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侧影
楚熠果然随叫随到。
她没拿换洗衣物, 叫他名字的声音不算大,尽管曾经亲密无间,可也分开四年之久,又是叫他拿贴身的衣物, 她还没有坦然到脸不红心不跳的程度。
隔间里氤氲着水雾, 叫他名字时总感觉隔着千山万水, 不知道他能否听见。
然而她话音刚落, 就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我在。是要帮你拿衣服吗?”
“嗯, 还在箱子里……”她在思索要怎么说这些东西在箱子里的具体位置。
“我知道了。”
程景知有片刻的怔然,可他的确知道她放置物品的习惯,他们曾经有过一次短途旅行。
是自驾游, 车开到邻市, 没有想要游览的景点。只是出发前的夜晚两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狂人皮埃罗》。
抛开癫狂的剧情, 程景知很喜欢男女主人公的那段公路逃亡之旅。
那时楚熠不叫楚熠,叫关则,他迅速收拾东西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那是程景知二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抛掉一切陈规旧矩,只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并且立刻为此付出行动。
那个夜晚好像没有落幕的时刻。
她穿梭在房间里,想带很多东西, 合上箱子时发现盖不上, 又打开扔掉一些。关则带着她的箱子到车上,问她准备好了没有,她兴奋点头:“准备好了!”
车窗降下, 那一晚的夜风带着空气中四散的花香,她只是轻轻将下巴磕在车窗边, 感受所有街景倒带的景象,仿佛掌握住了时间, 掌握住了身边的人。
血液在兴奋而炽热地流动,微凉的夜风带走躁动的分子,于是她变得慵懒,靠坐在副驾,看向一旁的关则,看他的手是如何掌握方向盘,看他得意洋洋微勾的嘴角,看他在等红绿灯时望向她的眼。
她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四年后的程景知没能听到关则的回答,楚熠在门外又轻叩了房门:“衣服拿来了,你关好门,我进来了。”
程景知明知结果却还想抱着希望亲自去开门确认,扬声道:“不用。”
她披着一身潮热的雾气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失望。
门外不是关则,是楚熠。是她需要亲手杀死的楚熠,是摧毁了她所有幻想的楚熠,是永远带走了关则的楚熠。
他还是那身西装,外套已经脱去,只剩最里面一件烟灰色的衬衫和同色系的衬衫马甲。
虽然所有的一切都不同,却也令她又清醒了一分。
楚熠双手捧着她的换洗衣物,他拿的是她的睡衣,就连内裤也叠好放在最上面,一派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她从他手上拿走所有的衣服,无声将门关上,解开身上的浴巾,穿上干净衣服。
换好后再出去,楚熠正靠在吧台,双手反撑在身后,头微微下垂,侧影是一片孤寂的暗色。
他听见这边动静,抬头看过来,眸光闪烁。
程景知没有承接他的目光,坐回沙发。
现在是清算时间,她要弄清来龙去脉。
“给你一点时间,不要过多的赘述,只要告诉我你当年离开后做了什么。”
她只看他一眼便移走视线,又恢复成了一开始那个高冷的程家大小姐。
“答案会影响我留下来的几率吗?”
她掀起眼皮看他:“怎么,你还想说谎?”
“如果你铁了心想赶走我,我的确需要考虑一下话术问题,看怎么说会降低一点被赶走的几率。”
"既然我说要留下你,那就不会反悔,你照实说,不要美化你的行为。"
楚熠慢慢走过来,蹲在她身侧,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包裹住她的,还想再将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的时候,程景知抽回了手,偏过脑袋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他无奈笑笑,规矩起来,却依旧蹲在她身旁。
楚熠知道审时度势,也深知程景知的性格,她需要他简单说明那他就简单说明,别的一概不论。
他四年前的确是被耿露所抓走,只是耿露对这个孙子似乎一点也不心疼,他被人五花大绑,中途甚至还用了药物将他迷晕,醒来后人已经在英国,后续不需多加赘述,烂俗且没有任何套路,让人听了开头就能猜中结尾。
耿露需要继承人,继承人早就定下楚熠。他从少年时期就一直在英国生活,为继承楚氏集团做准备。至于当初他是怎么逃回国内,这件事没有提及。只说被抓回之后耿露断掉了他所有与外界的联系,甚至用程景知的安危来威胁他积极配合。
仅仅一分钟他就把当年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伴随着没有丝毫起伏的稳定情绪,的确全程都符合程景知先前提出的要求。
这些事和程景知猜想的所差无几,以至于当他亲口说出这些话时,她竟也没有太大的波澜,没有问他当初如何逃回国内,没有问他这四年在那里过得怎么样,也没有问后来呢?后来你又是如何取得耿露的信任重新回国。
只是短暂沉默后,她觉得他的那句“以她的安危来威胁他积极配合”,颇为好笑。
“知道了,你回去吧。”她又开始下逐客令了。
“那我算是留下来了吗?”
“再问就不留了。” 她说完这句话把头扭向一边。
楚熠偶尔也会陷入恍惚,比如此刻。记忆总是重叠,从前她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说一句置气的话,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他总还以为他们其实没有分开,她只是在生他的气,需要他好好哄哄。
只要程景知给他一点甜头,他好像又自信膨胀起来。
“那我走了,晚安……”他话音未落,晚安二字被他说得轻飘飘,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程景知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走到玄关狭窄处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程景知看到他右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领带被他扯松了些,扣子解开了两颗,嘴角勾着一抹淡笑,显得有些落拓不羁。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总感觉下一秒他的狗嘴里绝对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他接着道:“……我的地下女友。”
的确没吐出什么象牙来,程景知抓住一旁的抱枕向他砸去。
他也没避开,就用搭着西服外套的那只手接住了,动作幅度不大,连外套下摆都没晃两下。
“送我的?谢谢女朋友,下次回礼。”
程景知被气到张开嘴巴,又准备再砸一个过去,就见他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把抱枕顺手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朝她挥挥手才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正式关上门前他还不忘叮嘱她晚上锁好门注意安全,有事给他打电话。
程景知气得不行,急急走到门口时,门已经被他合上,剩下锁舌运作后的卡哒声。
她气冲冲走过去把房门反锁,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扑到床上猛锤枕头,解气后才瘫倒。
楚熠出门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随后去按电梯,没有去一楼,而是按了更上面的楼层。
抵达楼层,有人候在此处,见他来恭敬叫了一声“楚董”。
他点头,跟着那人走。他脚步没有先前那么颓然了,此刻像是充了电,脚下也生了风,走起路来格外有劲。
那人带楚熠到房门外,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
房内密不透风,窗户窗帘拉得很紧,旁边站着好几个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有两个把楚斯柏压得死死的,他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陈温纶见楚熠来了,走上前去,冲他点点头。
楚熠先忽略了沙发上的男人,问陈温纶消息属实吗?
在程景知去洗澡时,他接到了陈温纶的来电。
陈温纶点头:“乔家人亲口说的。”
他听完心情颇好,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楚斯柏见他来,嘴里说不出好话,骂得很是难听。
楚熠倒是没见恼,慢悠悠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他语气轻松,声音却是冷的:“二叔怎么这么生气?是他们招待不周?”
“我去你……”
还没等他骂完,陈温纶上前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在这个安静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这一把掌显得格外响亮。
楚斯柏又转头骂陈温纶:“你当我们楚家的狗当了这么多年!还敢打我!你他妈算什么……”
没说完,陈温纶又是一巴掌。
楚熠轻轻拍了拍楚斯柏的肩:“二叔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明天还要见客户,脸伤了影响可不好。”
旁边有人上来给楚熠点烟,他没吸,放任它夹在指间,腾起袅袅白烟,熏染这一屋糜烂气息。
楚斯柏还想骂,楚熠食指比在嘴唇前,“嘘”了一声。
“我很好奇,二叔今天都和景知说了什么?”
“我身边都是你的眼线!你问他们不就好了!你问我有意思吗你!”
“还是听二叔说更有意思。”
楚斯柏原本气得牙痒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哈哈哈……我说你不顾念亲情,为人心狠手辣,你不会真心爱上一个人!你的一生都会和耿露一样!孤独终老不得完整!你不是爱她爱得紧,当初差点被打死也要我给她递口信吗?我、没、递!哈哈哈……我要看着你痛失所爱!我告诉她你只爱权利,那大小姐生活在象牙塔里,最讨厌这些腌臜的交易,你猜她怎么想?我看她都快要哭了!哈哈哈哈……楚熠,你……”
“彭——”
楚熠将烟蒂含在嘴里,那只手顺道薅住他的头发,猛地往前面的木桌一砸。
楚斯柏被砸懵了,半天没动弹。
楚熠这才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想来她大概不准他吸烟,又把烟拿下来捻住,冲一旁勾了勾手。
旁边人会意,递来烟灰缸,楚熠将烟摁灭,拍了拍手蹲下来,再次抓住楚斯柏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来。
一瞧,额头又红又肿,只是没出血。
“二叔您这皮够厚的,这样都没流血。”
楚斯柏人在犯晕,没来得及回答。
楚熠极冷地扯了扯嘴角:“您这张脸都肿成猪头了,明天的生意只怕是做不成……这样吧,换个人去,您就别管了,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对吧?”
楚斯柏回了点神,手抬起来些,抓住他的衣袖,有些语无伦次:“不……不行……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心血……不能给别人……”
楚熠抚开他的手没费多少力气。
他站起来,极为嫌弃地掸了掸衣袖。
“差点忘了,还得谢谢二叔,要是没有二叔今天那番话,知知只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理我,多谢你啊,这下我不会孤独终老了。”
第22章 荼蘼
从楚斯柏的房间里出来, 楚熠注意到陈温纶瞥他好几眼。
“要问什么?”
陈温纶走在他身侧,他被耿露接回来后,先前跟在耿露身边学习公司事务,之后才被派去跟楚熠, 一跟就是好几年。
所以不消说别的, 陈温纶十分了解楚熠的性格, 此刻便是他再显山不露水也知道他心情颇佳。
“这是和好了?”
程景知在楚家的存在, 有些两极分化。
知道程景知的人基本知道她与楚熠在一起的全貌, 不知道的人只会将她放置于茶余饭后的闲谈,完全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而陈温纶恰好是前者。
当从陈温纶那里得知程景知与乔彦今的婚约其实做不得什么数,真正在乎的只有乔老爷子时, 他豁然开朗, 简直想放声大笑。只不过, 还没有成功,他只拿到了入场券,还得陪他的知知演完这场戏。
以前他将乔彦今视为敌人,现在看来, 是他走错了方向,乔彦今算得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难以捉摸的其实是程景知, 一直以来都是她。
楚熠短促地嗤笑一声, 眼里光点被扑灭:“只能说至少有机会了。”
·
甫泽山山脚有一座道观叫重光宫,建立于明朝,后有翻新重新扩建。
游客们平时多去甫泽山上拜云水寺和壁上大佛, 山脚的道观则显得冷清许多。
文敏和山脚的这座道观有些缘分,每每来甫泽山, 她是定要来重光宫拜拜的。
昨日晚餐时文敏便约了众人,今天要早起先去道观上香。
程景知起了个大早, 吞咽时发现嗓子有些疼痛感,说话也覆上了一层哑意,就连身上也有地方破了皮,衣服和皮肤摩擦令人十分不适。
她皱着眉将衣服穿好,想到今天在道观少不了叩拜,准备将头发绑起,却怎么也找不到发绳,只好作罢,用小夹子夹成公主头。
喝水时,脑子里不免想起昨晚的一些场景,他偏偏拧着她最无法承受的地方,非逼她叫出声。
她甩甩头不再去想。出门前拔掉充电的手机,屏保上静静躺着一条来自昨晚始作俑者的一条信息。
他向她问候早安。
她冷着脸将这条消息划过去,当做没看见,随后进入家族群发消息说自己收拾好了准备出门。
这一次出行本就是和乔家一起,早餐自然是一同吃。
进电梯后她恰好遇见乔彦今的小姨。蒋颂宁如今才三十五,未婚,换男友如流水。她本来底子就好,又常年做保养。气质和程景知十分不同,她更偏熟女,一步一行都是韵味。
此时她正在打电话,见程景知进来,惊喜地扬着眉眼朝她挥挥手。
程景知也笑笑算是打过招呼,进了轿厢。
蒋颂宁继续和对面聊天,所聊的话题不过男女之事,并不避讳程景知。
“……就是楚氏集团那个,楚熠……对,他那张脸长得感觉会让人下不来床……是吗?我问问……”
程景知抿唇眨眨眼,不由自主想起昨晚。
蒋颂宁捂着手机下半部分凑近程景知:“知知,你弟弟是不是和楚氏集团的楚总比较熟来着?”
程景知很快恢复平静:“他们做生意难免会打交道吧,具体我不是很清楚,已经很久没见过小赫了。”
蒋颂宁俏皮地冲她眨眼:“谢谢啦。”
或许是轿厢内比较闷,程景知感觉呼吸不上来,深呼吸时,胸前凸出的小块皮肤便蹭到布料,疼得她皱了皱眉。
耳边蒋颂宁还在谈论楚熠,程景知无法做到不去听,就连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大早听见这些,她脸不自觉地有些热。
“他今天好像还在度假村,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可能是来谈生意的,估计没机会……”
话音刚落,电梯门便开了。程景知先行一步出了电梯,在门口等她。
蒋颂宁挂断电话快走几步到她身旁:“是不是感冒了?嗓子有点哑。”
她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没有,可能昨天水喝少了。”
“还是要多喝水,多喝水对皮肤好。”
程景知点头:“谢谢小姨。”
略作思忖,她又补充道:“小姨,我听到你打电话了。”
蒋颂宁冲她挑挑眉:“怎么样,楚总是不是挺帅的?上次在司宴你应该见过他了吧。”
“……见过。”
“哎哟,你看我问你这些,等会儿今今该找我麻烦了。”
程景知笑笑:“小姨看上的肯定帅,你的男友都是成堆成堆的帅。”
“还是你会说,我跟你说帅是演不出来的,帅就是帅,要谈就得谈帅的。不是我有滤镜,今今就挺帅的,和你是……”
蒋颂宁说起兴致来了,搂住她往餐厅走,程景知扬着唇侧头看她,就见她整个人忽然定住:“我去……神仙显灵了,还真碰上他了。”
她们站在餐厅门口,程景知遥遥望去,窗边那张大桌边,楚熠正坐在程义良身旁和他交谈。
她转身就要走,被蒋颂宁拉住:“你干嘛去呀?”
“上洗手间。”
“洗手间在餐厅里面。”
“……”
还是被蒋颂宁拖了过去坐下。
她有些坐立不安,总害怕楚熠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不能听的话来。
好在并没有,他在程义良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勤恳的后辈,耐心聆听长辈的教诲。
大概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去了,直到乔彦今要帮她盛酒酿圆子时,她才惊觉乔彦今竟然就坐在她身边。
她看见,在她与乔彦今说谢谢的时候,楚熠朝这边望了一眼,很快便移走了目光,似乎与她并不相识。
仿佛昨晚只是一场梦境,如果她没有破皮的话。
早餐吃得相安无事,程景知松一口气。
程义良邀请楚熠一起去道观:“那里灵得很!你可以去求姻缘,求事业都可以的嘛!”
“这么灵?那我可要去拜一拜。”
蒋颂宁这时八卦道:“楚总去求什么呀?姻缘吗?”
楚熠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身后正帮外婆翻衣领的程景知身上,“对,试试。”
乔彦今知晓他与女友如今还在冷战,拍拍他的肩:“定能如愿。”
楚熠反问:“乔总呢?去求什么?”
“求真人保佑我和知知感情顺利,公司蒸蒸日上。”
楚熠带着笑点了点头,终于在上车后,没挂住笑,脸阴沉了下来,心说做你的春秋大梦。
清晨的山间易起薄雾,太阳高悬,只待在云层后,温度适宜,很是凉爽。
有道长来门口迎接他们一行人,似多年老友,带着程义良和文敏去烧香。
道观内安静如斯,程景知手上也拿着已点燃的三根香站在程殊身旁,低垂着眉眼,跟着前面的文敏一起弯腰叩拜敬香。
不远处清风萧瑟,树影幽深,枝叶摇摆间沙沙作响。
程景知觉得心无比静,上前将香插进香炉,后跟着文敏一路拜到最顶处的三清阁,文敏和程义良单独和道长在一旁说话,似乎是要算什么。
这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再需要做,程景知独自到殿外赏景。
长廊中坐着一只狸花猫,刚吃饱正在洗脸。一看便知是道观内养的,程景知走过去逗猫,小猫十分温顺,见她来了也不躲,喵喵叫着上前蹭她的脚。
她这才发现小猫肚子上还有未拆的黑线,道观内的人竟还带小猫做绝育,程景知笑着摸它的脑袋:“现在你也六根清净了。”
小猫听不懂,只知道蹭她,蹭得在地上打滚,实在有些太亲人了。
她隐隐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扭头看去,楚熠正朝她走来,她立刻站起来避到一旁。
小猫跟着她走到旁边,似乎不太喜欢来人。
“躲什么?”
“你不该过来。”她望了望四周,这里比较偏,大家都集中在殿内,此时只有清风穿过,和一只懒洋洋的小猫。
“我想你了。”
“昨晚才见过。”
“昨晚吃过饭今天就不吃饭了?”
“我又不是饭,不用天天吃。”
她嘴快,说出这话后立即发现了歧义,却见楚熠唇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些恼人。
“嗯,是不能天天吃。”
程景知瞪他,显然是生气了,干脆不再搭理他蹲下逗猫。
楚熠看着她腰间那截出来的衬衣,隐隐可见 她雪白的肌肤,昨日触感还犹在掌心,撩人于无形,偏偏她不知道。
“那我走了。”
她听见了,却没应,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有些许落寞。直到完全听不见她才转过头去,空空的长廊,一个人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程景知回头便说:“不是说了让你……”
乔彦今停住脚步:“怎么了?”
“认错人了,和我妈生气呢。”她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正打呼噜的小猫耳朵。
“这里竟然还有一只猫。”乔彦今没有怀疑什么,在她身旁蹲下,也去摸猫。
“知知,我们还好吧?”
程景知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乔彦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上次一同吃早餐并没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得更近,反而越推越远了。
“我不想让你有负担,毕竟是我拉你入局的。”
“没有,”程景知说:“没有负担,有负担我会告诉你的,你之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乔彦今扯着嘴角点点头,不再问了。
没在这里逗留多久,程殊找来了,叫上两人一起离开。
道观门口,好几辆车浩浩荡荡排着队接人。
楚熠忙着送程家和乔家的长辈上车,退到一边等车开走。
这时的人群稍显无序,程景知等着司机往前挪车的时候,忽然感觉腰后有一丝温热触感,一根手指头轻轻敲打她裸露皮肤,耳边传来很轻、语速很快的男声:“衣服出来了。”
程景知下意识用右手去摸后背,还没碰到自己的衣服,先摸到他并没有撤离的手。
她怒然侧头,对上楚熠一双有些浓稠的眼睛。
·
回去的路上,程景知与妈妈还有舅妈坐一辆车。
舅妈和妈妈坐在后排,她坐副驾。
程景知侧头望向窗外,能从后视镜看到有一辆车不紧不慢跟着。
那是楚熠的车。
她还在气他刚刚的举动,当时妈妈就站在她前面,仅仅两步之遥,若是回头就能看见。
还好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一点也警醒了她,楚熠是一个定时炸弹。
毕竟他是人而非能随意让她摆布的物件,或许哪天惹他生气了,他真跑到程义良面前说些不该说的都有可能。
而程义良如今与他关系又十分好,常常对他赞不绝口,总之情况不算太妙。
她缓慢舒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任重而道远。
身后程殊与舅妈向婉正在聊天,话题不知怎么的,一拐拐到了楚熠身上,一口一个小楚的叫着。
他那张嘴到底是怎样让所有人都认可他的,真是稀奇。
程殊本和向婉说得好好的,又啧了一声:“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小楚。”
向婉提醒她:“可能有时候宴会聚会什么的,见过很正常吧,而且小赫和他有来往。”
程殊似乎在回忆,“不是啊,我感觉比这还要久呢,总感觉好早以前就见过。”
程景知不由屏住了呼吸,开始回想曾经有没有什么时候暴露过楚熠。
“知知,这个小楚以前在A市吗?”
她被程殊这一问,回过神来,“哦,没有啊。我听彦今说他一直在国外。”
程殊自我怀疑般的念着:“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向婉说:“记错了吧,你不是说自己有点脸盲吗?”
程殊笑着叹口气:“年纪大了,记性也差,应该是记错了,或许是和哪位明星撞脸了也有可能。”
后方关于楚熠的话题逐渐转移,程景知捏紧手机的手渐渐松了些,恰好这时手机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
有短信来了。
楚熠发来一条道歉信息,卑微的语气,惺惺作态的关心。
程景知看着信息久久没动,他在她面前为什么如此做低伏小。
仔细想来,她家的产业也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到他,何况现在小赫又与他有了生意上更深的羁绊,他还尽力和她的家人打点好关系,令她的家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如果他真是为了利益而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难为他。
摁灭手机后,她木然看着窗外,心乱如麻。
酒店离道观仅有十公里路程,开车很快就到了。
门童来帮忙开车门,程景知从车上下来时,太阳已经从云层后出来,洒在酒店门前的喷泉上,一道小小的彩虹似海市蜃楼般在半空浮着。
楚熠的车紧随其后,从车上下来时,程景知已经收回了看彩虹的目光。由阳光折射出来的色彩,看得到摸不着,又不是真的,有什么用呢?
程景知起得太早,昨晚后半夜才睡着,现在困得很,直接向长辈申请回房间补觉。
开房门时她特意回头看了眼,还好那人没跟来。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妈妈发消息告诉她,他们正在旁边的龙岩岛玩,如果她要来的话赶紧来,后面又说,我们开饭了,不管你了。
程景知揉揉眼,叫了餐送到房里来。
于她而言,假期睡饱才是正经事。
吃过午餐,她换了条长裙,戴着顶草帽慢悠悠去龙岩岛。
A市并不靠海,龙岩岛在甫泽山临靠的云湖中央,从度假村去龙岩岛需要坐四十分钟的船。它被规划到度假村内,因岛上一座天然的龙形岩石而得名。
程景知成年后来的次数并不多。
四十分钟后,她抵达龙岩岛,中途程殊给她打电话说她们已经不在餐厅,现在去沙滩了,她又改路线去沙滩。
四月下旬的阳光并不太炙热,只是能从空气中闻到热浪的气息。
她不想再走,到旁边的小铺买了支冰淇淋就坐在支着遮阳伞的躺椅下,准备就这么度过她的下午。
阳光晃眼,她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刚戴上竟然就看见了乔彦今,他就站在不远处 ,旁边有一个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正在和他说话,指了指不远处的沙滩排球,大概是在邀请他。
既然乔彦今在,那其他人应该就在附近。
程景知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看,果然看到他们在十米之外。干脆心安理得躺在这里还能讨个清净。
好巧不巧,刚好能看到乔彦今打排球。他这人性情温和,和谁都能畅聊无阻,就算是陌生人的邀约也会答应。
她与乔彦今之间,本来就是假的,所以她根本无所谓乔彦今会与哪个比基尼美女打球。
可如果换成楚熠……
程景知皱了皱眉,怎么就想到他了。她甩甩头,甩走内心莫名升起来的一丝浮躁之气。
刚甩掉那股躁意就被反弹回来了,手机短促翁响一声。
楚熠给她发来一张乔彦今和比基尼女生讲话的照片。并配文:【你未婚夫和别的女人这样,是不是太不检点了?】
程景知以为墨镜之下的一双眼看错,又抬起墨镜,没看错,发信人楚熠,聊天内容还停留在早上的道歉信息。
程景知有些无语,轮得到他来管?可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怎么拿到的这张照片?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时而惊呼的嬉闹声,她看见了独自坐在一旁正在看手机的楚熠。他换了一身衣服,灰色的亚麻长袖衫,袖子挽至手臂处,卸下平日成熟的西装,此刻的装扮显得平易近人许多,也是她从没见过的风格。
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程景知猜想估计一直跟着程义良没离开呢。
她有些愤愤不平,咬了一口冰淇淋,正准备靠回躺椅,忽然又见蒋颂宁径直坐在他的对面,把他的脸给挡住了,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景知静坐片刻,视线落在不远处乔彦今身上,暗暗想:他凭什么这么说乔彦今,好像他多痴情多守着贞操似的。
于是她点亮已经黑屏的手机,敲下字:【你不也一样,不知检点。】
楚熠看着消息笑了两声。
对面蒋颂宁找他询问投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浅笑抬眸:“蒋小姐不如问自家人能得到更好的建议,我是个半吊子,平时这些事都交给团队处理的。”
蒋颂宁能明白他的意思,今天一天她尝试了很多话题想与他拉近关系,都没有什么效果,此刻若是再纠缠下去便是她自讨苦吃了。
“看来楚总还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程景知冰淇淋已经吃完,忽略掉楚熠的回复——【你到了?】
转而接起妈妈催问她到哪里的电话,她懒洋洋回:“就在这边坐着呢,等会儿再过去。”
她戴上耳机,闭目养神,没多久就感觉身旁坐了个人。
大概实在觉得怪异,她睁开眼往左边一看,楚熠躺在她旁边那张躺椅上,也在闭目养神。
她有点慌张,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谁让你过来的?”
楚熠缓缓睁开眼睛,慢悠悠转过头来,忽然惊喜道:“程小姐,你也在这里,好巧啊,程董等你很久了。”
“……”
程景知真想抓一把沙子扔到他脸上。
大概是看她铁青着一张脸,实在是过于生气,楚熠收敛了两分,不再和她开玩笑,只说:“挂脸的话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看出异常。”
程景知真的去抓沙子了,一甩手扔他脸上。楚熠抬手挡,挡住了大部分,还是有些进了眼睛。
也不见他恼,拧开水瓶洗了洗眼睛,又揉了揉,沾湿了长睫,眸中眼波流转,望向她的眼仿佛又深情了几分。
程景知觉得他有病,被她扔了沙子只是笑,怕不是真的惦记她家的家产了。
她默默翻了两下白眼,拎包就走。
楚熠嘴角还噙着笑,想起刚刚她那样子和以前生气的时候真是像,一点没有差别,他没忙着追上去,还坐着,准备等过一会儿再过去。
程景知拎包时会经过沙滩排球的场地,其实还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乔彦今发现了她。
“我女朋友来了,先走了。”他扔掉排球,跑去找程景知,留下剩下的几位女生错愕张望。
程景知忘记他就在一旁打排球,被他吓了一跳。
她装作不知道他在一旁打排球,只是寒暄了两句。
这一个下午,程景知过得还算惬意,后来楚熠再过来,没再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和话语,就这样相安无事到晚餐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程景知明天还要上班,就不回老宅了,仍旧是回自己的公寓住。
回到家时,夜色孤寂,明月高悬。
程景知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流光溢彩的晃影,渐渐地眼睛失了焦,灯光铺出四条路,与其他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渲染进她的眼里,好像又回到了等他的日子。
那些热闹的灯光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门铃猝然响起,她被惊到,慢慢走过去,见是楚熠便打开了门。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来我这里干嘛?”
他环视她一圈,似乎松了一口气:“打电话你没接,我以为你洗澡晕倒了。”
她曾经晕倒过,就在浴室。
手机是静音的,她回家后没看手机,也没急着去洗澡。只是有很多很多事堆在心里,她只想发呆看夜景。
“我没事。”她说。
看着他焦急的神色,以及今天脑中思索了许久也毫无头绪的心思,程景知忽然腻了,她不喜欢他悄无声息地走掉,又装扮着深情回来关心她,这很假,也没有意义。
“还是算了吧。”
楚熠怔住,问她什么算了?
“不想再继续了,就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很累,你走吧。”
沉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四周静得像是把他们两人单独隔离出去,程景知看他一眼。
他眼中是晦暗的、阴鸷的、难以捉摸的。
她觉得不妙,立刻要关上门,却已经被他捷足先登,掌住门,闪进来,关上门,一气呵成。
下一秒,捧着她的脸颊。
“生气了。还没有消气对不对?我今天确实做得过火了,我道歉,对不起,保证不会再犯……”
“不止这个原……”
可话还没说完,楚熠吻落下来,本来轻柔地吮,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加重了力道,卷住她的舌头,打着圈。
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身往自己身上贴,另一只手轻轻揉她的耳垂,缓缓摸她的脖颈,穿过发丝扣住她的后脑勺。
程景知喘不上气,推不动他,腿渐渐有些发软,瘫在他怀里。
楚熠打横抱起她,直直往她房间走,将她放倒在床上,另一只手触到温泉口。
未来得及阻止他,她已经脑袋后仰,挺起背脊,艰难呜咽出声。
“你好好看着。”
程景知抬起头,眼眸逐渐聚焦,看见他蹲下身去,下午穿的长裙,裙角被他翻出荼蘼的弧度,像是在饮用甘泉,她再也没法阻止他,只能任由他去。
第23章 沉浮
程景知头晕得有些厉害,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技巧的?
意识过电一般一阵阵袭来,她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许久才喘上一口气发出一声闷得久了的小小哼唧声,鼻音有些重。
头发被汗湿贴在她的脸颊上, 越发觉得像是在海面上无助地沉浮。
楚熠终于舍得离开, 贴上来压着她, 一只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
程景知没力气推开他, 微微抬眼, 看见昏暗的房间里他的鼻尖上有一小块亮莹的水渍,看得她羞耻心起,抬手想帮他擦去。
他会错意, 以为她是想要摸自己的脸, 主动把脸凑上去, 拖着她的手背放到自己脸上。
程景知咽咽口水,只说:“你的鼻子脏了。”
他依旧在她手心里蹭,回答道:“没关系,我喜欢。”说着还吻了吻她的掌心。
“我也不是没有用的对吗?”他问:“你需要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就过来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程景知拧着眉心:“不需要,我还有别的人选。”
“我的技术更好。”
“没觉得好。”
“那刚刚是谁舒……”
程景知瞪大眼睛捂住他的嘴, 后者却笑眼盈盈。
他在她的掌心里嗡嗡:“所以别把我赶走了, 还有一点点用。”
她撤了手,一言不发。
楚熠当她默认,起身打横抱起她往浴室走:“需要帮忙洗澡吗?”
“你赶紧出去!”
楚熠没再逗留, 从浴室出去了。
程景知洗过澡后从房间出来找水喝,原以为他大概已经离开,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厨房忙碌。
他宽阔的背脊在厨房的暖光灯下像是有一层细细的绒毛,每一根都在牵扯程景知的记忆。
其实厨房和楚熠的匹配程度并不高。
刚在一起的时候楚熠在厨房里显得很笨拙, 烹煮一类更是一塌糊涂,就连简单煮个面条都能烧焦。
那会儿程景知忙着毕业,要不就不出门,一出门必定在学校呆到很晚才回家。
楚熠那段时间从网上学了很多菜谱,等她回来时必定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程景知第一次吃他做的饭时,久久没动筷子,嘴唇包着牙齿紧紧抿住,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没毒吧?”
楚熠被气笑了,一只手把她反扣在怀里,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啄了好几下才说:“大小姐,我已经为你试过毒了,要是有毒我现在应该在医院。”
程景知想,那会儿她就该有所觉察,他的眼界,他的学识,他举手投足间的教养便可以看出他并非出身于普通家庭。
只是那时候,她涉世未深,又是第一次恋爱,很容易就被冲昏了头脑,很多时候都忘记了思考,又或者说自动为他找好了理由。
不多时楚熠端出来一碗海鲜面,鲜味可口,汤汁浓郁,分量不多,刚好够她一人份。
他见她手拿着水杯站在餐桌边,将面条放在桌上:“晚餐见你没吃多少,这会儿应该饿了,来吃一点?”
他的海鲜面也是跟着美食博主学的,只是后来更偏向于她的口味,便成了如今的改良版本。
那碗面条真的很香,程景知很难忽略,她摸了摸鼻子:“没下毒吧?”
楚熠心里涌上酸涩,面上似笑非笑,挑起几根吃完后对她挑挑眉:“我好好的。”
她这才过去坐下,细嚼慢咽起来,味道和以前的一样,或许是许久没吃了,她觉得好像比以前的更好吃。
楚熠又说道:“看,我还能当保姆,留着我总没有坏处的。”
程景知擦擦嘴瞥他一眼:“你究竟是不是老板,为什么总往我这里跑,我见你好像不是很忙。”
“不能说不忙,但见你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程景知低头喝了一口汤,心想他怎么可能不忙?小赫忙得人影都见不到,他倒是装的悠闲自在,他那些亲戚在外面散布他的谣言,网络上对他不利的舆论他到底知不知道。
半湿着的发丝顺着她低头的动作从耳后掉了一缕下来,楚熠比她的反应更快,拢住她的头发顺势绑了个低马尾。
程景知震惊之余伸手到后面去摸了一下,头发被绑得好好的。她顺手将发绳扯了下来,入眼是一条纯黑色的发绳,她调整角度,找到那个不太显眼的金属小logo,是她的那条。
“你!怎么还顺手偷人东西啊?”
那根在度假酒店怎么也找不到的发绳原来是被他偷了。
楚熠脸上并没有什么当场被抓包的羞愧感,坦言道:“我以为你还有呢,所以就拿了。”
她将发绳紧紧捏在手心:“不准偷拿我的东西!上次偷我的画册,这次偷我的发绳,下次还要偷什么?”
楚熠无言,他当然想说,偷走你的一切,所有被你用过的,最好是贴身的东西。他实在肮脏又恶劣,欲望低下又没品。
可这些话不合时宜,会有被分手的危险。
他老实点头:“知道了,不会再拿。”
·
又过去两日,程景知在与项目组开会结束后,前台告诉她之前养老院的郝院长又来了。
这次不同的是,郝院长是带着律师和助理来的,言语之间带着对绿野的高度赞扬。
合同签订得很快,过程很是愉快,谈完业务后,程景知还请郝院长一同吃了饭,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夜色注入A市,程景知带着段承两人在酒店门口目送郝院长的车离开。
初夏的风很暖,程景知站在繁华都市之夜下,抬头仰望几颗零星的星星,面色未见合同已经签订下来的轻松。
段承却兴奋得不得了,问她合同都签订下来了为什么不开心?
程景知思索片刻问他:“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最近这两单生意都是大单生意,过程还十分顺利,我们以前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程景知的工作室规模很小,资历也不深,除了刚开张的时候一些熟识的伯父伯母来照顾过她的生意外,后期她都是自己努力去谈合作,其中艰难只有她自己清楚。
段承来得晚,是程景知今年年初新招的员工,他对工作室早期的情况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经历过,眼下却觉得谈合作其实很轻松。
段承挠挠后脑勺:“这或许是我们工作室开始走入正轨了呢,以前积累了一些口碑,现在人品大爆发了。”
程景知笑笑,要真是人品大爆发就好了,难不成养老院的项目也和山弯的主人有关?
她有些发愁,余光似乎看到一旁有人往她这边走,等正眼看的时候又没有了,莫不是自己最近被楚熠弄得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段承见她愁容满面,小声说:“会不会是有对家要害我们?”
程景知不由得想笑,她这小工作室还有对家呢?想到段承最近吃饭时在重温以前的商战片,“应该不会,你少看点电视剧。”
·
楚恩霈被保镖捂着嘴拉到酒店的电梯处才停下,制造出不小的动静,就连酒店工作人员也上前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愤愤不平地剜了身旁高大的女保镖一眼,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说自己没事。
保镖是楚熠派来的,她原本以为楚熠让她不要乱跑只是随口说说,因为爸妈经常这样口头警告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保镖上门来,几乎是全天都陪着她,不允许她乱跑。今天要不是朋友在这里办生日,她根本出不来,而且出门还得保镖全程跟着。
对此,楚熠的大伯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觉得楚熠细心,还特意选的女保镖。
“你拉我干嘛!”
楚恩霈十分不满意阿珊的行为,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位漂亮姐姐,兴奋之余,想上前和她道歉,仅此而已。
阿珊面无表情回答:“老板说过,来参加生日就只参加生日,不要做别的事。”
“你怎么这么死板!难不成我和朋友说句话都不行?”
阿珊问:“谁是您朋友?”
“就刚刚那位。”
阿珊平静道:“那您可以去找老板告我的状。”
楚恩霈被她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明知道表哥根本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这状要是告了只怕又多加两个惩罚。
她憋着一口气,阿珊已经按开电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姐,走吧。”
楚恩霈真的快憋屈死了,她不敢对表哥发脾气,也不敢对阿珊怎么样,毕竟阿珊一个甩手就能把她掀翻在地。
这些天以来她简直疯了一般想见到程景知,好想要那个姐姐为自己求情,她真的要憋死了。
怨念
摆在脸上,直到见到自己的朋友她才展开真心的笑颜。
方幼思听楚恩霈吐槽自己是怎么到如今这步田地的,既同情又觉得好笑,后来听她说起那位美女的特征,莫名有些熟悉,便问她那位美女是不是姓程。
“我不知道,出事我就被金管家带走了,所以不清楚。”
方幼思拿起手机,点开列表里的朋友圈,翻了许久找到一张照片,指着其中一位女生问:“是她吗?”
照片里约摸有十几个人,程景知穿着滑雪服,和方幼思的表姐站在一起,她昳丽的五官在这样的大合照中没有被吞掉,殷红的唇弯着,能想像得到她这一天一定玩得很开心。
六人定律在这时显得十分有用。
楚恩霈一眼便认出她,不敢说太大声,回头看了眼阿珊,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挡住嘴巴说:“就是她。”
方幼思收了手机,神情认真:“难怪你表哥要这样罚你,她是乔家小少爷的未婚妻,你们家不是和乔家在合作吗?他肯定是怕你捅了篓子,你在家好好呆着吧,别再给他惹麻烦了。”
楚恩霈被朋友这一番话吓到,瘪着嘴说:“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是不是更得去和她道歉了?思思,你帮帮我,我真的快憋坏了,我还想和你一起去欧洲玩啊,你想想办法……”
方幼思有些为难,想帮朋友又觉得不该多此一举。
可两人实在玩的好,去欧洲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她沉思片刻,假装无意回头看了眼阿珊,悄声说:“我姐姐和她是同学,听我姐姐提起过,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如果去找她说说,她应该不会为难人……我知道她公司在哪,要不我买点东西帮你去道个歉?”
楚恩霈瞬间想跪在地上叫她一声妈。
“救命恩人,你是我救命恩人!”
方幼思仿若被赋予了神圣使命,一脸爱卿平身的表情。又怕计划败露,两人不约而同收敛笑意,拉紧的手相互捏了捏。
方幼思的家教严格,生日聚会进行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已经在准备结束的阶段,陆续有人走了。
楚恩霈还不想这么早回去,不然回去就会不准再出门,她藉着机会跟着方幼思到处走,直到方幼思去了一趟洗手间,两人才短暂分开。
方幼思在洗手间简单补了一下妆,刚出门就遇见阿珊,脚步一滞。
阿珊个头得到一米八了,常年针对性的训练使她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再加上一身挺括黑西装的加持,不需要刻意做任何凶狠的表情她都能给人带来无形的压迫。
方幼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话都有些结巴:“霈霈不在洗手间……她、她在前面……”
阿珊声线平稳,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知道。方小姐,我来找您。”
“什……什么事啊?”
“您给小姐看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方幼思心想以后再也不笑楚恩霈了,这也太吓人了。
阿珊说:“方小姐,您最好不要帮楚小姐做任何事,否则牵连到方家就不好了,您说是吧?”
方幼思咬着下唇,想到的是外界关于楚熠的传闻,就连爸妈也告诫过她,和楚恩霈一起玩的时候少掺和楚家的事,又想到如今楚乔两家的合作实在是风头正盛,自己根本惹不起,看来这件事的确有些严重。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阿珊又问:“您给小姐看了什么?”
方幼思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她觉得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手机交出来的话,阿珊可能会强行拿走她的手机。她避开阿珊的眼神拷问,支支吾吾说:“就……我表姐的朋友圈。”
楚恩霈的计划还没捂热就败露,回程的路上沉默流泪。她觉得拖累了方幼思,害怕楚熠会做出什么对方家不利的事情来。
她拿着纸巾轻轻拭泪,吸了吸鼻子,低声对阿珊说:“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我哥哥,就说我知道错了,麻烦他不要对方家出手。”
阿珊侧头看她,声线依旧没有起伏:“楚小姐,您误会老板了,老板不是什么喊打喊杀、只手遮天的人……”
阿珊及时顿住,没接着说,她想,等到老板和程小姐真正在一起的那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
凌晨一点,庄园灯光静谧,书房亮堂着,楚熠还没睡,达克趴在他的脚边已经睡着。
楚熠毫无睡意,盯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出神。
这张照片是阿珊发过来的,大概是他离开的这四年间,有一年她和以前读书时玩得比较好的伙伴一起去瑞士滑雪。
楚熠数着人头,一共十二人,四名女生,八名男生。有好几个他都叫得出名字,如今也在帮着家里打理生意。
还有那么一两个大概走的是科研路线,他不太清楚,不过这只是随手查查的事。
天地之间雪茫茫一片,背后的雪山高耸,他的知知站在中间,笑得十分明媚。
后面有个男生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真碍眼。
斟酌片刻,他把照片发给陈温纶。
【查查上面都是谁。】
第24章 想你
程景知还是不太习惯楚熠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她看着楚熠昨晚发来的那条邀请她去滑雪的消息,选择了无视。在清晨微光时先赶去见程景赫。
她于昨夜终于联系上程景赫,他说一早要飞一趟东南亚处理事情,暂作停留后马上要飞一趟法国, 要去那边的酒庄。只能腾出早上二十分钟的时间给她。
她的住所离机场较远, 还必须得早一些起床才行。
他竟然约她在机场的停车场内见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要做什么地下交易。
摔门下车时可见她心情并不算好, 程景赫的助理袁航正站在车门边, 在等着为她拉开车门。
车门开,她弯腰坐进去,藉着车内阅读灯看见程景赫消瘦不少, 眼底竟有小片晕染开的乌青。
她刚要发的火气瞬间消了, 凑近了些仔细端详他的脸, 一脸严肃问道:“我们家又要破产了吗?”
程景赫皱着眉,语气不善:“你就不能盼着点家里的好吗?瞎说什么。”
程景知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真要嫁给乔彦今了。
“那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棘手把你弄成这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程景赫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程景知, 你已经花了两分钟和我说闲话,你还有十八分钟。”
她被程景赫这句话哽住, 他小时候还算乖, 进了青春期后就开始不怎么和她说话,连姐姐哥哥之类的称呼都不愿意叫了。眼下求着他帮忙,还是和他好好说话比较好。
“我有两件事想问你, 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我觉得你应该能查到。”
“说。”
“第一件事,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山弯那套庄园的主人是谁,因为我现在接了他的生意, 他给我的感觉很怪异;第二件事,西郊有一块地要建养老院,我查过这件事是真的,但我现在的疑问是这单生意做得有点太顺利了,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是不是有人背后帮了我?”
“就这?”程景赫掀起眼皮看她,“你可以给我打电话问。”
“那您也得接电话啊小程总。”程景知笑着说完便朝他翻了个白眼。
程景赫舔了舔唇,沉思片刻:“我先回答你第二件事,的确是要建养老院,但我没听说过他要帮你,这件事我会帮你查一下。”
她迅速抓住话头:“等等,你说的他是指谁?”
“现在我回答你第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做最后的一番思考,两秒后才继续说:“庄园的主人你也认识,是楚熠。”
程景知嘴唇微张,原本怔愣的表情下一秒浮上一抹赧意的红色,继而愈发感到呼吸不畅。
所以一切都不是巧合,是他的故意而为之。
程景赫见她此时情绪波动有些大,伸手轻拍她的背脊:“要我帮你揍他吗?”
一切都说得通了,比如庄园的主人为什么从不肯露面,他为什么又非要莫奈风格的花园,金管家为什么对她如此尊敬。
稍微平复心情后,程景知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看着办。”
与程景赫约定的二十分钟时间很快就要到了,程景赫见她神思不在身边,问她最近有没有与陆诗音联系。
程景知回了两分神,点点头:“偶尔有联系,但有时差,我俩不是每次都能碰上,而且她也很忙……怎么了?”
程景赫装作无意:“我是想说,或许你可以问问她的意见,你们女生之间相互问问应该会有一些好的解决办法。”
“谢谢,但她也挺忙的,还是不麻烦她了。”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程景知不想再待下去,准备下车。
程景赫又说:“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或者给袁航打电话。”
她已经踏出车门,朝车内挥了挥手,去开自己的车。然而上车后却良久未动,程景赫前来敲了敲她的车窗,待她降下,温声道:“我叫人来接你回去,你别自己开车。”
程景知伸手揉揉弟弟的头发,扯着嘴角笑:“不用管我,我没事,快去忙你的。”
程景赫对楚熠的态度并不算太明朗,他被严骞泽拉入思润才与楚熠相识,两人之间只有生意上的来往,算不得什么交情。
但他多少也看出一点不对劲的苗头,他不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他现下无暇顾及他人的事。
楚熠的事他原本就没打算瞒着程景知,只要程景知问他一定会如实相告,他就这一个姐姐,楚熠算什么东西。
程景知修整好心情后开车回去,慢慢捋思路。
她无法容忍自己被骗,当年他不告而别就已经够令她恨他,而如今又做出这样的行为,属实是猜不透他的目的。
车子无意识地开到了A市一栋地标性写字楼,恍然间回神时,已经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
她抬头看这栋钢筋筑成的怪物,遥遥望到最云端,日光刺目,生理泪水无法克制地溢出。
这栋楼属于楚氏集团,最高处是楚熠的办公室,大概。
她这才发现她对他竟然什么都不了解,不知道他住哪里,办公室在哪,身边是否有女伴。
而他却似乎对她了如指掌。
程景知打了个冷战,这件事似乎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刺骨的寒意从她头顶密密麻麻袭来。
绿灯亮起,她立刻过了马路,找到附近的商场停车,她需要下车吃点东西喝杯咖啡来缓解此刻不安的情绪。
点单时,她全无闲情逸致慢慢选,随意点了原味的费南雪和燕麦拿铁。
待服务员精致装盘端上来后,她的思绪才有短暂的回笼。
她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对她来说楚熠如今的权财力都在她之上,若是她不小心惹毛了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出来。
她需要知道他对自己的“喜欢”到了哪种程度。
是仅仅看中她的家世还是认为旧情人知根知底好做拿捏,还是说,他的确有那么可怜的两分真心。
她蹙眉的样子看起来似有极重的忧思。
程景知发现自己好像逃不掉了,她不该惹他,早该在一开始就该和他拉开距离。
“程小姐,楚董让我来接你。”
程景知被突然出现的陈温纶吓了一跳,右半边身子麻了,动弹不得。
陈温纶连声道歉,又将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的理智恢复得很快,问起接她是什么意思?
陈温纶说:“楚董看到您来了这边,知道他过来您肯定不愿意,所以让我来请您。”
程景知抬起手机,发现他果然就在十分钟以前发过消息给她,但她那会儿压根就没有听到。
陈温纶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试探性地问:“程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那走吧。”
她转身拿起一旁的包,跟着陈温纶往外走。
当然要和他见面,她也要知道他的一切。
陈温纶有意带她走人少的地方去乘坐楚熠的专用电梯,一路上的确没有遇见什么人。
楚熠他害怕她不愿意来,特意给她发过信息,提到他会让陈温纶低调行事,不让人看见。
楚熠的办公室是单独一层楼,陈温纶刷着每一道门的门禁,带她径直去了办公室。
“程小姐,你先在这里休息,楚董现在在开会,很快就会回来了。”
意思是要她在这里干等着?那又何必请她过来?
“你和他说超过二十分钟我就会走。”
她轻抬下巴,不乏傲气,还是骄纵的大小姐。
亲眼看见陈温纶颔首退出办公室,她才背着手踱步审视这里。
他的办公室很大,比外公的办公室都大,整片落地窗能将A市景色尽收眼底,此刻城市川流不息的车辆俨然似定格动画玩具,站在这里像是拥有了可以粉碎一切的权力。
程景知转身朝他的办公桌走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桌面整齐得有些变态,电脑还是息屏状态,她对他的商业机密不感任何兴趣,不想去碰。
视线所及没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想去旁边的沙发上小坐一会儿静待二十分钟过去,转身的一霎,她看见她画的那幅画竟然被他挂在办公桌的正对面。
那么丑的一幅画他竟然将它挂在这每日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公务的办公室里?
她大步向前,跪在沙发上想去够那幅画,高度却是不够的。
脱鞋踩沙发上,不太合适吧。
思忖的片刻,却听见办公室的门锁有响动声,她扭头看去,见到了楚熠。
她还维持着跪在沙发上的姿势,今天穿一条包臀裙,蓝灰色丝质衬衫淌在她身上,好身材暴露无遗,头发卷过,打着卷垂至腰际。
他很少见到她这样的装扮,也是,四年时间他大概错过了不少。眼下见她穿成这样,忍不住有些燥热,最原始的冲动涌上,想将那一层脆弱的布料撕开。
程景知站起来,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脑海中闪过今天的许多胡思乱想,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视线流连在她脸上,伸手揽住她的腰:“想你了,今天怎么会到这边来?”
她舌头打了个转,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开到这边来了。原本是要去工作室的,可能……不知道,无意识就……”
话还没说完,楚熠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埋下头吻住她玻璃似的嘴唇,像是品尝什么极为美味的东西,珍之又珍地吮、轻咬、挑动。
“好甜宝贝,吃的什么?”
“费……南雪……”
他一只手挑开衣服下摆开始作乱,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怎么会有人无时无刻不牵动他的心,明明她就只是站在那,他就有了任何想法。昨夜的嫉妒肆意生长,他越发用力地揉搓。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沙发上,楚熠双眼迷濛,有些贪心地问:“是不是也想我了?”
程景知身体一僵,“没有,别自恋。”
他笑着将她紧紧扣在怀里,绕着她的头发玩。
“楚熠,今晚去你家可不可以?”
楚熠动作顿了一瞬,回答她:“当然好,我来接你。”
第25章 婚约
程景知离开楚熠的办公室前, 她强烈要求楚熠将那幅画收起来。
楚熠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说这幅画是他买的,他拥有这幅画的所属权,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程景知下意识想骂他, 却忽然停住, 一切等今晚去了他家再说。
转身离去时, 她没有注意到楚熠带着沉思的眼。
然而她没等到晚上去他家, 先等到乔彦今爷爷病情急转直下的消息。工作室的一应事务她都交给徐代霏, 和家人一起赶往医院。
乔家人都聚集在医院。
疾病面前,饶是再富有的家庭,就算拼尽一切财力也是回天乏术。
程景知看见乔彦今面色凝重站在外间, 文敏轻轻拍她的腰, 示意她前去和他说两句话。
她走上前, 也只能对他说些最无用的安慰话语,乔彦今明白她心意,抬头朝她勉强笑笑。
乔家老一辈人强调家族内部团结,优秀的后代世界各地发展。害怕关系疏离, 乔安国定下规矩,子孙必须要由他带到五岁, 乔彦今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由爷爷带大, 他对爷爷的感情无需多言。
这里氛围沉重,程义良与乔安国年轻时拜过把子。他虽不说话,却能从他眼睛里看出静静流淌的悲伤。
眼见着老人是越来越不行了, 程景知也难免被现场情绪所感染,无端想起前不久耿露去世时, 楚熠是不是也十分伤心?
她曾经从楚熠的三言两语里听出来耿露对这个孙子极为器重,必定是什么好东西都给他, 他也一定对奶奶的感情很深。
中途感到气氛沉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皆来自楚熠,又有四五条短信,以为她是因为他不愿撤那幅画而生气,便好言好语讨她欢心,让她下楼来,他在楼下等着。
程景知不好回电话,给他回了信息,说今晚就算了,过段时间。
楚熠很快回复,问她为什么,是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了。
【彦今的爷爷病情加重了,我也在这边。】
发完这句话,程景知收了手机又往病房赶。
一直熬到入了午夜,情况逐渐不好,程家只留下程义良和程拓,文敏和程景知回了老宅。
程景知回了房间,拿出只剩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充电,她的手机从进医院后就静音了,这会儿才看见楚熠后来又发出的几条信息。
竟然全都是关心乔彦今和乔安国的文字,倒是有些让她出乎意料,她原本以为他发来这么多条消息,大概率是要和自己说一些难听的话,让她不要去插手一类的。
也是,他和乔家现在还在合作期,要是乔安国病重,他肯定得有所表示,不由得心又凉了一截。
但她至少确定了一件事,自己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这更加给她敲响了警钟,不可沉溺于他一时间的温柔,她必须要在最后狠狠踹上他一脚。
原本不想回复,她也逼着自己回复了,如实转告他老人家的病情,也好让他有个数。
没刻意等回复,她便去洗澡睡觉,睡前没再看手机。
她自然不会知道楚熠在手机那头的表情是何等淡漠,他看着程景知回复的寥寥几行字,只想冷冷发笑。
不是说她和乔彦今的婚约是假的吗?她怎么会如此关注乔彦今的心情,还特意嘱咐要他到时候与乔彦今见面要慰问一番,她还将乔安国的病情记得如此清楚。
她真是善良。
可他不是善良的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说他冷血也好,说他不顾念情分也罢,他最多只会给予死者一点尊重,其他的感情他给不出分毫。
眼下乔安国病重,按照世俗常理他都该要沉重些,可他想到程景知与乔彦今的婚约都是老头搞的鬼,他不可能还给对方有什么好脸色。
老人即将魂归西天,也就是说,程景知和乔彦今的婚约很快就会解除……
楚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嘴角挂了一丝第一场胜利的微笑,接下来他只要一步一步来,一边将知知的心全都拢来,一边将乔彦今挤出去。
在他未来的蓝图里,他会和知知结婚,在庄园里和达克一起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再也不会有人将他们二人分开了。
·
乔安国去世了,A市接连两位老企业家的去世令城市的气氛稍显沉重,毕竟两位都为社会做过不少贡献。
参加葬礼那天,她远远看见了楚熠,他与乔彦今交谈时,面色悲戚,大概因他的奶奶也刚过世没多久,两人竟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程景知别开眼,安静呆在外公身旁,打算今天不去招惹他。
他也很是安分,两人避不开的场面,他也只是叫她一声程小姐,朝她礼貌颔首。
相安无事参加完葬礼之后,楚熠来找过她一次,他表现得懂事又听话,来找她也仅限于亲吻和拥抱。
他知道老爷子一死,婚约很快便不复存在,他只要耐心一点等着就好了。
由此他放心地去了一趟美国出差。
又过了两天,程景知才想起一件事来,那便是当初她与乔彦今的婚约本就因为乔老爷子才被重新提出来,如今老爷子去世,那她应该很快就能和乔彦今挑明,将婚约就此揭过。
可纵使这件事早已说好,目的是陪老爷子走完最后一程,如今老人家尸骨未寒,乔彦今又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现在提出来。
事情略有些棘手,但好在她还能等。
然而事情又有了反转,原本也并不支持乔安国决定的乔博寅忽然反水,要将程乔两家的婚约快快提上日程。
理由是,这是老人最后的遗愿。
乔安国的病情直转急下得实在太快,病来如山倒,就连话也说不利索,好在遗嘱是早前就定好的,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乔彦今的婚事。
离世前,乔安国紧紧抓住乔博寅的手,要两个孩子快速完婚,否则他死不瞑目。
由此乔博寅才忽然转变了态度。
程义良知道自家孙女的心思,在她不在时已经想好了推辞。
时间一拖再拖,乔博寅自然是不高兴的。
程殊将家里的情况告诉程景知,程景知心中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时她刚关上工作室的空调,准备下班走人,却被这通电话钉在了办公室中央。窗外的火烧云仿佛已经烧到了她的办公室,令她无端燥热,背脊生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挂断电话后她便正好看见乔彦今的信息,他候在她的办公室楼下,准备请她吃饭,顺便聊一聊。
乔彦今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程景知拿上包往下跑,高跟鞋在地板上蹬蹬作响。
端坐于包厢内,程景知全无点菜的心思,随意报了几个菜名,等着乔彦今发话。
程景知没感觉出来他到底瘦没瘦,只看得出来他的神情还有些悲伤,说话时有些有气无力。
“知知,抱歉。前两天我一直在和我爸爸做抗争,但爷爷的去世令他有些固执,他现在一定要将婚约进行到底。”
程景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许久,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低垂着眼,看沉浮于袅袅白气间的茶叶。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当初就该解决这个问题,不该拉你进来的。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请你相信我好吗?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
他语气诚恳,一只手放于胸前,绅士做派。
程景知依旧沉默,她抬眼看向他,目光带着审视,似乎宣告她的耐心已经告罄。
“乔彦今,你有和你父亲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十分厌弃我,讨厌我,对我恨之入骨吗?”
她语气平淡,生出一丝与生俱来的威严,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这样的一面。
乔彦今嘴唇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来。
“你没说。”
程景知认为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乔彦今的态度。毕竟乔博寅对这个小儿子十分喜爱,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只能屈居于他的管理之下,在集团内部任高层管理时,乔彦今已经独揽大权,接手了新能源汽车的那一整条产业链,如此放手让他去锻炼,出什么事都由乔博寅担着,真是一众孩子中独一份的。
她不是头脑空空的人,如果乔彦今从一开始就充分表明过自己的态度,那么乔博寅不会逼他至此,更不会在乔安国去世没多久就急着要两家先去扯证。
乔家的意思是守孝三年,先领证,三年后再挑个好日子办婚礼。
先不说程景知究竟喜不喜欢他,她绝没有立刻步入婚姻的想法。
“知知,以前是不能那样说,现在是说了也没用。我爸爸铁了心要遵从爷爷的遗愿,我知
道你肯定会怪我,但我真的尽力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时间再拖延久一点,让爷爷留下的悲伤淡去一点,我才好和我爸爸谈。”
她丝毫不客气说道:“现在是你爸爸不给我们留一点时间,你却让我给你时间难道不可笑吗?”
“知知……”
“麻烦叫我大名,乔彦今。”
乔彦今抿唇片刻,做了妥协:“好,程景知,我想告诉你,我并非什么都没有做,或许你不了解我爸爸,他十分专制,自从爷爷过世后,他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之主,谁也无法忤逆他,我会努力争取时间,请……你相信我。”
没有任何进展,程景知靠向椅背,男人面色不改,神情疲惫又难堪,仿佛肩上有座大山压着他,沉沉喘不上气。
她还能说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她只能给他时间。
原本脆弱的婚约明明一戳就破,不知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竟变得十分被动。
程景知此刻万分后悔,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事情演变成这样,不可能全怪乔彦今,更应该责怪自己。
半个月后是乔父的生日,乔家不准备大办,只约了些至亲好友上门聚会。
程景知躲了乔彦今大半个月再也无法躲,这次她发现乔彦今的不对劲了,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不见平时的意气风发。
见他如此,她也不好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态度缓和了许多。
却没曾想,她竟然意外见到了乔父打乔彦今的场面。
那时,她从洗手间出来,无意间路过书房,虚掩着的门缝内,乔彦今正在与乔博寅争执。
声音细碎,但她也从大概的词语之中拼凑出了他们所争执的正是婚约这件事。
乔彦今反抗婚约,乔博寅竟然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惊得程景知攥紧了手。
第26章 领带
楚熠出差大约有半个月时间, 回来时听到的消息却与自己所想的大相迳庭。
另一名留下的助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得十分清楚,令楚熠呼吸不畅。
嗯,他不该掉以轻心的,是他轻敌了。
助理又告诉他程小姐对乔总的态度有所缓和。
从助理讲述的细节中, 楚熠听出来了一些不对劲, 待一切想通时, 他已经到了程景知工作室。
这时正值午后休息时间, 前台工作人员半倒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瞧见对方的穿着知道大约是客户,立刻就来了精神。正准备和楚熠介绍时,楚熠已经开了口:“我来找你们程总。”
“请问您是和我们程总约好了吗?”
“不算, 帮我打个电话吧。”
前台依言给程景知的办公室拨电话过去, 告诉她一位姓楚的先生找她。
那会儿程景知正在午休, 听见前台的话下意识去找手机,看手机里有没有楚熠发来的消息。
没有。
在前台带他上来的时间里,她默默从里间爬起来,拉开窗帘, 让阳光照进来。
这时,门口已经响起敲门声。
在得到她请进的指令后, 前台将楚熠带了进来。
程景知面色有些不悦, 瞥了眼面向大办公室紧闭的窗帘,那是她午休时关上的。
还没来得及质问他为什么来这里,楚熠已经将她揽入怀里, 要找她索吻,被她推开。
她态度的变化有些大, 令楚熠眼眸又深沉了些,明明离开前还好好的。
“我听说你和乔彦今好事将近了?”
他语气里不乏带着酸涩之意。
程景知掰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指头, 随口“嗯”了一声。
她暂时没有闲心报复楚熠了,如今乔彦今的事情就已经让她头大得很,她束手无策。
在乔博寅的生日宴上,她亲眼见大搜乔彦今是如何被自己的父亲殴打,最后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宴会上。
这种时候,她实在没法再逼他,何况逼他也于事无补。
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与乔博寅拖长时间线,别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楚熠松了手,站在她的面前,问她:“那你怎么想?”
“我们结束。”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两个人,先结束一个,再结束一个。
楚熠仿若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朝她无声挑眉,而后弯下腰来:“程景知,你爱他吗你就和他结婚,你和他根本一直都在演戏,你们那张假婚约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程景知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其中内幕,当下有些震惊,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查不出来?
她不想和他吵,很快平复心情,纠正他:“首先,婚约是真的;其次,我和乔彦今的确没有什么感情,没打算骗你,我们一直对外声称我们是未婚夫妻,所以在你面前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区别。”
言外之意,他和外人没有什么不同。
震惊的人转换成他,他无声滚动喉结,咬紧了后槽牙,一双黑色瞳仁紧紧锁住面前还带着困倦睡意的女人。
“程景知,我和外人没什么不同?”他质疑出声:“还有多少人像我一样舔着脸服务于你,还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巴不得变成你的一条狗!”
好在,他虽然气焰极盛,面色冷如冰霜,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气势,声音的分贝并不高,仅限于办公室站得极近的两人能听到。
她震惊于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的?脸上当即起了一层绯色。
“你好好说话不行?扯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扯,做都做了为什么不能扯?你舒服了就想一脚踢开我,没门。”
程景知被他气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大脑好似短路了一秒,才开口道:“我没有求着你做,那现在正好,分开吧,以后你都不用做了。”
他们剑拔弩张地看着对方,语言化身为尖锐的刺,迫不及待想刺痛对方,想看对方落魄、潦倒、服软。
楚熠偏过头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也是此时,他发现了里间的暗门。
片刻后,他转过头来,朝门口抬了一下下巴:“你门锁了吗?”
程景知还在生气,脑袋里被一团火烧得没有了什么思考能力,拧着眉反问:“什么?”
他大迈步过去,将门反锁。
轻微卡哒一声,程景知忽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只还没出声阻止就被他的大掌捂住嘴,虎口之下紧紧压住她的嘴巴,五指分开摁在她的脸颊上,轻微的陷落并没有带来疼痛感,只感觉他的掌心像是有一团火,火势很大,逐渐蔓延到她的脸颊之上,烧得她的脸温度愈发高。
可实际上,她瓷白的肌肤并未受到他掌心温度的影响,轻颤的睫毛却出卖了她此刻狂跳的内心。
楚熠俯下身去,吻到自己的手背上,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否则他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伤他的心,他压根一句也不想听。
“嘴很硬,程景知。我刚回来,倒时差睡不着,要不帮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感受吧,你觉得呢?”
程景知瞪大眼睛,唔唔出声,下一秒被他单手抱起,直冲暗门而去。
暗门合上,他先坐在她床边,往后一倒,程景知不受控制地抱住他,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手已经松开,看见她脸颊上有泛着粉色的他的指痕,没来由地心上一软,差点让她跑掉,还好他反应快,很快扣住她的腰肢,锁住她作乱的两只手,反手扣住,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领带正好落在她的脸上,被她十分嫌弃地“呸”了一声。
他笑了,但很快又敛上笑容,另一只手随手解开领带,绑住她腰下的两只手。
还没等她大声呵斥他,他埋下头吮住她的唇,探进舌头开始肆意搜刮。
一开始她还紧闭着唇不允许他动作,他坏心眼得很,灵巧的手指直了又弯曲,拧得她不得不张开齿关,只能变相去迎合。
她颤抖着,却紧紧咬住下唇一点声音也不愿发出,她绝不允许让他占上风,好像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她都会满盘皆输。
楚熠却恨极了她这张硬嘴,不得不再过分一点,扇着、拍着、打着、弹着。他满手布着青筋,指尖湿润,控制着力道回回都让她崩溃。
终于听见她的一声抽噎时,也听见她叫自己名字的细碎声音。
他贴过去,动作依旧没停,声音低沉而温柔:“怎么了?”
她盈盈一汪泪眼,声音娇而柔,骂了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脏话。
楚熠甚至因为她的颤音差点没听清,他勾着嘴角一笑,发现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心里密密麻麻生出些柔软来,心情好了些,只此最后一次便停下来。
床头放着纸巾,他拿来简单处理下,尔后才慢悠悠拆掉她手上的领带。
刚拆掉她便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楚熠只觉得是被小猫爪子的肉垫给锤了一下,没有什么痛感,但心里却忽然踏实了。
他坐在床边,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双腿盘着圈住她,她再次动弹不得,只能靠在他怀里。
他揉着她的手腕,似柔弱无骨,勒痕呈粉色,他珍之又珍低头轻啄。
“对不起。以后别随便说不要我这种话好吗?”
程景知还喘着气,四肢被他禁锢得使不上力,裙子在刚刚扭动间被拉高,隐隐可见腿根处的蕾丝花边。
等气顺一些了,她才说:“我劝你早一点和我分干净,我迟早要和乔彦今结婚的,等真正结婚后我不会再干落人口舌的事,也绝不可能再多和你说一句话。”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可以不说气人的话?”他气息逐渐不畅,感觉肝火郁结,一口血都要喷出来。
她却是狠着一股劲说:“没这个可能,就是要气死你。”
程景知瞪着他,像是瞪着一个永恒的劲敌。
楚熠被她这句话哽住,本想掐住她的下巴要去堵她的嘴,转念间却笑了,觉得她这句话孩子气得很,便用手背轻抚她面颊。
“你对乔彦今也这么说话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乔彦今说话,他温和有礼,文质彬彬,处处照顾我的感受,我当然要对他客客气气。”
楚熠若有所思点点头:“客客气气,挺好的。对待外人和不熟的人本来就该客气。”
程景知发觉着了他的道,她本意是想将两人作对比,用这种办法气气楚熠,谁知被他反将一军。
楚熠见她生气的样子实在可爱,没忍住捧着她的脸轻啄,一下又一下,尽管过程中被程景知骂得很难听,他却越发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像极了从前,反而令他产生了安全感。
“既然下定决心要气死我,那就别分开了吧?”他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有些恳求的意味。
这个动作她只能望向他的眼,心里激起层层波澜,没回答也没拒绝。
楚熠渐渐松了手的力道,程景知得以站起来,她想起前段时间说要去他家,却因为乔安国的事情而搁置。
“今晚,我要去你家。”她捋好身上的衣服,回头对他说。
楚熠西装外套敞开,衬衫也有些许凌乱,双手随意搭在腿上,手指修长如玉骨。
他看逆光而站的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即使一个微小表情都能被她看个清楚,也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她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可隐藏,于是抬眸回望。
“好。”
第27章 下厨
A市入夏后天色黑得愈发晚, 程景知是第一次坐上楚熠的车,那辆经常停在工作室外的迈巴赫。
驾驶位上开车的是陈温纶,程景知则坐在后座,楚熠不在身边。
陈温纶来接她时说楚总刚回国, 公司事务繁忙, 等处理完了会回家见您。
她面色淡淡, 偏头看窗外的景色。
从她的工作室出发, 一直到快临近目的地, 街景并没有陌生感。
山弯的绿景永远是幽深的,车窗外的大树参天,不远处逐渐能看清庄园的主建筑。
如今它坦荡立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下, 早已不见雨雾之中的诡异, 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 这一序章也落幕。星夜来临,庄园的故事将开启第二篇章。
她淡然自若,没有丝毫起伏的神色。陈温纶从车内后视镜瞧了好几眼,就连他也能明显感觉到或许自己老板将要有大麻烦了。
车内氛围算不上什么好, 他也不敢说话,只时不时看几眼程景知的表情, 好回去交差。
车子驶入庄园, 大门开启,陈温纶轻车熟路将车子开入车库,遥见金管家等人就等在不远处的门口, 就连他也下意识捏了把汗。
金管家没从车上等来老板,却等来了绿野工作室的程总, 他当下便感觉到不妙,可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表情凝固一秒后, 他很快明白了什么,十分自如地迎上去:“程小姐回来了。”
程景知瞥他一眼,发现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以往工作时过来,他都是叫自己一声程总,现在却叫她程小姐。而“回来”这样的字眼,可见她的存在其实在庄园里并不是秘密,至少在金管家这里不是秘密。
来之前,她本做好了准备楚熠或许会带她去另外的住所,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带她来了这里。
程景知忽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这种戏弄令她感到十分恼火,以至于惯常有礼的她直接忽略了金管家,大步往里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进来,上次进来还只是在会客室那小小的一隅。
等进门后她才发现这里和会客室不一样,整个屋内的风格全是照着她的喜好而定。巴洛克式的装修风格,比起原本的过分浮夸却又多了许多沉稳和内敛。
若是程景知心情不错,她一定会慢慢走,参观完整座房子。
可此刻她已经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审美能力,只觉得这一切十分碍眼。
陈温纶和金管家一个眼神交替后,对程景知说道:“程小姐,我还要回公司,接下来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金管家。”
程景知牵连陈温纶和金管家也一同讨厌,不做任何回应,听见陈温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对金管家道:“他的房间在哪?带我过去。”
就连楚熠的名字也不愿意说,语气也带着颐指气使。
金管家带着她去了五楼,将推开门的权利交给程景知,只告诉她这就是先生的房间,若是她饿了也可以随时告诉他,想吃什么都能做。
程景知却是听不下去,自行推开门,看着偌大的房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关上门游走在房间里,从衣帽间到洗浴间,再到床边和窗边,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她的气息,衣帽间里的衣服是她平时常穿的几个品牌,就连首饰也都已经买好,放置在展示柜里,旁边便是楚熠的一众名表,化妆桌上是她爱用的护肤品,只是全部都未拆封,就连洗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也皆是她平时所用的品牌,窗边的铃兰花摆满了花架,是透亮而颗颗饱满的花朵,如今正是它的花期……
程景知走累了,坐在床上,有些怅然若失。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人拿一把锋利的冰刀在你的皮肤上划过一道很深的口子,接着又为你伤口擦净血迹,再为你上药,带你离开严寒之地,让你永远都沐浴在阳光之下,春风暖意,鲜花盛开,你还要再难过吗?你还应该难过吗?
可低头一看,伤口是干净了,不再流血了,只是还没有愈合,就那样大喇喇地敞开着。
程景知没哭,她只是觉得很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
梦里的她躺在一片铃兰花海之中,月色如织铺在她身上,温风擦过她的手臂,花香馨甜,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伤口有些疼?
她睡得并不沉,在楚熠为她脱鞋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
男人蹲在地上,虔诚的模样,好似不太敢和她说话,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了两下。
俯视和仰视的这段时间是无比沉默的,直到她落下一滴眼泪,两滴,三滴,最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丝质的被套上。
楚熠慌了神,他做好了会被程景知怒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落下了最珍贵的眼泪,嘀嗒嘀嗒浸润他的心脏,最后泛滥成洪水快要淹没他,逐渐透不过气来。
“知知……”楚熠站起来,将她拥入怀里,感受她的眼泪将自己的衬衣打湿,濡湿成一片。
偏偏她哭的时候不爱出声,只是默默流淌眼泪,将人的一颗心脏掐住,好想代替她难过。
程景知说不出话来,就连打骂他的力气也没有。寻找了四年的人自己主动出现了,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慢慢布置他们的家,却从没有想过要来见她哪怕一面。
等她打开这个潘多拉的宝盒才发现,他好像很爱她,可她却不敢再触碰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懵懂的少女,不会再因为他记住过自己的喜恶就甜滋滋。
她发现没法再走下去,除非她必须也给他相同的部位刺上一刀。
而她必须要刺他一刀,因为她还会心动,还会为他所准备的一切而哭泣,还会想和他依偎,还会相信他还爱着自己。
她太令自己失望了。
楚熠在说对不起,温热的气体抚过她的头顶,宽阔的胸膛任她依靠,结实的臂弯将她紧紧圈住,她在无知无觉中双手环住他的肩,哭得红肿的双眼吻过他温热的脖颈,颤抖的睫毛带着泪珠扫着他的皮肤,像最嫩的带着露水的叶片,以最灵气的方式在点化他。
“楚熠……”
她还带着哭过后的颤音喊他的名字,楚熠像是被女王钦点后的大臣,虔诚地低下头颅,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你回来了。”
楚熠心口一颤,好像回到四年前,他只是去超市买东西,回来时她稀松平常说的那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嗓口有些酸痒,谁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他的知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知知,终于原谅他了吗?
“还会出去吗?”
“不出去了,陪着你。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吃东西?”
“你没回来,我吃不下。几点了?”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想和他贴得更近,楚熠顺手将她捞到腿上,扶着她的腰肢,嗅她颈间的香气。
“快十一点了。”他说。
今天出差回来他先见了她,晚上不得不加速处理公务,迫不及待想赶回来见她,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回家。
他没有特意和金管家嘱咐什么,因为不需要,这里本来就是她家,她回自己家不需要知会任何人。
金管家在厨房附近候着,猜想到两位老板都还没吃饭,女主人第一次回家,定是要铺张一些。不多时,见老板从电梯里出来,嘴角带着不经意间的笑意,他与老板打招呼,刚想问他需不需要现在布菜。老板却先说:“金管家可以去休息了。”
只见他走进了厨房,回家这么久他还没有换衣服,只脱了外套,内里的衬衫扣子随意敞开几颗,挽起袖子准备要下厨。
金管家大跌眼镜,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楚熠笑着让大家都去休息,说只是简单地煮两碗面,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毕竟是第一次见老板进厨房下厨,大家都新奇得很,出去的时候步伐放得慢了些,想看他究竟会不会做。
等看清他娴熟的动作时,众人内心皆是一惊,对庄园第一个来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程景知洗过澡后从洗浴间出来,穿的是平时自己常穿的牌子的真丝睡衣,他这里真是应有尽有,没有他考虑不到的。
今晚震惊过、愤怒过、也悲伤过,眼泪也流过了。
此刻只剩下万分平静的自己。
她站在一侧的窗边,长甲轻轻拨动铃兰花瓣。
与她亲近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铃兰,楚熠会在无形之中放大她的这份喜欢。
曾经他将铃兰摆得屋内到处都是,程景知即便是喜欢,家中也无人这样宠溺于她,楚熠却说,只要是她喜欢的,在家里多放一些又有什么?
程景知一只手撑着下巴在想,果然是那时候年轻,一些小恩小惠就把她给收买了,多摆几盆花都能令她感动。
楚熠很快推门进来,食物的香气扑鼻,很快牵动她的味蕾,自觉往他身边走。
他将两碗面放下,看着程景知靠近自己,竟然腼腆地往后退了两步,程景知本想上前挽住他的手顿在空中,不解地看着他。
“感觉身上有油烟气,你洗过澡了还是别碰我了。”
他认真解释,程景知无端觉得有些好笑,没再上前,只是坐下吃面。
楚熠便也坐下用餐。
谁也没说话,这一餐饭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吃他亲手做的面是程景知提出来的,比起曾经热恋时期她的体谅,现在她十分愿意折腾他。
两人都吃完后,楚熠收碗放去厨房,本都走到了厨房门口,不知道哪里来的酸意,又跑回洗碗池将碗给洗了。
等一切结束这才回房间。
程景知又去洗漱过一遍,靠坐在床头随意翻阅着手机,被子斜着盖住大腿往上的部分,小腿白晃晃交叠在灰色调的床单上。
大约是在看什么视频,手机里传来小声而轻快的音乐,她此刻的心情应该不错。
楚熠驻足在原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暂停视频望过来,问他在看什么?
楚熠这才收回眼神,唇边漾起压不住的笑说:“我去洗澡。”
程景知不知道他是想什么而笑,总之她今晚没那个想法。
等人洗完出来,程景知已经昏昏欲睡,从原本靠坐着的姿势成了半躺着,右手软趴趴反坠着,手机已经跌落在她枕边。
楚熠放轻了脚步上床,替她掖好被角,拿过她的手机,本想看看是否需要充电,结果还没看到电量,正好看到手机屏幕有电话打进来。
暗黑的手机屏幕中央,乔彦今三个字出现得正大光明。
他捏着手机,眸色深沉,直到电话自动挂断,他才看见屏幕下方的消息提醒,乔彦今已经打了两个未接来电。
此刻他面色阴沉,起了一些不该在这时有的念头。
他恶劣的、迫不及待的、疯狂的想要和乔彦今炫耀,你想要的不可能成真。
心情稍做调整后,他好心地将手机放置于她那边的床头柜上无线充电。
楚熠一只手正好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撤回到一半,正好对上她已经睁开的眼睛。
第28章 嫉妒
嫉妒在疯狂蔓延。
楚熠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但她还垂着眼皮, 睡眼朦胧,估计也就是自己一只手越过她身上那一刻。
他难以想像,程景知未来会和乔彦今住在一起,甚至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凭什么是乔彦今?
黑夜之中, 他的眼睛在月色之下亮如一汪清潭水。
程景知想问他在做什么, 刚张开嘴就被男人堵住, 他撑在她的身体两侧, 以绝对的优势将她压制住, 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紧紧压在床单之上。
床单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程景知没搞懂他在想什么, 想挣脱却挣脱不掉, 这种平躺着被完全压制住的瞬间令她很没有安全感, 她感觉自己要被吃干抹净得骨头都不剩。
她在这场急吻之中败下阵来,终于寻了机会说不想。
楚熠没有停住动作,鼻息喷洒在她脸上,依依不舍往下移, 只是拥住她
,埋在她颈间, 呼吸在急急的喘息之间颤抖而克制。
好一阵后, 他勾住她的指尖,一根一根细细吻过去:“知知,我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不要害怕。”
程景知着实被吓到,从前即使有过无比亲密的时刻也没见过他如此。他总是很温柔, 细细吻她,只在快到临界点的时候才爆发出极快的、令人无法承受的节奏。
若说刚开始她还有些没睡醒带来的惘然, 此刻已经全然清醒。
她对上楚熠那双眼,轻声问:“你怎么了?”
他的背面是被夜风吹拂而波动的轻纱,孤寂月光忽明忽暗。
楚熠摇头轻轻摩挲她的脸庞:“乔彦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你看看要不要回复一下。”
“是吗?”她说着伸手去拿床头的手机,蓝色的电子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下意识压了压眼皮。
看到乔彦今只是打来电话没有发消息,她害怕是有什么急事,便立刻回一个电话过去。
可能今晚发生的事还是让她有些迷糊,电话的“嘟”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应该要避一下嫌。正准备从床上起来,身旁有一股力将她拉住,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她手掌推着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我打电话。”
“我知道,我不会偷听的,我想抱你。”
程景知刚想说等会儿再抱,电话就接通了,她只能将这句话咽回去,开始询问乔彦今有什么事。
乔彦今今晚喝了不少酒,司机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一些,现在坐在车上开始后悔当时喝醉给她打电话的行为。现在无比庆幸那时候程景知没有接电话,不然他不知道那时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毕竟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那般恭俭温良,他不想破坏掉这份形象。
他坐得端正了些,舔了舔干涸的唇:“没事,我只是些想到外婆的生日快到了,想问问你外婆都喜欢什么,打扰到你休息了,抱歉。”
只是问生日的喜好就打三个来电,未免太突兀了,何况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也可以发消息来,第二天她醒了自然会回复。
程景知有些迟疑,想到了别的地方去,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是不是你爸爸又找你麻烦了?”
楚熠和她贴得很近,屋子里又这样安静,他其实能清楚听到乔彦今说了什么,不禁在心里嗤笑对方拙劣的借口,也只有知知这种善良的人才会被他这种借口所骗。
揽住细腰的手又往上摸索了几分,用力往自己怀里扣了扣。程景知被迫与他靠近了些,楚熠的气息又在她脖颈之间喷洒了,有一点痒。
她认真听着乔彦今说话,分不出太多的注意力到楚熠身上,所以没发现她原本推他肩膀的那只手早已被他拿下,用十指紧扣住。
楚熠在越界的野心和陈规的保守之间来回跳跃,他又想逼程景知发出一点声音,宣示一切,却又害怕她发出声音来,等电话挂断,她要和自己分手。
矛盾的一切令他无法克制地靠近她,试探地吻了一下她的脖子,发现她没太大反应,便贪婪地吮住,汲取本该属于他的养分。
程景知终于发现了他在做什么,但为时已晚,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脖子不疼,但是她害怕他发出声音。
这时,她已经全然没什么注意力听乔彦今说话,想甩掉他与自己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扭动的同时,被子发出轻响,楚熠不得已松开嘴,却将她抱得更紧,低声说了句:“亲一下。”
他声音压得很低,因此显得更加低沉沙哑。程景知心头猛跳,失重般挑起她的脑神经,由于她实在动不了,只能惊恐地看着他。
乔彦今听见了她这边的动静,倒没听清说了什么。可属于男性的声音的确钻入他的耳朵内。
“你那边……”他斟酌着用词,“有人吗?”
程景知心都提到嗓子眼,而后平静说道:“没有,我在看电视剧。”
乔彦今接受了她这个回答,毕竟也没别的什么可能。
“打扰到你了,抱歉。我先挂了吧,你做你的事。”
程景知也发现他的确没有什么要紧事,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她更想要尽快摆脱这种被楚熠掌控的感觉,她很快和乔彦今结束了通话,将手机丢在了一旁。
打电话的那只手终于得了自由,她用力捶在他肩膀上,厉声道:“谁让你说话的!”
楚熠并没有否认自己的小心思,他刚刚只是在边缘徘徊,有些失控了而已。
“——对不起。”
他正经而严肃地说了声对不起,程景知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她发现其实刚刚她并不排斥他忽然的亲近行为,只是她在害怕,虽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她和乔彦今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
但楚熠绝对是脱离自己掌控的人,她没法现在立刻就原谅他。他们还贴在一起,距离并没有被拉开,浑身火般的温度蔓延到她心脏。
她又恢复到从前颐指气使的状态。
“放开我,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碰我!”
楚熠是听她话的,果然松开了手,留给她充足的氧气。
程景知在翻身之前白了他一眼,没再和他说话,被子拉得高高的。
楚熠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勾起嘴角,还好她没有说要分手这样的话,只是生气了,还警告他,怎么会这么可爱……
他没敢真的和她靠近,掀开被子的边角盖在身上,无言之中伸长手够到她的发丝,一下一下轻轻摸。
他在闭上眼前笃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一件事。
……
程景知这一觉睡得很香,中途没再醒来过。
一直睡到自然醒,她睁开眼睛,窗帘没有拉开,房间内还昏暗着。
思绪渐渐清明,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怎么靠着楚熠在睡觉。
准确地说,她几乎是睡在他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胸膛,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一只腿放在他的腿上,她的腰背还被他的手揽着,两个人和缠在一起没有什么区别。
实在是太长时间没有和他在一起了,她都忘了她的睡相其实并不可观。
昨晚说出的话在此刻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思索着要怎么悄无声息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后转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去。
几乎是憋着呼吸,她正准备松掉环着他脖颈的手,在空中就被他抓住拉回到原位。
他揉了揉她的手背,甚至带着她的手到唇边吻了一下,声带还蒙着一层疲倦的睡意:“再睡一会儿。”
程景知被他的举动吓得没敢出声,又静静趴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到他还闭眼睡着。
相比之下,他的睡相就老实多了。
程景知静静看着他已经熟睡的脸,回想起从前的每个早晨,她会隔空描摹他眉毛的形状,似山峦隆起的鼻峰,薄厚适中的嘴唇。
一般描摹到中途他就会醒来,捧着她的脸揉,最后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而如今,她没再伸出手去描摹,只是看着,眼睛从他面部的各个骨节拐点流连而过。
他的确是比以前更瘦些了,下颌线比起四年前还要清晰,这四年里他有在好好吃饭吗?还是说掌管集团后事情太多太杂,他累得有些心力交瘁?
程景知轻轻甩了甩头,不再接着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从他身旁爬起来,放低了声音去洗漱。
她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下楼。
今天是休息日,不需要工作,庄园一大早便忙碌起来,大家各司其职。
金管家预估着时间守在电梯旁,却发现老板今天没有在平时的时间醒来,想到另一层面,他猜测今天早晨大概率会赖床,但还是守在附近,若是老板下来了他可以第一时间安排早餐。
却没想到没等到老板,先等到了程景知,她脖侧的吻痕十分显眼,金管家别开眼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他迎了上去,带她去餐厅吃早餐,想到她或许会有一些事情需要问,便等在不远处。
可她只是安静吃完了早餐,什么话也没问。
程景知用完餐后起身,看金管家还在原地,知道他这种管家一大早其实忙得很,要做的事情特别多,便让他去忙自己的,有事再找他。
她走到屋外长廊的桌边坐下,先浏览了一下手机消息,一一回复后便没有别的事情再要做。
她想起好久没有去后花园看过,便只身去往后花园,旁边正在工作的女佣上前问她是否需要摆渡车,她摇摇头说到处走走。
还没走到后花园,先见到了一位牵着狗的女佣。
——是她上次见过的那只陨石边牧。
程景知站在原地没有再动,等着女佣牵着狗慢慢走过。
但达克比女佣先看见她,陌生人的出现使它立刻警觉。女佣见达克盯着某处,随着它的视线转移,看到了程景知。
她牵着达克慢慢往她这边走来。
“太太,您想和达克一起玩吗?”
程景知看着对她表现得并不热情的狗,意识到它的花色尽管和小博士的长得很像,可它毕竟不是小博士,便抿唇笑着摇了摇头。
“太太,其实它很温顺的,上次不小心踢了你是它的错,先生已经罚过它了。”
程景知捕捉到她对自己的称呼。
“你叫我什么?”
女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一想也没错呀,平时私底下就是这么叫的呀。
程景知无意为难她,温和道:“和金管家一样叫我程小姐就好。”
女佣心虚地点点头,正在想还要说些什么,就听见程小姐看着达克柔声问她:“先生罚了它什么?”
“罚它一个月不许吃它最爱的酸奶冻干棒。”
程景知听闻后无声笑了,她低头看达克对它说:“活该,谁要你踹我。”
达克似乎听懂了,对她有了些愧疚之意,呜呜地叫了两声,趴在地上朝她甩了甩尾巴。
“它在和您道歉!”女佣激动道。
程景知不想在它身上注入太多感情,生怕未来会因为它而割舍不掉。即使见到达克这般可爱的举动,她也只是冷眼略过,又想起上次带着它的玩那个女孩,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开除。
“它踹我的那次是哪位在带它,现在还在庄园吗?”
女佣反应过来她问的应该是恩霈小姐。
“那是恩霈小姐,她是先生的表妹,不住在庄园,上次是来玩的。这件事之后,先生罚她不许出门了。”
程景知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到处罚人,罚这罚那的,他怎么不罚自己,明明最该受罚的是他自己。
“那你忙自己的去吧。”
她说着就要走,女佣跟了她两步,想到这是个让程小姐和达克相处的好机会,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道:
“程小姐,你要不要试着和达克玩一玩?”
程景知连看也不再看达克。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
第29章 吻她
楚熠于半梦半醒之间摸到身侧是空的, 床单丝滑而微凉的触感惊醒了他。
曾经很多次他都做过这种梦,梦见程景知在夜晚而来,清晨时分离去,抚摸床畔便成了他的习惯性行为。
若不是枕头上掉落的两根发丝他差点又以为昨晚是一场梦。
他缠绕着那两根发丝在指间, 起身去洗漱。
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他人都已经走到了洗浴室内又折返而出, 给金管家打了一个电话。
得到金管家的回答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没有离开, 还在庄园。
其实他还可以打开监控确认她是否还在,只是这种方法以往可以用,现在再用就显得他有那么一点居心不良, 虽说他的确居心不良, 但没有哪个居心不良的人会把自己的别有用心贴在脸上, 有些形式该做还得做。
他决定今天不去处理任何公事,把时间全部腾出来给程景知,用以给两人之间的感情升温。
清晨他还是去洗了一个澡,他希望每次去见程景知的时候都有一个好状态。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皮囊, 她见几次就嫌恶自己了怎么办?总之不能掉以轻心。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手抚着背沿着一道摸起来手感十分粗粝的痕一路向下, 到腰部便停止了。
喉结无声滚动,除了这里,是他不自信的来源。
雾气已经将镜子模糊掉, 楚熠腰间裹着浴巾,从淋浴间走出来, 用手抚去镜面的薄雾,他审视着自己的脸, 明明还是看得过去的,可背面……
他转过身来,扭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那道已经增生出来的疤痕,不堪入目得连他自己都嫌弃。
楚熠咬着后槽牙,喉头逐渐酸涩。
明明耿露已经过世,他却总还是会想起在英国时,她拿鞭子、拿拐棍、甚至是桌上任何硬物抽打他时的狰狞面孔,像是个噩梦永远都挥之不去。
这条疤痕是他有一次试图逃跑被耿露抓住时留下的。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穿戴好衣服下楼吃早餐。金管家已经将他的那份早餐摆在餐桌上,开始汇报今早程景知都做了些什么。
“程小姐用过早餐后在廊外坐了一会儿,应该是在回复消息,我们没有前去打扰,之后她说要随意走走,遇到了达克,和女佣聊了一会儿天,现在去后花园了。”
楚熠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餐,将嘴擦净才道:“下次这些事情不用这么详细地和我汇报。”
金管家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也是程小姐的家,没有成年人会希望在自己家里还被佣人盯着,将行程汇报给家主。
“是,我记住了。”
楚熠点点头,起身去后花园,路过长廊时,达克被拴住冲他甩尾巴汪汪叫。
平时其实根本不会拴它,它在这个家里出行是很自由的。只是现在有了程景知,他实在是担心达克又犯错。
他在谨言慎行,达克当然也得谨言慎行。
楚熠走过去蹲下摸了摸它的头,自顾自说:“见过她了?道歉没有?再忍忍,现在还不是时候。”
达克委屈得有些可怜。
楚熠狠心走开,往后花园去。
今天太阳很大,照得人不自觉压低眼皮。没多久他就在小湖边看到了程景知。
她今天穿休闲的衣裤装,宽松垂感十足的杏色西裤衬得她腿长,白色衬衣不规则扎在裤子里,袖子挽起来到臂膀处,长袖堆积起来像个蓬松的花朵,细白的手臂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晃着人的眼,头上还戴着一顶从园丁那里讨来的草帽,站在炽热的阳光下查看如今的进度情况。
他从摆渡车上下来,走过去时听见她拿着手机在发语音,讨论的是工作上的问题,认真得令他不好前去打扰她。
程景知听见有脚踩在砾石上的声音,回头的同时,话音渐小而落下。
小小的“咻——”声,语音发送过去。
她刚想问他你怎么来了,他一只手帮她扇扇风,开口问:“热不热?”
“还好,我过来随便看看,进度还挺快的。”
后花园小莫奈花园的雏形初步显现,除了有些品种的植物还没有送来,大框架已经都做得差不多了。
“喜欢吗?”
程景知觉得他这话好笑,问这话的意思好像是送了她一份礼物,但这礼物是她自己做给自己的。就这一层面来说,也说不上是不是喜欢了,顶多是对工作的满意程度。
她明知他的意思,却不想遂了他的愿,便说:“喜欢,验收的时候多拍几张照片可以放到我们工作室的官网上当成功案例了。”
听出来她在揶揄自己,楚熠自知理亏,却还是心情甚好地笑了,语气依旧讨好:
“对不起,我当时想接近你,但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好,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的确有些蠢。”
“也没有,你那丰厚的定金已经让我的员工对你赞不绝口了,我们得了便宜当然喜欢了。”
楚熠觉得她妙语连珠,说不过她也不想说得过她,可又觉得她这样可爱得紧,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都是我的错,想要什么都和我说吧。”
程景知打掉他的手:“想到再说吧。”
他们慢慢在砾石上走着,楚熠去牵她的手,她没有抗拒,任他牵着。
她的手有些凉,手指纤细,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
楚熠问她怎么不背那只Berkin,程景知还思考了一下他什么时候送了自己一只Berkin,后来反应过来那是之前达克踹了她的道歉礼,她亲自挑的。
“不知道是你送的,还以为是什么老变态喜欢我,不敢背。”
她嘲讽意味拉满,他倒是没生气,只是愈发喜欢她这张嘴,没忍住捧起她的脸,他埋下头,避着帽檐吻住她。
程景知被他突然袭击,身高差距他不好动作,脑袋顶得她的帽子慢慢往后滑,最后直接掉到了地上。他便肆无忌惮起来,长臂揽住她,抚着她的后脖,只是浅尝辄止,温柔流连。
待他松开她,站直了,程景知看见他耳廓还红了。
“楚熠,为什么我骂你你还要来亲我,我骂得你爽了?”
他和她十指相扣:“你打我也可以。”
程景知像看什么怪人一样瞥他一眼,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谁没事希望被打的。
越到中午太阳越晒,程景知觉得太热,跟着楚熠一起回屋里去。
路过长廊时,看见达克蔫头巴脑地趴在地上,竟然被拴着。
程景知蹙着眉说:“你要养能不能好好养,边牧这种精力旺盛的狗,你竟然把它拴着?你要是不想管它趁早给它找个好主人,别在你这里受这种委屈。”
楚熠虚心听教,他知道当时她养小博士的时候做过很多功课,还强迫他也要看。他当然不会一直拴着它,这也只是暂时的。不过听见程景知为达克说话,他很高兴,证明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
“我错了,这就给它解开。”
楚熠解开狗绳的一刹那,达克像箭一般冲了出去,在草坪跑了好远才跑回来,舌头吐在外面,看起来很开心。
它似乎感知到了这个家谁才是老大,规规矩矩坐在程景知面前,不可抑制地摇起它的尾巴,可爱得让人想摸摸它的头。
只是这位老大并不搭理它,瞧都不多瞧它一眼,昂着头就走了。
楚熠临走前摸了摸它的头,冲它竖起大拇指,十分赞同它刚刚的狗腿行为。
得到了主人的表扬,达克认为它应该更狗腿一点。
于是一直到下午训狗师来之前,达克都悄悄跟在程景知身后不远处。
她坐在阳台休息,它便若无其事走过来,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再坐下,悄悄用余光看她;她在房里到处走,参观内部布局,达克也跟着,等她回头的时候,达克就随地坐下假装看风景。
由于楚熠一直陪同程景知,她以为他的狗是在跟他,没忍住调侃道:“你的狗一刻都离不得你?”
楚熠低声靠近她的耳侧说:“他听得懂,我们小声点。它平时对我不这样。”
“你骗谁?”
楚熠大喊冤枉,一本正经道:“它真的没那么粘我,每次都要我叫它它才来的。”
程景知将信将疑,没打算真的信。
午饭后程景知回房小憩,楚熠后脚就跟上,爬上了床,中途达克也想进来,被楚熠毫不客气关在门外,它只能失落地趴在门口等着两位睡醒了给它开门。
原本说好的睡觉,楚熠却又开始不老实。
一开始只是从后拦腰紧紧抱住她,发现她身上总是带着股凉意,可能是他的手掌温度偏高,他产生了贪凉的想法,游移着手掌触碰到软意,一只手可以抓一个,有时候从指缝溢出来一些又迅速回弹。
怎么她身上哪处都让他爱不释手?
他总还是有些忌惮程景知,揉搓之前都要看看她的脸色,发现她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等他胆子再大一点,再往下时,程景知扭过头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你找死?”她恨恨说道:“不想睡觉就滚出去。”
他忽然就觉得舒坦了,凑上去要吻她。
他今天只穿普通休闲装,头发也随意的蓬松着,凑近时,头发挠得人的脸庞发痒,像一只随时都会朝你摇尾巴的狗狗,被骂了也高兴。
程景知发现他只是脸看起来棱角分明的瘦,实际上身材是宽大且十分有力的。每次推拒他时,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紧绷而坚硬的肌肉,俯下身时更是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饶是她嘴巴再厉害,这时的气焰还是逐渐减弱。
但他并没有再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手肘撑在她肩膀两侧,细细密密吻她。
她没弄懂他这操作,瞪着眼睛看他,楚熠很快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低声道:“专心点宝宝。”
手掌之中是微微泛着橙红的世界,指缝之间能看到墙壁的白色,和他高挺的鼻梁和微阖的眼睛,浓密的睫毛映下一片阴影。
滚烫的温度烧红了她初夏的午后,一个悠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午后。
结束后他还贴心替她擦去唇上的潮湿,又轻轻啄了几下,似乎很满意。
“好了,睡觉。”他扬着唇说道。
说罢,他捞着程景知一个翻身,调转了一个姿势,她顺着他的力道滚进了他的怀里。
楚熠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脊:“乖宝宝睡觉觉……”
程景知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打了他一下:“别搞笑。”
他也跟着笑,敛了声,不再念他那自创的摇篮曲。
门外的达克没有等到主人午睡醒来,先等到了训狗师上门给它上课,它只能灰溜溜跟着金管家离开。
程景知悠悠转醒是一个小时后,那时楚熠已经起来,大概是工作上不得不接的电话,她听见他在阳台上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午睡后人不算太清醒,她迷濛着眼睛坐起来,头发有些乱,意识在神游,很久之后才下床,去洗了把脸。
出来时,楚熠电话还没打完,她没去打扰,自己下了楼。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竟然下意识想要找狗,直到在草坪上看到正在上课的达克。
她到旁边的秋千上坐下,看达克坐着在听老师讲话。
这时达克才刚开始上课没多久,注意力稍微分散便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女人,顿时它坐得更加端正,昂首挺胸。
训狗师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秋千上坐下的女人,自那女人来了后,原本兴致不太高的达克忽然认真过了头,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暗自揣测那人是家里的谁,以前从没见过。
能如此悠闲看狗上课,他估摸着对方就算不是女主人也一定是楚董的亲戚。
程景知保持着周末要回一趟老宅吃饭的习惯,干脆今晚就回去,正好借这个机会走掉。她抬手看时间,预备等会儿就出发,大约是等不到达克下课了。
她没再等,起身进屋,准备叫金管家备车。
恰巧刚进门就见到楚熠从电梯出来,穿的随性的样子和从前有几分重合。
他走过来旁若无人地吻在她的唇上。旁边女佣不小心瞧见,悄悄别开眼,想笑又不笑的,第一次见到家主这样有点好玩。
楚熠自然而娴熟牵起她的手说:“我在阳台看到你了,要是想看达克表演可以让老师带它过来,正好验收一下它规矩都学得怎么样了。”
程景知提着嘴角笑笑:“不看了,我准备回去了,晚上要回老宅吃饭。”
话音刚落,楚熠的眼睛肉眼可见黯淡了三分,牵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时间怎么这么快呢,他差点忘记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那我送你过去。”
程景知点头道谢。
因为是要回老宅,程景知怕人发现,让他先送她回公寓,她回去换身衣服再自行开车回去。
楚熠照做,只是送她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
车子开到她公寓楼下,他依依不舍抱住她亲了好久,总感觉怎么都不够。
他屈起食指,轻轻蹭她脖侧的吻痕,像是恋爱中的小女生。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不是有联系方式吗,提前联系就好了嘛。”
“你和乔彦今的事需不需要我帮忙?”他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其实压根不需要他问,他甚至可以直接出面让乔家退缩。
只是他没这样做,这样做有太多弊端了。毕竟牵涉到三家集团,其他人的态度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害怕好不容易和程景知拉近的距离会因为他的鲁莽而直接被推远。
程景知摇摇头,说道:“好啦好啦,又不是这之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你不要像小媳妇一样,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家里会解决的。”
他点头,终于是松开了她的手,亲眼看见她走进电梯才驶离。
他是不会直接出面解决这件事,但也不会放任不管。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踩了刹车拨电话给陈温纶,只响了两声,那边很快接起,他不紧不慢道:
“你之前提的那件事可以开始着手了。”
回到家时,训狗师已经离开。达克从远处跑来,待他打开车门两只爪子扒在门边往里看,只有她的气息但没看见人。
楚熠酸涩笑了笑,揉揉它的头:“她走了,别看了。”
第30章 气息
乔氏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乔彦今掌管的新能源汽车出了好几例汽车刹车失灵导致的人员伤亡案例。
这事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乔家压制住了舆论风向,对企业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们用丰厚的赔偿与受害者谈判条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除了十分关注汽车相关论坛的网友在讨论这件事以外, 就连新闻也没有上。
后面接二连三出现问题, 乔家都尽力压制住了,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件事忽然像泄洪一般涌流入公众的视野, 甚至有好事者在短视频网站发布自家车在行驶过程中,行车记录仪所记录下来的惊险一刻。
这些事情对乔氏的影响不算太大 ,但对乔彦今却有着很大影响。
他在家中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 一来是在他上头还有两位哥哥, 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皆比他早入职集团,在处事上有着超乎他的成熟,二来是他一直深受乔博寅这独一份的宠爱,是好事同时也是压力。
长时间以来的紧绷状态令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暂时无暇顾及和程景知的婚约。
程景知想到两家之间的交情,还是给乔彦今发过去一条信息, 并不过多提及事件本身, 只是出于礼貌性地关心。
乔彦今依旧保持着他的风度,让她不要担心。他虽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困难,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他如今的确很难的意思来, 令程景知不忍心再去询问他有关婚约的一切。
而程景赫也打来电话,关于养老院那边的情况属实, 郝院长的确是股东之一,这件事并非出自楚熠的手笔。顺带, 这个常年冷漠的弟弟还带来了对她的一丝鼓励与关怀。
“你要相信你自己,你的努力大家看得见,是因为你值得所以别人才会选择你的工作室。”
程景赫知道楚熠与姐姐的事情后,私心不太想让这两人在一起,听说女生如果缺少家里男性长辈的关爱,可能会对异性的感情产生过度依赖,他想起姑父缺失的父亲角色,害怕姐姐也会因此对楚熠产生错误感情。
程景知鲜少见他这么肉麻,说者别扭听者也别扭。
“你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程景知直言问道。
程景赫在电话那头无语道:“我只是觉得可能我平时总是忙自己的事,忽略了对你的关心。”
程景知暗自思忖起来,她从小到大得到的关爱比程景赫都要多,不懂他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
“你真没事?”
“嗯。”
“那谢谢弟弟的关心,我挂电话了。”
今天徐代霏生日,晚上组了个局庆祝,邀请了公司许多同事一起,程景知也在其列。
身为老板,程景知早在前几日就已经为她挑选好生日礼物。
徐代霏爱热闹,吃过饭后准备转场去酒吧玩,有些员工不准备去第二场,吃过饭后就离开了。
最后剩下零散的四五人,程景知原本也打算走,瞧见人不多还是选择留下来玩一会儿。
酒吧内四射的灯光,音乐似可憾天。
程景知只坐在一旁饮酒不参与她们的热舞环节。
打她坐在那儿的那一刻,来找她要联系方式的人就不少。她拒绝得有些烦了,打算小坐一会儿就开溜。
徐代霏正在舞池里放飞自我,貌似没有回来的想法。
程景知抬起手看时间,不打算再等,和旁边几个同事说了一声就走。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侧方忽然出现一个人,那人打了个趔趄,差点栽到她身上。
程景知顺手扶了下已经醉醺醺的男人,一抬眼,竟看见乔彦今的助理。
助理明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程景知,结巴了半天才喊出一句“程总”。
程景知视线下移,终于看到喝得烂醉的乔彦今,他满面酡红,领带已经被扯松散,步伐凌乱,就算是被助理搀扶着也依旧晃晃悠悠。
程景知鲜少见他如此失态,当下有些怔愣,联想到他公司近期大乱,大概率是来借酒消愁。
乔彦今比程景知要吃惊,下意识要站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想来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大概也不想让人看到如今的落魄,程景知后退了两步,自动隔开距离,客套了两句便要走。
乔彦今看到她后退的动作不免心中一刺,顾不得形象尽毁,只不想让她与自己拉开距离,他往前迈了一步,一只手抓住她的衣摆,踉跄几步后手却拽得衣摆更紧,两人之间的距离由此缩短。
程景知闻到了一股铺面而来的酒气,这股酒气很重,让她下意识想要避让。
乔彦今虽然脚步已经虚浮,可神智还保留有几分清醒。
他立刻松开手连声道歉,脸上愧疚难当。
她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有着良好的家教,刚刚的动作大概是无心的,只是有话要说才有所动作。
门口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几人移步到门外。
乔彦今似乎清醒了些,不需要助理的搀扶也能站定了。程景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勉强,毕竟脸还红得厉害。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狼狈的我。”
程景知依旧是公式化地抿唇:“不需要和我道歉,你还好吧?”
同样都是狼狈,程景知却下意识将他和楚熠做起了比较。一个纸醉金迷地买醉,另一个蛰伏多年拿回自己的。
“知、程景知,我想求你帮个忙。”
程景知不知道她能帮他什么,只先让他说说看,她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们和楚氏有一些合作还在进行中,但楚董,也就是楚熠昨天和我们提过想要在这季度的合作完成后便终止,你知道的,我爸爸对我期望很高,我在家里也没有那么好过……”
“这件事最终还是需要我去解决的,可是楚董这个人,公私分明,我想请他吃饭,不好直接说公事,所以想邀请楚董和他的女朋友,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如果有女性在场的话,氛围轻松一些,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程景知,你能再陪我演一场吗?”
程景知默然看了他半晌,其实这个小忙她倒是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只是,她觉得不管楚熠和自己之间的感情有几分真心,她要是真去了,这个合作只怕更谈不下来吧……
就在这犹豫的半晌,乔彦今眸色黯淡,自嘲般笑笑:“抱歉,是我逾矩了,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没有,我只是在想到时候该穿什么衣服,那就去吧。”
乔彦今眼睛似乎比刚刚亮了一些,嘴角扬起又说了些感谢她的话。
程景知早就叫了冯叔来接,已经远远看见冯叔站在路边等着了,她不想冯叔等太久,只嘱咐他几句回去注意安全便离开。
乔彦今在路边等到程景知的车离去,周身那股那股孱弱之气才逐渐消散,他接过助理拿来的水,喝了两口,酒精所带来的燥热感被水冲淡一些。眼神也从刚刚的迷濛无辜变得清明而锐利。
他脸上的酡红正在逐渐变淡,直到终于褪去。
他这些天想与她见面却次次被拒,以前他会规矩地与她保持距离,她拒绝那就拒绝,他选择尊重。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说他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疏离,已经把他越推越远了。
程景知在车上接到楚熠发来的消息,内容只是日常闲聊,她没有急着回复。最近让冯叔来接她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她不太想让冯叔知道自己还和他在一起这件事。
消息没回复,那头过了几分钟又打来视频电话,程景知直接挂断,之后便一直将手机倒扣在腿上不再去管。
今天她回的是自己的公寓,到家后洗了手后才慢悠悠给楚熠回消息,问他怎么了?
程景知去接了杯水,顺手把手机搁在餐桌上,等端着水杯再回来时,手机屏幕赫然弹出一个视频。
看来今晚这个视频电话不接他是不会罢休。
程景知顺手点了接听键,仰起脖子喝水。
楚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他问她:“在干嘛呢?怎么连脸都看不到了?”
他的声音透着股随性的同时也有因为她之前把电话挂了而委屈的揶揄。
她等喝完水才拿起手机,右手举起杯子朝镜头里的他示意,顺手轻碰了一下屏幕。
“在喝水。”
楚熠靠坐着,背后是一片雪白的墙壁。她上次去过他的办公室,知道他这个角度是办公室无疑,就随口问道:“还在加班?”
说话的同时,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你终于关心我了啊,一天都没有理我……”
程景知听见他略带傲娇说出这句话,没忍住轻笑一声:“干嘛?你不是挺忙的吗,怎么有这么多时间注意我有没有理你。”
“再忙也有时间想你啊,你想我了吗?”
程景知被他的直白呛了呛。要怎么说?没想?还是想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回想起他的时候大概是在碰巧遇见乔彦今的时候。
她的犹豫直接给楚熠下了判决书,他略有些失落道:“好,知道了,没有想。”
大概是今晚心情还算不错,她忽然想顺着他的心情说下去:“想了一下算吗?”
楚熠眼睛亮了些,问她什么时候?
好吧,早知道他还要刨根问底,她还不如直接说没想。
她随口诌了个时间,说是吃晚饭的时候。
楚熠不知是真的信了她的话还是假的信了,总之看起来似乎高兴了些。
得知他今天可能要加班到凌晨,程景知还是嘱咐了他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原本只是随口说的,可这些话却让他很受用。
话题越发轻松愉快,程景知原本想告诉他有可能到时候要一起吃饭,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说,毕竟从她嘴里说出来这件事似乎就变了味,恰好这时楚熠那边有个临时的高层会议的时间到了,两人挂断了电话。
吃饭当天,乔彦今来接她,两人一同坐在后排。
乔彦今已不见那天酒气熏熏的模样,他与平时几乎一样的彬彬有礼,下车后十分贴心伸出手来让她挽着。
程景知很忐忑,她已经做好了楚熠或许会带一位女伴出席的准备,心情还是不免低落受到影响。
程景知发誓自己从没有等过楚熠这么长的时间,从前向来只有他等自己的份,哪里轮得到她等他。而在等待的时间里,她竟然还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碍于乔彦今就坐在自己身旁她没法回复,只从屏幕上看到一些只言片语,皆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闲聊,亦或是他的生活分享。
可在按灭手机的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乔彦今:“你有告诉楚董我要来吗?”
乔彦今知道她是聪明的,可还没来得及和她解释,门被推开,楚熠本冰冷着的脸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尽数化为讶异。他没有带女伴,身边只有陈温纶。
他不知道自己要来,程景知确认。
这没来由的心虚将她紧紧包裹住,半晌透不过气来,就连与他握手的时候,掌心都生出了些虚虚的冷汗。他温热的掌心带着点力道,握她的手时用了些力,但又克制着。
她闪躲着他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太久,总感觉他要将自己生吞活剥,这是重逢后第一次,程景知感到有点害怕。
她本来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静坐在一旁,等着一些话题抛给自己的时候应答上来就好。当然这是她在一开始的理想状态。
她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变化,实在让她措手不及。
她低着头在一旁静坐不说话,希望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却没有奏效。
“程小姐今天怎么会来?”
楚熠很会演戏,他提起嘴角笑着问。
程景知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差,因为她见过他真正开心的模样,绝不是这样公式化的嘴角弧度。
她觉得乔彦今是在自杀。
乔彦今呵呵笑了两声,替她回答时,尽可能地让自己低姿态的又保持着平日那份稀薄的情谊,今天本就不是要和他谈生意的,吃饭叙旧后续才好再谈合作。
原本今天的确是要请楚董和他的女友一同前来。乔彦今甚至着人去调查过他女友的喜好,竟没有一丝音讯,想来楚家如今风云诡谲,楚董大概将女友保护得很好。对方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他不愿让女孩卷入这上层名流的虚假之中,又或者金屋藏娇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最后结婚的不是她。
反正,这样的事在这个圈子里多了去了。
但乔彦今知道,无论是哪种情况,至少从他所表现出来的看,这个女孩一定很重要,否则他不会这样保护。请他与女友一同出席这样的事自然成了不可能,可他还是要带上自己的未婚妻,这样才有可能唤醒他们相同的部分。
乔彦今笃定,他与楚熠都是视另一半为上的人,这份“相同”会帮助他们的合作成功。
程景知简直难熬到想死,毕竟餐桌上不聊公事,只扯闲话免不了要带上她。
她疲于应付,十分不习惯在气势上被楚熠压制的憋屈感。
尽管她心虚,可又不是她的错,她以为乔彦今会和他说清楚的。
楚熠时不时抛来的话题令她感到头痛倍增,最后干脆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他若是问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她还能如实回答,再问到一些实在的话题,比如两人的婚期何时提上日程之类的话语,程景知便开始胡说八道。
“爷爷刚过世,我和彦今还是想再等等。”
乔彦今见她如此为自己打掩护,心中感激之余,愧怍感更甚,知道她并不擅长这种话术,立刻接下她的话头替她回答。
她的破罐子破摔的确有用,至少让楚熠短暂地闭上了嘴不再提她。
然而她很快就在二人的交谈中逐渐没了耐心,觉得屋内闷,想出去透气。
程景知知道自己拥有绝对特权,即使是在这样的不占理的场景下,她很快找了接电话的烂借口出了门。
乔彦今为了能让楚熠与自己有所共鸣,甚至选择的还是之前那家餐馆——膳艺阁。
她找了个独立阳台的位置,就这样单独站着,虫鸣声不绝于耳,高温了好几天的A市,湿度和热度都达到峰值,闷热之感扑面而来,只觉得越发烦躁。
本以为出来是透气,却没想到屋外闷热的高温快要将她逼退,又不愿再回包厢,她就这么静静立在阳台边,半天没有行动。
身后做旧的老式推拉门发出一声“吱呀”轻响。
“程小姐……”
陈温纶没有踏足她的领地,站在推拉门内叫了她一声。
“这天要下雨了,外面闷热,要不去里面坐坐吧。”
程景知回头,看见陈温纶西装穿得一丝不苟,顿时觉得更热。刚要回绝他,却见陈温纶做了个“请”的手势,顺着他的手能看见就在阳台不远处的那间包厢门半开着,门上写着清秀的隶书——松竹轩。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走视线,呼吸之间越发闷堵,这天气实在是太闷热了。
最后还是随着陈温纶进了包厢。
里面冷气十足,程景知顿时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能呼吸了。
“您休息,我先走了,楚董等会儿会过来。”
陈温纶很快就离开,只剩下程景知站在雅致的包厢里神思悠荡。
她要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至少不需要再应付楚熠和乔彦今。
念头不过闪过一瞬,门被叩了两声,接着那扇门被推开,楚熠就这么进来了。
关门落锁,他的出现无疑给这间包厢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尽管刚刚她在席间破罐破摔地与他唱反调,可是真到了两人单独见面的时候她的胆怯便密密地生了出来。
程景知站了起来,在想该如何开场白。她盯着他,他紧抿着唇线,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示,脸色阴沉得如同怨魂。
他就这么直直朝她走来,每走一步的靠近,都让她感受到有股独属于楚熠的气息在渐渐收拢,无形的爪子已经将她紧紧抓住,令她动弹不得。
接着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吻又狠又准的落在她的唇上,磕得她不得不往后缩。
察觉到她的退缩,楚熠调转了一个方向,推着她抵到墙面上,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狠狠地咬住她的舌尖。
“疼……”她有些口齿不清。
疼吗?疼就对了。
他气息滚烫,零距离扑在她的脸颊上。立体的鼻尖轻戳她脸颊,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要剥夺她呼吸的权利,要她在他的吻下窒息而晕厥。
程景知只能从喉头发出一声抗议,然而猫叫似的,最终淹没在急喘卷起的呼啸之中。
他生气了,程景知想,可她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