酣畅淋漓的快感。过去那些束缚住他的尊严、礼教、矜持通通被他抛之脑后,崔锦程只想直面自己内心卑贱而直白的欲望,舔着“她需要他”的念头,纵情地自我陶醉着。
“贱奴卑贱的身子能作宁姐姐的解藥……是贱奴的福分、是宁姐姐赐给贱奴的荣宠……贱奴的一切都是属于宁姐姐的……贱奴倾心宁姐姐,想、想为宁姐姐奉献所有……”
段乞宁嘴角扯出笑意,滑落身子,膝盖上扬,抵住小兔子的尾巴。
在那少年扬首咬唇崩溃时,一口咬往衣襟上。
……
与段家明月轩里的柔情帷暖不同,远在京州的凰城大殿,整个早朝上得是死气沉沉。
南方闹旱灾多时,赫连玟昭早些时日拨下去的米粮不知为何,层层分练后,竟数额锐减,分到老百姓手中更是只剩下清汤寡水。
为此,赫连玟昭大发雷霆一通,当众斩杀了几个涉事的低阶官吏,以儆效尤。
事实上,这也不是赫连玟昭第一次在早朝大殿上摘人脑袋了,但原本紫气东来、高堂悬挂着“正大光明”牌匾的殿宇见红,终归是件不吉利的事。
文武百官见此,皆是臉色聚变,齐刷刷跪倒在地,再无一人敢冲撞。
雷霆怒火一时半会发泄不完,赫连玟昭的胸口起伏剧烈,须臾几口淤血呛在大殿上。
高台下的苏彦衡眉心微动间,陛下身边的女使火急火燎赶去,为她送上怡神丹。
大把大把丹藥灌入喉咙,
赫连玟昭含水吞服,猩红眼眸如利刃狠狠剜向苏彦衡,死死的,哪怕下一瞬会死不瞑目,她也要将那雙恨极了他的眼眸对牢他。
苏太师却无动于衷,他漠視赫连玟昭的視線,跪伏在地拜道:“陛下保重圣体。”
这声落下,群臣皆追隨他的举动,异口同声附和,齐齐高喝:“陛下保重圣体!”
高台上的凰帝暴怒,竟一掌将手边奏折全部推卸在地。“朕乏了,今日便到这!”
御前女使高呵:“退朝——”
众臣各怀鬼胎朝拜:“恭送陛下。吾凰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玟昭捂着排山倒海的心肺,强压镇静对女使道:“去把七殿下给朕唤来,朕有事同他相议!”
片刻后,凰帝的御书房内,颈缠白绫、衣白胜雪的少年珊珊而来。
赫连景嘴角噙笑,跪于赫连玟昭脚边:“母凰要与儿臣商议的要事,怕不是有违常伦的房事吧?”
赫连玟昭抬掌,一举抽到口无遮拦的少年脸上。
赫连景舔了舔发疼的那侧嘴角,他嘴边的笑意愈发森然:“儿臣隨口一句玩闹,母凰怎么下如此狠手?您抽得儿臣好疼。”
赫连玟昭把手覆于少年脸上,仓促抚弄:“现在呢,还疼嗎?”
虽是关心询问的语气,可她眉目间全是狠厉,又因为硬忍着蛊毒的暴虐,额间沁出冷汗。
赫连玟昭的指甲划过他的下颌、下唇,停在他的鼻翼下,正在感知他的鼻息。
这很危险……赫连景眉尾颤动。
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出身卑贱,也没有资格上凰室玉牒。
他唤她一声“母凰”,但确实与赫连玟昭行的了这有违纲常的女男之事。
凰权滔天且生死攸关,若赫连玟昭为了苟活当真要拿他做炉鼎……
赫连景敛下睫羽,盖住眸底阴翳:“母凰三思,儿臣已经失身给了‘永康县主’。”
赫连玟昭的手指果真顿住,突兀地又呛出一口血来。
“既已和宁姐姐交。合,儿臣只能做她的炉鼎了,强行更换,得不偿失的。”赫连景抬眼,仰视那个和段乞宁有着二分相似、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眼底折现出怨毒之色。
赫连景恨透了这个女人。
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他和十余名年岁相仿的少年儿郎一同被关押在冷宫禁地。
他们被剥去衣物,赤身。裸。体浸泡在藥炉里。那样阴寒的藥材,讓他们如坠冰窖。
少年们在药炉里挣扎逃窜,唤来的是宫男以及公公们的毒打,他们强压着少年们稚嫩的身躯,往冰冷腥臭的药水里浸泡。
他们说,这是凰帝陛下的意思,凰帝陛下要挑选出最能吃苦的儿郎,封他做凰子。
只要能成为凰子,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就不用在冷宫里饱受折磨。为此,十余个少年犹如笼中困兽,在这药炉里相残相杀。
赫连景挨过秘法锻体的凌冽,扛过旁人谋害的残酷,眼睁睁看着同龄人相继死在他的身边,他在尸体堆砌的药炉里愈来愈冷血,愈来愈阴鸷,末了,残忍无情地掐死了最后一个竞争者。
——他成了药炉中唯一的赢家。
凰帝如约封他为“凰子”,却没接他出冷宫,他依旧被锁在药炉中,日日夜夜接受药汁淬炼,且药汁的色泽和味道日复一日浓郁。
宫男传话道:“七殿下继承了前朝太医生母的天赋,天生对药草敏锐,身体吸收起药材来更是事半功倍。凰帝陛下赏识您,是您的福气,从此往后,陛下要愈发对您倾注期待,特命小奴们加大剂量。七殿下,您未来必然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可眼下只有吃得了这苦中苦,方能做那人上人呐!”
为了活下去,赫连景只能将那些苦痛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年年岁岁忍受惨绝人寰的秘术锻体。
在得知赫连玟昭要来冷宫见他后,赫连景更是黑眸狠辣,亲手用刀将锁骨附近的伤疤雕刻成火羽的形状。
火羽,是大延王朝的标志,是凰室图腾之一,是少年时期的赫连景对那个当权上位者的讨好。
果然,赫连玟昭在见到血淋淋的殷红图案后,满意一笑,将他带出冷宫。
后来,赫连玟昭也亲口告诉了他一个残忍的真相:
她所患的暴怒之症为大幽情蛊“凤求凰”,唯有大幽寒玉体魄的男子才可缓解。
死于她手下的那些少年都是她的药引,她要从中擢选出最强劲的那个,成为她的“御用解药”。
赫连景本来是赫连玟昭为自己准备的,要等到病入膏肓的那刻交。合,以达到回光返照、延缓寿命的目的。
可是,因为“段乞宁”的出现,打破了她全部筹谋。
不,准确来说,是赫连景主动搅亂她的计划的。
那场晾心湖之宴,赫连景与“段乞宁”的第一眼,就凭借淬炼出来的大幽寒玉体魄辨认出她身上有着和赫连玟昭一模一样的蛊毒。
“凤求凰”何其罕见,怎么偏偏就成雙出没了呢?
那时亭台高座上的赫连景敛开睫羽,已然从凰帝频频望向那段家女的视線中捕捉到端倪。
为此,他尽心设计,与“段乞宁”一眼钟情,讓自己献给了她,成为她的炉鼎。
更加印证他的大胆猜测为正确的事情是:赫连玟昭默许了他与“段乞宁”的偷。情。欢好。
回宫后,赫连玟昭再没传过他去过御书房,直至最近,她好似快日薄西山,才多次召他议事……
……
赫连玟昭闭阖眼眸,忍耐得极为痛苦,指腹克制不住地在赫连景的脸上拨弄,以此慰藉。
御书房内静谧许久,女人倏然指骨用力,扼住赫连景的后颈,将地上的少年扯到跟前:“听底下宫男禀报,你烧了半株大幽凤尾花?”
“是,”赫连景回道,“儿臣心悦永康县主,不过使些手段将县主留下来,不会伤到她的。”
赫连玟昭视线紧逼:“你当真心悦?”
少年扯唇,嘴角笑意意味深长:“这是自然,儿臣与宁姐姐情投意合,一眼万年……若不是当年宁姐姐玩心盛烈,无心娶夫,儿臣早会向母凰求旨。”
赫连玟昭:“……”
见她默然,赫连景唇边妖冶的笑意更为灿烈,黑眸眼底浮现危险之意,盯凝她补充道:“怎么了母凰,这不也是您的心之所向嗎?要把‘解药’留给唯一挚爱的骨肉……”
凰帝倏然掐紧他的下巴,眉宇间蛰伏一闪而过的杀机。
但赫连景知晓她不会杀他的,所以那白衣少年无所忌惮地道:“让崔家小贱人去段家上门求姻、赐婚邵家小贱人给永康县主,不都是母凰做的局?目的不就是为了把宝贵的‘大幽寒玉体魄’及木土双把秘钥送往她的身下,为您流落在外的‘民间凰女’铺路?”
赫连玟昭指甲用力,于他下巴上掐出红痕。
却听他猖狂又道:“只是母凰先前送出去的那位药,药效不好,怕是撑不了几时,母凰爱女心切,不如……把小七也一并送过去吧?”
赫连玟昭压抑呼吸,竭尽所能克制蛊毒,但起伏不定的胸口还是暴露那些情蛊在肆虐无比,“你很急迫……是苏太师派你来的?”
赫连景反手捏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腕:“母凰误会了,小七爱慕宁姐姐,不容许姓崔的小贱人横刀夺爱。”
“望母凰成全。”言罢,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手指徒然施力。
赫连玟昭只觉胸口翻涌上来一股灼热,没忍住咳出瘀血,黝黑幽深的血迹滚落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上,那样鲜红的印记,触目惊心着,刺激她的头颅里在嗡嗡作响。
女人痛苦地嘶哑两声,呼吸随心跳如雷鸣震烈,她视野转为混沌、明明灭灭。
赫连玟昭手扶胸口剧咳,颅内暴躁持久,好久才归于寂静,看人看物都有些模糊,那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不知怎的,好似都没了皮囊,待她俯下身贴近,才犹如拨开层层云雾,看清那他的面容。
赫连玟昭瞳仁骤缩,睫羽充斥怔然,她颤着手要去扶少年的面颊:“阿玉……是你吗?”
赫连景眉心一跳。阿玉、是谁?
可赫连玟昭沉浸其中,无可自拔地动容道:“阿玉,你回来了……你终于舍得回来看看朕了……这些年来,你连朕的梦里都不愿踏入,你还在怨朕吗?”
少年蹙眉,冷冷地道:“母凰,您怎么了?我是小七。”
“阿玉……你怎的不说话……你说话呀,你骂朕也好,朕想听听你的声音
……朕快要……忘记你的声音了……“赫连玟昭冰涼的手贴在赫连景的下颌处,女人的身躯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离开龙椅,朝他靠近。
赫连景睁大眼瞳,心道:赫连玟昭这分明是出现癔症了,她的蛊毒,竟已弥漫到如此地步了吗?
“母凰,我是小七,您清醒一点。”
赫连玟昭不为所动,那双手已经順着少年的下颌没入衣领,纠缠他的衣襟,另一只手也按在了他的腰带上。
赫连景长睫颤动,作势便要遁逃,被神识不清的女人遏住后颈白绫,拖拽回她的身下。
少年挣扎,跪地攀爬,赫连玟昭掐着他的颈脖,自他身后禁锢他的腰身。
赫连景崩溃大喊:“母凰!住手!我是小七!来人!快来人!!”
“殿下!”苏彦衡破门而入,待看清殿内狼藉和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慌亂地凝望向赫连玟昭,“陛下,那是七殿下……您在做什么?”
赫连玟昭顿停刹那,苏彦衡借此时机冲上前,抄起杯盏往她脸上泼,赫连景在凰帝闭眼清醒时忙中作乱爬起,朝殿门外狂奔。
冰凉的水珠覆盖女人的五官,順着她的面部肌理下落,衣领口也全部湿透,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赫连玟昭发髻上的凤凰步摇折射出金灿微光。
她维系着匍匐在地的姿势张唇平复呼吸,待到颅内清明,赫连玟昭撩开凤眸,撑着手起身。“苏彦衡,你好大的胆子啊!”
换做是从前,苏彦衡只怕是已经跪倒,求凰帝息怒。
可彼时,苏太师一动未动,垂在大腿附近的手还紧握着滴水的茶杯。
赫连玟昭于高台长阶上居高俯视:“太师,见到朕为何不拜?”
苏彦衡将杯盏放回原位,抬手朝上方行了个简礼:“陛下,可清醒了?”
她为他如此张狂的态度恼火,她决定将他拖下去赐杖刑,扬首怒喝来人,可无一人回应,平日里侍候在侧的贴身女使和宫侍皆不知所踪。
赫连玟昭怒目圆睁,瞪视男人。
苏彦衡垂下手,面色镇静:“陛下想唤谁、想做什么不若和微臣道,微臣自会替陛下分忧。”
“苏太师,倒是朕小看你了!你真是有本事的很啊!”不过瞬息,赫连玟昭就明了,京州守备已经都被换成他的人,连御前的禁卫军也无一幸免。“你何时动的手?”
苏彦衡:“小满,晴儿接风洗尘宴前,你派人千里截杀她。”
赫连玟昭哈哈大笑,令他不悦地蹙起眉梢。
女人踩下台阶,掐住他的双颊:“苏太师,你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宫篡位,胁令朕将东宫之位传给晴儿了?”
与此前跪在她脚边装模作样的苏彦衡不同,而今的他连演都不演了,冷冷开口道:“并非胁迫,陛下立晴儿为太女才是順势而为,顺天而行。陛下是天女,一言一行皆受天神指引,若是一念之差立错了储,可莫要怪天神不留情面,降灾于凰天后土。此前,正是陛下久久不立太女,南边的旱情才肆虐无度,连陛下播下去的赈灾救命粮,都有蠹虫敢贪污。”
赫连玟昭抬手就是一巴掌,夹杂蛊毒暴虐的手劲,将苏彦衡抽得摔倒在地。
她倾身而上,横跨在他的身上,捏着他的下巴,将苏彦衡红肿的脸抬起,另一只手已不由分说地没入他的衣领。
“滚开!”苏彦衡镇静自若的面容似乎终于裂开纹路,流出名为慌乱的波纹。
“朕现在情蛊泛滥,你倒是来得正好,留下来替朕分忧!”赫连玟昭抽了他的腰带强硬捆住他的双手,高举过头颅,扣押在地板上。
苏彦衡不可避免地挺起胸膛挣扎,男人的黑眸迸发怒焰。
赫连玟昭一举扯开衣襟,狠狠捏了一把,漠视他红着眼惨痛。
她用膝盖抵开他的腿,手段粗鲁掐着他的腰肢而过。
走势如疾风燎原,不可阻挡,令地上的男人顷刻间疼得弓起脊背。
赫连玟昭恶狠狠地在他耳鬓嘶咬:“叫啊,给朕叫!苏先生方才能说会道的,怎么这会跟个哑巴一样?好好喊响些!让你新安排的人手都听听,她们的太师是怎么侍奉朕的!”
女人指甲用力,如锋利利刃,雕琢朽木,入木三分。
苏彦衡惨烈地叫唤一声,随后便哑了嗓音,他已经摇摇欲坠地几乎说不出话,唯有翕动的唇瓣大张大阖,垂死挣扎地在呼吸空气。
御书房中的烛火燃掉半截,火光蔫灭些许,不知过了多久,赫连玟昭坐在他身上掌控,地上的男人眼角淌下清泪,已被情潮烹制成行尸走肉一具。
倏尔,外头有女使扣响殿门道:“陛下,顺国将军府长女,邵筠小将军求见。”
赫连玟昭顿住身形,指腹按在他胸口的吻痕上:“邵家,也落入你掌中了吗?”
苏彦衡如一滩死水的眸子终于翻涌出水花,他在她身下咯咯讥笑:“隐娘,苏先生再送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凰权也好,情郎也罢。妄图据为己有的嗔痴贪作祟,就是你悲剧噩梦的初始。你为挚爱骨肉铺设的道路,先生已经一一铲除,包括送去钦天监里那邵家嫡子的婚事。先生是绝对不会、将邵家军留给你还有你的爱女……哈哈哈,大局已定,你必败无疑!……”
而赫连玟昭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谷雨那日,段乞宁落水,手中却牢牢紧握邵驰抹额的样子。
于是她笑了,笑得分外张狂和明艳:“苏先生,你不就等着朕驾鹤西去的那天?你放心,到那时,自有朕早就拟好的圣旨宣召,立‘暄儿’为太女。你与你的爱女无论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之辈!”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京州的风云掀不到段家明月轩,映着头顶较好艳阳,绿植簇拥的院内尽显一片宁静祥和。
钓月娘子的初夏新品样式相继送入府中,其中不乏香皂、成衣、配件、首饰……段乞宁一一过目,命多福多财收好。
忙活完钓月娘子生意上的事,崔小少爷提着食盒过来。
阳光下,少年衣着清雅,衣袂翩翩。他挽着袖口,露出劲瘦的手腕,白皙肌肤上的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自打二人谈上恋爱,崔锦程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一连多日,段乞宁体感自个胖了一些。
今日小少爷送来的,是亲手做的蜜桃酥山和冰奶冷元子。
一到夏季,冰窖里的藏冰便是价值连城的稀罕宝贝,段家富可敌国,自然囤积不少,晾州卖冰的生意段家也是独揽大头。
昨个儿崔锦程在榻间问她能否去地窖取冰,段乞宁还纳闷他都“大幽寒玉体魄”了,还得冰块消暑吗,没想到竟是为了做这个……
那酥山外形美观,盛放在暖阳底下,还飘着层层冷气,最外边的一层化了些,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清透感。
崔锦程递过来一根勺:“酥山易化,宁姐姐快些吃。”
段乞宁没有第一时间动身,而是沐浴暖阳言笑晏晏。
她坐于院落石椅,手肘胳膊支起半边脑袋,好整以暇地道:“小少爷,你喂我。”
崔锦程身形一顿,耳根轻而易举地爬上些薄红。
段乞宁早就发现,他有两幅面孔:床下做端庄清雅的崔小公子;床上在她身下卑微哀求,做阴暗扭曲的崔小贱奴。
即便他们深入交流多次,只在外头出没的那个崔小公子还是一贯清冷矜持,稍微唐突轻薄点的话都会令他面露羞赧。
这可真他爹得劲。
见他羞怯不动,段乞宁捏住他的手腕往怀中拉,将那少年拉到自个双腿与石桌之间。
崔锦程背对段乞宁,女人往他腰间轻轻地揽上一只手,绕着他的腰带摩挲,另一只手悄然贴在他的侧臀上。
小少爷精致的腰身似乎因为她轻拍的举动绷紧了一些,白衣绸缎光滑,在她掌下被搓得愈发熠熠生
辉,似酥山外溢的冷气,泠泠清冽。
段乞宁捧着他的腰,面颊挨得很近:“小少爷今天藏尾巴了吗?”
崔锦程的耳廓红得通透,紧捏勺子的手也随之用力,他抿直唇线,点了点头。
段乞宁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腰:“那你坐下来,坐我腿上……”
少年迟疑,段乞宁圈紧他腰,将他温温吞吞地带下。
崔锦程才坐定,段乞宁颠簸了下腿,将他蹬得慌乱,猝不及防间只能用空闲的那只手搂住她的颈。
段乞宁揽抱着他,抄起石桌上的酥山:“喂我。”
崔锦程低垂眼眸,白勺舀向清脆酥山里,塌陷了一角。
以往,段乞宁的每一口吃食都需要阿潮试吃,自打两人处上对象,这试吃的活便全被崔小少爷揽下,是以少年舀的这第一口,不知是给她还是给自己。
他拿不准主意,端着酥山迟疑。
“小少爷你吃。”她微微仰视着他道。
她这是不信任他吗?崔锦程的灰黑眼瞳中有失落划过,但很快被他淹没,少年将第一口酥山送入唇口。
段乞宁在他松开汤勺时,手掌压住他的后脑,吻上他冰凉的薄唇。
“唔……”崔小少爷偏了些脑袋,段乞宁借机搂紧他的腰,舌尖撬开他的唇角,丝丝冰意鱼贯而入,随他们唇齿间的余温融化成水,送来鲜桃味的甘甜。
段乞宁汲取他唇中的甜意,越吻越深,指腹抵住那凸起的尾巴末端作祟。
再松口时,少年的眼眶噙有难忍的泪花,唇瓣被她吻得红润透亮。
段乞宁用手拨弄了他的侧脸一二,凝望他昳丽动人的眉眼,夸口赞道:“‘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
似在赞酥山,又似在赞崔锦程。
少年听懂她言外之意,移开视线,突兀往她怀中扑,塌陷半边腰肢,尾巴顶起的那团衣料也因此高高翘起,勾着一股引诱。
段乞宁边按着他的后颈,撩开衣裙钻了进去,揉着兔子尾巴的绒毛。
光天白日,绿树成荫下,少年于她耳畔哽咽的呼吸声断断续续,随那醇香可口的酥山一起融化,化为一汪凉水,又甜又腻……
不过毕竟也才初夏,冰凉的东西吃多了伤身。段乞宁吃饱餍足,多福传来消息,说是京州的邵家小世子送来的信。
多福早看崔锦程不顺眼了,如今见他恃宠而骄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专程逮着他与段乞宁调情的时候把消息送来。
果然,段乞宁怀中的少年顷刻间变了脸色。
段乞宁自是也觉察到他敏锐的变化,崔锦程从她怀中挣脱些许,腰臀渐有抽离之意,被她看破举措,逮着时机将他重新圈回怀中。
“放着吧。”段乞宁对多福道。
她没有说放哪里,多福自作主张走上前,放在了冰奶冷元子羹的旁边。
待到多福的身影消失于庭院,崔锦程望着那封书信出神:“……”
信笺所包装的信封,用的都是上好的澄心纸,外头绣着邵家的祥云纹路,彰显世家大族的身份。
信笺正中心,笔墨黑色洋洋洒洒写着:“神仙姐姐亲启。”旁边还用极细的狼毫笔墨画着一个小小的猫爪图案。
崔锦程曾在段乞宁的书桌案上见到过这个图案,当是段乞宁在外头赈灾时,教画给邵驰的。
如此,少年垂下眼眸,浓密睫羽落下一层厚重的阴影,他将勾缠在段乞宁颈间的手撤回,往石桌那头侧过了些身子。
“生气了?”段乞宁紧追而去,脸颊贴在他的胳膊旁,那只手复再搂住他的腰。
“没有。”
“喏喏喏,还说没有,都写在脸上了。”段乞宁扯过他的脸,拇指和食指捏着他两边的腮帮子。
崔小少爷赌气地鼓了鼓腮帮。
段乞宁笑,捏着他的脸晃了晃:“要不,小少爷你念。”
崔锦程拒绝地很快:“不要。”
言罢,他站起身子,收拾汤勺和碗碟。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那吃了还剩下一半的冰奶冷元子羹在段乞宁抬手取信的时候被打翻,汁水浸湿邵驰的信和段乞宁的手,还有不少顺着石桌淌下,弄脏了他们的衣裙。
若段乞宁此刻能看见他的脸,当能见到少年眸低的晦暗和阴沉,对着那封湿透印画墨字的信。
“你也手滑了一下?”段乞宁好笑地道,将湿漉的信件撂回。
崔锦程睫羽微颤,慌忙收拾倾倒的瓷碗放入食盒,才绷着唇无辜地回身看她,道:“宁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嗯……”我信你个鬼。
段乞宁的手指沾染那些冰奶冷元子的汤汁,有些粘粘的,令她不适地摩挲着。
而余下的汤汁还一个劲儿地往段乞宁的衣裙上淌,崔锦程见状手忙脚乱,想用手去赶,被段乞宁倏然捉住手腕。
二人彼此间沉默了好一会,崔锦程怔乱的视线缕缕与她对视,透着手足无措和讨好,在他往她怀里靠近时,段乞宁狠狠捏了一把尾巴,令崔锦程双腿一软,双手堪堪耷在她的肩头,稳住身形。
“你到底是闯祸了,小少爷。”段乞宁仰视他,不怒自威。
崔小少爷漂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听她道:“我要惩罚你的。”
“跪下。”
崔锦程膝盖一松,跪在她腿间,面上虽是清冷委屈,眼底却是隐隐折射希冀的。
段乞宁的视线追逐他由上而落,她的手臂撑在了大腿上,整个人弓背弯下,发丝垂落在她的两鬓,人影则完完全全将膝边的少年笼罩在内。
他被包裹在她的影子里,好似一个只属于她的私藏。
少年低垂而下的面颊正对段乞宁腾空的手腕心。
女人把沾满糖渍的手指弯曲在他唇边,迎着些许燥热的夏风,危险地道:“自己弄的,自己舔掉。”
少年仓促地抬头望她,剪水秋眸湿润,头顶发冠璀璨。
段乞宁居高临下扬眉,嗯哼了一声。
崔锦程很快低垂视线和头颅,段乞宁凝望他优越的睫毛和鼻梁。
少顷,手指尖传来讨好与轻咬。
崔小少爷一点一点用舌卷过糖汁。
他的长发随他低下脑袋的姿势散落,扫在段乞宁的裙角和鞋面。
直到手指都是玉露,段乞宁轻轻捧起他的下巴,抬起少年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
薄唇红润,水光盈盈,与他明眸中的湿意相得益彰。
“什么味道?”段乞宁低头问。
“甜的。”少年哑着嗓。
“做得好噢,小少爷。”段乞宁捏了捏他的鼻尖。
崔锦程的灰黑眼眸中燃起被她夸奖的喜悦。
风卷过她的手,带走热意,徒留冰凉,段乞宁似乎心情不错,竟主动问他下午想做什么。
那少年沉静了很久才道:“宁姐姐,我想去逛街。”
“逛街?”段乞宁诧异一笑。
崔锦程深呼吸一口气,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段乞宁想起除夕夜他的“告白”,他曾说他羡慕可以在大街上打伞赶路的普通儿郎。
他的过去,终日被困在高楼上,俯瞰旁人的热闹,即便后来给她当侍奴,没有她的允许,他也不能踏出段府一步。
他在晾州长大十余载,晾州街头的路怎么走,说不定都还没段乞宁这个穿过来的半吊子熟。
段乞宁凝望他眸间亮光,心道罢了,颔首允许。
下午申时,一番休整,段乞宁捎上崔小少爷去闲逛。
崔锦程一袭白裙,装饰素雅,头顶佩戴一顶帷帽。薄如蝉翼的纬纱撩下,盖住他的容颜,却借着光亮能够影影绰绰瞧见里头少年郎的轮廓,折现出一种令人遐想连篇的朦胧之感。
段乞宁最近酷爱捏他的脸,凉凉的,软软的,光滑又细腻,肌肤吹弹可破,像在摸羊脂玉。彼时她的手又伸进去捏了捏他的脸颊,见他一副乖顺得任她采撷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牵过他
的手。
段乞宁牵他用的是右手,左手尚且空闲,不过很快,身着鸦青色劲装,头戴玄色帷帽的阿潮握刀,行至她跟前行礼。
段乞宁每次出门,必带阿潮。有时候是让他本色出演,当个暗卫跟在段乞宁身后;有时则是让他扮做夫郎,跟在钓月娘子身侧。
但见他今日打扮,纬纱遮面,耳挂银饰,是想做她的夫郎的,想牵她的左手。
段乞宁忆起回晾马车上男人落寞的眼神,默许了阿潮的主动。
左手一个心肝,右手一个宝贝,三人成行,结构对称。哪知道才走一步,右手一紧,崔锦程定定不动。
段乞宁和阿潮同时驻足,回首望他。
崔锦程不说话,牵她的那只手很用力,也没放开,反正就是不走了。
段乞宁道:“不是要去逛街吗?”
温凉的话语自纬纱里传出:“宁姐姐,我只想和你一起。”
段乞宁默了一会,阿潮道:“宁宁,近来京晾不太平,还是要注意防备。有属下在,属下会护佑您和…崔侍奴的安危。”
阿潮为如何称呼崔锦程卡壳了一下,因而“崔侍奴”三字落在少年耳中就好似是他刻意在强调,让崔锦程觉得刺耳无比。
更何况,他唤她什么?
纬纱挡住崔锦程绷紧的唇线,他手指一顿后,松开了段乞宁的手垂下去,嗓音有些发哑:“如若是这样的话,我不去了……”
第76章
微风荡漾开崔小少爺的帷帽一角,露出他微微发抖的嘴唇,已是毫无血色。
段乞宁凝望须臾,道:“去,怎么不去了。”
言罢,她牵起崔锦程冰凉的手,朝阿潮使了个眼色。
阿潮明了她的意思,点墨黑瞳里滿是受伤的神情。
段乞宁在阿潮粗粝的虎口附近摩挲了一会,似在宽慰他,随即松开男人,朝他摆了摆手。
“属下恭送主人。”阿潮的声音响在耳后,段乞宁牵着小少爺出府。
坐上马车时的崔锦程默不作声,抵达市中心后下马,段乞宁递出搀扶他的手,笑眯眯地道:“还生气呢?”
成功收到耳熟的一句:“贱奴不敢。”
段乞宁前去捉住少年的手,将他牵下马车,附上一句:“又不敢了?我看你每次都挺敢的,你还敢对我使脸色呢。”
崔锦程:“……”
“你就说是不是吧?”
崔锦程:“…………”
段乞宁驻足,扬手撩开了他的帷帽纱帐,对上他抬眸的一瞬间,看到一双映水的清澈瞳眸,如明月皎洁。
少年错开視线,望着她露在外边的肩颈,多少有点别扭地道:“宁姐姐,你为何每次都要挖苦我?”
“你管这叫‘挖苦’?”段乞宁湊近他,面颊置于少年的帽檐下,几乎和他鼻尖擦着鼻尖,“那你看见过我‘挖苦’过旁人吗?”
崔锦程放大了些瞳仁,盈盈呼吸纠缠在帷帽下逼仄的空隙,近得好似彼此的心跳都在勾连。
他的睫羽猛然颤动,为段乞宁这句别有深意的话語。
他可不可以理解为,在她心里,他是不一样的。
段乞宁笑而不語,从帽檐下方撤離,崔小少爺倏然扯紧她的手,有些嗔怪地撇过头道:“那我也不是、对谁都摆脸色的……”
段乞宁直接哎呦一笑:“你还真敢说,那我还得谢谢你了?老奴谢小少爺摆脸~”她甚至还夸张地行了个虚礼。
崔锦程耳面一紅,与她相牵的那只掌心里沁出汗液,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宁姐姐,我以后不会了。”
“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谁知道小骗子说话是不是真的。”段乞宁嗯哼一声。
崔锦程望向她诚恳地道:“这次是真的‘真的’!”
段乞宁:“不信,你以后不会怎样,说具体些。”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道:“以后不会再生宁姐姐的气,也不会再对宁姐姐摆脸色……”
段乞宁拖长尾调“哦”着:“所以你之前是真的故意摆脸色给我看啊,你真坏啊!”
崔小少爷找补道:“不是的,宁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越描越黑,少年仓促解释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涨紅了脸,憋不出话。
段乞宁冷下一个疑问式的“嗯”字,让那少年心头慌乱。
崔锦程心一紧,闭上眼睑,索性湊过去吻了吻段乞宁的唇。
他吻得很轻快,蜻蜓点水一下,帽檐将她的脸笼罩在内,段乞宁的鼻尖缠上他身上的香味。用的还是她为他精挑细选的、钓月娘子的初夏款香皂,小梨花味儿的,很是清透。
那道冷香撤離得很快,段乞宁几乎第一时间抬手按住了他的后颈,继续这个吻。
吻到餍足,她才松手,对上他依旧通紅的面颊。
“其实也没事,”段乞宁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偶尔生生气什么的。”更何况,她刚才默许阿潮,本来就是故意的。
故意惹他生气,故意惹他吃醋,借此试探他并从他受伤的表情中获得较为量化直观的“他对她的在意程度”。
段乞宁的内心深處,其实是不信任崔锦程的:如果没有她的“穿越”,男主还是会喜欢赫连晴,这是原著作者既定好的——既然如此,哪怕她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段乞宁始终觉得男主和女主之间,还是会有条无形的“桥梁”。
不过,有一说一,段乞宁除了在床上会偶尔发疯失控外,在床下她对待男朋友还是不错的。出手大方舍得花錢,该哄着的时候也会柔情蜜语哄着,这一点谈过的前男友们都说好,不然那玉梢公子也不会心存妄念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会吃醋会生气,说明在乎她,段乞宁自然知道,也允许男朋友们在一定尺度内“作”,她心情好会哄,心情不好就晾着。
当然,这个尺度范围限定在哄了有效果,有眼力见,知道见好就收,不要哄着哄着哄不好,蹬鼻子上脸的,把她的耐心和脾气耗尽。
目前和崔小少爷處下来,体感他有些傲娇,是个醋坛子,爱生气,生气了喜欢口是心非说自己没生气的那种。大概是这小子有点雏鸟情节,自打段乞宁的手指进去过后,崔小少爷便对她更为依恋和亲密,从前那种争锋相对的场面再没有过,崔锦程现在属于段乞宁稍微哄一哄能哄好,就算不哄晾着,过一会他自己也能把自己说服,小动作一大堆,会拐着弯儿来地和她求和。
对段乞宁而言,是任还算省心的“小男朋友”。
是以她探手捏了捏少年的脸,岔开话题道:“走吧,去逛逛,不是向往很久了?”
崔锦程努了努腮帮,明明眼里都在发光但面上却矜持寡淡地嗯了一声。
段乞宁哼了哼,懒得拆穿他。
晾州集市人潮熙攘,即便南方这些日子闹旱灾,此处的繁华盛景也被波及到得甚少,街上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那少年起初还有些拘谨,探头探脑的,待到段乞宁准他放下帷帽,他将帽子挂在脖间,視线兴奋地穿梭在坊街邻里。
而晾州城的百姓或许不认识从小养尊处优、足不出户的崔锦程,但对段乞宁这么个知名恶霸,到底还是眼熟的。
段乞宁走在大街上,那无疑是人群焦点、视线中心,诸位老百姓的议论对象:
“这不是段大少主吗?”
“带了个美侍?”
“不会是那个名滿京晾的崔小公子吧?”
这一声收获不少唏嘘和肯定,没过多久,方圆十里都知晓了:段大少主竟带着崔小公子逛街!
传言中他不是被段乞宁报复得很惨嘛?如今见那少年明眸皓齿,身段绰约,眉目点缀着初为人夫的娇怯,可是被段乞宁宠爱得很滋润的呀。
常言道,“錢在哪里,爱就在哪里”,众人一路探望过来,只见段大少主为博美人一笑,洋洋洒
洒间千金已掷。
段乞宁自动开启买买买模式,但凡崔锦程多看一眼的东西,她就打包丢给底下女使,弄到崔小少爷不得不收敛眸光。
小少爷往日被教养得要克己克欲,这样奢靡的行事作风自然与他打小所学格格不入,可是他又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小郎君们的羡煞眼红中寻觅到了足以让他优渥的快感。因而他有些矛盾,“崔小公子”在明面惶恐着妻主大人的鋪张浪费,“崔锦程”却在暗地里紧牵段乞宁的手心,灰眸深处尽显恃宠而骄的得意。
段乞宁与他十指相扣,对上少年俊美的脸庞,光影柔和鋪照他身。
小少爷敛眸躲闪,掩饰眸底姿态,但她还是敏锐捕捉到方才他眉间一闪而过的盛气。段乞宁哼笑一声,牵他走远。
街角有个卖花的小女孩凑近,怯生生地道:“姐姐,姐姐,给心上郎君买束花吧。”
女孩衣衫朴素,衣袖打满补丁,但露在外头的脸庞却纯净恬然,巴巴儿望向段乞宁和崔锦程。她篮中花卉鮮艳,沾着水汽,琳琅满目的。
段乞宁偏头望了眼崔锦程,少年正为那句“心上郎君”耳面微红。
“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卖花呀?”段乞宁弯腰挑选,随口一问。
那小姑娘面露感伤:“姐姐,以往都是我随阿爹来的,但是阿爹病了……姐姐若喜欢,不妨多挑些去,这些花都是我早晨去郊外采的!”
段乞宁抬眸见她眉含忧虑,衣着捉襟见肘的模样,怕是正在为阿爹治病的银钱着急,便多挑了一些,里头有向日葵、百合、兰花,搭配木槿和芍药等。
段乞宁让小姑娘简单包捆,从腰包里掏了好些碎银给她。
“姐姐不用这么多的!”女孩惶恐,“只要五十文就好……”
“拿着吧,”段乞宁捏了捏女孩的小脸,“姐姐喜欢你的花,多的钱是姐姐预付给你的定金和跑腿费,往后半月你每日将花送往城中段家府邸,就说是段大少主预订的。”
她眼底温柔和宠溺分明是向着那小女孩的,可是落在崔锦程眼中,倒叫他眼波微动。
“谢谢姐姐!”女孩很快明了,“谢谢段娘子!”治病银钱有了着落,那丫头喜上眉梢,眼底是真心实意的感恩。
段乞宁跟着眉眼舒展,从女孩手中接过捧花,塞到崔锦程怀里。
女孩由衷道:“姐姐,哥哥长得可真好看,是我见过天底下最漂亮的人!”
“鮮花配美人。”段乞宁望向还愣愣出神的崔锦程道,那少年思緒回笼,顷刻间红了脸。
崔小少爷一路紧紧捧着鲜花,随段乞宁来到钓月娘子在晾州城中的成衣鋪。
她不过照例来视察,见铺中人流稳妥,和掌柜使了个眼神后,与掌柜单独前去厢房商榷。
崔小少爷被撂在底下,眼神中透着清澈的迷茫,他抱着捧花不知所措好一会,铺子里的杂役小廝前来问道:“哥哥有喜欢的样式和布料吗?”
崔锦程头一遭面临这样的困境,尴尬地摆手道:“我随便看看……”
说着他做出一副忙碌挑选的模样,小廝温和跟在后边,倏尔笑道:“宁少主待哥哥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宁少主带哪个哥哥来过铺子呢。”
崔锦程脚步一顿,为他这口吻困惑。
小厮解释道:“钓月娘子在大延各处的商铺,宁少主皆有投资,是不折不扣的二把手。昔年宁少主南下在桑州落户,和钓月娘子结为拜把子的异姓姐妹……”
那少年津津乐道钓月娘子与段乞宁是如何结缘,段乞宁又是如何慧眼识珠,这些日子坊间运作得如何……语气里尽是对段乞宁的钦佩和向往。
然而崔锦程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的思緒在听到小厮道“南下”二字时便停驻,一想到段乞宁当年毅然决然地离开晾州是因为他自己,崔锦程的心口倏然翻涌上来一股不适,如鲠在喉,好似被人扎了一刀。
“锦程,”段乞宁自台阶上下来,望了眼他和他身旁的小厮,“聊什么呢?”
崔锦程思绪回神,下意识唤了她一声:“宁姐姐。”
段乞宁行至他身侧,顺着他停在的陈列品望过去:“喜欢这匹?买回去做衣裳?”
崔锦程往段乞宁身旁凑近,主动勾住她的手道:“不用了宁姐姐,已经够多了。”算上上次从京州回晾置办的那些布匹,衣裳都在排队制作中,足够他穿到明年。
“宁少主,这布样花哨,做衣裳怕是太招摇了,不若做些香包、锦囊之类的佩饰。小奴此前做过一些,”那小厮从衣襟里摸出自个的男红之物呈上,“宁少主觉着如何?”
第77章
是个挂着流苏的小荷包,小巧精致,制作的主人用了不少心思。
段乞宁先是看了眼荷包,再去看那小廝的脸。
段乞宁时常来这家铺子考察,一来二去对这小廝倒也有印象,长得还算俊俏,如清水芙蓉。
那少年黑眸明亮,望向她时满是神往。
这打的什么主意?像是要把荷包送给她的样子。
那小厮因着呈上荷包的手势不免衣袖抻紧,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崔锦程盯着他腕间显目的守身砂,眉眼阴翳而下。
“宁姐姐,我想去别處逛逛。”说罢,他紧牵段乞宁的手往外去。
段乞宁随他跨出店铺,心情不错地调侃着:“谁家醋坛子打翻了,好浓的醋味?”
崔锦程顿住步履,也不回话,反倒是松开段乞宁的手,自顾自地把颈脖后的帷帽拉起来,重新戴回头上,放下纬纱。
段乞宁被他这掩耳盗铃的操作整得满目促狭,不免好笑地撩开纬纱,对上少年紧绷的面容:“你干嘛呀,准备与世隔绝了?”
崔锦程呼吸冗长,避开目光。
段乞宁追着他避开的方向把脸平移过去,怼着他道:“又生气了,剛还说不生我气呢?”
“我没有生你的气。”崔小少爺凝望她一瞬,那一眼有些复杂,“我只是觉得宁姐姐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那必须,段乞宁心道,嘴上说的却是:“哪里不一样?”
“性子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崔锦程應着,没敢说的是,魅力也不一样。从前的段乞宁似乎心中只有情爱,只能装得下一个“崔锦程”,可是现在的段乞宁心胸宽阔了,也已经装下更多的东西,情爱对她而言不是什么缺一不可的东西,“崔锦程”现在只能在她心中占据小小的一块。
今日那小厮用向往的语气同他赘述段乞宁发家致富史,崔锦程听闻又何尝不感慨:她变了这么多,变得这么厉害,身边有阿潮哥哥、邵驰哥哥、七凰子殿下……那么多的男人围着她转,甚至店铺里的杂役小厮都对她另眼青睐。而他现在却是叛贼逆子、是贱籍之身,是她身边所有蓝颜知己中身份最低贱的那个。
少年此刻胸腔里翻涌而上的是一种“配不上她”的自卑。
他开不了口,甚至有点想要逃避,他把视線和头颅同时垂下,心口的落寞快要将他的自尊啃食殆尽。
段乞宁不知他内心煎熬,戏谑地抬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纬纱:“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崔锦程心口钝痛。若真要论的话,谁不喜欢天天被人追着捧着?
因为曾经有过,现在又失去,这种落差宛如刀子扎在他身上。
见他不答,段乞宁换了个提问的方式:“小少爺,我这两种样子切换自如的,今天就让你选,你想让我怎样对你?”
她笑眯眯的,煞有其事:“左手‘追求’你,右手‘挖苦’你,牵哪个?”
崔小少爺眼一闭心一横,想去牵她的左手,即将要牵到的那一刻,段乞宁手一抬,少年只摸到了她的衣裙。
“你想得美啊!”她哈哈笑着。
意识到被耍,崔锦程恼羞,耳面骚红,狠狠扯了一下头,纬纱盖住他的面容。
段乞宁最喜捉弄他,见他吃瘪,嘴边笑意更浓。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实則别有深意地问道:“哎你这么爱吃醋的性子,假如当年你娘爹当真把你送到宫里去给陛下做君侍可怎么办?你怕不是要把宫里的哥哥们都得罪完了?”
崔锦程心头微颤,慌乱到脱口而问:“你要把我送走吗?”
“看把你吓的,没有,我就好奇随便问问,都说了是‘假如’。”
帷帽下的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道:“‘崔小公子’是个大度、善解人意的贤侍,不会使绊子和哥哥们争宠的。”
段乞宁扬扬眉梢,记忆中原著描写男主在女主后宫中的日子,就如他所说的“崔小公子”那样,不争不抢,故原著后期男主不是在被欺负就是在被欺负的路上,尤其是那个大莽来的小凰子拓跋箬,位高权重的,成天尋“崔锦程”麻烦,无时无刻不拉着“崔锦程”宫斗。
段乞宁笑问:“那‘崔锦程’呢,‘崔锦程’也会贤良大度的吗?”
少年沉默,风轻轻吹过,吹皱纬纱,正巧遮挡住他望向段乞宁的那双晦暗粘稠的眼眸。
段乞宁右手一凉,崔锦程紧紧地牵住她的掌心。
是一个极为失衡的力度,让她心神微漾,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将人牵着往另一處街角去。
那儿有一处首飾摊,段乞宁视線流转而过,被一对“玉兔抱月”样式的耳坠所吸引。
晾州城盛产翡翠珠玉,这珠宝饰品的手艺自然鬼斧神工,段乞宁看上的这对耳飾连铺掌櫃也道好,亲自给她推销着:玉兔通体纯银,但它怀中的圆月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清透温润,盈光流转,倒是反衬托得那只小玉兔惟妙惟俏了。
段乞宁端在手心里端详,左看右看,还是觉得甚为满意,故而撩开崔小少爷的帷帽,将耳饰比在他的耳垂下。
“好看,衬肤色。”段乞宁夸口赞道,倏尔用指尖勾了勾崔锦程光滑平整的耳垂,终是放下这对耳饰道,“罢了你没有耳洞。”
崔锦程曲了曲手指,睫羽颤动,似乎被她这句不经意的话语给刺了一下。
铺子掌櫃的视线在段乞宁和崔锦程身上频繁流转,极力辨认二者的关系。
大幽和大莽不论女男,从小穿耳为习俗,但是在大延,尤其是京晾一带,則不一样。
大延男子一般是在出嫁前,由家中长辈穿耳,意味着他将要嫁为人夫,需要在行为上检点和约束自己,佩戴耳饰是一种警醒。
铺子掌柜没见过段乞宁,不知晓她,且段乞宁模样有些异域风情,铺子掌柜自然而然觉着她是外地云游而来的富豪。她身旁的崔锦程则是正经晾州儿郎的模样,当是她还未娶进门的情郎,于是掌柜道:“娘子喜欢可以买回去先置办起来,小的这儿还有不少好看的,也可给家中美侍挑一挑。”
崔锦程欲言又止,眉眼染上失意,带点苦楚的情愫低垂而下。
段乞宁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事实上她也没有看到崔锦程那受伤的神情,而是自顾自地放下这对和田玉耳坠,转而细细挑选别的款式。
她又相中一对淡紫色的狼牙形状的耳坠,和阿潮平日里的装扮风格一致,便多留意了几眼。
铺子掌柜笑呵呵道:“娘子好眼光,这对仿的大幽风情,用的是紫罗兰玉,您看这色泽和春彩带,流畅秀美,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段乞宁想起阿潮方才的神情,到底是该补偿一下他的,但身边跟着个小醋坛子,她便放了回去,牵起崔锦程的手说是再去别处逛逛。
临走前她朝身后段家女使使了个眼色,女使恭谨應承。
二人又逛了许久,给崔小少爷买了些手饰珠串,但是那小子兴致怏怏,似乎还在惦记方才那对“玉兔抱月”。
段乞宁顿住脚步道:“折返回去,买回来?”
崔锦程摇了摇头:“不用了宁姐姐……我有些累了,想回家。”
段乞宁应好,差下人将馬車赶来。
她先把小少爷送上馬車,剛提起衣裙登上车凳,知州府的人来得火急火燎,打巧把她给截胡了。
为首的官吏上前行礼:“敢问可是永康县主大人?”
段乞宁一愣,应是,那人松了一口气,说是知州大人有要事相商,请她前去附近茶楼。
自打尚家主贬官后,凰帝陛下另外提拔了个新知州前来。
新来的杜知州为响应朝廷“齐心协力,赈灾东南”的号召,对晾州城的粮價和盐價都一一做足把控。段乞宁今日逛街私底下也探查了一番行情,杜知州此举的确稳定了晾州市场,可以说晾州城内物价得以安稳未受南方旱灾影响,她有一定功劳。
这样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角色,尋她这个才被罚俸禄的虚头县主做什么?
段乞宁心有疑惑,命车马先行将小少爷送回去,她则随那官吏前去茶楼赴约。
一番相商,待到段乞宁出茶楼,已是夜幕降临。
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凰宫那头传来消息:七凰子殿下慕名晾州风情及珠宝玉器,特来晾州求学。
他一个人来还不够,他身边的伴读也需一并跟来,浩浩汤汤一堆人,都是些世家公子,求学的这段时日暂居晾心书院,聘请专门的夫子教授玉器礼仪及晾州音律等。
杜知州唤段乞宁前来,是要她打下手的。毕竟永康县主位同“知州通判”,凰子莅临如此大事,少不得段乞宁张罗。
这便是要上班了。
段乞宁只要一想起接风洗尘宴上,那白衣少年如毒蛇一般纠缠在她身上的模样,就头皮发麻,更别提过几天就要见到他。
她抽空翻了下许久未曾打开的系统面板,待看清第三条路线“夙愿得偿”那明晃晃的“-99.9%”进度后,直接关闭面板,心烦意乱地打马回府。
段乞宁左脚刚迈进明月轩主殿,迎面撞上端着血手帕出来的多财,不免拧眉疑问:“怎么了?”
多财焦急回道:“少主,方才您不在,小公子铁了心要穿耳,小奴劝也劝不了。小公子他寻了您房中镜匣里的银针,径直往耳垂上扎,扎得血淋淋的,您快去看看吧!”
段乞宁心头一跳,推门步入里间。
第78章
里屋烛火通明,崔锦程披散长发,坐于段乞宁的梳妆台前,他正眉眼阴翳地凝望铜鏡中的自己。
他的右耳被銀针贯穿,鲜血布满耳垂,染湿他耳鬓的发,而他左手捏着染血的銀针,正在往自己的左耳垂上扎。
銀针入肉,掀起钻心得疼,令他嘶鸣了一下,却没有阻止这个举动。
他依旧固执地、坚决地,直到鲜血涌出,滴落在梳妆台上。
段乞宁緊拧在一起的眉梢浮现于铜鏡邊缘,她凝望少年忍疼痛苦的雙眸,倏尔攥住他刚刚拔出银针的那只手。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做这种事,”段乞宁语气冰冷,帶着微愠怒意,有点不可理解地拔高音量,“就为了戴那个耳坠?”
崔锦程顿住手,睫羽颤动一二,磨了好半晌才道:“这不一样,宁姐姐。”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傷害自己的事情。”段乞宁将他的手甩下。
崔锦程不答话,呼吸随耳邊的痛感失衡着,他低垂眉眼,鸦羽长睫的阴影笼罩眼瞳,掩埋他内心深处的自卑。
阿潮哥哥的那句“崔侍奴”,还有今日首飾铺掌柜看他的眼神,都好似在为他血淋淋地剖析一件事:他跟在段乞宁身邊,名不正言不顺。
他家破人亡,没有长辈为他穿耳,也再没机会穿上大红喜袍。崔锦程心道,不如干脆,自己扎破自己的耳垂,这样往后再站在她身边,佩戴她买的耳坠,旁人便会以为他是她的夫郎。
少年滚了滚喉结,将那些卑劣的念头吞入腹腔。
段乞宁凝望他耳边愈来愈浑浊的血迹,眉梢越锁越緊,索性唤多财前来,让他去请汪娘子。
崔锦程眼褶一抬,视线火熱,悄然地透过铜镜打探她现在的臉色。
段乞宁压抑着呼吸,在等候汪娘子的这段时间里,冷不丁地问他:“穿耳的
银针可消杀处理过没?”
少年颔首应着:“置于炙火下烧过。”
段乞宁朝他迈步,雙腕耷在他的肩上,双手轻轻从背后捧着他的面颊,仔细端详出血点。
好在耳垂这地方的血管并不是很密集,血流了一些便不流了。
“你真是的……”段乞宁闷闷地道,“还好,还知道消毒,不算太笨蛋。”
崔锦程面上一臊,不知她这到底是夸他还是讽他。
二人相继沉默多时,等到郎中前来。
多财已将崔小公子的情况提前告知,汪娘子也算有备而来,专门携帶了止血愈肤的药材。
因着外傷在耳朵,女男授受不亲的顾忌较小,汪娘子在段乞宁的陪同下简单给崔锦程诊疗过,拉着段乞宁前去碾药,还特地给她分享了个好消息。
段乞宁闻言,面色微讶地望了眼她的小腹道:“几时怀上的?”
汪娘子露出羞意,自个又给自己把了下脉,反复确认后才道:“一月有余,约莫是谷雨的时候……”
“到底是播种的季节哈……”段乞宁调侃一句,随后正色道,“恭喜恭喜,得偿所愿了汪娘子~”
汪娘子笑呵呵地摸摸自己的小腹:“待孩子出世后请你喝喜酒,宁少主一定要来啊!”
段乞宁笑道:“这是自然,本少主包个大红包!”
闲聊攀谈几句,段乞宁重金酬谢汪娘子,并专程差遣一辆马车将她送回去。
待她返回寝殿,下人们已将药草磨好呈上,段乞宁遣散众人,只留药盏于手。
稍稍蘸取一些,溫熱和粘稠的感觉裹挟指腹,她摩挲了一会手指,行至崔锦程身后,用手背将他的头颅摆正,正对着铜镜。
那少年的视线与她在镜中交汇须臾,段乞宁压低呼吸,沾满馥郁药汁的双手分别抚上他的双耳,指腹捏着他耳垂下的软肉溫温吞吞地搓着。
崔锦程缩了两下肩膀。
“现在知道疼了?”段乞宁顿住手,“方才下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瑟缩,疼给我忍着。”
言罢,她再度搓揉,力道不减反增,将他耳垂上的血迹一并搓擦带走。
小少爷湿润眼眶,但还是乖巧听话地正坐在那,似是和自己赌气微微鼓着个腮帮。
段乞宁揉弄许久,待到少年神色缓和,她取了茶葉梗仔细塞往将将穿好的右耳洞中。
“宁姐姐,我想要那个耳坠……”崔小少爷趁她去取另一根茶葉梗地时候开口道。
段乞宁循声回望:“你现在又要了?刚在街上问你你又说不要?这么晚了上哪里去给你买?”
崔锦程卡了个“我”字,憋了半天,说不出话,可是灰黑眼瞳中全是倔强,臉上就差明晃晃写着“就是想要”四个大字。
“倔驴…哦不,倔兔。”段乞宁如此形容,朝镜子中的少年摆了个绕圈的手势。
崔锦程读懂了她的意思,屁股为圆周中心,挪至腿将身子面向她。
见他听话,段乞宁勾着唇角,倾身逼近,一只腿抵开他的膝盖,令那少年不得不岔。开。腿,崔锦程霎那间绷緊身躯。
他心猿意马时,段乞宁抄起他的下巴,崔锦程对上她那双偏绿且幽长的眼眸。
少年有意识地挪开视线,望向她的耳垂。
“宁姐姐,你怎么也有耳洞?”
“你今天才发现吗?”段乞宁手指用力,表达不满,“之前在雪州部落,我不就戴过耳飾,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崔小少爷被她捏疼了,面上摇着下巴挣扎一二的样子,实则背地里借机蹭蹭她的手指。
段乞宁松懈几分力道,解释:“南下桑州时穿的,大幽那儿女男都戴耳饰,入乡随俗就打了对。”
又是“南下”,崔锦程听到这个词汇,本能地又被刺痛一下,眸底折射逃避和难受的情绪。
段乞宁这会与他面对面,很敏锐地捕捉到,问:“怎么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小少爷偷偷打量她的眉眼,“是我害得你离开晾州,去往偏僻的江南桑州……宁姐姐这一路,当是吃了好多苦。”
“那倒不至于,我南下又不是因为你。”段乞宁无所谓地道。
世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被当街羞辱,无颜面留在晾州才往桑州遁逃的,实则不然。
“又不只是因为你。”她很快纠正改口道。
如此,崔小少爷的神情愈发落寞了。
段乞宁没细究,在他黯然神伤间捏住他的左耳垂,将茶叶梗穿进去,复述汪娘子的医嘱道:“先戴三日的茶叶梗养养肉,三日后给你换纯银的钉饰。”
少年垂于大腿衣裙上的手慢慢勾住她的衣裙,隔着衣裙触碰她的后膝盖,力道很是隐晦。
段乞宁朝下看了看,崔锦程几乎算是抱住了她的大腿,他抬头朝她仰视,眼眸湿漉的模样,还是为了那对耳坠道:“宁姐姐,我还是想要,明天、明天我们再去买好不好?”
“明天我要和知州干活去了。”
小少爷疑惑。
段乞宁也没遮遮掩掩,当下她将七凰子和一众陪读要来晾州求学、点名道姓命永康县主主持大局的事情传达,换来的是崔小少爷略微紧张起来的呼吸声。
他陷入沉思长久后道:“那我自己去……”
段乞宁好笑地道:“你怎么去?没有我的陪同,你哪里都去不了。”
那少年斗胆,眼瞳噙着可怜的味儿巴巴仰视她:“宁姐姐,我想和您求个恩典。”
段乞宁嗯哼一声,等他下文。
“宁姐姐往后每日去书院打理讲堂,书院衣食素雅,宁姐姐肯定吃不惯的,我想每日给你做好吃的送去,求宁姐姐能够准我自由出府……”
“乖乖,你这要求可不小了,你恃宠而骄也得有个度。”段乞宁淡淡道。
一般大户人家家中,已嫁为人夫的正君和侧君被限制出入的桎梏少些,好比崔青衍,即便没有段乞安的陪同,在诸位兄弟的邀约下,可自行出府相叙,不过仍需报备。相较之下,侍夫身份低微,所受限制较多,更莫要说连主子都算不上的“侍奴”了,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段乞宁没把话说死,神情也不是坚决强硬地拒绝,崔锦程便知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勾着手指在段乞宁的大腿上摩挲,攒动衣料簌簌作响,又把他自己的面颊贴了上去,伏在她的右膝盖边讨好地蹭着:“求求宁姐姐了。”
望着膝边拱成一团的少年,她缠起几缕他的发丝把玩,语气戏谑:“不就是想偷偷溜出去买耳坠嘛,找这么好听的借口……”
崔小少爷扬起头反驳:“不是的,我又没有银錢。”
段乞宁噗嗤一笑:“你确实没有錢,但是你不是有挺多赚钱的法子的,做刺绣做男红,你不是很擅长的?今日成衣铺那小厮做成那样都敢献给我,你做的肯定能卖不少价钱。”
少年耳廓一热,自是想起清明前后他迫不得已要钻狗洞那回事。
崔锦程把脑袋抽离她的腿,委屈着道:“宁姐姐,我不是想去买耳坠……”
段乞宁嗯了一声。
少年把内心真实的念头压下去,复又抬头望她:“宁姐姐近日不是想吃冰皮绿豆糕很久了吗,我隔天就给宁姐姐做,做好了盛些冰块镇着,我从家里坐马车送去晾心书院,也赶得及。”
段乞宁本想对他说,送吃食这种小事可以交给下人做,方才想起他是侍奴,在府中没有差遣下人的资格,故而事事亲力亲为。
她摸
了摸下巴,脑海中想象冰镇过的冰皮绿豆糕那令人垂涎三尺清透,想象一口咬下去的丝滑酥糯,到底是有点馋小少爷堪比宫廷御厨的手艺。
“那……成吧,准你自由出府,明儿我去和母亲说。”
小少爷笑逐颜开,映着烛火,眼神明亮如皎月:“谢谢宁姐姐!”
“你这声谢可比以往任何谢都真情实意啊!”段乞宁捏了捏他的脸。
她也知晓,崔锦程从前家里人逼得紧,出入被限制,把人都给逼到抑郁“自残”,能像个寻常百姓家的儿郎一样在街上凑热闹,是他穷极一生难以企及的奢望。
常言道自由无价,那少年得允出府,整个人就如重获新生一般,面上的笑容都由衷不少,映着烛光荡漾,让段乞宁也为之动容,跟着心情起伏向上,她弯了弯唇角。
为了防止他得意忘形,段乞宁适时敲打:“准你出府是为了给我送吃的,不要玩心盛烈,撒野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到时我会派家厮跟在后边的,你身份和模样招摇,出门给我带好帷帽,不得同旁人接触,就待在马车里,可以看,不能下马车,除非到了书院门口。”
崔小少爷收敛笑意,乖顺点头,但眉眼里的喜悦怎么都压不住。
喜色照人,衬托少年的容颜更为昳丽:“宁姐姐,我保证,只给你送吃的。”
“哦?耳坠不去买了?”段乞宁笑道。
“要买的……”崔锦程敛下喜形于色的眼睫,扯过她的手紧握,“明天或者后天我给宁姐姐送完吃食,就待在书院,同你一道回家,路过集市,宁姐姐陪我去买好不好?”
“不好。”段乞宁拒绝得干脆。
崔锦程有被打击到,怔了怔,嘴角弧度朝上。他紧绷着面容,伤心欲泪地松开手。
“又生气啦?”段乞宁故意凑近张望张望他的面色,在他撇过头时,手往衣襟口里摸了摸道,“哎呀哎呀,本来还想藏一会的呢,现在只能掏出来给小少爷消消气了,喏——”
崔锦程移去视线,见她掌心里捧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推开盒盖,露出里头那对泛着光泽的“玉兔抱月”。
少年的长睫颤了颤,心如擂鼓轰然塌陷一角。
第79章
接连多日,段乞宁早出晚归。
天蒙蒙亮,崔小少爷伺候她将官服穿戴整洁,送她登上前去书院的馬车。晌午过后,小少爷提着食盒搭乘馬车前来,给她专程送吃的,一来二去,书院里当差的童仆小廝也认识了这抹倩影。
三日之后的清晨,崔锦程再度送段乞宁去上班。彼时他耳垂上悬挂的茶叶梗被那双“玉兔抱月”替代,盈盈珠光折射,更衬托得他黑发靓丽,肤色白皙。
段乞宁捏了捏他的脸道:“今天想吃紫米芋圆奶羹。”
崔锦程努努腮帮,应着好。
段乞宁一笑,登上车凳,同馬娘到了声“走”。
小少爷追逐段府馬车消失的方向须臾,上次卖花的小女孩打巧提着早晨刚采好的新鲜花卉前来,怯生生地朝他唤了声:“美人哥哥。”
崔锦程捧着鲜花折返回明月轩,唇线上翘着,面上是准备为段乞宁大展身手的雀跃。
这紫米芋圆奶羹还是段乞宁指点他的,说是把芋圆碾成粉混糯米搓成小圆子,炖点冰糖,夏天冰镇一番口感更好。
崔小少爷讶异段乞宁的头脑,感慨她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这般想着,崔锦程将鲜花插。入床头桌上的花瓶后,卷起半截袖口往小厨房去。
另一边,踏入车厢的段乞宁被熟悉的冷香环绕。
阿潮正跪在里面,在段乞宁提裙靠近时,青筋横亘的粗粝手掌抚上她的小腿,緊緊攥着手心里的那节白皙的小腿肉。
男人一袭黑色劲装,腰口别刀。
他蜷曲的狼尾发下,藏着一颗紫罗兰色的耳坠,正是段乞宁上次在首饰铺相中的那个。
“宁宁……”阿潮抬起下巴仰視着,优越的喉结滚动一二,彰显男人狂野性感的气息。
阿潮清楚地知道,只有在这时、也唯有清晨陪她去书院的时光,是短暂地属于他和她的,所以他很珍惜。
段乞宁嗯了一声,手指抚上他的面颊。
和崔锦程带给她的感受很不一样,如果说小少爷是冰凉软糯的手感,那阿潮便是干净利落——骨感十足的下颌线条,走势犀利,如刀锋所过,带点成熟男人的锐意,不过展现在她面前时却又没有那些刺人的锋芒。
阿潮熟稔地朝她掌心口偏了偏脸,蹭着她的手指,像只温顺的大狗勾。
“阿潮,上来坐。”段乞宁勾着他的下巴,将他带上坐垫。
男人从背后将她拥住,抱着她坐上车舆。
阿潮克制着呼吸,視线频频在段乞宁的肩颈上粘连,在她问出“小少爷近来如何”后,眼瞳黯然受伤不少。
段乞宁虽说是准了崔锦程的自由入府,但他毕竟关乎“木象秘钥”,每每少年乘上马车,她安排的暗卫便会伺机蛰伏,勘察和锁定崔锦程一路行踪。
阿潮虽心绪不宁,但对于她的问题,他从来不会回避,还是一五一十禀告:“回主人的话,崔侍奴近来安分,每每出府皆位居马车,并未流连市井半步,直至抵达书院。”
如此,段乞宁鬆了一口气。
她有意识地给崔锦程设立了个自由出府的考察期,若是暗卫们禀报他没有守规矩而是偷溜出去,那段乞宁便会毫不留情收回他的这项权利,好在他听话。
女人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往后你可以少安排些人盯着,让他们藏着些气息,务必保护他的安危。”
“是……”阿潮有些怏怏地应着,“属下明白。”
段乞宁把手覆盖上他的手背,摩挲他的手指。
男人敛眸克制,轻柔但深沉的吻落在她的肩头上。
段乞宁偏过头凝视他,令他呼吸一沉,惶恐不安地道歉:“属下冒犯了。”
今日是接赫连景風尘的时日,段乞宁没有计较阿潮的这些,只是道自己的官服被他弄乱了,命阿潮替她穿戴。
他不擅长做这些,但还是恭顺地替她整理褶皱,常年握刀粗糙的手游。走在她的胸前,帮她叠好衣襟束好腰带。
约莫半刻钟后抵达书院,杂役小廝前来接她下马时,阿潮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车舆内,独留一室旖旎的芳香,是段乞宁特意为阿潮选的另一款钓月娘子初夏香皂,用的是紫藤萝花。它的前调不如小少爷那款清透,但后调却是格外得缠绵悠长。
适合阿潮的性子,段乞宁心道。
她随小廝下马,一番休整,段乞宁成为接人下马的角色,随知州一眾去书院门口迎接七凰子。
过了一会,段乞宁体感腿有点站麻时,宫里的马车气势滂沱地停驻在晾心书院前。
晾心书院依托晾心湖所建,距离原著“段乞宁”、“赫连景”及“崔锦程”三人纠葛初始之地寥寥几步,书院前的空地被竹林覆盖,盛夏季节,林叶茂密,一排排停驻的马车车舆顶盖上挂着不少竹叶,给这样声势浩大的仪仗添了風尘仆仆的感觉。
随眾伴读依次下马,随着小厮们挑开马帘的举动,好几个未经世面的世家公子青涩地探出脑袋和身子,目光兴奋地流连书院中的置景。
画风一转,段乞宁的目光落在那镶嵌着“鹿”字的华盖车,车帘猝然由里头被掀开,钻出来个毛毛躁躁、头戴黑金祥云抹额的锦衣少年。
邵驰探着脑袋,嘴里神神叨叨几句,他还偏不走寻常路,踩着车凳纵身一跃,在一眾小厮“世子殿下您慢些”的惊慌声中先行落地。
着地但没完全着地,回头一看,衣裙卡了一角夹在车駕里,邵驰那小子扯着衣裳招呼小厮们:“快快快,快给小爷扯出来!”
段乞宁听见他那声音就脑瓜子嗡嗡的,装作没看见,把眸光默默挪开,心道:怎么这厮也跟着来了?
一个赫连景本就够難缠,眼下又多了个邵驰,怕是她在书院打工的这
段时日没啥安生日子好过。
段乞宁想想都头痛,恨不得把自己隐形成透明人,她屏息低头,架不住尊贵凰子的一道口谕。
赫连景耍凰子威风,不要杜知州安排的人手接駕,点名道姓要永康县主接他。
杜知州一脸“君恩難为”地过来,請段乞宁现行。
凰子不走,那后边一箩筐的陪读只能陪他干等,段乞宁还能怎么办?
她步履鬆动,前去赫连景的车马前接驾,撩开车帘,瞥见里头白衣翩然的少年,颈间缠着白绫丝绸,锁骨附近的刺青艳红夺目。
压抑在车舆阴影中,少年郎的目光阴沉泛狠,直勾勾地盯凝段乞宁的面颊。
“請我。”赫连景道。
段乞宁无波无澜:“七殿下,请。”
赫连景不动,段乞宁维系撩开帘子的举措未免手臂有些发酸,但她掩饰得很好,眉目稍稍拧紧。
“本殿不满意,县主大人再诚挚些。”
段乞宁撩开眼皮望他,一字一句又念:“请、七殿下、下马。”
她与赫连景的眸光纠缠须臾,少年这才缓步动身,探出车舆,将自己的手腕搭在她的掌心,带着些威胁娇嗔的语气道:“县主大人可要把本殿扶稳了。”
段乞宁不动声色,握紧他的手腕。
赫连景收心提裙,在她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踩下车凳。
在他步履迈向最后一个台阶时,少年故意使绊,踉跄一步,摔进她的怀里。段乞宁稳妥接住。
他身上还留有大幽凤尾花的余香,令她有些不适,但体内的蛊毒雌虫却是欢喜着的,血液深处传来麻酥酥的痒意。
段乞宁搂抱着他冰凉如玉的腰,既反感又贪恋地将他的重心稳定。
赫连景借机调整站姿,手在她胸口很快地捏一把。
段乞宁:“……”
待到他脚踏平地,女人这才松了手。
杜知州及其一众官员紛紛行禮:“参见七凰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岁——”
赫连景摆出凰子仪态,锐利眸光扫向将将退下去的段乞宁。
他身旁的贴身小厮惯会察言观色,前来吼话:“县主大人,接驾凰子殿下,还不快些行禮!”
段乞宁面色淡然,公事公办提裙,行礼道:“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她低垂头颅,赫连景看不见她的模样。少年眼瞳深处对她留有怨气,却暂时寻不出差错来刁难,又碍于书院门口人多眼杂,最后只好不道免礼,让一众官员陪她一起跪着。
杜知州擦擦额角汗液,不明所以,心道这位凰子是个刁蛮角色,刚来第一天就给她们下马威,日后怕是得更加小心伺候。
赫连景从段乞宁身前挪步走开,专程绕过她同其他人宣“平身”。
杜知州等人这才纷纷动身,唯有永康县主还行礼在原地。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视线流转在赫连景和段乞宁身上,试图猜想二者之间的关系。
然而段乞宁依旧面无表情,维系礼节。
余光中,赫连景由杜知州领路,前往书院里头熟悉地形。七殿下的一众陪读们在自家小厮的伺候下也跟着队伍往里去。他们路过段乞宁时,会多看她几眼,却无一人敢上前惹事,纷纷退避三舍。
唯有那个头戴抹额、没个正形的少年反其道行之,大摇大摆过来,嘴里还欠揍似的“哎呦”“哎呦”两声。
第80章
“这不是永康县主嘛~”邵驰的手在段乞宁面前虚扶,“何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吧。”
那玩味的语气,听得段乞宁想揍人。她头一抬白他一眼,动身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
“走喽,要想我~”邵驰爽朗一笑,朝前头比了比手势,随仪仗步入书院。
段乞宁回头逮着个小官探口风,小官道邵驰小公子是凰帝陛下钦定的凰子陪读,故而一起来到晾州。
今早主要是为凰子和公子们安排住处、清扫院堂,稍后夫子们会前来,与诸位求学的贵人一一引见。
凰子和公子们的课程安排得紧凑,午膳过后稍作休整,便要步入课堂。是以段乞宁跟在杜知州后边做事,忙到饭点才得清闲,底下小廝前来禀报,说是崔小公子已到偏院等候。
段乞宁前去净手,从小廝手中接过帕子擦干水珠,踏入偏院。
晾心书院像这样空旷的院落还有许多,里头陈列的均是矮脚桌,设有蒲團供学子们休憩打坐。
段乞宁一进屋,便见身着干净浅蓝色衣裳的小少爷跪坐在蒲團上,頸间系着将将取下来的帷帽,藏在黑发下的那对“玉兔抱月”耳墜珠光流转,模样瞧上去挺是乖顺。
见到她来,少年扬起头,灰黑眼瞳锃亮:“宁姐姐。”
段乞宁屏退小厮,于他正对面的蒲团上懒散落座,随口问:“等的有一会了?”
“刚到没多久。”崔锦程掀开食盒,里头有层层冷气溢出,他端出备好的紫米芋圓奶羹。
段乞宁见到甜品,心情愉悦,勾着唇角,从小少爷手中接过调羹。
“要我先吃一口嘛?”崔锦程跪得端正,胸口贴着桌缘,身子殷勤地朝她这头伸展。
“不用。”段乞宁笑道,调羹扮搅奶羹,盛起一勺芋圓。
一时间室内清静安宁,小少爷微微扬着嘴角看着她吃。段乞宁沐浴在他的視線下倒也自在,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半,来了位不速之客。
邵驰敲敲木门:“躲在这里偷吃,被我抓到了吧。”
段乞宁到嘴的芋圆差点没把她噎住,她放下调羹望向他,好似在问:“你怎么来了?”
少年与她默契相投,一个眼神便已读懂,他一把撩开肩头馬尾,吊儿郎当地踏入里间,唉声叹气着:“这书院的伙食也忒难吃了,往后日子可怎么活!”
说着他已径直而来,无視崔锦程晦涩且充满敌意的眸光,在他身侧的空蒲团上落座,坐姿散漫曲着两条长腿。
“吃这么好?”邵驰打量了一眼奶羹,已不由分说地把段乞宁的那半碗端到自己面前。
段乞宁的那句“哎你”还没道完,那厮直直用她吃过的调羹吃起剩下的半碗。
段乞宁:“……”
真服了这小子。
“好吃,手艺不错。”品尝几口,邵驰还评头论足,朝身侧的崔锦程玩味道,“宫廷口味呀,上次的梨花糕也是你做的?”
崔锦程被刺了一下,藏在矮脚桌下的手指蜷缩起来。原来他那时送去的吃食……邵驰哥哥也品鉴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看到了他所写的……
就好似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般,邵驰轻飘飘地念叨:“‘遥寄相思钓明月,梨牵蝶萦盼春归’啊……神仙姐姐,你讓阿也怎么办好呀,这么多小蝴蝶绕着你飞……”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段乞宁正经地敲敲桌子。
于是邵驰那厮风卷残云、如狼似虎,半碗芋圆奶羹直接下肚,撂下空碗和调羹,一副吃饱喝足的霸王餐模样。
邵驰的視線在崔锦程身上掠过,倏然敏锐地觉察到什么,指尖拨弄了下他的耳墜,语气酸溜溜的:“呦呦呦,一段时日没见,锦程哥哥怎么还戴上耳坠了?”
崔锦程随他这轻佻的举动闪躲了下身子。
他俩其实差不多大,这哥哥弟弟的辈分可不好论,邵驰这声“哥哥”,明晃晃带着嘲讽,令崔锦程绷紧唇線。
段乞宁眉心突突一跳,撑着胳膊搀扶脑袋,刚捏上舒缓还没一会,邵驰敲敲她面前的桌板。
段乞宁睁开眼,见他摊开掌心,摆出死皮赖臉讨要的举动。
邵驰:“我也要,给我买。”
段乞宁:“……”
邵驰的黑瞳紧盯她:“我要狸奴爪子的形状,爪心肉垫要藕粉色的珊瑚玉。”
段乞宁抽动嘴角:“你还自助挑上了,你又没有耳洞。”
邵驰:“反正我也嫁不出去了,我现穿不行吗?给我买,你买不买?”
“买、买买买,我给你买还不成吗?”她无奈地道。
邵驰弯唇一笑起身,前往她所在的那头落座,抄过段乞宁的半只胳膊与她相贴。
邵驰旁若无人,像只小猫在她身边拱了拱道:“我就知道神仙姐姐对阿也最好了,那我明天就要,你傍晚回府路上就去给我买!”
崔锦程望着二人紧密相依的身躯,垂下眼睫:“宁姐姐,傍晚回府路上要去铺子取衣裳……”
邵驰顿住身形,臉虽枕靠在段乞宁的肩头,視線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崔锦程的,他眸光幽深,蛰伏危险之意,直白射向那个佩戴耳飾的少年。
须臾,邵驰藏起眼
中刀光,嬉皮笑脸着:“衣裳不是已经定做好的,派个女使跑腿就成,何必劳烦神仙姐姐亲自跑一趟,还是我要的耳坠比较重要,神仙姐姐务必精挑细选,要是没有也早些安排帮我订做,我要珊瑚玉的,藕粉色的,没有藕粉色,桃色的也行,没有桃色的,那就薄柿色的,没有薄柿色的……”
邵驰几乎把所有粉色系都报了一遍做备选,他挪开头,拉扯过她的手晃着:“好不好嘛神仙姐姐?明儿见到我,我就有耳洞了。”
段乞宁的视线在崔锦程和邵驰面上横跳,复又捏了捏眉心道:“先去取衣裳,再去给你看耳飾。”
邵驰:“先给我看耳饰,再去取衣裳。”
段乞宁撑着半边脸,无语凝视他,半晌松口:“成吧……先去给你看耳饰,再去取衣裳。”
话音刚落,传来崔小少爷叮呤咣啷收拾空碗筷的响动,段乞宁心头一跳望过去,少年已经起身,盖上食盒,抄过后頸上的帷帽戴好,手指纠纏绳结系着。
他所处的那方位背对门口,外头艳阳高照,而崔小少爷的面色阴沉。少年投射下来的影子落在矮脚桌上,将段乞宁笼罩在内。
段乞宁的眉头折出些褶皱:“干嘛去?”
“宁姐姐,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崔锦程系好帷帽,将纬纱撂下,盖住脸和视线,说话间,已经将空食盒挂在臂弯上。
段乞宁坐直了些身:“今天不等我了?”
崔锦程沉默,身段挺立,孤傲如松柏。
底下的邵驰盘腿摩挲手指,另一只手悄然与段乞宁紧握,与她十指相扣道:“神仙姐姐,快些讓哥哥回去吧,段府和晾心书院还有不少一截路呢,我在书院陪姐姐便好。不过,哥哥这手艺可真好,我实在是吃不惯这里的糠咽菜,哥哥往后若是每天都要给神仙姐姐送吃的,不如也给我捎上一份吧?”
言罢,邵驰抬眼望他,纵然隔着一层朦胧纬纱,二人的视线依旧隔空焦灼地相汇。
段乞宁破冰道:“别听他瞎说,不用给他准备,他就这泼皮样。”
崔锦程的纬纱微动,他将视线凝向段乞宁,竟破天荒地开口道:“没关系的宁姐姐,做一份是做,两份也一样的。既然哥哥喜欢,那我明日一并送来。”
段乞宁顿住嘴角,邵驰玩味笑道:“姐姐的‘侍奴’可真好,大度贤良,怪不得当年崔家主一门心思要将哥哥送入宫廷。不像我,只会吃,吃醋、吃味、吃姐姐的剩饭剩菜。说到这个神仙姐姐,阿也有点想吃你做的饭菜了,清蒸鲫鱼、油爆河虾、红烧田螺、酸辣萝卜条……每一道都想念,你什么时候再做给我吃?”
崔锦程长睫一颤,心如刀割。他霎那间意识到段乞宁南下桑州的那段时日,竟也是邵驰伴她身旁。
段乞宁甚至还为他下过厨……
崔锦程死死咬住下唇,若非纬纱遮挡住他窘迫的面容,他怕是下一刻便会遁逃。可他呈现在二人面前的站姿依旧亭亭玉立,波澜不惊,没有人能看透他帷帽下湿红得快要溢出泪水的眼。
段乞宁也不例外,她的视线在崔锦程紧捏食盒时顿住,凝望他露在外面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骨。
“有机会罢……”她应着,眼见崔小少爷朝她行退安礼,忙朝他补上一句,“酉时来接我吧,若是身体好些了着。”
崔锦程闷闷地应着好,提着食盒踏出那令人窒息的偏院,他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正站立着的白衣身影。
赫连景凝望崔锦程的背影,一直到他提裙上段府的馬车,点墨黑瞳幽长且夹杂怨毒。
七凰子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段乞宁拉着崔锦程不顾宴席礼节,带那个他跑出长廊、与他双宿双飞的画面。段乞宁紧牵那个贱人的手,如此毅然决然,将百般引诱的他抛之脑后,让他的衣衫不整和烧掉的半株大幽凤尾花都完完全全沦为笑话。
赫连景望着段家马车驶远,倏然冷笑起来。
他身侧的宫男煽风点火:“殿下,都打听过了,永康县主在晾心书院忙活的这些天,午膳均是那崔小贱人送来的。他不过一介侍奴,就能让县主准他自由出府。”
赫连景咬碎银牙,眉目阴狠:“本殿来此地求学,就是要让那贱人认清身份、主动离开宁姐姐身边的!”
偏院室内,眼见碍眼的第三人消失,与她许久未见的邵驰发。情,纠纏她的手指已不够让他满足,少年摸着她的手腕向上,爬到她的頸脖,倾身而去,吻住段乞宁的唇。
邵驰是练家子,便是力道不如她,也能凭借武艺施加巧劲,将她定在怀中须臾,而这须臾的贪欢,都快把他吻到窒息。
少年欲求不满地摩挲她的唇角,咬着她的唇肉,长舌直驱。
段乞宁心道他大胆也不是一两回了,默许他的举动,改为断断续续地回应。
邵驰似乎不满她的分心,双手从她的胳膊下穿过,勾着她的颈脖,扑往她的身上,将段乞宁吻倒在地。
矮脚桌遮挡住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桌后边,少年跪伏在她身上,马尾长发和抹额绳结散亂在她的胸口上。
“神仙姐姐,那日你将他带走,我的心都快碎了……”少年一改散漫无拘的性子,压低眉眼,黑眸潮湿着,显得有些紧张和无措,“你与他好上了吗?那我怎么办?你说过要娶我为夫的话,到底还作不作数了?”
段乞宁撑起半截身子,另外一只手揽在他的劲瘦窄腰上,摩挲片刻却不答话,琥珀偏绿的眼瞳倒映他的轮廓。
邵驰读懂她的留白,赌气地扣住她的后颈,再度朝她的红唇啃咬而去,与她狠狠地亲吻、纠葛。
少年的手缠在她的衣领,弄亂那里的衣物,他往月牙尖上沉浸地搓揉着。
他的鼻尖擦着段乞宁的鼻尖而过,段乞宁的手穿插在他的后脑勺上,指尖挑弄间,解开他的抹额。
于是那黑金华丽的绸缎散落,挂在他同样散乱的衣领口上。邵驰偏过头,换了个角度继续亲吻她,在埋头舔舐她的耳垂时,嗅到了她身上另外一股隐晦的香味。
作为“钓月娘子”的忠实粉丝,娘子的香皂一经上市,邵家小世子便会重金打包全套纳为收藏品,自然也知晓娘子初夏款的香皂都有哪些味道。
他用的是蔷薇花味的,方才他闻到崔锦程用的是小梨花,那她后颈这块,隐隐的紫藤萝味道的,又会是谁?
“啊……你男人可真多,又是侍奴又是暗卫的,我真的要生气了!”邵驰顿住身形,温热气息交织在她耳鬓。
“别气,气坏身子不如意。”段乞宁轻轻哼笑一声,抱着少年直起腰身,反吻住他的唇角。
她在那少年卸力失神时,转守为攻,膝盖抵在他的腿间,将人吻倒向另外一边。
邵驰缠着她的颈脖,熟稔地解开自己的腰带,将原本散乱的领口敞开得更甚,露出紧实的胸线。
他牵过段乞宁的手按在胸口,对上她的眼睛:“摸摸小老虎呗……”
段乞宁低垂视线,掌心追随目光。
少年在她身下溢出沙哑的音调,紧紧掐住手中抹额。
可是段乞宁到一半顿住:“你说待会万一有人来怎么
办?”
邵驰难忍地催促着:“不会有人来的,要是被人发现,就算你的——”
他话未说完,门口来了个小厮:“县主大人,知州大人唤您……啊!小奴来的不是时候,小奴告退小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