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时逢夏秋交替时节的季風,持续性的降水与数月前的久旱成灾仿佛两个极端,本就干旱衰败的桑州附近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凶猛的暴風雨,段乞宁等人前脚刚迈到此地村落准备投宿,后脚海水倒灌,洪水衝泻,把一行人的商队货物卷走不少。
段乞宁随伙计们在洪流里打捞半天,抱着能捞多少是多少的心态,素来养尊處优的崔锦程也踏入洪流,尽到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为了防止被洪水衝走,他们彼此的腰间有绳索相系,段乞宁将崔锦程的举动看在眼里,她一手继续护住物资,另一只手則紧紧拽住与他相連的绳索。
没过多久,一行人在逆流中气喘吁吁,放眼望去,整座村庄完全被洪水吞没,村民们叫苦不迭。
这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水位退去,段乞宁等人皆满身泥沟,而原本他们打算投宿的村庄則倒坍无数,附近村民们正忙着抗險救灾,没空招待他们几个外乡人。
环顾这般凶猛的險情,众人面色皆忧心忡忡,劫后餘生未曾讓他们感到欣喜,反而讓他们滋生出一种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多么渺小的无力感。段乞宁也这样覺得,但她悲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作为一行人的大当家,她很快动员伙计们盘点物质、整理行装。
段乞宁在前边指挥,众人齐心协力修缮马车,将半干未干的物资驼回马车架上,便是在这时,伴随着几声粘稠的滚石声响,几粒碎石滚落到她的脚边。
段乞宁凝神望去,直覺提示不好,仓皇抬头时便见不远處的山丘上的土块似在震动,愈来愈多的石块颗粒在鼓动。
“是滑坡!”她骤然喊道,“所有人,紧急撤離!”
经过十多日来的相處,众人对段乞宁的行事作風愈发熟悉,也越来越信服大当家的魄力,一声令下,众人无人质疑,登时拖车的拖车,拽物资的拽物资,两手空空的则搭把手安排旁边的村民一齐疏散。在她们一行人撤離后没多久,势不可挡的泥石流滚落,顺着蜿蜒的陡坡浩浩汤汤而下,很快吞没她们原来所在的地势。
得救的村民们心有餘悸,他们爬到垂直于泥流对岸的高處喘气,其餘伙计们则面面相觑,惊叹这逆流的威力不容小觑。
“那儿有人!有人被卷进去了!”对岸有一村民大喊。
段乞宁循着那人所指方向望去,便见逆流中上段衝没的边缘有个少年人在挣扎。
他努力折腾四肢,想尽办法爬到岸边去,但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堪堪拽住岸边的一块岩石,岂料那块岩石也因常年风化疏松,唰得一下碎裂,少年的身躯失去支撑,再度被卷入泥流,又接連被席卷冲撞向好几处岸角上。
“救、救命!啊啊啊……”
段乞宁睫羽一颤,当即提裙撩袖往泥流下游的岸边冲去,众人皆被她如此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嘴里慌忙喊着:“大当家的!快回来!”
汪娘子也急得大喊:“宁少主啊!那里危险!你快回来!!”
崔锦程更是怔在原地,瞳眸放大,待反应过来后几乎第一时间追段乞宁而去,还是暗卫们倏然轻功飞掠,将他拦腰横截。
段乞宁便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绷紧神弦,一边计算着泥流冲刷那人的速度,一边调整自己所处岸边的角度。她不断摩挲脚底板,终于卡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岸边凹槽处,在泥流将那少年席卷而来的瞬息伸手,一把拽住那少年扑腾的手腕。
“拽紧我!”段乞宁朝他大吼。
那一瞬间,少年的目光和她隔着汹涌局势相撞,心惊胆战间,少年凭本能反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岸边碎石中刨,两只双腿更是用力地在泥流中狂蹬。
段乞宁额角青筋突起,铆足劲道拉人,好在那少年脚踩住可以借力的岸边,一举被她从泥流中扯出,又因着惯性,少年往前飞扑刹不住脚步,猛地踉跄摔倒在段乞宁的怀中,二个人的身子几乎纠缠在一块,往斜坡的下游滚了些距离才停下。
身形停止时,那少年湿漉的衣裙一并将段乞宁的衣裙染脏,他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倒在段乞宁的怀中,两条腿屈在她的腰側,其中一只手还按在段乞宁微微敞开的胸口处。
段乞宁也下意识搂着他的腰肢,借力坐起,那少年只顾着尖叫两声,随即昏厥过去,一下子瘫软在她身上,待到崔锦程他们赶到时,见到的便是两个人狼狈地纠缠在一起的景象。
崔锦程只覺得那少年的坐姿以及手按住的地方刺眼,但想到方才是怎么个电光石火的危机关头,便没多想,气喘吁吁地上前问道:“宁姐姐,你没事吧?”
段乞宁抱着那少年坐起身,眸光幽深,似乎因着消耗不少力,语气都有些虚浮:“无碍……汪娘子呢,烦劳她过来看看。”
“宁姐姐,”崔锦程声音颤抖,“你的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裂开了吗?”段乞宁回过神,才觉疼痛弥漫。
崔锦程上前,将那少年从她的身上扯走。
众人很快转移到安全地带——此地有座道观建在要为平坦的地带,受此遭暴雨和滑坡洪流的侵害较小,道长主持大局,开辟道观供受难村民留宿,段乞宁等人一并前去投宿。
汪娘子先是过来查探她的伤势,崔锦程给她换药时,她这才前去给那少年施针。
段乞宁的外衣此刻正至于展架上由篝火烘
烤,崔小少爷跪坐在她身側,一边为她上药缠纱布,一边还在为她今日冒险冲出去救人的举措感到心有余悸。
他脸色苍白,抿紧薄唇虽未说话,可身上克制而紧张的情绪还是轻而易举被段乞宁觉察,后者在他转到身前侍奉时,視线落于他的身上,扬起手指勾勾他的下巴,说笑道:“哎呀这是怎么了,我的小少爷?”
崔锦程气恼地撇过下巴,从她指腹间逃脱,瞪着眼睛道:“宁姐姐,你下次莫要再做这种事了!”
段乞宁讶异他鲜少有这炸毛的时候,摩挲了会空落的指腹,弯唇一笑:“又生气了?”
“我这次是认真的。”崔锦程面上的怒意更深,灰黑色的眼瞳直白地注視着她,带着一种少有的压迫感。
大抵是所谓的关心则乱,段乞宁没计较他对她以下犯上地发脾气,反是收敛张牙舞爪和嬉皮笑脸的样子,讓自己处于下风,妥协听话地道:“好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小少爷。”
她回得很郑重,眉目正经,崔锦程反而不知该如何招架,干脆卸了方才那股嗔怪她的气恼劲儿,转而别扭地错开視线,耳根和面颊爬上来些可疑的红晕。
段乞宁轻笑,扬手捏了捏他的脸。
崔锦程努了努腮帮子,逃离她的魔爪,跑到她身后側坐定,他身上的衣裳也半干不干的,干脆随她一道烘火。
二人相伴无言,倒也并不尴尬,段乞宁摊匀湿漉漉的衣裙时,留了一只耳朵倾听附近村民们的诉苦。
此地的年富力壮的女人们大多外出务工,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这些个男人历经旱灾、洪灾、滑坡泥流,肚子里都是苦水,好不容易抱团取暖,一个劲儿倒豆子般七嘴八舌的,借此打发时光。
他们从二凰女出使大莽为质开始道,聊到近年来赫連玟昭出台的政策,再到前段时日赫連玟昭在早朝暴。虐症发作之事,随后便是太女继位,苏彦衡从苏太师坐到苏首辅,一跃成为太女殿下身边的红人。
说起这位红人,这些父老乡亲们口中皆是憧憬之色,同为男子,居然有男子可以做官,还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哎你们都不知晓吧,”有一男子压低声音道,“咱婶婶的侄女的远房姑姑曾为县令大人身旁的小官,听闻,首辅大人和凰帝陛下……”那人比了个击掌的手势又道:“还不知晓他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立马有人捂住他的嘴巴:“这话可不兴说,你小心掉脑袋!”
“怕什么,山高凰帝远,他还管得到咱头上吗?”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颇有道理,山什么的远什么的,一听就很有文化,此人的婶婶的侄女的远房姑姑怪不得能当小官,登时,他们聊得更为热火朝天了。
段乞宁和崔锦程都不吱声,盘腿坐在由外衫和衣架组成的“简易屏风”后,听那些男人们又从首辅苏彦衡一路聊到朝野和民生。他们一边聊,段乞宁的心底一边盘算估摸着,给讯息作加工,大体意思为:赫连玟昭倒台后,当朝局势可谓风云动荡。
前段时日,各路人马均搜刮敛财为夺嫡做准备,分别以“二凰女”“三凰女”“前朝大凰女”三股势力尤为显著,只是三足鼎立、三足纷争,受苦受难的皆是老百姓。赫连玟岚的封地离得远暂且不论,二凰女和三凰女的爪牙遍布大延各地,这其中就有桑州和临近州县的,方圆数十里的糧仓哪方没少挨刀?
这儿的老百姓本身就已因为严重的旱灾饥不择食,还要被刀架在脖子上交糧上供,若是不交,他们便挨家挨户查搜,也不知道那些粮食最后都到了谁的兜里去。
二凰女赫连晴还是三凰女赫连暄?又或者是打着凰女名号招摇撞骗的朝中重臣?
这些都不重要了,无人聆听老百姓的苦难,他们的疼痛隔着万水千山,如今只能当做伤疤掀开给同病相怜的乡亲们看。
“管他爹的谁当凰帝呢,只要能让咱们吃得上饭,那就是好凰帝,咱们打头阵支持啊!”一男子激昂道。
“对啊!咱们这偏远的地方,谁来管咱们得死活啊!干旱饥荒闹得说是要下发赈灾粮,粮么一粒没见着,窝里囤的余米反倒是全被搜缴上去了!这可让人怎么活啊!这不是要把咱们大伙往死路上逼吗!”
“要不咱们投奔大幽吧,投奔不行就暂避,大幽而今国富民安,桑州边境和延人通婚常见,是个好去处啊。”
“不成的不成的!咱家女人在军队里打仗呢!”
“咱家也是……妻主在外,已经三年五载没归家过了,连个讯息都没得,也不晓得还活不活着,当年出远门前,咱和她还怀有个娃娃,要是那娃娃出生,当有那么高了吧……”说着,那男人眼角含泪上手比划到自己腰间的高度。
脚边刚从泥流里抱出的奶娃娃因着大人们的吵闹啼哭,她的父亲赶忙去抱去哄,一边摇着娃娃,一边解开自己的胸襟,袒胸露腹地要去喂。奶。
段乞宁微微睁大了些眼瞳,崔锦程唤她一声,让她收回看向那名奶爹的视线。
不怪她好奇,原著对这里的繁衍这块作出好多私设:孩子是女人们生的,实际喂养的责任却在男人们身上。在这里,出门在外、务工、务农或者从军的女人们都有产假,临盆时回乡生产,生完孩子继续回去上班,孩子就留给家里男人喂养。他们在妊娠蛊的催促下,会刺激胸。部发。育和膨胀,能够产生满足婴儿成长的奶,故而受着妊娠蛊的男人,胸口要比正常男人隆起些。如此,他们这样的特征倒是和女人们天生的胸口相像,妊娠能让他们和女人们相似,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标志,男人们都以身怀妊娠蛊为荣。
对于女人们而言,生孩子就如吃饭喝水简单,不回家生那自然也是可以的,在外地生完孩子,自然就在外头找个夫郎养着,所以常常可见怀了孕的妻主出门打工,逢年过节回来,带回来一大一小的景况。当然,女人们自己哺育婴儿也是可以的,只是鲜少会有女人这般做,因为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业需要打拼,没空在奶孩子这些琐事上亲力亲为!
眼前这个,当是妻主生完撂在家里头的,那个男人手法娴熟地哄着吃饱喝足的娃娃入眠,段乞宁觉得稀奇少见,视线又挪了过去。
身侧一紧,崔小少爷贴了过来,将脑袋枕在她的肩侧:“宁姐姐喜欢孩子吗?”
问出这话时,少年耳根更红,呼吸都腼腆到有些灼热。
知晓他误会了,段乞宁哼一声道:“不喜欢,最烦小孩了。”
她侧过身搂住少年的腰肢,捏着他刺青附近的肉,掐死他最后那点为人父的憧憬:“以后也不会要,不要再同我道这个话题。”
崔锦程敛了敛睫羽,“嗯,我都依宁姐姐的。”言罢,他酥麻了一番,软在她的怀中。
那孩子哄睡后,男人们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从大幽风土人情聊到大延和大莽交战,大延派出屡战屡胜的顺国大将军邵冬夏领兵北战。
“又要打仗了?”
“可不是,听说大莽的小凰子在咱们疆域走失,大莽这才一气之下侵。犯咱们。”
“不会打到咱们这里吧!”
那人叫他放宽心:“打不着打不着!爱咋咋地吧,全死了算了!”
抱娃奶爹不赞同那人如此极端的想法,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背过身去,抱着娃忧心道:“也不知道大莽小凰子到底去哪里了,还活没活着……”
段乞宁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搓着自个半干的衣裙,她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大莽小凰子还活着,就在这里,便是刚刚她废了好大力气从泥流中救回来的少年。
段乞宁和拓跋箬于赫连晴的接风洗尘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少年模样出众,即便混迹在舞郎堆里,也足以叫她过目难忘。
遥遥一眼,段乞宁就认出了拓跋箬,当下不顾凶险赶去营救。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与赫连晴那层隐秘的关系,或许会成为段乞宁趁手的棋子也不一定。
思及此,汪娘子那头传来消息,“宁少主,他醒了!”
段乞宁睁开眼,当下动身前往那头,崔锦程的身侧落了空,他有些讶异地望了眼她匆匆而去的背影。
好像宁姐姐对那个少年很在意呢,是他的错觉吗?这样想着,崔锦程也很快动身,随段乞宁来到道观那头。
道观中为数不多几间厢房,段乞宁占了一间去,此时罗汉床上正躺着的是拓跋箬,他在汪娘子施针后悠悠转醒,第一眼瞧见位陌生的
郎中有些警惕,蜷缩被褥往床内缩了缩,视线拘谨地打量着四周。
同为男子的某个暗卫上前安抚:“这位小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拓跋箬摇摇头,“这是什么地方?”
“道观,”段乞宁的声音随她人影一并出现,负手走上床头阶,“暴雨冲刷导致滑坡,泥流肆虐将村庄冲毁,这里是为数不多受灾较小的地方,道长开放给大家避难。”
段乞宁对上他的眼睛,拓跋箬见旁人的眸光都是戒备和茫然,看向她的目光倒是友善几分,自然有些眼熟的成分在里面。
拓跋箬哦了一声,随即看到段乞宁身后跟着的默不作声的崔锦程,倏然眼底精光一闪。
他反应很快,屁股往床外段乞宁的方向爬了些,掀开被褥曲着腿,殷勤地面朝她,更是用手激动地扯住她的衣裙,喜极而泣:“宁姐姐,谢谢你救我!我终于寻到你了!”
只这一句,汪娘子和其余众人皆神色讶异,段乞宁眉色微变,崔锦程则脸色瞬僵。
第102章
崔锦程在怔愣之后如遭打击,很快意识到:他认识段乞宁,且对她的情谊不一般,不然怎么会叫得如此親昵。
很快,段乞宁的反应也给了崔锦程当头一棒,捶得他骤然咬紧唇瓣,胸腔里有些闷闷的难受。
段乞宁既没推开拓跋箬的手,又对他语气柔和着道:“我記得你,小满凰宫接風洗尘宴上,你是名舞郎。”
“对,是我!”拓跋箬借机兴奋地牵住段乞宁的手,“太好了宁姐姐,你記得我!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的呢……我是为了你才进宫赴宴的,练了那么久的舞,就是为的见上你一面!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在此碰面,你还救了我!我……”少年激动地抹泪。
段乞宁不知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第一时间接话,佯裝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么个美人落泪。
汪娘子八卦的劲儿很足,问出了旁人碍于身份不敢问的问题:“宁少主,你们这是旧相识?”
“倒也不算。”段乞宁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和蔼模样,面上讓人瞧不出端倪。
拓跋箬望了望汪娘子和其他眾人,又望了望段乞宁,将雙手撤回,擦拭眼角泪滴,略有些羞赧地道:“我与宁姐姐確实称不上旧识,原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他用娇羞的眸光打量段乞宁,缓缓朝眾人道来缘由,还特地给自己编造了个假名:
“小男子名唤若竹,瞧着像大莽人,是因为我出生在雪州边境,有些大莽血统,宁姐姐你在雪州南部驻扎时,我就在隔壁部落。除夕之夜,你扮演火神大人形象深入我心,我为你那英明伟岸的模样一见倾心、为您倾倒,待你启程回晾后我便追你一道,也南下入京晾。”
“我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你的身份,宁姐姐,为了能在接風洗尘宴上见到你,我这就去了教坊司研习舞曲……只是我实在笨拙,学不会,倒是在宁姐姐跟前献丑了……”少年道完,霞飞雙颊,很是羞涩。
有人心道大当家的艳福不浅,也有人提出疑惑,“我走南闯北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教坊司是想去就去的地方,你怎么进去这般容易?”
拓跋箬眨眨眼道:“姐姐有所不知,说来惭愧,我其实用了些旁门左道,我母族为雪州望族,在朝堂上有说得上话的人,是我递信苦求良久,那位大人才松口给我放进去的,至于是哪位大人,恕小男子无言相告。”
那人倒也没想着追问那么细致,好奇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拓跋箬又道:“凰帝陛下暴。虐症发作,京中早有消息传出,我心里实在不安。偏这时我偷溜出部落来往京晾的消息传到母親耳里,母亲勃然大怒派人要将我带回去,我实在没有办法,躲藏到京城好友的商隊中,随商隊一同南下,哪知道会遭遇劫匪追杀,还遇上这么凶猛的暴雨,商队伙計在和劫匪搏斗中死的死伤的伤,暴雨将商队的货物都冲散了,也把我们一行人都冲散了,我落了单,又被泥流卷进……”提及此,少年的眼眶含泪,染上可怜的殷红,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眸底深处布满惧意,缓了一口气后再度牵住段乞宁的手:“宁姐姐,今日要是没有你,只怕我早就会死在洪流中了,您当真是若竹的火神大人,请受若竹一拜。”
言罢,他放下膝盖、跪在床头,朝段乞宁行了个朝拜礼,雪州游牧民族在瞻仰他们的神明时常会用到的礼节,举手投足尽显虔诚。
茶肆伙計们见多识广,也没有瞧出任何不对。
段乞宁在他展平双臂叩首时,将手垫在他的额头上,扶起少年,“不必如此,你我有缘,今日救你也是顺从本心。”
他所杜撰出来的身份和履历,有理有据,天衣无缝,若非在场的唯有段乞宁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怕所有人都要被他的伶牙俐齿和伪裝出来的诚挚给蒙在鼓里。
段乞宁猜测他出现在此的目的,不外乎寻求蛊毒解药。赫連晴不知晓他的下落,说明他是瞒着赫連晴和苏彦衡等人的,估摸着是他给赫连晴种下鳳求凰后,后悔了,想来桑州和大幽交界的一带碰碰运气,没想到遇上狂风暴雨泥石流。当时情况那么凶险,稍有不慎一命呜呼,拓跋箬犯不着以身试险,所以坠入泥流并非设计,而是纯属意外,除了她,无人再出手相助,这足以说明:他的亲卫队无人在他身边。
他就是独自去往大幽寻求解药的,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被段乞宁捡了个正着。
段乞宁知道他是大莽凰子,但是拓跋箬不知道她知道他是大莽凰子。
想到这层信息差,她的呼吸炽热了几分,“此处不过是我等一行人短暂歇脚的地方,待到行装物资整顿妥当,我等即刻便要上路,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若竹小公子,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落在崔锦程耳中,有些刺耳,他自然感受出来段乞宁语气中少有的狂热。她对一个仰慕她的男人狂热,意味着什么?
等待若竹回复的这些许片刻,崔锦程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喉咙,或许是预料到了若竹的回答,想到他自个和段乞宁即将沦为泡影的二人世界,崔锦程的呼吸变得阻塞,胸腔里竟然翻涌上来密密麻麻的苦涩。
果然,那少年眸闪亮光,殷切地道:“宁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桑州田螺村,”段乞宁勾唇浅笑着,“你既打听过我的身份,也当知晓我当年南下桑州的事迹,曾在桑州发家。”
拓跋箬点头如捣蒜:“我知晓的宁姐姐,我……我想同你一起!我想和你一起去桑州!你带上我吧,宁姐姐!”
众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汪娘子哇哦了一声,段乞宁作出微讶的表情,人堆后的崔锦程却脸色铁青。
段乞宁背对着崔锦程,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而是目色微沉地同拓跋箬道:“我们去桑州可不是游山玩水的,一路上的艰苦你也看到了,暴雨洪水随时都会成为拦路虎。更何况,朝野动荡,我段家从前为凰商,富可敌国,遭人忌惮,二凰女殿下将要继任大统,其政党排除异己,对段家赶尽杀绝,我们一行人都在苏首辅的追杀名列中,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
跟在她身边,会有暴。露行踪的风险,段乞宁故意拿“二凰女”试探他,当然事实也確实如此。
身后侧的崔锦程,将拳头紧紧攥了起来,段乞宁的这套说辞无比耳熟,正是因为耳熟,才讓他现在有些不是滋味。
她像劝他一样劝谏若竹,愛慕她的若竹当会如何作答?
若竹和崔锦程一样执着,固执地爬上前,紧紧地扯住段乞宁的手:“宁姐姐,我不怕的,只要能和你一起!我和他们走散了,我的那些商队朋友也不知晓还活没活着,你带我一同走吧,我若是被母亲捉回去,母亲肯定要扒我一层皮的!”
那少年同段乞宁道雪州的一妻一夫制,他一介男子在外
漂泊后归乡,唾沫星子必然会将他喷死,他不能再婚配好人家,母父会把失去婚姻价值的他丢给草原上的痞子。
“她们会打我、辱骂我的,那样活着还不如叫我去死!宁姐姐,你留下我吧,准我同你一起!”少年哭红眼眸哀求,“我仰慕你,即便是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我也愿意的……”
崔锦程亦是红了眼眶,身子克制得在发抖。
然而这不过是段乞宁的圈套。
鳳求凰的雌雄蛊彼此有感应,拓跋箬不可能不知晓她身怀和他一样的蛊毒,所以他在得知彼此的目的地一致后,定然会想方设法留在她身边,寻求解药的线索。
他是个聪明的,故意扮演这么个“迷弟”的身份,方便接近她。
段乞宁也有意将他掌控在身边,当下将计就计陪他演戏。她做出思忖利弊很久的模样,终于松口应允,少年的面上浮出欣喜之色。
崔锦程却踉跄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
为何他想要留下来时,不论他如何苦苦哀求,段乞宁都执意要将他送走,甚至不惜趁他昏迷时,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将他驮运?她对他能狠得下心到这种地步!可为何面对若竹的恳求,她这么快就能做出决断?
她对这个数面之缘的少年动心了吗?看上他的好皮囊了吗?
好似有一把利刃将崔锦程的心剖出裂纹,丝丝缕缕的痛感钻了出来,令他稍稍窒息,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而这一幕,正巧被床头的拓跋箬收入眼底。
望着崔锦程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拓跋箬报复得很是愉悦。
他出现在这里,的确如段乞宁猜想的那般,后悔了,想来桑州大幽一带寻求凤求凰的破解之道,遇见段乞宁是个意外。他起初没打算和段乞宁混为一路的,谁知道会透过她看见她身后的少年——拓跋箬永远会记得在大延凰宫中,赫连晴曾对崔锦程说过要娶他为夫的话。
拓跋箬从前为集万千宠愛于一身的凰子,大莽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任何人和他抢东西的下场都是死。他早已将崔锦程这个小贱人的模样牢记于心,这小贱人既然敢在赫连晴心里霸占一席之地,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拓跋箬决定抢他的妻主,让他品尝心爱之人被霸占的痛苦。且他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早就打听过段乞宁是个花心女娘,最好男色,勾。引段乞宁的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彼时见到崔锦程如此,拓跋箬的眸底折现优越感,只是他遮掩得很好,望向段乞宁时完全变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宁姐姐,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启程,今夜在此留宿一宿。”段乞宁温和地道。
拓跋箬看上去精神很好,径直下床,完全就是一副仰慕者的模样,段乞宁去哪,他就跟去哪。
“崔小公子,你怎么了?”
段乞宁随暗卫这声关切也将视线投去,便见小少爷面色苍白、隐忍克制的模样。她担忧地上前,捧起他的手腕,“是不是又胃疼了?”
第103章
“我……”崔锦程抽了抽手,抬眼看见段乞宁身側的若竹靠近,顿时僵住身形。他多想大胆地同段乞宁道:“我不喜欢他,不想要他和我们一起上路,不希望他破坏你我二人之间的美好!”
可是,他不敢。
这样会不会触怒到段乞宁?她会不会勒令把他赶回雪州?
崔锦程不敢赌。他只能扯着苦涩的嘴角撒谎道:“宁姐姐,我有一些不舒服……”
段乞宁心绪牵紧,同时也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先去榻上休息一会吗?”
说着,她将崔小少爺往那张床上牵引,崔锦程却很抗拒那张若竹睡过的床,慌乱着脸色把自己的手抽回,“不用了,我想去火堆旁的草垫上。”
他是个病号,段乞宁自然事事依他,扶他去往那头。拓跋箬见状,紧随其后跟着,同他们一道落座于草垫。
崔锦程敢怒不敢言,对那少年狗皮膏药似的行径感到气恼,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抱膝蜷缩着,把头埋在膝盖中生闷气。
段乞宁当他肚子難受,陪他静静坐着,没一会,拓跋箬贴了过来,朝她问东问西的,“这位哥哥是宁姐姐的夫郎吗?”
“嗯。”
“是宁姐姐的側夫还是侍夫呀?”
“侍奴。”
“啊?”拓跋箬张唇讶异了一下,“我还以为哥哥这么好看,宁姐姐又这么宠愛,应当是姐姐的側夫呢?哥哥胃疾这病确实有些難根治,稍微水土不服就容易犯,哥哥还好吗?”
崔锦程没有理他,拓跋箬作出伤心尴尬的模样,黑眸无辜地望向段乞宁。
“他不舒服,别和他说话了。”
拓跋箬应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宁姐姐,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可别嫌我聒噪!”
段乞宁心道早就有阿也这前车之鉴给她磋磨过了,拓跋箬这点水平还不至于令她动怒,但想到此行要将他扣留在身边,直至抵达桑州,到底是昧着良心说:“不会的,我们一行人都是闷葫芦,路上不怎么说话,有你在的话,气氛当会活络不少。”
崔锦程却为她的话狠狠刺痛着,拓跋箬作出羞怯欣喜的模样,竟斗胆朝段乞宁这边更进一步,手肘碰着她的手肘,“宁姐姐不嫌弃若竹就好。”
段乞宁受着他刻意的肢体接触,面上不露声色,心湖小有波澜。这毕竟是赫连晴的男人,和赫连晴有着凤求凰情蛊,他行事倒是大胆,一点也不怕情蛊反噬,想来是心里对赫连晴愛得极为坚定。就是不知道他假装愛慕她的这出戏,能扮演到什么程度。
其实方才有一点可以拆穿他的谎言——将他的衣袖撩开,看看守身砂就知道了,他早已失身于赫连晴。只不过段乞宁没这么做罢了。
眼下,段乞宁心系崔小少爺,将視线投去,便见他瞪着眼正死死凝望她和拓跋箬紧挨在一起的手臂。
他像个小妒夫一样,哀怨地瞪完拓跋箬,复又哀怨地瞪着段乞宁,在对上后者的視线,崔锦程则飞快地撇过头去,轉而愈发沉默,周遭气压都为之降低不少。
段乞宁觉察出他这股醋劲,心中忍俊不禁,身子忍不住朝他那侧贴了贴,用肩膀挨着他的肩膀,崔锦程稳稳不动,与她紧挨,留给段乞宁一个后脑勺。
段乞宁本打算寻个时机同崔锦程
说明拓跋箬的事情,眼见夜里是个好时候,她刚准备开口,拓跋箬又凑了过来同她说话,往后几日启程路上,皆是如此——段乞宁走到哪,拓跋箬跟到哪。
白日她给崔锦程煮粥,拓跋箬便守在火堆旁替她照料火势,夜里她与崔锦程同睡一张草垫时,拓跋箬便会抱着他的毯子而来。
崔锦程睡左侧,拓跋箬便会很自觉地绕到段乞宁的右侧,一女二男,一左一右共枕一张草席。
大抵是因为凤求凰的缘故,拓跋箬夜里演的戏没有白日深,每每入眠,少年会特地和她隔开些身位。
段乞宁佯装不知,并未计较他这点“穿帮”,轉而将身子靠向左侧崔小少爷那处,搂着小少爷入睡。
一来二去的,又过一旬有余,他们踏入桑州境內,崔小少爷在拓跋箬和眾人的日渐相熟中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偏偏这时,段乞宁有预感新一轮月事将要来临,她体內的蛊毒已经在预熱和蛰伏,这几日白天身体都不大爽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惹得她动怒,她在赶路途中屡次躁动得恨不得将崔锦程压在身下,到底是克制住了,也是从这时起,她主动疏远崔锦程,往后二人更是连说上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天,他们在附近村庄投宿,刚经历过旱灾的村落收成不好,寻常夏季常见的解暑瓜果而今寥寥无几。
段乞宁从赶脚商人手中重金购置寒瓜两个,这寒瓜是从大幽运过来的,很是稀罕,虽然价格昂贵,但好歹能有口时鲜补充,不然再天天这么白粥配米下去,人都快患上坏血症了。
“大夥们分一分。”
段乞宁把寒瓜交给茶肆掌櫃,眾人登时被这口新鲜的激起亢奋的情绪,欢呼雀跃着。
她的目光穿过兴奋的拍手叫好的茶肆伙计们,落在枯树下蔫蔫耷拉的少年身上。
崔锦程背靠枯树,将将把头顶上的草帽解下,草帽结绳还挂在他的颈间。
天气炎熱,这些日子他过得也并没有比段乞宁好受半分,因为大幽寒玉体魄的特殊性,他体内的热量无法完全散出去,这么热的天,他面上的汗液却只有额头上浅薄的一层,此刻在傍晚日光的照拂下折现晶莹的光泽。
他面红耳赤,胸腔起伏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息散热。
大夥们的热闹归大伙们的,崔小少爷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自己那方天地里,与段乞宁隔着不少距离。
很多次,他将目光穿越人潮,落在馬腹边上一袭短打劲装的女人身上,却总在段乞宁視线凝过来时赌气地将头挪开。
“……”
段乞宁会用幽长的视线看他,崔锦程便在那样直白裸露的目光下选择逃避,转而撩动自己的裤腿,借此扇动一些风纳凉。
其实崔锦程特别想掀开自己的衣裙,但是碍于教养,他只能默默地放下手,并没有这么做。
这里的男人,不被允许在外女面前露胳膊露腿,即便烈日炎炎的,他们也不能像女人们一样穿无袖和短裙短裤,他们必须穿长裙或者长裤,将小腿乃至脚踝都包裹着。
崔锦程的视线落在若竹身上,那少年早已和姐姐哥哥们相处融洽,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凭借甜言蜜语从姐姐哥哥们身上讨好处,俨然成为了大伙的团宠,相较之下,从来只与段乞宁说话的崔锦程,倒显得木讷和内向很多。
两个瓜,女人们一个,男人们一个。
女人瓜这边,掌刀的是茶肆掌櫃,她将寒瓜切好,招呼姐妹兄弟们自己来挑,把最大最甜的那块留给大当家的。
男人瓜这边,掌刀的是他们中武艺最强的那个,他提议道:“咱们最大最甜的这块给若竹弟弟吧,大家觉得如何?”
“可以啊。”
“我没意见!”……
姐妹兄弟们其乐融融,若竹笑嘻嘻地夹着嗓音道:“謝謝哥哥们!”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捧走属于自己的那块瓜。
男人们互相之间使眼色,留了块瓜给崔锦程,但论要谁去送的问题,倒是一时间有些犯难。
他们和崔锦程没有多少交流,让姐姐们去送更不合适,要不等他自个来拿,要不等他们的主人亲自送去。
不过后者,暗卫们觉得怕是不可能了。自打若竹小公子来后,他们的主人肉眼可见地冷淡了崔小公子不少,最近夜里都不同他同床共枕了。
暗卫们面面相觑,私下估摸着崔小公子这便是失宠了。毕竟女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
不过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蛐蛐,话自然是当着面讲不出来了,到最后,属于崔锦程的那块瓜也没有人送出去。
女人堆那头吃到一半,掌柜倏然朝男人堆这头喊人:“若竹小公子!”
若竹把瓜放下,便见掌柜笑眯眯地朝他指了指最大最甜的那块,眼神示意远处正在喂馬的段乞宁,大有借花献佛的意思。
少年当即应好,把瓜捧去段乞宁面前,嘴甜道:“宁姐姐,给你的!”
段乞宁拍拍马背,将马绳拴回桩上,整理了下手中的灰,视线从鲜美溢汁的红果肉上擦过,余光落在那头落寞的崔锦程身上。
“我不方便过去,你替我送去给他吧。”段乞宁温声道。
拓跋箬颔首,视线低下去时,眸底闪过一瞬而过的嫉妒。
他原本,确实是因为要报复崔锦程才故意接近的段乞宁,可是这段时日观察下来,他发现,段乞宁对崔锦程是实打实的好,那种妻主对夫郎的疼爱。
她时时刻刻牵挂着崔锦程的胃疾,会为了他亲自下厨,光凭这一点就赢过他们大莽境内绝大多数的女人,更莫要说在大延这女男尊卑尤为森严的国度;夜里,拓跋箬醒来过好多次,也撞见过很多回她替崔锦程掩被角的动静。
此时此刻,她更是要把这最大最甜的瓜,留给崔锦程这个小贱人!
拓跋箬的心火在烧,从未从赫连晴身上感受到这种疼爱的他为此深深嫉妒:这贱人怎么这么好命,居然真的给他遇上这么宠他的妻主!
他自己没有,这么个身份低贱的侍奴却能拥有,这种落差叫拓跋箬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踏出送瓜那一步时,少年在心里头阴暗地想着:哪怕自己喜欢的人是赫连晴,他也要将段乞宁对崔锦程的那份宠爱抢过来,变成自己的。他一定要证明他魅力无穷,比崔锦程更招人爱!
拓跋箬很快整理好神思,把那块甜瓜送去崔锦程跟前。
他在崔锦程面前下蹲,用背遮住段乞宁的身影,笑容是冷的:“宁姐姐要我给你送来的。”
“谢谢……”崔锦程蠕动干燥起皮的唇瓣,他刚抬手去接,若竹的手腕翻转,将那块瓜撂在泥里。
崔锦程睁大眼瞳怔愣的瞬间,若竹贼喊抓贼,竟率先从地上蹦起来:“哎呀锦程哥哥,你不要便不要嘛,干嘛把它扔在地上呀,你这不是白白糟蹋宁姐姐的心意吗?”
第104章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投射过来,崔锦程反应过来后面上臊紅更深,当即也起身道:“不是我,明明是你!”
若竹做出大为震撼的模样,懵极反笑,難以置信:“锦程哥哥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我怎的就血口喷人了?”崔锦程也恼了,倏地拽住少年方才作恶的手,紧紧提起,“不是你扔下的嗎?”
“你放手,你捏疼我了!是你不接,害它撂在地上的!你放手!”若竹掙紮手腕,但是崔锦程拽得很牢。
崔锦程恼火地盯着他这张明明做了坏事却还要倒打一耙的“无辜”面容,手中力道不减反增,似乎要把这段日子在他身上所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都是因为他的出现,害得段乞宁再无和他交心的片刻,他成日围着段乞宁转,完完全全将他和段乞宁的世界抢占、填满!崔锦程怎能不恨!
他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掌心力道缩紧,攥得指骨都在发白。崔锦程在段乞宁面前确实软弱没有骨头,可不代表在屡次耀武扬威挑衅他的男人面前,他一样得软弱可欺!“你自己做的事情,你不承认,你现在要赖上我!”
“你放手!你拽疼我了!”若竹死咬下唇,天气本就干旱,稍稍摩擦,下唇便咬出血来,愈发点缀他此刻眼眸含淚的楚楚可怜之相。
远处吃瓜的姐姐和哥哥们纷纷顿住身形,发生争执的是大当家的两个男人,他们均手足无措,只好将面容和视线投向大当家的。
段乞宁皱起眉头,抬步前去,“怎么了?”
拓跋箬哭丧着面容回首,手里还在掙紮,挣扎不得,他便用另一只手抹掉砸出来的眼淚,哭嚷着道:“宁姐姐,你要为若竹做主呀,我按照宁姐姐的吩咐给锦程哥哥送寒瓜,他说他不想要,这不要便不要,他转手就撂地里,我不过心疼瓜果,好心念叨了一句,谁知道他竟发这么大的火,把我的手都捏疼了!”
段乞宁的视线挪到他的腕上,那里早就被掐得快要失去血色,少年的半截手都是僵的。
她又望了眼崔锦程,他气不打一处来,对上她的目光后,才松手将人放开,拓跋箬嗖得一下蹿到段乞宁的身后躲着,扒拉着她的衣袖,还在掉落眼泪抽噎。
面前地上,一块西瓜倒在泥里,被泥土染脏,粉紅的汁水还在往外晕染,瞧着确实让人觉得可惜。
“怎么回事?”段乞宁问道。
崔锦程对上她的眼睛,尽量克制自己心平气和地同她道:“我没有说不要,我刚要伸手接过,他就扔在地里了,是他故意的。”
“你撒谎!”拓跋箬哭喊道,“我若不想给你,我又何苦给你送来?我知道
锦程哥哥你前段时日被胃疾折磨,身上不舒服,心里也難受,一路上你也对我冷眼交加的,这些我都可以忍受。你心里有怨气,我也知晓,你可以朝我发,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都行,可你为什么要糟蹋宁姐姐的心意?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唤我送来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崔锦程那双灰黑色的眼瞳死死盯住若竹,越过他,可以看见他身后边的姐姐哥哥们均用猜疑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怪他们心中有把杆秤,而是这一路来,崔锦程确实对若竹没有好臉色过。若竹紧挨着段乞宁的那会,曾多次借机同崔锦程搭话,他都没有理过,若竹也多次给他送过吃食玩意儿讨好他,他都没有接受。崔锦程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每一次若竹都失望尴尬而去,但下一次还会不计前嫌地再度送过来,这些,姐姐哥哥们都看在眼里。
姐姐哥哥们也不止一次同若竹说崔小公子是个有性子的,劝若竹莫要熱臉贴冷屁股,可是若竹总是抛之脑后,时间一久,他的熱情和执着打动了姐姐哥哥们,所以眼下,姐姐哥哥们的心都偏袒向了若竹,自然也觉得是崔锦程嫉妒若竹,借此朝若竹发脾气。
此刻,若竹还沐浴在众人心疼的目光下抽泣,哭得梨花带雨,眼角泪花怎么都抹不完。他一边哭,还一边害怕极了地道:“锦程哥哥……你有气你就衝着我来……不要让宁姐姐为难……”
身后的姐姐哥哥们窃窃私语起来,尽管他们可能并不是在纠个是非对错,可是他们的低声细语和频频流转的目光好似交织成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困住了崔锦程的四肢,他被束缚在内,心里很是难受。
“宁姐姐……”他将眸光落向段乞宁,他想,旁人怎样看他即使心中酸楚可到底还能忍受,他最在意的还是她的看法,段乞宁会相信谁呢?是他还是相处了仅仅才半个多月的若竹?
崔锦程的心揪紧,提到了嗓子眼。一想到这場赌注赌输的下場,他定然会被段乞宁遣送回雪州,想到这里,他也急紅了眼,眼眸湿红,又满怀希冀地望向自己的妻主。
段乞宁心道这都什么事,明明原著中,拓跋箬和崔锦程争风吃醋的对象该是赫連晴才对,怎么今日倒发生在她身上了呢?
这两个人,她自然相信的是崔锦程,谁心里有她,她心里门清。
眼看着他受委屈,段乞宁走上前去,拾起泥里的寒瓜,另一只手輕輕扶住崔锦程的手臂,宽宥道:“没事没事,一块瓜罢了。”
她因为蛊毒克制着力道,很快抽手,崔锦程却为她这句柔声细语彻底红了眼眸。
泪水从他眼角侧滑落,不受控制地涌出,他刚抬手追出去,段乞宁很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崔锦程的手僵在原地,攥成拳头垂下。
段乞宁随意招呼了个暗衛,吩咐将那块弄脏的寒瓜送去喂马,随即她转过身,同大伙道:“没事没事,误会罢了,天气过于炎热,大家都心浮气躁的,一会好好休息一下,傍晚天凉些了咱们再继续赶路吧。”
大当家的发话,众人自然听候地散开,各司其职,可是拓跋箬显然不想这么轻易让自己的努力泡汤,他哭红眼睛,凑到段乞宁跟前,可怜兮兮地喊着疼,想让她替他揉揉又吹吹的。
大抵是想到段乞宁为自个吹伤口的温柔,崔锦程怒火攻心,竟径直衝上前去,又死死拽住拓跋箬的那只手:“我没撒谎,你污蔑我的事情为何不跟我道歉!”
“宁姐姐!”拓跋箬再度挣扎着,“你看他!”
段乞宁额角一跳,她毕竟留拓跋箬有用,不免劝道:“崔锦程,你把他放开。”
可这话不知怎的落在崔锦程耳里就变了味,好似她在偏袒若竹一样,让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泛起抽疼抽疼的麻木,当下少年心里那股倔强的劲儿犯了起来。这人嘛,一冲动就容易不计后果,他全然不听,拽得更紧,“你同我道歉!”
“就是你摔的瓜!我没错啊!我为什么要和你道歉!”拓跋箬死命抵抗,咬死牙不承认。
崔锦程心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难道只因为他能说会道、会谄媚逢迎、懂的怎么讨好人心,公道就要偏向他嗎?
“不是我摔的,就是你扔的!这件事是你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我没错!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同你道歉!”拓跋箬红着眼瞪着他,趾高气扬地昂起头吼道。
崔锦程当真是被气恼了!若说是从前在段府,他为侍奴人微言轻,面对段乞宁的侍夫和侧夫们,有长幼尊卑压着,他不敢还手,可现在呢?若竹不过是从泥流中捡回来的,他連段乞宁的男人都称不上,连个身份都没有,竟然也跳到他的面上撒野!
段乞宁心头一跳,狗急了尚会跳墙,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这愣神的片刻,崔锦程当即一耳光抽上去,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热风中。
崔锦程扇完人,手和嘴都在颤抖。
拓跋箬被抽懵了,等待反应过来脸上的火辣,他的心里也被这把火顷刻间点燃!他是大莽最受宠的小凰子,还从来没有人敢掌掴他!从来都没有!
拓跋箬当即也狠辣地一巴掌反抽回去,待到段乞宁和其余众人回神后,两个少年已经你一拳我一拳地扭打在泥埂地里。
如今这样颠沛流离的处境,你也不是什么凰子,我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炎热的天气又催动体内的躁动,两个少年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开始斗殴,犹如两头刚成年的凶兽将将放出牢笼,怎么都停不下来了,似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挣个是非黑白!
段乞宁当下眼神示意暗衛,暗卫们一左一右将两个少年分开,分开后的崔锦程和拓跋箬还互不示弱,狠狠瞪着对方,若不是有人架着,只怕又要缠斗上去了。
段乞宁捏捏眉心道:“有这个劲儿,今晚就不休息了,连夜赶路去。”
两个少年恶狠狠地别过头,待到他们情绪安稳下来,暗卫们松开手,段乞宁暖场道:“一件小事,莫要伤了和气,和气生财。”
拓跋箬无辜地道:“我没想再计较这事了,是锦程哥哥偏要不依不挠……既然锦程哥哥这么讨厌我,那我往后不来寻宁姐姐便是了,我今夜不同你们一道上路了,我就留在这里。”道完,他伤心欲绝地落着眼泪。
崔锦程冷眼旁观他虚伪的面容,未置一
词,反倒是拓跋箬身后与他交好的姐姐哥哥们怜惜道:“别呀若竹弟弟,你一个娇滴滴的小郎君,怎么能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里过夜呢,搞不好会有土狼的……”
“可是……锦程哥哥讨厌我,呜呜……我不想再惹他的嫌了,也不想再给宁姐姐添乱,就让我被土狼吃掉吧,如果这是我的下场,我认……”拓跋箬抽噎着道。
众人心疼不已,只好把决定的眸光望向段乞宁。
汪娘子同崔锦程交好,但不敢当真上前和他有肢体接触,只是略微靠近地劝阻道:“好了好了崔小公子,犯不着这么大火气,都消消气吧,本来就是一桩小事。”
“汪娘子也觉着是我错了吗,”崔锦程倔强地道,把通红的眼眸望向段乞宁,“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第105章
如此,汪娘子只好噤言,退出战场。段乞宁被他那雙眼睛盯得心口跳动,体內蛊毒吱吱呀呀翻滚着,让她眉头折痕更深,“好了,小少爷,这事算了,都歇一歇。”
“可我不想算了……”崔锦程冷冷地道,这些日子积压在胸口上的委屈悉数如火山喷发。他明明可以和段乞宁雙宿雙飞享受着二人世界的,都是因为若竹!为何他要介入他们的世界!为何他后来者居上!
他偏要争,偏要抢!这本来就是他的妻主!
崔锦程咬着牙道:“若我今日一定要他的道歉呢?”那双直白露骨的视线盯凝着段乞宁,似乎在逼问她:“我和他,今天你只能选一个!”
段乞宁眉头紧锁,她不喜歡做选择题,也不喜歡被人胁迫,即便胁迫她的人,是她最亲密的伴侣。
沉默盘旋在众人身前,风走过,卷起燥热。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带上崔锦程是事实,而拓跋箬对她也算有用,所以……
段乞宁蠕动唇瓣,所有人的心脏都好似被只无形巨手紧紧捏住。
拓跋箬惯会察言观色,想助长胜算,当即以退为进,撲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宁姐姐,我不想让你为難,我同锦程哥哥道歉!”
他跪向崔锦程,忍气吞声地道:“对不起锦程哥哥,千错万错都是若竹的错,请你原谅我,不要叫宁姐姐難做……”
崔锦程怒目圆睁,摊在他面前的,是若竹那张“我都道歉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的面孔,如油浇在他的心火上。
段乞宁便在这时开口:“你们两个,都不要跟着了,全去雪州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爹,什么秘钥谁的男人她的男人我的男人的,通通都不想管了!
道完,段乞宁转身便走。
没料到这个结局,拓跋箬脸色一僵,崔锦程立馬追了出去,跪在她的面前:“我不想去雪州!”
段乞宁刚要开口,又听他固执地补上后半句:“也不想要他同我们一起!”
段乞宁往左側那头绕着走,崔锦程就起身跪在她去往的那头,重复又道:“我不想去雪州,也不想要他同我们一起……”
段乞宁往右,崔锦程跪在右側道路。
“好好好!”段乞宁被气笑了,这时,拓跋箬也追逐出来,显然是下了血本,竟也撲通一声跪在左侧,“我也不去雪州!宁姐姐若实在为难,就让我留在此地喂狼吧!”
段乞宁被无语到只能后退,脚步折返,走到一半又旋回身,面向崔锦程:“那你想如何?”
“我要他同我道歉!”
“他不是已经同你道歉了吗?”
“他不是真心的!”
“我怎么就不是真心的?”拓跋箬气恼地瞪过去。
“你没有承认,是你扔的!”
“那不是我扔的!我为何要承认?”
“你这个撒谎精!”崔锦程恼羞成怒,当下亮出底牌,朝他猛扑过去。
“你幹什么!”拓跋箬扑腾四肢,奋力将人推走,崔锦程挨了几下拳脚,捉住他的右手。
“啊!”拓跋箬尖叫,“走开啊!!”
“你心虚什么!你这个撒谎精,你一直都在撒谎!你根本就不喜欢宁姐姐,还故意编造身份欺骗我们!你的守身砂早就不在了,你若当真喜欢宁姐姐,为何身子不是幹净的?你同哪个女人睡过?”
崔锦程在众人围过来的时候高提他那只手腕,将他的衣袖扒拉开,露出拓跋箬光滑白皙的半截小手臂。
可是,与他预期设想的不同,拓跋箬的手腕心间,分明有一颗殷红的守身砂!
怎么会这样呢?崔锦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前些时日的夜晚,他分明在他换衣物时匆匆瞥见过,他早已没了守身砂,他不会看错的!一定是用胭脂点的!
这样想着,崔锦程用指腹狠狠抹那颗守身砂,可是,竟然没有擦掉任何一点!
拓跋箬气喘吁吁,但还是铆足了劲道将那少年踹开,慌忙将自己的衣袖拉好盖好,哭得更为愤懑,又似在借机朝众人诉苦:“锦程哥哥,我知晓你不喜欢我,可男子名节尤为打紧,你也犯不着用这种理由来羞辱我啊!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我的心里只有宁姐姐,苍天可鉴,日月为证,你要如此颠倒黑白地汙蔑我!我……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话音刚落,少年直直冲出去,脑门朝向那里的一棵树干。
领头暗卫眼疾手快,轻功施展将少年拦回。
姐姐们都在劝道:“若竹弟弟,你莫要想不开啊!”
“是啊是啊!我们相信你是清白的!”
“可是锦程哥哥不信,宁姐姐也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拓跋箬在暗卫哥哥的怀里挣扎,众人见状,又得把决裁的眸光凝向大当家。
拓跋箬顿住哭泣,湿漉着黑眸望向段乞宁,好似在问她:“你相信我吗,宁姐姐?”
段乞宁陷入沉思,要说他从未和赫连晴行女男之事,她是不信的。答案只有一个,他大莽凰子出身,身上必然有很多奇珍秘宝,或许有重新伪造守身砂的秘法也不一定,这才捏造了个。
而拓跋箬此刻心中所想也确实印证段乞宁所思,他有些洋洋得意,赞叹自己未雨绸缪的机智。早些时日他就发觉自己的守身砂或许是个穿帮口,登时他用了些大莽皇室搜罗的秘法,用特殊药物将守身砂点上,谁料崔锦程今日竟当真要来揭发他!
如此,他可以趁机给他致命一击:哪个女人会喜欢为了争风吃醋不惜汙蔑旁人这么个品行败坏的妒夫?就算段乞宁心里有他,舍不得将他抛弃,那么其他人呢,其他姐姐哥哥们的又会怎么看待崔锦程这个小賤人?想到这一点,拓跋箬心里就暗爽到不行,这便是同他争女人的下场!
他內心的想法被他掩盖地很好,拓跋箬望向段乞宁时依旧是惹人怜爱的模样。
自知落了下风的崔锦程感到恐慌,那种即将被她抛却的恐惧感盖过一切,他的双眸溢出淚水,跪倒在段乞宁面前:“宁姐姐,我没有污蔑他,确实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知道他的守身砂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变出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不要赶我去雪州!”
“那不是我变的,我本来就是干净清白的!”拓跋箬也红着眼咆哮,“你怎么还在污蔑我!你才是那个撒谎精!你编造的谎言还不拙劣吗,你一定要毁了我你才满意吗!我死!我死!你满意了吗!放开我!让我去死!”
“我没有……我没有……你相信我……”崔锦程牵住她的手,滚滚而落的淚水砸在她的手臂上,似在灼烧着她体内的情蛊。
“够了!”段乞宁发火,“到此为止!所有人,收拾行装,上路!”
“把他给我看好,莫要叫他寻死。”
暗卫领命应是,将拓跋箬带去暗卫们乘坐的那辆馬車上。
众人纷纷散开去忙活,段乞宁望了眼涕泪交零的崔锦程,压下眉宇间的阴郁,狠心将自己的手收回,冷着声道:“你随另外的暗卫们,坐他们的马車。这就出发,不要再纠结今日之事了,若是还想留在这里的话……”
崔锦程抽噎着,落下空落的双手,心脏也好似沉了下去,沉入湖底,被浸没得窒息。
他木讷讷地随暗卫们步入另外一方马車,呆呆地坐在车舆中间,风已将泪痕吹干,硬邦邦地拉扯着他眼角的肌肤,少年用手揉了揉,却将一双眼睛揉得愈发模糊,看东西都看不清楚。
车轮吱呀呀地扭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车厢内的暗卫哥哥进进出出,换了好几个,倏尔有个暗卫提着塊寒瓜进来,递到崔锦程面前。
少年抬起头,目色困惑。
暗卫曲着膝盖,蹲身
同他道:“这塊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主人让我送过来的,让你不要难过了,她给你留了字。”
崔锦程怔愣地接过那块瓜和字条,待暗卫出车厢后,将其展开。
“别气了小少爷,我信你。他是大莽小凰子拓跋箬,我留他有用,才带他上路的。找了好多次机会,没寻到契机同你道明,抱歉。今天你受委屈了,吃块瓜甜一甜,不恼了哦。”
字条的右下角,画着一只捧着西瓜的小兔。
崔锦程破涕为笑,一口咬在瓜上,一边咬一边哭。
咬了两口,恍然想起她今天也是一口瓜没吃着,挣扎扭捏了半天,唤那暗卫哥哥进来。
没过一会,那缺了两口的瓜回到段乞宁手中,令她哭笑不得,“他真这么说?”
“是的主人,小公子说他尝口味就好,吃不得太多寒凉的东西。”
“那我这算替他解决剩饭吗?”
暗卫不敢答话,行礼退下。
段乞宁心道罢了,亲都亲过好些次,便一手勒马驰骋,一手捧着寒瓜,咬痕覆盖缺口。
……
这一幕被撩开车帘的拓跋箬收入眼中,他心中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崔锦程这个该死的小賤人,这都没有让他遭到段乞宁的厌弃!
他的妻主就当真心疼他这般紧吗?他的妻主难道就这么难勾。引吗?
第106章
拓跋箬放下车帘,反思是不是自己用的手段还不够,美貌还是花言巧语?
论美貌,他自认为和崔錦程平分秋色,论巧言令色,他绝对更胜一筹,那会是什么?
是身体方面的吗?
他体内有鳳求凰的雄蛊,自然而然能感应到段乞宁体内的雌蛊。
他本以为,崔錦程体内有雄蛊,正巧与段乞宁绑定、互为凰鳳,后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是。
崔錦程体质特殊,是由秘法淬炼的大幽寒玉体魄,可以缓解段乞宁的蛊毒,但是具有时效性。这或许是段乞宁将他帶在身旁的原因。
也就是说,段乞宁体内的雌蛊是没有配偶的,她是从娘胎里继承而来的雌虫!
他作为大莽皇室中人,自然对各国现状有所了解,身中鳳求凰情蛊的人,当今世上寥寥无几,孕育过子嗣的,那更是少之又少,基本能锁定段乞宁体内蛊毒从何而来。
如此,拓跋箬更加能笃定,跟着段乞宁说不定当真能寻到蛊毒解法!
可现在为了报复崔锦程,当真叫他拿身子去引。诱段乞宁,拓跋箬又不乐意了。
若他当真与段乞宁发生点什么,凤求凰定然会第一个找上门。
想到这,拓跋箬只得暫且搁置用身体抢。夺崔锦程的妻主的念头。
偏偏,事就这么巧,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他们驻紮桑州郊外村落之夜,拓跋箬翻来覆去决定去讨好段乞宁,意外在遮掩的门窗后听到段乞宁与汪娘子谈话。
随着月事日子的逼近,段乞宁体内的蛊毒越发亢奋,这几日夜里不得不靠汪娘子施针缓解。
段乞宁于烛火映照的室内褪去外衫,露出光滑紧实的后背,汪娘子的银针驻紮在她的穴位中。
汪娘子扎得很谨慎,可溢出来的疼痛还是让段乞宁咬牙闷哼了两声,直到这轮放血结束,女人的面颊和额头上已全部都是汗水。
段乞宁平复呼吸,汪娘子擦拭帶血的银针,半晌语重心长地道明她体内的蛊毒情况。
“你说的,我如何不知晓。”段乞宁眉头紧锁。
汪娘子亦是揪心不已,斗胆提议道:“在下近日研习桑州附近流传的民间风俗,对情蛊凤求凰略有记载。民间给出的建议也是将蛊毒转移。”
“你是指继续用崔锦程?”段乞宁抬头看她,火光将她的偏绿的眼眸衬托得幽深如枯井,“不行……这样不行……”
汪娘子知晓她看重崔小公子,不舍得让他死于非命,想到典籍上记载的另外一种“邪门歪道”,她吞了口唾沫道:“宁少主,你的蛊毒是从娘胎里传承而来的,是由先代雌虫诞下的虫卵孕育出的雌虫,没有配偶,所以每每月事发作,均如烈火焚身一般難捱。”
段乞宁心头一跳,有预感汪娘子的下文。
汪娘子:“若是考虑寻个配偶呢……在下那日替若竹小公子把脉,发现他体内有凤求凰的雄蛊,且那日我们也看到了,他的守身砂尚在,证明他的雄蛊亦无配偶,也是从娘胎中自帶的,更何况他心悦于你,在下覺得是可行之计,只要今后你与若竹小公子心意相通,便可无惧情蛊。”
“容我考量一下。”段乞宁的眸色暗了暗,汪娘子不知晓拓跋箬的底细,可她再清楚不过,此举能不能成功还需试试才可知,只是一旦试用,拓跋箬自然算背叛赫连晴了,他会遭受凤求凰的反噬。
也罢,既然他打着自己是清白之身的幌子招摇撞骗,段乞宁就当全然不知,左右这女男之事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损失,拓跋箬也该为自己撒謊以及陷害崔锦程之事付出点代价。
前段时日在外,她确实害怕拓跋箬会跑了,故而对他装出一副很喜欢他的舔狗模样,甚至还为了他冷落了崔锦程,如今到了桑州腹地,她自己的地盘,段乞宁便再无后顾之忧,拓跋箬已是她掌中之物。
“那行,”段乞宁松口,“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汪娘子臉上臊红一瞬:“咳咳咳……宁少主正常宠幸便可,在下可为宁少主准备些助兴的藥膳和润泽的香油,待到宁少主月事来临头日,我们这样……”
听到这,拓跋箬雙腿一软,险些踩断脚边的枯枝,他捂着自己的口鼻,逃离木屋。
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他惊魂未定,臉色煞白,心跳更是直逼嗓子眼!
段乞宁要拿他做蛊毒配偶!这怎么能成!他一定会被凤求凰折磨死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样想着,拓跋箬吓得连夜收拾行装出门,才背上行囊走两步,迎面撞上眼熟的暗卫。
素日对他和蔼有加的哥哥此刻怀抱弯刀,立于梁柱之前,黑眸泛冷道:“若竹弟弟,这么晚了,是要上哪去?”
拓跋箬撒了个謊,连人带行装折回院落,又从那头窗户里翻出去,遇上夜半出恭的茶肆掌柜,掌柜当即提着裤腰带,眼里却无半点瞌睡惺忪,反是精明地盯着他:“若竹弟弟,你也来行方便的吗,郎君优先,你先行吧?奇怪,你怎么还背了个行囊呀?”
拓跋箬脸色更白,脚步虚浮地又折返回去。
将行囊摊在床榻上,少年意识到,段乞宁将他“软禁”了,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她既然要拿他做配偶,必然不会轻易放他走。
彼时,拓跋箬才意识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要不要发求助烟火?不行,他不能被母凰和父后抓回去!六神无主的时候,他把視线移到门槛前缓缓爬行的蚁虫前。
隔日,暗卫们来报,说是若竹小公子病了。
段乞宁心火難熬,抬眼凝去。
暗卫详细描述:“被此地特有的虫蚁所咬,身上泛起红疹,咽喉肿痛,整张脸也是不能看了,只能用面纱遮掩。”
“汪娘子怎么说?”
“汪娘子说暫无性命之忧,不过这虫蚁歹毒,毒素猛烈,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需静养,不宜出汗过多,尤其忌讳房事。”
段乞宁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怎么就这么巧呢?
不过忌讳归忌讳,待到三日后段乞宁月事来潮的当夜,她还是吩咐底下人将那患病的少年绑了来。
昏昧的室内只燃着一盏烛火,将这方小屋笼罩出一层暧昧的气氛。
踏入里间,視线黯淡,可是饱受
情蛊凤求凰折磨的段乞宁已无瑕沉浸于这样的氛围,她只想速战速决,好压下那堪比酷刑的蛊毒。
床头上,少年披肩散发,一袭清透的衣裙着身,隐约还能透过浅薄的衣料看见他胸腹的轮廓和起伏的痕迹。
拓跋箬带着面纱,雙手被束缚在榻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和面容上清晰可见被虫蚁叮咬的红疹。
他既没闹,也没哭喊,而是安静地蜷缩在床头,这让段乞宁很是意外。
想来是知道自己羊入虎口没得跑,说不定乖顺一些还能减轻点痛苦。
“若竹?”段乞宁喘着粗气靠近。
少年避开视线,掩埋在珠串面纱下的灰黑眼眸低垂,让人瞧不见神色。
“宁姐姐……”他沙哑地回应一声,可见那虫蚁的威力不凡,少年的嗓子都已经粗哑得再无曾经的音色。
段乞宁并不在意这些,也再无寒暄,上榻的过程中已将衣裳尽数褪去,一手已径直朝前伸,扣住少年的后脑勺。
拓跋箬下意识闪躲一二,段乞宁有些恼了。
或许是知晓他一直在撒谎,此时段乞宁将他的谎言铸造成刺向他的利剑,用尖端冰冷地抵在他的胸前:“不是说心悦我嘛,你似乎很害怕?”
“宁姐姐,我……”少年哆嗦一二,偏着头,“这是若竹的第一次,若竹有些紧张……”
段乞宁另一只手拨开他的衣袖,缠绕他的右手腕,摩挲那里那颗鲜红的守身砂,她气息灼热,眼眸被情蛊沾满,再无清明,反是浑浊如泥淖。
她心跳如擂,脑海早已翻江倒海,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为何拓跋箬身上会有着和崔锦程一样冰冰凉凉的触感,她只当是蛊毒作祟,令她产生了幻象,真真假假难以辨认,她体内如有炉火在烧,烧得她头颅剧疼,当下顾不上少年的瑟缩与害怕,如狼似虎地扑到他的身上,钳制住他的胸口。
拓跋箬溢出粗糙的闷哼,他在喘息和颤抖,面颊频频闪躲向一旁。
段乞宁啃咬他的肩颈,倏尔扯着他的面纱道:“让我看看你的表情……”
他就如临大敌一般剧烈挣扎,旋即背过身去就要往外爬:“不要……不要看!我现在很丑!”
“真是扫兴……回来!”段乞宁捉住他的一条腿,将人拉扯回来,扣住少年的腰肢,骑在身下。
段乞宁用手握住他的前颈,将人从榻上抬起,少年被迫扬起脊背和头颅,双手则撐在毯上支撐住身体,维系这样一个仰面呼吸的姿势。
段乞宁的掌心就抵在他浮动剧烈的喉结上,他的呼吸太过急促,牵扯得浑身上下都在收缩,泪水也在这样的压迫下徐徐滚落,淌在她的肌肤上。
便是这样温热又冰凉的感覺,催促她体内的情蛊发狂。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拓跋箬,她对他毫无感情,他又对她全是欺骗,段乞宁放任被蛊毒催生出来的摧毁欲,冷漠地例行前。戏,只当他是个缓解毒素的傀儡。
女人的手从面纱下探进去,揉捏着他高挺的鼻梁须臾,搓着他面上的肉,最后悬落在双颊上,撬开牙口,让他张开嘴巴。
少年无法闭合唇瓣,大口大口地呼吸,涎水不受控制流过唇角。
那作乱的指腹按压出窒息的感受,拓跋箬渐感体力不支,放下双臂,直直栽倒在枕头中,短暂的暂休还未一会,他又被段乞宁揪住头发,连根拔起,不得不用酸涩的臂膀再度支撑身体。
段乞宁抄过床头柜上的藥膳,对准他唇瓣的位置。
“是什么……”拓跋箬恐惧地开口。
“感觉你心不在焉的,心里在想着谁呢?”段乞宁将那碗东西灌给他,“没什么,一点让你变专心的东西罢了。”
少年的喉结疯狂滚动,吞咽那些漆黑的藥汁,末了,吞咽的速度赶不上她灌藥的速度,他呛了好几口,将药汁洒在毯上,即便烛火昏昧,可依然可见那一块的湿漉。
段乞宁将他没喝完的药膳连汤带碗扔了,瓷碗碎裂的声音叫他听得身躯一颤,恍若联想到自己的下场,少年的眼角溢出更多的泪花。
他还在呛着,药汁顺着嘴角流到喉咙附近。
他因为难受拼了命地往外爬,而等待药效发作的这会,段乞宁扯住他,俯身而下吻着他的后背。
这里没有红疹,她吻得很放肆,啃咬这里的肌理,啄出一点一点的刺痛,让红梅一般的印记盛放在他身上。
少年哑着嗓音小声呜咽,朝外伸出去的那只手死死地按住床头架的边缘,指骨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待到药效泛上来,拓跋箬宛如松软的泥土一样,再没有力气反抗,双手和身体都垂落了,软在毯上。
段乞宁抄过香油润泽,少年颤抖着身子,却在药效的作用下忍不住抬膝躬背,匍匐在她面前。
“宁姐姐,请你、怜惜我……”他染着哭腔哀求。
段乞宁嘴上应着好,心里却想着赫连晴的男人还轮不到她来怜惜,被蛊毒滋生出来的阴暗和潮湿布满她的瞳眸,女人阴冷地笑着,利剑尖端再度所指之处,差点要了少年的命。
痛苦的呜鸣声响彻黑夜。
……
第107章
翌日清晨,段乞宁悠悠转醒,头疼欲裂。身侧早已不见少年身影,唯有洒在榻上的馥郁药汁和斑驳的精血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对段乞宁而言,記忆就如醉酒后斷片,昨夜之事难以回忆起诸多细节,不过经此一夜,鳳求凰的蛊毒褪去,身体舒服不少。
这便是和拓跋箬“绑定”了吗?她拿不准,心道唯有下次月事来时才能判斷,便在榻上躺了一会,待到头疼好转,才撑坐而起。
段乞宁这才发覺,夜里有人替自己掖过被角。
“若竹呢?”趁着伙计端着水盆进来,段乞宁问。
“回大当家,若竹小公子天还未亮就出去了,叫了水擦拭身子。”
“除他之外,可有旁人来过?”
伙计摇摇头:“昨夜是我守夜,没有旁人来过。”
段乞宁捏着被角踌躇一瞬,很快不再计较,起身下榻前去净手,洗掉一手的脂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拓跋箬的……那里附近会擦脂粉,只当是大莽特色文化。
将身子清洁干净,路上伙计同段乞宁道,昨夜崔小公子房里的灯燃了一宿,怕是一夜未眠。
段乞宁听在耳里,記在心里,一邊想着法子弥补,一邊脚步不停。
姐妹兄弟们都等着大当家来放饭,段乞宁今日睡得有些晚,待她抵达到稻場泥地时,众人已自行先用上早膳了。
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很快又佯装无事地低头吃自己的。
昨夜大当家房中闹得这么大动静,他们又都是习武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是该知晓的都知晓了,年纪小未经人事的几个女娘纷纷红了耳根。
不过他们均不敢议论什么,顶多感慨日后大当家的又多了位小郎君。
段乞宁于主桌上就坐,用完早膳都没见崔锦程和拓跋箬那两个少年,直到众人整顿好准备出发,拓跋箬和崔锦程一前一后从屋舍中出来。
拓跋箬一身轻便装束,依旧面戴纬纱,讓人瞧不见面容,裸露在外的双手则布满蚁虫咬痕。顶着段乞宁的目光,他步履极快,几乎是逃离似得遁藏进马車中。
反观崔锦程,他眼睛是红肿的,似是哭了一夜,面上很是憔悴,脸色有些难看。
和段乞宁对视了一下,少年很快别扭地移开,咬紧下唇。他每走一步都很费力,身子和捏成拳的手都在顫抖,好似再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段乞宁皱眉,朝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领命前去搀扶他,却被小少爷一把推辞。
崔锦程推开暗卫,灰黑色如雪空灵的眼眸此刻噙满倔強的味道,又深深地凝望段乞宁一瞬,固执地坚持要自己走,就这么磕磕绊绊地爬上马車。
段乞宁用手帕包了两个馒头,敲了敲車窗:“小少爷?”
帘子被撩开,只能看见少年白皙的肩颈,他并没有探过头。
“垫垫肚子,还有一截路呢。”段乞宁把馒头给他。
崔锦程接得很快,接完,撂下车帘,分外果断,没有丝毫留恋,段乞宁忽然有种吃了闭门羹的感覺。
今天的小少爷不对她营业。
想到自己昨夜和拓跋箬做的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生她的气也是情有可原。
“路上若是胃不舒服,也不用硬撑,唤我,我会过来陪你,讓汪娘子来给你施针。”段乞宁望着紧闭的车帘温声道。
过了片刻,崔锦程沙哑的声音傳来:“我唤你,你便会过来陪我吗?”
段乞宁起先是为他粗粝的声音咯噔一下,心疼他昨夜到底哭了多久,蹉跎一会心绪,她嗯了一声,便听崔锦程有些阴阳怪气地又道:“宁姐姐身上的蛊毒是已经缓解了吗?和我同乘一辆马车也没关系吗?”
段乞宁一听,当即动身,在他问出“原来宁姐姐说留他有用,是这么个有用”这话时,她已经登上马车,撩开车帘,闯入崔锦程视线里。
没料到她会来,崔锦程的眸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顿住口,转而紧紧抿住唇瓣。
“小嘴巴,怎么不继续说了?”段乞宁放下帘子,钻入其间,弓着前行。
崔锦程错开脸,段乞宁已屈身半蹲在他身前,抬手抄过他的下巴。
他坐着,她蹲着,这样的高度差,虽然崔锦程比她略高一些,可是少年在她面前完完全全没有高人一等的气势,反是被處于低位的段乞宁拿捏着。
“……”崔锦程甚至都不敢用俯视的目光看她,他只好别扭地低垂眼眸,望着她的身侧的地毯,两只手却紧紧捏着坐凳邊缘,捏得有些心猿意马。
“你该走了。”崔锦程冷硬地道。
“走去哪里?”段乞宁松手,掌心隨意搭在他的腿上。
她摊开掌心,握住少年的大腿。
崔锦程的身子很敏感,她掌心的炽热令他心跳加速,可面上却还是拒人千里:“外面,或者若竹那里,总之不是我这。”
“你很希望我走吗?”段乞宁仰头,眼底好似是认真的。
崔锦程又不答话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颤抖的话:“你留他有用,他对你有用……”
段乞宁轻叹一声:“他喜欢的人是赫连晴,他和赫连晴链有‘鳳求凰’。”
“所以你才拿他做雌蛊配偶……”
“试试,说不定。”
崔锦程将坐垫捏得更紧:“那万一成功了呢,你要和他相爱了吗?”
这一次,轮到段乞宁不知道该怎么同他回答。这毕竟是野路子,志傳也没有记载。
但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罢了,段乞宁自认为承受得起。
“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办呢?”少年顫着声道出这句话,眼泪就如断裂的珍珠手钏,一颗一颗砸下来,隨后泣不成声。
“别哭……”段乞宁心头忽的酥酥麻麻传来酸涩感,她动身起来些,抬手去擦他的眼泪。
眼看擦不完,段乞宁抚摸他的颈脖,偏头吻上他的唇角。
这个吻,似是久违,崔锦程在一瞬的怔愣后卸下防备,双手不自觉地缠上她的腰肢。
他们吻得很深入,段乞宁也有意安抚他,吻得很耐心和温柔。
等到他的情绪稳定下来,段乞宁才松开他的唇瓣,缓着气息道:“究竟有没有效果,下个月蛊毒发作时当会知晓了。”
下个月……崔锦程的唇边泛起苦涩的笑,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能为她奉献的时效大抵是在半年,半年之后,他的大幽寒玉体魄便会失效,下个月一过,只剩下半年的一半,三个月的时限。
崔锦程不敢面对一个“对她再无用處”的自己,一想到会有男人来替代他,他的心就如被撕裂一般,泛起细密的抽疼。
……
然而,事与愿违,段乞宁没有安稳等到下个月月事来临,蛊毒在人为的促动下,提前爆发。
在他们一行人刚抵达桑州腹地没一会的功夫,苏彦衡的追兵已至。
原本就不大的田螺村旧屋院落,顷刻间被大延私兵围剿,为首的弓箭手将燃烧的火羽耷在弦上,朝田螺村的茅草棚发射,一場火雨铺天盖地席卷,火势很快弥漫,伴随着一种诡异的硝烟味道。
段乞宁执刀同伙计们一同后撤,被敌人包围在篱笆大院内,岂料那硝烟钻入鼻翼,竟牵动她才刚刚安抚下来的凤求凰再度翻江倒海。
段乞宁手一抖,弯刀插在木桌上,才勉勉強强维持身形。
“大当家的,你如何了!”茶肆掌柜惊叫。
彼时的段乞宁正手捂额头,熊熊烈火映亮她苍白的脸色。
汪娘子尽管已被苏彦衡的阵仗吓到腿软,可此时还是强装镇定而来,搭上段乞宁的手。
“脉象喷张,蛊毒爆发了!”汪娘子脸色难看,“烟里有和‘大幽凤尾花’相似的成分,他们专程为你引燃的,撑住啊,宁少主……在下这就替你去寻……”
汪娘子在人堆中搜寻若竹的身影,奈何没瞧见,反是崔小公子自告奋勇前来,握住了段乞宁的手。
少年眼尾赤红,眸色坚韧,似是做了莫大的决定,他将她的手腕紧紧捏在掌心中,整条胳膊因为用力而绷直和颤抖着,爆发出强烈的力度。“宁姐姐,用我吧。”
可即便如此,段乞宁还是在暴吼一声的瞬息,将他推开:“滚啊你!”
崔锦程被她发狂的力道震得摔倒在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快要散架。他捂着同样泛疼和躁动的胸口从地上爬起,然而,敌人并未给他们再多的时间。
“全部拿下!”为首的将领发号施令,大延私兵手持兵刃冲刺而来。
“所有人!保护大当家!”茶肆掌柜率先提刀冲向前线。
众人奔赴战场,火光包围的这方天地,瞬间响起兵戈相交的声响。
厮杀声、血溅声、呐喊声如锣鼓熏天,汪娘子吓得到处躲藏乱叫,段乞宁却被眼前触目惊心的战场刺激得头晕目眩。
一桩桩尸体倒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颅内响起冗长的嗡鸣声,再到后来,世界闪黑一瞬,等到她再度睁眼,视野已然模糊一片,持刀的敌人和伙计都好似化为扭曲的虫卵,他们在她面前抽搐和蜿蜒,涌出的血浆将天地染成黑白。
“宁姐姐,你怎么了!宁姐姐……”
崔锦程抱住了段乞宁的腿,可是他的声音传递到颅内,都好似改变了轨迹,化为纤长的、正在蠕动的线。
段乞宁拔起弯刀,朝面前比划,似在砍杀敌人躯体,可是崔锦程和汪娘子为这一幕同时骇然失色。
段乞宁的面前根本就没有敌人!她出现幻觉了!
“宁少主!”汪娘子也扑了过来,大吼,“宁少主!醒醒!醒醒!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不要相信!”
崔锦程无助地望向汪娘子,后者当机立断,让他控制住段乞宁,她则眼疾手快从药箱中掏出银针。
为了安抚狂躁的段乞宁 ,崔锦程用自己的身体抱住了他,挨了她疯狂挥舞的两刀,可少年却如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抵着伤口将她扑抱到桌案边。
汪娘子便在这时手忙脚乱地上前,但准确无误地将银针入穴。
她一边扎,一边心惊胆颤:怎么会这样呢?再不济的也是换了个人缓解过,段乞宁的蛊毒怎么会越来越严重呢?
第108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州皇城,赫連玟昭被金锁链困在床头,同样也被相同的熏烟刺激到蠱毒爆。发。
只是一直以来她都未和身怀大幽寒玉体魄的男子交合过,所有毒发的日子均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克服,故而此刻,她的症状较之桑州的段乞宁要轻。
可即便如此,女人还是被炽热的蠱毒折磨得在榻上扭曲,床上的垫被和毯子都被她躁动的身体卷成狼藉。
赫連玟昭在痛苦地嚎叫,她想抱住自己剧痛无比的头颅,可是做不到,她的双手被金镣铐束缚,挣扎多时,腕间已被勒出红痕。
她的脊骨在弯曲又绷直反复一轮又一轮后,重重砸在榻上,最后以唇邊溢出淤血为代价,获得短暂的清明时刻。
赫連玟昭仰着头颅苟延残喘,视线无神地聚焦在头顶龙鳳呈祥的图案上。
“陛下果然厉害,这么快就能挺过来,这是微臣调製了上千份香料,才调製出来的同大幽鳳尾花有着一样功效的熏香。”
床头,身着首辅仪制华服的苏彦衡唇邊挂着冰冷的微笑,正打开香炉,用香勺拨弄香料。
“苏彦衡……”女人猩红眼眸,咬着他的名字。
自那日她蠱毒爆发从高台墜落,男人就将她锁在此处,锁在从前她宠幸君侍时会用到的凤鸾春恩榻上。
这是他的报复,他要她眼睁睁看着她自己沦为阶下囚,砧上肉。
苏彦衡放下香勺,走到塌邊,手指拨动赫連玟昭腳腕上的金链,“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吧?您曾经疼爱的男人们,生怕会拉他们去殉葬,纷纷逃离凰宮,如今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到头来,唯有微臣留在您的身边,陛下不动容嘛?”
赫连玟昭抬腳踹向他,却被男人牢牢拽住脚踝,掌控在怀中。
苏彦衡望着她挣扎,语气平静而冷漠,有种天下大计皆在他掌握之中的从容:“您的亲生骨肉,此刻当同您一样,被微臣亲手调制出来的香料牵引到毒发。她可就没有陛下这样的毅力了,她早已借助外力平复过蛊毒,此时此刻,又被微臣的私兵围剿,可能有闲暇之余,借男人缓解情蛊?”
“你这个毒夫!”
“陛下,论恶毒,谁又能恶毒得过您呢?彦衡不过是以您之道还至您身罢了。”苏彦衡撩开她的脚踝,倾身上榻,将女人压在身下,纤白素手已不由分说扼住赫连玟昭的双颊,“陛下,微臣将会辅佐晴儿继任大统,实在是疲于同您虚与委蛇,您不妨早日告诉微臣,您将遺诏藏在哪里了?”
苏彦衡锐利的眸光逼视着她,将她的面颊捏得变形,露出女人被血染红的贝齿。
赫连玟昭却朝他喷了一口血水,眉宇间仍是上位者的唾弃与藐视。
苏彦衡咬牙隐忍,手中力道更深。
正是因为这遺诏还留存于世,所以苏彦衡才吊着她的性命到今日。
一旦赫连玟昭身死,被她钦定的重臣必定会搬出遗诏挽大厦之将倾,到那时,赫连晴的处境定会相当被动。
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陛下,您还不死心吗?三凰女已死,您最后的亲生骨肉也在桑州被猎,您不过强弩之末,您还在挣扎些什么?”
赫连玟昭依旧不答,眼眸犀利地与他对峙。
苏彦衡明显急恼一分,“陛下您应该清楚,即便没有您的遗诏,晴儿也会登基,纵然曲折了些。我与明娘的女儿,将会成为明日的天女,而您与那人的私生女,将会和您一样,成为阴沟里的阶下囚,或生、或死,都在微臣的一念之间!”
“哈哈哈……”赫连玟昭倏然大笑起来。
苏彦衡眉目緊锁,便听她狂妄地笑道:“苏先生,你当真以为朕没有后手?你当真以为事态完全在你的掌控之內?”
男人眼底浮现一丝被诈的惊慌,他半眯着危险的眼眸:“您什么意思?”
赫连玟昭笑得猖狂,嘴边血丝衬托她脸上的烧纹错综复杂,“你囚朕在凰城这么久,可有打听到朕身边那个贴身女使的下落,可有打听到凰翎衛的下落?”
……
銀针嵌入段乞宁肌肤的那刻,她们的处境也置身于千钧一发之时。
苏彦衡的私兵将领手持弓箭,箭在弦上,直直射向段乞宁,便是在此刻,远方射来的箭羽准确无误地将其贯穿,两支箭羽纷纷化为木屑墜落。
私兵将领仓惶失神的刹那,一只身披火绒羽毛的骑兵如晚霞流淌而来,将苏彦衡的私兵围困在村庄。
她们每一个人,均手持长枪,面上则佩戴一副凤凰展翅的鎏金面目。
她们于马背上高挑驰骋,夕阳勾勒她们英姿飒爽的身躯。
随着这批精锐加入战局、与苏彦衡的私兵展开搏杀,瞬间逆转战局。
……
“凰翎衛不是……”苏彦衡想到的是赫连玟昭暴虐症爆发之后,冲入宮殿的暗衛,她们身手不凡,刀刀致命,可他的私兵也不是省油的灯,历尽一番厮杀,终于将这群训练有素的暗卫拿下。
“那是马前卒,演给你看的。”赫连玟昭阴冷地牵唇一笑。
苏彦衡瞳眸一缩:这个女人,她让这么多暗卫赴死,竟然只是为了给他作一场戏!
凰翎卫,是历朝历代天女身边最隐秘的影卫组织,她们只效忠于天女,虽有无坚不摧之锋利,但从不涉入朝堂,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更无人知晓她们而今实力如何。
“该汗流浃背了吧……哈哈哈!”赫连玟昭讥笑,“苏先生,你无根无势,所豢养的私兵终究是有限的,此刻悉数都派去追杀朕的骨肉,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灭了你这帮私兵,你可还有能用之人?邵家军?大莽来犯,邵家军当坚守北方国土,短期內辗转难定,不会回来的;受降的凌安王兵马?你曾背叛过她们的前主人,她们未必会心甘情愿听候你差遣。”
苏彦衡的眼眸黯了黯,赫连玟昭笑得愈发放肆:“苏先生,你还是太急了。晴儿才刚刚回来,你怎么也不等等她扎稳脚跟……”
苏彦衡却知道:等不起!越拖,面前这个女人的布局便会越为精细,他们的胜算便会越低。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蛊惑!桑州的私兵,折损了便折损了,他如今虎符在手,大延的军队就算不听他的话,可一样会听虎符的话。
他已集齐木、水、火、土四把秘钥,天下唾手可得!
苏彦衡起身,神色已恢复如常:“陛下多虑了,只要您和她都身怀凤求凰,就注定难逃一死。不过是早晚罢了,微臣倒想看看,您究竟能抗到几时,她又能扛到几时!”
语毕,苏彦衡往香炉中添加更多的熏香,男人踏出这间寝宫,室内很快响起赫连玟昭痛苦的声音,在冰凉幽深的宫墙中回荡……
宫墙门口的邵筠为此汗毛耸立,在见到苏彦衡时,朝他行了个礼:“首辅大人。”
苏彦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脑海中闪过的是方才赫连玟昭的话。
他拨弄玉扳指,将气氛压抑到最低,语气中似有警告:“邵小将军,邵大将军在外征战,太女殿下必然鼎力支持,让邵大将军没有后顾之忧,只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听闻令弟近来在家中都不大安
分,一哭二闹的,你可得多花点心思安抚,可别让邵大将军在外打仗,还被家里的糟粕事扰。”
邵筠顿时头皮发麻,颔首领命道:“首辅大人放心,微臣回去定当严加看管,必令舍弟归顺首辅大人、归顺太女殿下,绝无二心!”
苏彦衡满意一笑。
而远在桑州、奉命捉拿段乞宁等人的苏彦衡私兵,并不知晓短短瞬息,她们已经沦为弃子,她们还在为苏彦衡卖命。
眼看着外围的战友相继死于凰翎卫的刀刃下,内侧的将领索性赌一把极限的,她们秉持“擒贼先擒王”的念头,丢弃长剑,轻功飞掠,于半空中拔出刺杀专用的匕首,狠厉地朝段乞宁等人袭来。
“啊!”汪娘子大叫,有预感死神已经掐住她们的颈脖。
段乞宁的瞳孔也猛地一缩,才恢复点清明,敌人的刀在她视线中放大,过往的肌肉记忆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阿潮!”
转念意识到阿潮的殒落,她的心脏瞬间被砸落万丈深渊,可是緊随其后响起的叮咛声又是那么清脆,犹在耳畔,她的心从被眼前男人的身影拽回至高云端!
阿潮玄衣猎猎,守在段乞宁的身前,掌中弯刀格挡敌人的攻击,一举将那个偷袭的将领击退。
段乞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腾空的步履,和紧紧缠绕在她腰间的健硕有力的手臂,熟悉的紫藤萝花香无疑都在印证这一点:阿潮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没死!
将段乞宁护佑至身后安全地着陆,阿潮松开了她,还和从前一样,屈膝跪地,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心口处行礼,“属下来迟,主人恕罪。”
“阿潮,真的是你……”
“是属下。”阿潮抬起他的下巴,仰望她。这一次他没有佩戴面具,明目张胆地将脸上的刺青展露于段乞宁的视线中,给她强烈的回应,“能为主人死,是属下之福。但是主人说过,您活着,属下也务必要活着。这是主人的命令,属下永不违抗。”
那日,他被阿核打得遍体鳞伤,又被弯刀贯穿胸膛,从悬崖坠落而下的时候,他的心和身悬浮在空中,急速下坠,那一刹那,是段乞宁给他下达的命令将他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阿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只有活着,才能做她的刀,才能成为她的盔甲!为了她,他必须活下来!
这样的意志犹如悬崖边顽强生长的乔木枝干,阿潮也幸运地寻到一棵枝干借力,辨认出崖底地形,他奋力一搏,让自己坠落河流。
河水冲刷他身上的血迹,他勉强吊着最后一丝气,被这条河带去远方。
……
不论如何,对段乞宁来说,只要他活着就好,眼下情景也确实来不及叙旧,段乞宁抬眸,远处,阿潮跪地的身后,又有一只身披白銀盔甲的骑兵朝她飞奔而来,那盔甲的光泽和质地与阿潮发丛间的銀饰相得益彰,似是同根同源。
而位于白银骑兵之首的女人……段乞宁睫羽一颤,那竟然是满脸焦急神色的段乞安!
见到段乞宁无碍,被白银护具包裹的段乞安松了一口气,在马背上朝她大喊:“姐姐!”
在段乞安的带领下,白银骑兵行至她身前停下,竟全部面朝她行军礼跪拜,而段乞宁的身后,火羽骑兵也很快将苏彦衡的私兵制服,为首的将领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赫连玟昭身侧女使一模一样的面容,段乞宁曾经有过眼缘。
那将领率领及其身后的火羽骑兵纷纷下马,一同跪在段乞宁面前,齐刷刷的盔甲攒动声震天撼地!
所有人均跪倒在段乞宁面前,尚且活着的茶肆伙计和汪娘子等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虽内心震撼,却也忍不住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如此,才不算格格不入。
段乞宁是这方天地唯一站定的人,她的眸底闪过惊诧,讶异地环顾四周,最后落在她最信任的男人身上。
阿潮将头颅埋得更低,俯首得更为恭敬,改了称呼:“殿下。”
段乞宁愣了一瞬,阿潮道:“拜见殿下。”
他话音落下,不论是身着白银色盔甲的士兵,还是身披火羽的士兵均异口同声道:“拜见殿下!”
响亮的声音如爆竹炸裂在段乞宁的脑海中,系统第一条路线的进度一举跃进!
她在蛊毒灼烧时意识到这或许是原著中没有交代清楚的事情:
“段乞宁”的真实身份!
她竟然是……!!!
第109章
京州,邵筠面色沉沉赶回逐鹿镖局,祠堂那处,邵驰还在频繁製造动静。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多日来的叫喊,让他的喉咙接近沙哑。
邵筠望了眼木门小洞口前完好无损的吃食,皱紧眉头道:“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小廝惶恐地跪下道:“筠少主,小公子前些日子还吃了些,这段时日是怎么也不吃一口,只用了些水,小奴怕再这么下去……公子他、他……”
邵筠眉色更沉,钥匙入孔,暴力地解开锁链,拉开大门。
久未见光的少年倏然被刺得不得不抬手掩面,透过他血迹斑斑的十指,邵筠看见她昔日鲜衣怒马的弟弟,此刻蓬头垢面,胡子邋遢,黑眸无神,再无往日的明艳和灵动。
少年很快适应光亮,强烈的出走意願让他在极度饥饿和颓废的处境下,也能爆发力量,邵驰攀爬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外冲。
邵筠气火攻心,提着少年后衣领,一举将其拽回去。
邵驰摔得四仰八叉,脑子在短暂的眩晕后不知天地为何物,可想要去找她的念头犹如枝蔓疯长,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中,操纵他的思想,控製他的躯壳,邵驰凭借本能从地上爬起来,固执地再次往门槛冲。
“滚回来!”邵筠吼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从前姑姑是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
邵驰充耳不闻,祠堂外小廝们见状,纷纷铆足了劲拉扯他挪动的雙腿。
“放开我!我要去寻神仙姐姐!”邵驰的雙眼布满红血丝,他大肆挥舞着雙臂捶打拦路的小厮,雙腿宛如深陷泥潭,他每走一步都好似在从沼泽地里拔出来。
“放开我!让我去见想见之人,你们何故拦我!”
邵筠抬步闪至他面前,响亮一记耳光甩下:“段乞宁死了!”
邵驰的嘴角溢出血,短暂懵然后抬眼咆哮:“不可能!你在骗我!她不可能死的!她不会死的!”
“蘇首辅派出私兵千里追殺她到桑州,已经将田螺村包裹,更有他親手研制的香料刺激凤求凰毒发,她必死无疑!”
“蘇彥衡!!!”邵驰扯破喉咙大喊,“我要殺了他!”
邵筠扯唇讥笑,邵驰就犹如着了魔一样,眼里只剩为她报仇的愤怒,那样极端的情绪催动他体內的內力疯狂涌动,瞬间将拦路的小厮击退,少年借机轻功点地飞速踏出。
可邵筠比他更快,从他后脑勺后扯下抹额,将抹额当作软剑挥舞,在内力施加下,抹额如同听话的绳索,按照她的意願将邵驰的双手束缚,把邵驰拉回面前。
“邵驰!你他爹的清醒一点!你和她是不可能的!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我不信!”邵驰剧烈挣扎,不撞南墙不回头。
邵筠直接把那堵“南墙”移过来,砸到他面前:“你不信,好啊,今日就让你信!你可知她是谁的女儿?”
少年怔住,邵筠残忍地道出真相:“她的親生母親,便是你痛恶至极的凰帝陛下,亲手杀死了你最敬爱的姑姑!”
“段乞宁是你杀亲仇人的女儿,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们是不可能的!”
邵驰呼吸停滞,一瞬间被剥夺全部血液。
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哑了声音。
“你说、什么!”
“赫连玟昭、不,高台之上的那位!或许她的名字、该叫‘赫连玟钦’……”
……
先凰子嗣不多,能排得上名号的凰女,当属大凰女赫连玟岚,二凰女赫连玟昭。
然而,凰室众人时常忽略的一处在于:二凰女,有两位。
先凰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姐姐名唤“赫连玟昭”,妹妹名唤“赫连玟钦”。
她们生得一般无二,只是,妹妹玟钦自出生起,左脸上就有一块胎记。
在大延,容貌不扬者是不能继承凰位的,所以玟钦的出生被视为不祥之兆,她天生与凰位无缘,从小被先凰当作姐姐玟昭的影子秘密培養,凰室族谱中也没有她的名字。
明明是同一胎出生的她们,从此有了不同的命运:
姐姐玟昭深受先凰宠爱,先凰俨然属意她为未来的天女,从小到大皆按未来天女的仪制教養。
姐姐玟昭有多光鲜亮丽,作为她影子而存在的妹妹玟钦就活得有多痛苦。
玟昭所学的一切,玟钦都得学习,而且必须日如一日地模仿玟昭的行为举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玟昭身处险境,妹妹玟钦作为影子,可以代替姐姐去死。
她是先凰为玟昭训练的替死鬼,她存在的价值,就是活在玟昭的阴影下。
多年来,玟昭声名顯赫,明媚在外,就连她的表字,先凰都为其取为“明”。
明,昭也。
而玟钦一直隐忍蛰伏,她的表字,取为“隐”。
隐,藏也。
姐妹俩命运轨迹交错的根源,
当为大幽国送来一名和亲的小凰子。
那小凰子名为玉儿,他自出生便拥有让大幽无数儿郎羡煞的寒玉体魄,是天生的大幽圣子。他拥有整个大幽最美丽的容貌,最圣洁的身体,是大幽凰帝的掌上明珠。
而那时,大延国力强盛,大幽不得不将她们最珍贵的儿郎送去大延,以换取短暂的安宁。
传闻中,无人见过大幽小凰子的容颜,只知道他生得绝世无双,出使大延,他都头戴面纱,将自己精心包装成礼物。
这份礼物,只有他未来的妻主能够拆开。
先凰宠爱玟昭,将大幽小凰子赐婚给她,可当时的玟昭正与少师蘇彥衡坠入爱河,新婚之夜,玟昭抛弃玉儿,寻苏彥衡春宵一度。作为玟昭影子的妹妹玟钦,被玟昭下令代替她成为玉儿的新娘,与玉儿共入洞房。
便是那交错耕耘的一夜,叫玟钦与玉儿两情相悦。
自此,赫连玟昭与苏彦衡情浓意浓、每每抛下新郎之夜,都唤赫连玟钦出现,让她与小凰子偷。情,情到深处,玉儿同玟钦缔结了情蛊“凤求凰”。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殿下,阿玉愿今生今世与您双宿双飞,如有背叛,欲。火焚身。”少年沉醉在玟钦的怀中,轻柔地抚摸她脸上那块胎记,如同对待这世间珍宝。他那双琥珀偏绿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漂亮得像两颗剔透的翡翠。
而赫连玟钦见惯了宫中冷暖,亲生母亲都厌嫌不已的胎记此刻被少年这么深情地亲吻,让她很是动容。阿玉是唯一不在意她的容貌、深深爱着她的人,于是她亦是动情地和他允诺:“如有背叛,欲。火焚身。”
二人的身躯交叠,于绫罗绸缎后摇曳,暧昧洪流伴随熏香徜徉,打湿一室。
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多次偷。情纵欢,自然有情动倏忽的时候,赫连玟钦怀孕了,玉儿的守身砂也从无到有,转而形成妊娠状态的粉色。
这无疑是晴空霹雳!可当真叫玟钦打掉这个孩子,她又有些不舍。
这是她与玉儿的结晶,玉儿也是百般个不情愿,跪在榻上求她:“殿下,求求您,不要这样做……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赫连玟钦冷静下来,在赫连玟昭又一次去寻苏彦衡之前,她往玟昭的膳食中种下渡春风。
那夜,玟昭与苏彦衡也沉沦在失控的边缘,没过多久,苏彦衡晨起泛起恶心,消失的守身砂再度顯现,成为暗粉色,赫连玟昭也怀孕了!
赫连玟昭对外谎称,是她醉酒后不小心宠幸了个洗脚宫男,先凰不疑有她,甚至还好好嘉奖了那个洗脚宫男一番,各种滋养妊娠蛊的补品也是不间断地往二凰女的宫殿中送,只是这些,玟昭转头就全偷偷送去给苏彦衡,让他务必养好妊娠蛊。
日子一天天过去,玟昭的肚子漸漸显怀,作为她影子的玟钦,也能有理由放任肚子大起来。
可是,玟钦的心里始终不安。她想的很多,也想的很远:宫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孩子,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她如今自己都一无所有,更莫要说保全这个孩子。
若这份恐惧是土壤,那昔日活在她人影子下的委屈和苦难便是种子,随这个到来的新生命一起发芽抽丝,妹妹玟钦对姐姐玟昭的嫉妒和憎恨日渐积攒,终于在孩子快要临盆之时达到顶端,彻底爆发!
趁着中秋佳节,守备松懈,赫连玟昭喝得烂醉,赫连玟钦一把火,点燃了姐姐的宫殿。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正是因为清醒着,才让她的眼底陷入疯狂,望着熊熊燃燒的大火和尚在睡梦中的姐姐,赫连玟钦的面上只剩冷血,她倏地掐住玟昭的颈脖,将她的面容往燒灼的木炭上砸。
凭什么你生下来是众望所归!凭什么你是母凰最疼爱的女儿!凭什么你可以活在明媚的阳光下!凭什么我却只能做你的影子!凭什么我要活在阴冷的黑暗里!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恨你!我恨母凰!我恨你们所有人!
一下又一下地砸,玟钦亲手将姐姐的脸烧毁,将她的嗓子烧哑。
最后,她将自己的左脸也贴上木炭。
火焰灼烧着她的脸,撕扯着她的皮肉,让她痛苦地哀嚎,可她却在这样的疼痛中,将心中的恨铸造成为复仇的武器!
她在火海之中化剧痛为撕心裂肺的笑,猖狂地笑,放肆地笑,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呐喊和欢呼!
昏暗的过往被悉数烧为齑粉,她现在是浴火重生的凰!
第110章
那夜过后,容貌尽毁的玟昭成为被舍弃影子,玟钦替代姐姐,成为“赫连玟昭”,成为先凰最宠爱的凰女。
没有人发觉出端倪,毕竟她从前,就模仿姐姐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自然而然,玟昭过去所有的人脉和资源,甚至包括她的男人玉儿,都落入她的掌中。
她将玟昭关了起来,关进地牢,终日不见阳光。
可“赫连玟昭”毕竟容貌已毁,先凰似乎动摇了要立“玟昭”为太女的旨意,又或许帝王的敏锐直觉让她对玟钦起了疑,总而言之,先凰迟迟不肯下诏,并有意提拔赫连玟岚的势力,打压赫连玟昭的势力。
在此期间,先凰又秘密在民间广招能工巧匠打造物件,听说是五把形状各异的钥匙,和一个可以装下圣旨的玲珑宝盒。
赫连玟钦嗅出端倪,经此一事,她手段愈发狠厉,甚至不惜在母凰的龙涎香里下毒。
又过数月,先凰病入膏肓,赫连玟钦联合党羽给她施压,逼她不得不传位。她将先凰逼得吐血倒地,从大殿凰椅上跌落,而她赫连玟钦如愿继任宝座。
新凰心狠手辣,肃清朝野。
但她毕竟才登基,根基不稳,又有赫连玟岚的党羽虎视眈眈,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朝野上下闭紧嘴巴。
摆在她面前的,有且仅有一条急功近利的捷径:率兵南下攻打大幽,以振大延之国势,开新凰统治之太平。
可是此举,无异于背叛玉儿,她会遭受凤求凰的反噬。
一面是情郎,一面是唾手可得的凰权。
御驾亲征前夕,赫连玟钦来到玉儿的榻前。
七个多月的妊娠蠱折磨,已让昔日俊美的少年体态臃肿,他面容苍白,极为艰难地下床、着地,跪倒在她的腳边,落着眼泪苦苦哀求:“求陛下,念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攻打大幽,不要伤害我的族人……”
“求您了,陛下!”少年重重磕头,额角磕到发紅,一声一声砸在地板上。
可赫连玟钦不为所动,她将少年囚禁在马车上,将他偷偷一同帶往攻打大幽国的长途中。
很快,双方大军在边外安營扎寨,一场大戰一触即发,号角声吹响的那刻,很多事情注定回不了头。
军中營帐,玉儿死死捂着泛疼的肚子,妊娠蠱
将宫缩的痛感帶来,让他痛苦地呻。吟,少年在榻上蜷缩和痉挛,冷汗布满他的全身。
而赫连玟钦手提长枪翻身上马,她挺着孕肚征戰,孕育带给她前所未有的骁勇,承载着两道生命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剛毅,她挥舞长枪斩殺敌人的英姿,铿锵有力,如火如荼。
这场戰役,不仅是大延和大幽之战,还混入政敌设下的种种埋伏,包括但不限于拦截粮草供给、凌安王摄政、内奸传递情报……但所有的困难和阻碍,都被她一一瓦解,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对凰权的渴望!
赫连玟钦将那些痛苦、卑微、晦暗的回忆通通融入搏斗之中,一路神挡殺神,佛挡杀佛,碾碎政敌、踏平大幽!
大幽国破之时,军营中的玉儿如有所感,颈间的青筋暴起,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嚎。
两抹殷紅流淌出来,一抹是玉儿眼尾的血泪,一抹是赫连玟钦唇边的血水。
她感受到了凤求凰的反噬,如烈火一样灼烧她的心脏,她的血液,还有她腹中的胎儿。
面前尸骨累累,大幽的战旗被火焰焚毁,寥落倒地,硝烟弥漫中,大延的长旗被赫连玟钦高举,她将旗干插。入腳下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壤。
她在这片战场上诞下一个新的生命,那声婴儿啼哭划破苍穹和云雾,阳光从缝隙中挥洒进来,照亮女人倏然柔软下去的眉眼……
她拿下这场征战的胜利,但是她心爱的情郎也死在了这一天。
赫连玟钦抱着将将出生的女儿直奔回营,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年,血迹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下涌出,将他的生命也慢慢剥夺殆尽。
“心死魂销,妊娠蛊溃散导致的血崩,没得救了……”医娘避开目光,惋惜地道。
玉儿的榻边,是他临死前写的血书:“不得於飞,我愿沦亡。而你,我的妻主,你将夜不能寐,日日浴火,以身痛偿还我之心痛。”
望着那鲜红的字迹,赫连玟钦的心就好似被挖空一块,那一天的夜晚格外漫长,她被挖空的心口中长出毒刺,扎得她剧痛无比,可是她不后悔。
她把阿玉葬在大幽国土,将他们的女儿带回大延。
亲征大幽,让她大获民心,她的凰权得到稳固,她如愿以偿。
只是,她毕竟顶着的是“赫连玟昭”的名字,有时候,撒了一个谎,往往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赫连玟昭腹中胎儿,是她和少師蘇彦衡的,为了不让蘇彦衡起疑,赫连玟钦假孕,夜里私会蘇彦衡,与他作出恩爱眷侣的模样,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恶心和厌恶赫连玟昭和苏彦衡的这一切!
回到寝殿,玟钦抱着痰盂猛吐,吐完,她提笔撰写晋封旨意,将少師蘇彦衡提拔为天女太师,享受尊荣。
苏彦衡的妊娠蛊发动那日,赫连玟钦派人放出凰帝临盆的讯息,独自前去地牢,为她的姐姐接生。
而那将死未死的先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大抵是回光返照,竟差人递话,说是想死前看一眼凰孙。
赫连玟钦庆幸姐姐诞下的也是一名女婴,她将姐姐的孩子抱出地牢,转头差人送去太上凰那里,这时底下的人前来和她禀报,在她前去“生产”的这段时日,她那老不死的母凰果然有所行动。
母凰将此前秘密打造的钥匙分发下去,分别交由不同的士大族保管,而那个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匣子,也被她悄悄藏了起来。
其中某个拿到秘钥的世家,为赫连玟钦隐秘的势力,他们主动把秘钥图纸上交给新凰。
赫连玟钦展开信件,那是一轮弯月的形状,在五行中属金。
不久后,太上凰终于驾鹤西去,姐姐的孩子被送了回来。
望着榻上这一前一后出生的两个女孩,赫连玟钦皱紧眉头。
她和阿玉的孩子,继承了阿玉的异邦瞳色,为碧瞳桃花眼;而姐姐和苏太师的孩子,却是板正的大延人模样。
或许是忌惮身份被苏彦衡揭露,又或许是害怕往后面对一双和阿玉一样的眼睛,赫连玟钦狠下心,将两个孩子交换。
自此,姐姐的孩子就是载入族谱的二凰女,而她的亲生骨肉,她命凰翎卫为她刺上月牙图案,送到大幽边境,生死由命。
可是赫连玟钦知晓的,大幽剛结束战乱成为大延的附属国,内里早已民不聊生,这样襁褓中的孩子丟在边关,无疑是死路一条。
凰翎卫不忍,再三劝阻,可赫连玟钦只要一想到阿玉死前的血书,就心如刀绞。
这孩子继承了她体内的情蛊,将来长大了必然也会遭受蛊毒折磨,活着也是遭罪,长痛不如短痛……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她的出生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送去吧。”女人冰冷地道,绝情地闭上眼眸。
一月后,凰翎卫将孩子丟在大幽边境,转身离去,适逢边境沙尘暴作祟,风沙声淅淅沥沥,将女婴的啼哭声淹没。
偏偏这时,有一户商队路过。
商队的主人为大幽的行脚商人,姓段,大幽成为大延的附属国,边境互通,她准备去大延做生意。
段家主的夫君将将经历小产,体虚气弱,段家主不得不放缓脚步,这一放缓,他们一行人就被困在了沙尘暴中,已辨不清东南西北。
忽有小孩啼哭声孱弱,段家主循声望去,便见那襁褓中的女婴一直朝某个方向招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一边扑,一边流泪。
段家主猜想,那或许是将她丢弃之人离去的方向,可以指引他们一行人走出困境。
就这样,段家主将这个孩子带走上路,果然走出了边关。
段家主刚刚失去孩子的沉痛很快被这个弃婴的到来弥补,再加之这些时日夫君的喂養,让她和孩子的感情更深,段家主将其视如己出,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段乞寧。
后来,段家主的正夫因为身子虚弱不幸离世,段家主便带着他喂養过的段乞寧一直北上,落地晾州,白手起家,段乞宁日渐长大,段家也成为晾州数一数二的富商门户。
……
这便是段乞宁身世的由来,她是赫连玟钦和大幽小凰子的女儿;而赫连晴,是赫连玟昭和苏彦衡的女儿。
赫连玟钦将赫连玟昭囚禁后,为了报复她,将她关在地牢六年之久,六年后,玟昭病逝了。
在此期间,赫连玟钦一直与苏彦衡恩爱缠绵,也在暗中扎根自己的帝王势力。
可是,与赫连玟昭情根深种的苏彦衡又怎会认不出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这场骗局,只是他无实权,想要推翻赫连玟钦的统治谈何容易?他只能忍气吞声,卧薪尝胆,一边和凰帝周旋,一边在暗中培养自己的羽翼。
所以,这便是苏彦衡对段乞宁赶尽杀绝的原因,抑是原著中“段乞宁”会被赫连晴杀死的真正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