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说这是鸿门宴?我怎么觉得像是员工激励大会
说着,冲着身旁的丫头做了个手势,那丫头跑到门口开门,门外几个神色憔悴的太太直直往里冲,砰的一声放下几张纸。
“这是庄子的地契和十万两银票,林太太您收下吧,我家老爷已经被抓到府衙里,说不好明日就要来抄家。您不收下,我实在难安。”īn
“还有,这是我家的,这条街一个旺铺,还有五万两银子,只要官府的名单再无我家,我家绝无二话。”
说着,一个个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跪在她们面前神情疯狂,吓得黛玉面无人色。
“你们……”黛玉下意识阻止,大声朝外头喊道,“外头的人呢?还不进来。”
“林姑娘,你是准备阻止吗?”那些憔悴的太太们双眸冷冽看向她,咬牙切齿大喊着,“若是我家出什么意外,你们林家也别想好过,要不今儿个咱们就在这里玉碎,让林如海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你们疯啦!!!”林黛玉被她们怨恨的目光吓得连连后退。
“我收我收,别这样吓孩子。”薛元娘将她们递过来的地契和银票收好,“都收下了,我都已经收下了,你们几家绝对不会被抄家的。”
“好,若是我们几家被抄,你们今日收下的东西也别想让林如海好过。”说着又拿出契约让她按手印,薛元娘连拒绝都不敢,她按下手印还不够,黛玉也得按。
黛玉自然不肯,薛元娘直接上手押着她按下去。
望着手上红红一片印子,黛玉眼眶通红,瞪圆了眼睛怒视着薛元娘,似乎在质问她为何今日非得出来。
薛太太将东西拿在手里,一改刚刚的笑容和善,满不在意似得冷嘲热讽起来。
“你也是命好,竟然嫁给了林如海,偏偏出事的时候还敢出来,回头指不定要我薛家保平安,也要荣国府保你不被休弃,怎的?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视线直接瞄向那几张大额的银票,薛元娘战战兢兢抽出一张万两的银票给她:“还请您多多关照。”
“算你懂事。”薛太太终于满意,她今日的损失勉强补回来了,“这账她们都记着,你们一个跑不掉,对了,你不是还要去酒楼用饭吗?快些去,甄三老太太在那儿等着你,莫要让她等太久。”
“啊?甄三老太太?”薛元娘装若惊恐,“她等我做什么?”
“你是一点不知情吗?也罢,我告诉你个乖,林大人昨日抓了人,今早抄了三家,好像是准备玉石俱焚,现在人人胆战心惊,你不想着躲府里,竟然还敢出门。”
薛太太翻了个白眼,嘲笑她的无能道:“状元楼你今儿若敢不去,怕是回不了府。”
“我……”薛元娘的话未说完,她们一行人完全不在意地站起身,甩甩衣袖走出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半点没把薛元娘放眼里。
人走后,黛玉赤红着眼瞪着薛元娘质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有人付银子?如果是这种银子,不要也罢,我要回去了。”
“别走,玉儿,你现在走也回不去,你刚刚没听说吗?甄家二太太在酒楼等我们,我去估计不好使,你不去没准真的会被堵在路上。”
薛元娘装着后怕,拍着胸口劝说道:“黛玉,礼已经收了,咱们说了不算数,唉,真不该出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就这么几件破衣服,何苦非要出来,平日里装什么聪明?我恨死你了!”黛玉哭着跑下楼,金铺管事将马车准备好,大堂内那几位太太也在门口准备离开。
看到她们,黛玉的哭声顿时卡在嗓子眼,呛得咳嗽不止。
“小心点,莫着急,你母亲还在后头呢。”薛二太太美滋滋看着她们丑态频出,“去,把她们的东西都抬上马车,这是薛家送你们上路的礼,可得好生收着,价值一万多两呢。”
“一万多?不是……”黛玉震惊望着那四个大箱子,“怎么会?”
“就说你们没见识,现在懂了吗?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端的是赖不掉的,放心,我们不会那么快发作,总要让林大人感受感受权势的好处。”
薛二太太望向匆匆跑下楼的薛元娘,更瞧不上道:“薛元娘,你最好把嘴巴闭上,别自个漏出来,否则就不好玩了。”
“好的好的,我什么也不会说。”薛元娘畏惧地颤抖着,逃也似的爬上马车,黛玉恶狠狠瞪她们一眼,气急败坏上车,冲着薛元娘的面门就是呸一口。
这是气得够呛!
薛元娘被她这架势吓一跳,即便再是美人坯子,吐口水也怪恶心的。
“赶紧走。”黛玉愤恨大喊,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流,没有个停歇。
马车渐渐启动,越走越远,薛元娘坐正身子,擦掉脸上的脏污,不复刚刚那种畏畏缩缩,好整以暇整理着仪容。
“怎得,刚刚演得像不像?够不够小门小户?你瞅你给气得,小心气坏了身子。”薛元娘笑眯眯吃着手上顺出来的果脯,“以后莫要随便大哭大闹,平静一点,才能想到对策。”
“还对策,今日之事怎么办?”黛玉分外激动,声音很大,薛元娘赶紧捂住她的嘴。
“小祖宗,我回家仔细跟你说,这事你父亲真的知道。”
“怎么可能,我父亲怎么可能会受这等银子?而且还留下那么多把柄,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黛玉的眼神无比锐利,遇到事她是真上心。
“是真的。”薛元娘无语解释几句,“过刚易折,你没见刚刚那几个太太的神色吗?扬州那么多盐商,你父亲她们不敢动,鱼死网破咱们第一个死懂吗?”
黛玉想起那几个太太疯狂的仇恨:“可是……”
“没有可是,你母亲你弟弟不就是前车之鉴?斗不过他们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你父亲又不是皇亲国戚,背后空无一人,算不得什么强龙。”
薛元娘此番话说得在理,黛玉身子一瘫,眼泪更是哗啦啦往下流:“可她们拿捏着证据,一旦出事……”
“一旦出事,你父亲除了投降,别无他法,跟以前难道有什么不同吗?顶多更加受制于人,而且你要知道,人就是因为有把柄才会堕落,你怎知道你父亲不是奉旨贪污?”
“奉什么?”黛玉瞪圆了眼,“你……”
“国家空虚,内库见底,你瞧我手里的东西,轻轻松松几十万两,你知道让她们捐出来有多难吗?问就是穷得揭不开锅。等会儿到酒楼,更有大手笔等着,上百万两现银,你说买不买得到陛下的原谅?”
黛玉倒抽一口凉气,惊呆了望着她:“你……你装的!”
薛元娘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我当然是装的,你见过我畏畏缩缩的样子吗?”
手指直直指向自己问道:“我像个胆小的?府里那群丫头婆子哪个敢在我面前撒野?你再瞧我不一直带着粗壮婆子,惜命得很,今日怎么就不带在身边,非要把她们全都赶到屋外去?”
“更何况我来自民间,四大箱子东西只值五十多两,我又不是没买过衣裳布料,你觉得我不会怀疑吗?纯棉布都需要半两一匹,那些好的锦缎成衣半两一件,可能吗?”
“我对账从来很敏感,她说是假的,单子上我看过,没一个写着次品或者高仿,真按那单子算账,却给我以次充好的东西,里子面子都没有,我绝不会签。”
“你一早就知道?可连林嬷嬷都不知道老爷今早抄了家。”
“林笙家的不知道,但她会告诉老爷,我今日要出门,出门之时我刻意在酒楼门口停留,就是想看看你父亲有没有做什么,若无事发生,我今日直接打道回府,若有事发生,接下便是,所以我说,你父亲全都知晓。”
黛玉愣愣看着她,眸色复杂到极点,她今日全程跟着,愣是没看出来半点。
都不需要跟父亲商议,配合地如此天衣无缝?
“待会儿去酒楼,你啥也别说,憋屈点谁也别搭理就行,本来准备回家以后告诉你的,你瞧你给气得,我都怕你半路气到厥过去。口水都朝着我喷了,我新买的衣服,才穿上没多会儿。”
“你活该,你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你还能有那反应?”薛元娘想起刚刚她破防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瞧你嫩得嘞,让人看了笑话。换个聪明的,瞧那几个店铺管事如此不对劲,就该有所反应,我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告诉你有人付银子,你父亲也知晓,你愣是一点没联想起来。”
“我哪知道外头的事。”黛玉噘着嘴,“你这算哪门子提醒,不说我,她们哪个能想串起来想?徐嬷嬷也吓坏了吧。”
“你又不懂了,她乐见其成,若是林笙家的在,搞不好当场能出人命,哪能由着她们威胁你?”薛元娘一点她的琼鼻,“你没发现林笙家的不在吗?她回府咯。”
黛玉震惊:“这……这怎么看得出来?林笙家的为什么回府?”
“通风报信呗,瞧出来不对劲,回去找帮手来着。只是你父亲不回家,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府衙不像话,总要回去找林笙管家,她即便能及时赶回来,也有得是人拖住她的脚步。还有你父亲,一晚上没睡觉,这会儿不在府衙睡一会儿?”
黛玉无言以对,直勾勾瞪着她:“你算计好的?”
“你呀,单纯到没眼看。”薛元娘摇摇头,继续输出。
“你瞧今日来的人,薛家太太、贾家和王家的外嫁女,史家却没来人,分杯羹的好事都不拉上一起,说明金陵四大家里头,史家已经快被边缘化,王家和贾家的姑娘嫁得都还行,而且她们拿捏着我的身份,要我收下这些银子,可想而知完全认下我这个林太太,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黛玉茫然一片,歪着头眯起眼:“你继续说。”
“你好歹动动脑子想一想再问。”薛元娘无语,“薛王氏过些时候定会为我讨回公道,非把婚礼补上不可,才好把我犯下的罪全都挂到林如海头上去。你说,我孩子能不能过继成功?我就是把你母亲的牌位给砸了,荣国府能拿我怎么办?”
“包括你在内,盖了手印你也是罪人,你活着才能威胁到林如海,荣国府你是嫁不成咯,你若现在去那儿长住,你这无用之人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好待遇,但你一定能活着,这你都没想明白,太单纯了吧。”
“???”黛玉满眼震惊,甚至想打开她脑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我是不是会很惨?”
“惨什么?你有价值才惨呢。”薛元娘无语到翻白眼,“你要是带那么大一笔家私去荣国府,荣国府一定让你跟宝玉两小无猜长大,然后王夫人出手干预,让你们有名无实,最终我死你死你老父亲死,林家的东西都送给贾家,你的价值就到位了。”
“啊?”黛玉咽了下口水,满脸错愕,“那现在呢?”
“你还不懂?”薛元娘对着她脑门就是一个暴栗子,“你现在是个有罪证之人,怎么可能跟宝玉成婚,宝玉还考不考科举?宝玉的子嗣还考不考科举?而且拿我跟我儿都没办法,林家的家私拿不到,你就等着被当成普通亲戚随意安置吧,最坏的打算,可能会为你定亲,只不过你的婚事她们怎么都越不过你父亲,你啊,就是个鸡肋,一边凉快去吧。”
黛玉抿着嘴,半天没想明白:“就这么点功夫,影响那么大?”
“废话,这档口,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记得装得像点,别给你老父亲增加难度。”薛元娘耸耸肩,“我倒没什么关系,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蠢得要死,字都认不全,懂什么?怀疑我还不如怀疑林如海呢。”
“你……你让我气一会儿怎么啦?现在我要是装不了,那我父亲……”
“你父亲就玩完咯!我守着这些家财美滋滋当寡妇!”薛元娘继续逗弄她,“哇哦,赚大发了,再也没有人会秋后算账。”
“我肯定不会露馅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我恨你死了,拖我下水,你是故意的。”黛玉恼羞成怒,狠狠踩了她脚底板,疼得薛元娘当场尖叫。
“我的天哪,你干嘛踩我!”薛元娘抽着气揉脚底板,“我不说行了吧。”
“哼,这就是你要教我的东西?”
“不然呢,大场面不带你来,全让你学了后宅里面的小伎俩?”薛元娘摊开手,“说实话,那些弯弯绕绕我也不会,但我懂外面的事,只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到哪里都不怕被人忽视,你说对不对?”
“你说得很对。”黛玉郑重点头。
“本来就是,你老父亲现在敢放我走吗?我撒泼打滚他也拿我没辙,连正房都毫不犹豫给了我,你知道我给了你爹什么吗?”
“什么?”黛玉好奇,“子嗣?”
薛元娘摇摇头:“给了他报仇的机会,我给出的罪证,难道不是直接指向对方的铁证?那些人一旦叛变,供认是甄家和薛家的意思,人证物证俱在,薛家肯定跑不了?还有甄三老太太能出动,肯定是来善后的,那些盐商炸锅,你老父亲能抄家一定是甄家提供的罪证。”
薛元娘将她收下的账单拿出来,薛家铺面的印章赫然在上面。
“我不信薛家没留后手,干了活还要出银子摆平事态。”薛元娘眉头挑起,“说实话,我讨厌这样的上峰,给了那么大的权力,让薛家全权负责,也没有把底线和原则告诉清楚,出了事薛家承担,没干活的王家和贾家反倒赚得盆满钵满,也就是薛家是商户白生,妥妥当了人家马前卒,出了事迟早被抛弃。你瞧着吧,他们薛家一定会有二心,就看你老父亲撬不撬得开他们的嘴。”
黛玉真的受不了了,瞪大着双眼颤抖着,觉得她心思贼坏。
“他朝若是甄家落了难,你瞧今日受罪之人,会不会落井下石?能把盐商生意开那么大的人家,还敢跟甄家闹不愉快也没被处理的,怎么可能没有几个厉害亲戚?你老父亲干得不地道,却也让人家看清楚甄家的嘴脸,只要屠刀没落到他们头上,恨得不会是你老父亲。”
“今日那些人不敢发作,往后可未必,本来铁板一块,合起伙来弄你老父亲,这会子有了缝隙,人人自危。以前觉得甄家应该会留一手,现下直接摊到明面上,你说他们背后之人怕不怕?”
薛元娘歪头戏谑道:“你说他们不会找后路?或者直接送点甄家的把柄过来,改邪归正呢?甄家的靠山迟早日落,一旦崩溃,被清算之时,他们总要找条退路是吧,还真一条道走到黑?”
黛玉的小嘴已经合不拢,完全呆滞住,眼神左右晃动着,良久吐出来一句:“我父亲要报仇?他知道凶手是谁?”
“呵,你想半天只想出来这个?”薛元娘摇头啧啧啧地嫌弃,“谁得了利谁就是凶手呗,敢拿好处就得付出代价,就算是那在后的黄雀,白拿好处,也是敲骨吸髓之辈,死不足惜。”
“荣国府?”黛玉脱口而出,“所以父亲才会让你管家,好整治府里的下人?你也是知道父亲的意思,所以毫不客气,正好立威?”
“总算开了点窍。”薛元娘嘴角微微勾起,“今儿个我教你个乖,想立足就得有价值,初来林府我对你父亲可有可无,随意安置即可,你且看着听着,就知道我为何偏要汲汲营营,非得跟你父亲达成协议。”
黛玉挑眉:“莫不是还有其他安排?你……”
“你总算能听懂人话。”薛元娘欣慰一笑,“我儿子等着我呢,我得确认是不是我那便宜儿子,还是被人李代桃僵。脑子里有包的人,只会为别人奉献,这种女人很危险的,我从来不跟她们合作,说不好哪天把我也坑了。”
说到此处,薛元娘深吸口气:“不过她能亲自来,神色紧张,我想肯定是闹崩了,否则她相公一定会全权出面,向我宣誓主动权,好叫我知道别把他给忘了。如果真的掉了包,我可能会再找一个孩子,不一定非得是那孩子,反正谁是我儿子我说了算。”
黛玉这会子真的说不出话来,连孩子都可以随意更换吗?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来到状元楼前,薛元娘下车时,明显比前一次谨小慎微许多,黛玉皱眉闭着嘴,神色不太自然,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
掌柜的依旧笑脸相迎,不多话,直接引她们上三楼,里头此刻坐满了人,上首便是甄三老太太优雅的面容。
她俩走进去,掌柜的将门一关,仿若待宰的羔羊。
薛元娘怂得身子都蜷缩起来,黛玉站在她身后,瞧她那架势真不想装的。
蚊子大的声音颤颤巍巍开口询问道:“不知……不知各位有何高见?我……我就吃个饭,不想闹出事来。”
“放心,闹不出事来。”甄三老太太笑着拿出账本子,“想来薛二太太已经告诉你很多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老婆子也没有那么多精力,你签字画押,东西带走,钱货两讫,咱们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
一整本账册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好些庄子铺子,现银足有上百万两,在场十几个太太,不仅消息灵通有钱有势,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这么多东西,还不算上给甄家和薛家的孝敬银子。
朝廷穷得揭不开锅,不宰你宰谁?
“这……这也太多了。”薛元娘连连摆手,“老爷会打死我的。”
“呵,你不怕被我打死吗?”甄三老太太冷冷一哼,外头闯进来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你或者你闺女,想试试看能不能翻过这堵人墙?”
薛元娘脚一歪,差点没摔下去,黛玉回眸望向那几个壮汉,眼神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一言不合,就要人命?还有王法吗?
“怕啦?”甄三老太太冷笑着调侃,“敢走出林府的大门,我瞧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会儿知道怕啦?晚咯!”
其他太太们跟着笑起来,黛玉眉头越蹙越深。
她极其讨厌这样仗势欺人的场景,眼眶赤红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这就哭了,林姑娘,你哭什么,给你家送好东西呢,被你父亲抄家的那几家才要哭呢,自己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就别怪人家反扑。”
甄三老太太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厉声呵斥道:“两个都签,一个跑不掉,需要我找人按住你们的手指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签。”薛元娘干净利落跑过来,在最后签字画押,东西都没准备核对,有没有少不知道,但绝对够多。
一旦从林府翻找出这些个东西,跟账本上的东西对上号,林如海的小命修矣。
黛玉不愿意,又被薛元娘强压着按下手印。
账本没给她们留,人一拥而散,东西留下几大箱子,最贵重的那一盒地契银票被甄三老太太亲自放到薛元娘手中。
“这几个壮汉我留给你,绝对把这些给你送到林府去。”
甄三老太太状若同情似的拍拍她肩膀。
“放心,林如海不会休了你,休了你也无济于事,这不还有林姑娘陪你顶着吗?就凭你一人出府,咱们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安生吃完这一顿,闭紧嘴回府安静地等,你林太太的位置绝对稳如泰山,我会让薛氏宗族的人将你过继到长房嫡支,你的身份也不会被随意拿捏。”
最后再看一眼气到不行的黛玉,美滋滋出门离开。
“太太,她们太过分了!”黛玉哭红了眼,“就不怕遭报应吗?”
薛元娘瘫坐着,微微喘着粗气,一副被吓坏了的架势,门口还站着那几个彪形大汉呢。
掌柜的是时候出来打圆场,将一桌席面送上,招牌菜全都上了,每个瞅着都是硬菜。
那一盅佛跳墙和文思豆腐,闻着味口水已然抑制不住,估计这状元楼里还有御厨。
“吃吧,吃完再回去,来都来了,你们几个把东西装上马车,我们吃完就回去,守在门口我心里发慌。”
薛元娘拿起碗筷,舀一碗佛跳墙尝一口,舌尖上的味道直击灵魂,原汁原味的顶级食材混合在一块,才知道古人的饮食并非那么差,人家多得是手段炮制。
“好吃,尝尝。”薛元娘吃下一碗,又不客气地吃着其他菜,话已经来不及说。
门口那几个大汉觉得在理,反正这几人又跑不掉,便真的去将箱子扛下楼,马车现套的,跟薛家安排的马车并排放一块。
没多时,林笙家的带人赶到,掌柜的认得她,引着她们一行人都到大堂用饭。
“都坐下吃,等太太和姑娘吃完,就能一道回去,一桌不够,还可以再加一桌,小二,再整一桌出来,说书先生,你开始说吧,找最精彩的部分说。”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太太身边伺候吗?”林笙家的拽着徐婆子的衣领,“到底出了什么事,老爷不在家,我只能多带些人来。”
“坐下吃吧,你带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徐婆子破罐子破摔,“今日不该出门的,两马车的东西,签字画押拦不住。”
“唉,我就知道今日出门肯定没好事,老爷明摆着要干大事,才不回家。”林笙家的说着就往二楼冲,可转头一想不知道在哪间房,臭着脸又回来问,“太太在哪儿?”
“二楼天字一号房,听我句劝,莫去,姑娘估计在跟太太闹脾气,咱们在里头听,太太的面子怎么搁得下。”
“她是搁不下,老爷的官声怕是要臭大街。”林笙家的恨得咬牙切齿,“不行,我得去跟老爷说。”
“我说你怎么那么冲动,这是别人的地盘,姑娘和太太还没回府呢。”徐婆子甩了筷子,“事已至此,先吃饭,吃完饭安全回府再想别的,老爷干了大事才会这样,就算太太今日不出门,改日她们不会找理由上门来?横竖是躲不掉的。”
“唉!”林笙家的愤怒地捶地,“那也好过今日在外受制于人,太太一人也就罢了,怎得把姑娘也给带出来。”
这话徐嬷嬷怎么接?徐嬷嬷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她肯定乐见其成,林老爷早就该多收点礼,各家大人谁会不收礼?现在收下了,赶明儿说不好就是甄家的同盟,穿一条裤子的人,怕什么。
最重要的是,太太的地位稳固了,她徐嬷嬷后面的事会更加顺遂。
那么多铺面和银子,开酒楼是没问题的。念及此,徐嬷嬷甚至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怕被林笙家的看见,偏过身子不想理她。
黛玉气得没有胃口,随意挑拣塞嘴里,再好吃的东西现在也没有心思细品。
三楼的人陆续离开,门前车马不断,整个酒楼渐渐安静下来,一声孩子的啼哭让店小二微微蹙眉。
“怎么醒了就哭?也不知道多弄点好吃的给孩子吃,抠抠搜搜的,没银子偏要住咱们酒楼,有毛病。”
柳氏抱起刚醒来的宝儿,没有羊奶喝,只能给他喝点米汤和肉糜。
周围环境陌生,一路躲躲藏藏,小孩儿吓得不行,这两日睡觉都说着胡话,人消瘦许多,让柳氏心焦又心疼。
再等不下去,柳氏抱着孩子直奔天字第一号房,店小二魂飞魄散跑过去拦都没拦住,推开房门,看到里面吃得正欢乐的薛元娘。
“娘亲?”宝儿看见大变样的薛元娘,不太敢认地呼唤一声。
“我家宝儿,快来快来,这么多好吃的,你肯定馋得很,吃吧吃吧。”一只大鸡腿塞到宝儿手里,“还有你,难为你把孩子带来,店小二,这是我家的人,再做个小孩子吃的蒸蛋过来。”
“原来是您家的人,小人这就去办。”店小二关上门出去,眼珠子一转悠,愣是没想通,掌柜的是时候过来。
“什么情况?”
“那孩子好像是林薛氏的,叫娘亲呢。”
“啊?她今日是出来接孩子的?我记得那姑娘手头拮据,只能再交三天的房费。”掌柜的呵呵一笑,“原来那薛氏早打定主意,要让她孩子过继给林如海,且不管她们,托那孩子的福,贵人们的事才办得顺遂。”
“那是,也托他的福,薛氏才能坐稳林太太的位置,瞧着像是个有福气的。”店小二嘿嘿一笑,“薛氏给小孩叫了点吃的,我这就去告诉厨房。”
“让他们做快点,早点把人送走,咱们还可以开门迎客,瞧这档口,大堂里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状元楼快开不下去了。”
掌柜的啧啧啧地离开:“你记得帮我把她们送走,这一早上可把我给累够呛。”
“掌柜的,您慢走,这是我肯定给您办妥帖。”店小二点头哈腰送他离开,便又去厨房要蒸蛋。
厨房做着蒸蛋,又把用牛乳做的酥酪也做一小碗出来,顺道用打碎的鱼肉做了小丸子汤,点缀上稀碎的白菜叶和豆腐丝,两岁孩子能吞得下去。
最后用一早熬好的粥做出碗笋片肉糜粥,再挑嘴也能吃下去点。
自从柳氏抱着孩子进了天字一号房,就再没出来过,林笙家的坐不住,拉上徐嬷嬷一道上楼,进门后看到薛元娘在给孩子喂豆腐汤,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今日买衣服是假,来接孩子才是真。
再看一眼旁边憔悴的柳氏,就这么一个年轻姑娘带着孩子从乡下到扬州来,是她们也放心不下,要赶紧出来接。
“徐嬷嬷,你瞅瞅,这便是我宝儿,在家里过不下去,被他干娘抱着来找我。”薛元娘说红眼眶,便红了眼眶,“宝儿,你瘦了好多,娘在这呢,不怕的,以后都不分开。”
“娘。”林宝儿黏人得很,抱着她胳膊一直不放手,嘴里哼哼唧唧,一味叫着娘。
到底是从小养到大的,白日薛元娘管得少,晚上基本跟他一块睡,好增加母子感情。
小时候不管他,长大了没有血缘关系,他能理你才怪,尤其是陪睡这等事,睡个几年比什么都强。
“娘在这儿呢,不怕不怕。”薛元娘将他抱得紧紧的,“干娘也是你娘,她带你过来找我,不然坏蛋就把你吃掉,你也要感谢干娘知道吗?”
“干娘……”宝儿乖巧叫了句,“宝儿爱你。”
“我……”柳氏眼眶一瞬间湿润,看向黛玉,欲言又止。
“没事,她不是外人。大老远跑来,让我们好生说会儿话,我挺感激你的。”薛元娘笑着为她也盛一碗汤,“这一路辛苦,受了不少罪吧。”
“不辛苦,都值得的。”柳氏的眼睛依旧望向黛玉,“她是……”
“这是林大人的闺女,小名黛玉,往后啊,我算是儿女俱全。”薛元娘又望向林笙家的,“林笙家的,帮我去看看孩子的蒸蛋做好没有。”
看着林宝儿健壮的身子骨,林笙家的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出不了也放不下,转身去厨房看看。
“徐嬷嬷,柳氏这一路艰辛,估计有些体己话要跟我说,你也去吃饭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行,太太有事喊我,我就在楼下。”
“去吧,把门也关上。”
薛元娘笑盈盈的,黛玉表情也正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剑拔弩张,徐嬷嬷关上门,没搞明白,却也不敢在外头明着问。
总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味。
“你上次寄信给我,我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孤注一掷。”柳氏想起前尘往事,怅然泪下,“他什么都知道,张柳氏也知道,想要将他们的嫡次子送给你,将宝儿要走当张柳氏的次子。让她养我儿子,我儿子还有活路吗?这便是他口口声声说会照顾我后半辈子?”
“你怎么知道的?”薛元娘好奇,“他们夫妻的私房话,你应该没那么容易探查到。”
“是张柳氏告诉我的,她来找我,跟我说同意我入府为妾,但只能是贱妾,我是贱籍,卖身契虽已毁,来历毕竟下贱。”柳氏眼泪瞬间止不住地掉,“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时候你还不确定能不能坐稳林太太的位置,他们不着急,即便不成,也不费事。”
“跟姓张的确认过?”
柳氏点头:“确认过,他不说话,便是默认,而且有段日子不出现,想让我害怕失去他而就范。”
“我早说过,你别全心全意挂在他身上,能捞到多少是多少,他也不可能为你休弃嫡妻,更不可能跟岳家划清界限。”
薛元娘递了块帕子给她,毫不在乎道:“现在你离开了她们那群人,我自会给你安排好住处。这封信你收着,看明白了就靠着我好生改头换面,自己去把过往斩断,别想让我帮你做事。”
“用不着你帮我。”指望薛元娘干活,那才是做梦。
柳氏视线撇过林宝儿,深吸口气,眼神真挚状若发誓般许诺道:“需要干什么,我都会帮你办到。”
黛玉默默吃着,默默看着,在柳氏和宝儿之间来回穿插。
再一想他老父亲即将过继这个孩子,甚至一晚上累到没睡觉帮着干活,就因为太太今早要出门。
她算是看明白了,父亲让她管家,她把管家的事丢给自己,合情合理让林笙家的帮忙,铁定是父亲说过,非得她亲自动手。
太太就不,父亲还没法治她,只能活吞了这哑巴亏。
现在这柳氏看起来也像被她拿捏住,要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为这孩子出生不够好。
“好样的,我就需要你这样的帮手。”薛元娘伏在她耳边,小声鼓励道,“你不能是宝儿的亲娘,但你需要自己做到能当他干娘的程度,才不至于让人拿他的出身说事,姓张的和你柳家才拿你们母子毫无办法。”
“我明白,你放心。”
“我们是最合拍的搭档,我不能做的事,你要帮我做到。”薛元娘拍拍她肩膀,“我现在就有个事要你帮我去做,被抄家那些人家的盐庄盐矿帮我买几个,不管大小,只要有就行,以后为宝儿进户部添一份力。”
“你说什么?”柳氏当场呆滞,不可思议道,“这么快就做准备?”
“简单点说,让你当个大盐商,到时候向陛下讨要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再把这些盐庄合情合理用陛下的银子买下来送还给陛下,顺道助力宝儿凭风起,至少能在户部有个大功劳傍身,熬过最艰难的初始阶段,你懂啦?”
薛元娘歪着头展示她手里满满当当的银票:“上百万两,没见过吧。”
“你……”柳氏默默注视着薛元娘,“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你还能带着宝儿见世面,了解了解钱袋子是怎么干活的,现在得准备起来,十年内才有机会能干成。拿出你的手腕,到时候带上这女娃儿,从扬州做到京城去。”
薛元娘重重拍拍她肩膀,又示意黛玉过来。
“这林丫头也是我的人,放心,她愿意学的,你见识广,会说话,出门行事不拘束,还断情绝爱没烦恼,我相信你一定行。”
“一定行!”宝儿适时候跟一句,乐呵呵笑起来。
“我不行也得行,人质在你手里,话还说得那么漂亮。不就是说我不要脸,懂得看眼色伺候人吗?”
柳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被人培养的瘦马这点伺候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原先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变本加厉?能为你干活的人还少了吗?”
第39章 反击来得那么及时
“少,至少现在还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薛元娘掏出三万两给她,又将庄子和铺面的位置一一给她记录下来。
“你先不慌,慢慢去买院子和下人,今儿务必快一些扯着我林家的旗号,接管这些个地方,让她们关门整顿,过几日查账查人,这会子她们不会为难你,也会听你的安排做事,你把所有自由身的留下,非自由身的放走吧。”
“然后还要去花这三万两?薛姐姐,我才刚……”
“你就说干不干?”薛元娘战略性后退,“啧啧啧,有些人想改头换面可真难呐。”
“我干,我没说我不干,你先给我几个人撑场面,我再慢慢支棱起来。”柳氏欲哭无泪,美眸全是一股被迫上工的脱力感,“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个人守着,像样子吗?”
“行,我待会儿留五个庄户给你用,铺面今日第一时间关门,关不了门给我砸了,银子你务必给我尽快花干净,花完了再找我要,懂?”
“几天为限?”
“两天。”
“这么快?!”柳氏震惊,“你真拿我当驴使唤呢。”
“就两天,第三天事情就烟消云散了,你应该懂我话的意思,你中午去置办行头,把落脚地弄好,买几个撑得住场面的管事和嬷嬷,下午给我赶紧去打听他们抄家后的产业怎么个卖法。”
“行,算你厉害,我就是这两天不睡,也给你办妥。”柳氏迅速开始用饭,吃完这顿,下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吃,她哪还有时间去拖沓。
命苦啊,十来天劳碌奔波心惊肉跳,总算对上头,两天又没得睡。
唯一高兴的,就是有所期待。
黛玉眼睁睁看着她从一脸苦相,慢慢变成含泪笑个不停,整个人恍若新生般绽放,心中触动可想而知。
柳氏是个美人,更是个明艳多情的美人,身价挺高的那种。
“就该是这样,多精神,比刚刚瞧着有福气。”薛元娘高高兴兴拍拍她肩膀鼓励,她家顶级牛马合伙人又打上鸡血,未来多么可期,再不缺银子花咯。
门口林笙家的送了宝儿的吃食来,宝儿一看见酥酪,吃得格外欢实。
“有我在你后头撑着,你尽管大着胆去干,我可不是吝啬的上峰,要得也不多,只想做条富贵咸鱼,万事不用搭理的那种。”
“我信你拿捏住了林大人。”柳氏没头没尾一句话,“我刚刚问了外头人,说林大人昨日深夜审讯,天没亮抄家两个时辰,现在还在盘点资产,大狱和府衙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和货,下午得确定将人如何处理,将资产清理干净上交朝廷,两天一夜没得休息,所有人陪他一起熬。”
林黛玉一听,冷着脸放下碗,来了句:“就不能缓一天?”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薛元娘翻着白眼,“我就出来买个东西,再接个宝儿,我跟林老爷连个哈哈都没打过,我冤枉。”
还在外头呢,有些话小点声说。
“行,跟你没关系。”黛玉竟然也学会了翻白眼,撇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一想到府衙有那么多东西要清理,正房还空荡荡的,太太不伸手捞点?
不会回去后又要安排她干活吧,她才五岁。
“本来就没关系,我哪有那本事。”
“吃完了,你叫五个人跟我走。”柳氏放下碗,最后再看一眼宝儿。
薛元娘点点头,冲着林笙家的道:“你去叫五个庄户护着点她,她干什么不用管,由着她去,等她稳妥下来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再回来。”
“行。”林笙家的即便心中有气,这档口对宝儿的干娘还是敬重的,“您跟着我来吧,他们都在下面,您要自己挑吗?”
“还是我自己挑吧。”柳氏忍着泪意出去,在大堂挑了五个瞧着憨厚些的庄户,回屋将行李收拾完,很有眼力见的店小二笑眯眯上前,将剩余的房费主动交还,一路送她离开。
柳氏一走,宝儿明显有一些低落和不舍,黛玉端起碗,就着宝儿娇嫩的小脸下饭,未来有个健康的弟弟,再不用被人算计身后事,笑得眉眼弯弯。
吃得最欢实的薛元娘有些撑得慌,揉着肚子思考起张县令的事。
那姓张的竟然真想摘她的桃子,原本只是打个预防针,没承想还真成了救命良方。
欺负她薛元娘实在需要个孩子,拿他没半点办法?
没有搞定林如海之前,她还会在意张县令的家世,现在搞定了,让荣国府去折腾张家吧,不是要做林府继子的生父吗?
行啊,荣国府正有气没处发呢,可不能让荣国府冲着她薛元娘的家人去撒气。
她们还得留下给她挡灾,一旦出事用她一路供养着的家人要挟,总比费尽心思给她下毒要挟强吧。
到嘴的鸭子飞咯,荣国府总要垂死挣扎一下,或者要点赔偿,张家现在应该还抗衡不了荣国府,早解决早安心。
对待敌人,就得春风扫落叶,杀他个措手不及,你不仁义想独吞好处,别怪我翻脸无情。
舒舒服服用完这一顿,薛元娘抱起宝儿,带着黛玉打道回府。
店小二忙前忙后,将马车都牵出来等候着,二两银子都没要,送她们上马车。
后头两驾马车上放着巨额的东西,好些个壮汉守着,比来时更夸张。
只是此刻,路上行人已不再好奇,从今早开始,陆陆续续有不少马车带着东西路过。
被抄的那几户人家屋里头东西实在太多,将府衙堆得半满后,带不回府里的就在门口当场卖掉,衙役们识货的少,捡漏的机会大,附近铺面的掌柜大多带着人去收了些回来。
那边卖的下人更是一串串的,抓走的主子和她们身边亲近之人将大狱塞满,剩下无关紧要的丫头婆子小厮护卫随便拉出来一溜好几百人,这会儿还热闹着呢。
当真是一鲸落,万物生,到处在蚕食那三家人的好处。
薛元娘特意让马车往那几户人家的院落走一遭,远远望去,人满为患,黛玉眼尖,瞅见已经换了身装扮的柳氏混在里头,挑挑拣拣选了好些人,老气沉稳的装扮,仿若大户人家的管事媳妇。
她什么类型的都要,老的少的壮年的男女都买了些,由官府出面,当场钱货两讫,才不过百来两银子。
门前的青石地板上,箱子家具木料摆件被搬出来丢在门口,种类不少,几个巡演御史府的衙役还在里头到处搜寻,一副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好东西的架势。
这都不过是剩下的东西,好东西放在库房里,早被一波带走。
“看到了吗?”薛元娘示意黛玉多看看这个场景,“没有足够的能力,别拥有那么多银子,否则便是个活靶子。”
“嗯。”黛玉似乎想起自己的曾经,不也是个活靶子吗?
往后若是不好生养,带着偌大的嫁妆,依旧会被人算计,怎么想都很艰难。
留在林府才是最好的,有太太压阵,她不怕事。
“所以,你应该时刻警惕自己,该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考虑清楚之后,出了事也知道该如何善后,不至于愤怒懊恼,慌不择路。”
说到这里,薛元娘嘿嘿笑起来,弹了下她额前秀发。
“而且这样会显得很帅气很沉稳,看起来聪明可靠,上头有啥事就会让你去办,带来的隐形好处也多。”薛元娘挑起她尖尖的下巴,“你长那么漂亮,走不了小富即安的路。”
黛玉沉默着收回自己下巴,微微点头:“懂了。”
“你懂个什么。”薛元娘好笑,“你仔细看,那群穿得不错的仆人往日铁定嚣张,跟他们主子一个样,今日各个瞧着老实本分,那是没了指望,耗着等着不如早点卖掉寻个人家重新过日子,如果主人家还有指望,有人帮忙善后,态度不会是这般。”
黛玉又细看一些,叫卖之声传来,的确没有人在大批量地卖,也就有几个标致丫鬟被人哄抢,瞧着颇为可怜。
“她们可怜吧?”薛元娘神情凝重许多,“长这么标准没有相应的脑子,到哪里都危险,你也是,等你爹没了,你就知道这世上有多邪恶。”
“你再看我,我好好过着守寡的日子,有银子房子有孩儿有靠山样样好,在林氏宗族也算说得上话,荣国府一个决定,不需要跟我商议,被打包送进林府受人羞辱,我跟她们有区别吗?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再看柳氏,她本是翰林院六品清贵人家的嫡长女,因为母亲身亡,父亲攀上好靠山,要娶高门贵女,不知怎的她便流落在外,成了贱籍回不了家。”
“你母亲呢?顶级勋贵人家的闺女,活到今日儿女全都任人宰割,自己含恨而终,你说脑子这个东西,它重不重要?我若是她们,肯定想恢复自由身,有个正常的户籍再筹划,她们嫁人比小户人家的闺秀嫁人还容易,现在这样被发卖,指不定要到什么肮脏的地方去。”
黛玉蹙眉听着,心中一片悲凉。
今日出门这一趟,涨了半辈子的见识,这些她父母永远都不会教给她,荣国府也不会。
“多看看,多想想,慢慢就会知道得更多,书也要多看,省得被说头发长见识短,连怎么反驳都不知道。不过近日不凑巧,回府一大堆事等着,来不及再去一趟书铺。”
马车绕过人群,回到林府门口,下人们正络绎不绝往里头搬东西。
看到这些,薛元娘笑得满意,林如海开窍得很快,知道她想要什么。
林笙管家站在门口指挥着,擦着汗上前迎接,瞅见他家媳妇垮着脸,欲言又止的架势,点点头悄悄道:“太太的事我跟老爷通过气,老爷说等他回来再处理,人平安就好,先把这些都处理了再说。”
“太太那里也有好大几箱子。”林笙家的指着后面两辆马车,“都放哪儿?要退回去吗?”
“不退,这些也都放太太院子里,放不下的先放到老爷书房。老爷还是那个意思,让太太全权处理,姑娘要插手也行,必须经过太太的同意。”
说到此处,林笙管家半点脾气没有,认命道:“所以你别管那么多,老爷不在意,注意下你的态度。”
“这都不在意?新太太这比敏太太做得更过分。”林笙家的还是觉得不好,“而且太太把哥儿就这么接回府了。”
“你说什么?哥儿?我前些时候刚安排人去接,住的地儿都没安排好呢。”林笙管家一个头两个大,“快,你赶紧让里儿去把找来的母羊接回府,正好别在太太跟前挂脸。”
林笙管家几个箭步跑过去,搀扶着薛元娘下马车,转头看见两岁多的哥儿站在马车上一跃而下,那身子骨灵活得,怎么瞅怎么康健。
小孩儿的笑声,将林府下人们的心神全都拉扯住,一个个僵在原地,不可思议望过来。
宝儿被他们盯得抱紧薛元娘,害怕得不敢往前走,碍于他们眼神过于炙热,眼热着他肥嘟嘟的白嫩胳膊腿,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句:身子骨真壮实,应该养得活。
满府主子病恹恹的,把下人们的胆都给吓得小上一圈,根本不敢想府里还能有个康健的哥儿,连林如海幼年时身子骨都不算好。
“林管家,晚上给我把正院的小厨房安置好,下午家具物件我挑好的摆进去,傍晚能住进去是最好的,宝儿的东厢房打扫妥帖了没有?”
“早就妥妥帖帖的,清理了两日,边边角角都包住了,保证不会磕伤。”
林笙管家那个笑意满满,更多的事已经吸引不住他的兴趣。
“按您的吩咐,这两日让花匠和泥瓦匠挖地三尺地查,花盆土、池水里都没放过,开得不好的花草连土一起挖走,府医开了驱虫的药,各处撒了些,再没有不妥帖的地方,只差将家具摆进去。”
他便说,身子下意识护住宝儿,足见重视。
黛玉是时候牵着林宝儿的手,林宝儿一手抓着薛元娘,一家三口和谐友爱走进府门,宛若亲生的一样。
林笙管家内心激动不已,同时也诧异非常。
姑娘看着太太收下重礼,怎么毫无隔阂?悄悄后退一些,走到徐嬷嬷跟前小声询问。
“徐嬷嬷,姑娘跟太太似乎走得很近,今儿个出府发生那么多事,竟没闹过?”他家媳妇恰巧没看见整个过程,还得从徐嬷嬷嘴里探听一二。
“我也不知,从金铺出来的时候姑娘还那么激动,估计太太在马车上将姑娘安抚好了。”徐嬷嬷哪知道她们怎么回事,到酒楼那会儿还不说话,回来府里又好得很。
薛元娘回到小院,看见满院子堆着的箱子和家具,突然有几分惆怅。
“老爷又让我全权处理?”
“是的,姑娘年岁小,管家这事上太太还得多看顾一二。”林笙管家如实说。
黛玉抬眸,望向他问道:“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今日之事?”
林笙管家点头:“是的,老爷说回来再处理,现在还是让太太全权负责这些东西的安置。”
“既然老爷已经知情,那你把这个送给老爷,让他趁早想个对策。”两张盖着薛家印章的订货单,林笙管家接过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货?”这随随便便应该有上万两了。
“一百两不到。”黛玉眉眼弯弯,“林叔,你赶紧送去给父亲瞧,别让他被蒙在鼓里。”
“小人这就去。”
“等等,还有这些。”薛元娘将那些铺面的地址一并交给他,“都是别人强行送来的,银票一大盒,人均给了几万不止,我拿着害怕,不如自己坦白,把银子一并上交,可能还好些。”
“好的,太太的话我一定带到。”林笙管家急不可耐跑出去,薛元娘回头,不紧不慢带着宝儿走进屋。
黛玉跟着进来,不解道:“您真的打算把东西都上交?”
“看你父亲的意思,交上去也得赔我点,院子里头的东西都还没个数,一时半会儿谁数得清,对吧。”薛元娘冲着她眨眨眼,“黛玉,你得长长眼力,值不值钱你都分不清楚。”
“您让我去帮你规整院子里的那些?”黛玉的脸拉得无比长,漆黑的眸子带着不满,“您不打算过问一下?”
“我要去规整正房,今晚得搬进去,还有关在马棚边的下人,我得一个个去审,多费工夫?你父亲的大狱人满为患,他是抽不出空来审的,所以,你得帮我,两日之内将这些东西都整理好,可别被你父亲搬来的救兵给摘了桃子。”
“救兵?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黛玉苦着脸,“您就想着法子偷懒吧,以后宝儿是不是也得帮你干活?”
“那肯定的,都是我的儿女,我一碗水一定端的平平整整。”薛元娘露齿微笑,黛玉觉得她好生无耻,一个五岁的娃,一个两岁多的娃,迟早都得给她干活。
黛玉突然也想做个富贵咸鱼了,视线转头落到徐嬷嬷身上,脸一下绽放出笑意道:“徐嬷嬷,你觉得有什么人可以帮我一起分辨那些东西?”
“呵~”薛元娘笑出声来,这小妮子有她几分真传了,可惜太过直白,“徐嬷嬷,给她露两手,你们荣国府来的人里头,还有不少卧龙吧,比我这等小门小户靠谱得多,我连好木料都分不清粗。”
“木料的话,肯定是木匠更清楚,账房的和采买的对珠宝首饰之类的定价更门清一些,我大概能分类装好,到时候再让他们估价,现在一次出手的话,价格肯定要跌三成,放一放慢慢清,越是好货价格越高。”
徐嬷嬷一说到自个能力,自是侃侃而谈,谁能帮着做什么,都一一理清楚,没有考虑她自身的情况下,其实能力真的没话说。
黛玉跟着她去办事,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她也是荣国府来的,也知道她有私心,太太却依旧放在身边。
转头又心惊肉跳着,徐嬷嬷若是要一直用下去,迟早得解决荣国府的问题,看王嬷嬷和周嬷嬷就知道,荣国府的富贵权势她们钦慕已久,这种念头很难改变,即便一家子身契都在林府,稍有不慎全家完蛋,都要一条路走到黑。
外头街道上,突然多了不少关门歇业的旺铺,柳氏带着林府的下人来收铺子,摆出一副害怕被算计的架势,要先查账验货再决定铺子里人员的去留。
总之一句话,东家换了人,怕被铺子原东家算计,什么时候再开,要查完再开,至于新东家是谁,只说是姓林。
平头百姓以为是那几家被抄之人的产业,还在感慨他们富贵无双,内行一瞅,能不知他们原本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如今姓了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全都一视同仁,各家还好想一些,只需想法子针对林如海即可。这会子又分了远近,再细打听她们出了多少,听闻除了被抓的人家,其余几家都没超过十万两。
甄家偷偷护下那么多家,旁人用尽手段,甚至连背后势力都抬出来,想求见都见不着,亲疏如此分明,剩下的就活该被彻底放弃?
难道他们这些人都活该被林如海抄家?明明银子是一起赚的,出了事他们一概不用承担?
换作只是花钱消灾,他们可以接受,抄家灭族那绝对接受不了。
既然上皇如此缺银子,甄家也做不到一视同仁,那抄谁家不是抄?谁家手里没点证据?
心思活络之人本就后手多,暂时没敢撕破脸,只悄悄让街头的乞丐将送礼的名单送到巡演御史府。
依林如海的牛脾气,妻女被如此迫害算计定然无法接受,绝对会逮着这几家不放。
为了能让林如海报复得更加顺畅,连人证都找来几个,如此,人证物证齐全,一抓一个准。
论理,百万两现银的赃款,谁拿了好处该知道收敛,低头认下,以后好处更不会少。
偏偏林如海那性子能按正常人去考虑吗?他能屈服的话,早就屈服了,还能等到如今家破人亡?
更何况抄家来的现银他没昧下分毫,清点登记完后,全带回他自个府中,说要自行送往宫中。
谁要想伸手,要么连他林府一起全干掉,要么一分别动。
都送那么一大笔给陛下了,再多加一笔,告得了他贪污?谁能当着那么多银子的面,外加林如海的自证书,开得了这个口说他贪?
就算是上皇,在国库空虚的事后,也是乐见其成的,顶多稍微惩罚林如海一二,让他下次注意点手段,不要太过激。
要是能把林如海卸任,林如海可能还会更加高兴。
那硬脾气和作风,早已人尽皆知。林太太回府没多久,林如海再按捺不住,反抗更加激烈。
林如海懊恼自个真命苦,明明困得不行,也早有预料,还得装出一副气得半死的架势,勉强装晕睡了一个午觉,爬起来继续硬杠。
知道她们会乱来,没想到会这么乱来,到达毫无顾忌的猖獗姿态,也失了最开始的谨慎,铁板一块的局面,被硬生生划成两半。
薛元娘捏在手里的货单,把本不相关的中立之人也给拉下水。
薛二老爷、扬州知府,一个跑不掉。
前者明面上送贿赂,以达到要挟的目的,后者不需要双方当面,就能签下过户文书,说你没有跟盐商勾结?狗都不信,全是实打实的铁证。
薛家这狗腿子帮甄家没少干活,知道的太多,他得把人赶紧抓回来审,以免被灭口,如此,敲山震虎,甄家内部就要乱起来。
真是半点休息时间没有,样样都要亲自来。
竹离和竹双两个贴身长随都熬得有点面色焦黄,一整晚都是精神紧绷状,大意不得。林里昨日休息了大整夜,将东西清理回府后,就要来跟他们交接。
让旁人全权去做,没有自己人看着,林如海不放心,也就万方被叫走了,否则今日就是他跟林里全程跟进。
累死累活的林如海守在府衙闭目养神,逼着书吏继续查罪证,狱中人满为患,酷吏昨夜审完不了了之后,下午重新开始审问剩下的幸运儿。
昨日抓来的,今日又送了礼的,非但不会放,林如海打着贿赂官员的名义,又去将人家当家太太抓回来,两罪并罚。
不是很嚣张吗?要同归于尽吗?本身没一个好的,林如海抓人底气很足,绝没有一个好人被误伤。
薛家两个铺子的管事和薛二老爷夫妇被府衙的衙役抓回来时,灰头土脸颜面尽失,对林如海的做法深表震撼,他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林如海不怕撕破脸,反正忠顺亲王一定会来收尾,他越是将天捅破,忠顺亲王办事越顺畅,来得也越快,收得银子也更多。
她们在他这里沾得多少好处,回头得吐出来更多。
薛二老爷夫妇被关在大狱时,披头散发被堵着嘴丢在污糟的牢房里,周围可还有不少人,被抄的人家看见他俩,眼眶几乎要恨出血来。
定是他家给的证据,倒逼着林如海必须去抄家,最开始明明只要银子不要命的!
两张货单,直接让薛二老爷这个薛家话事人彻底下不来台。
东西、出得银子和货单一对账,可不就原形毕露,谁先发作谁占先手。
他们俩一被抓,甄大老爷这背后之人被吓得直冒冷汗,坐立不安跑到甄二老爷处破口大骂。
“瞧瞧你出的馊主意,说好不逼林如海,你自个又逼上了,薛二要是把我给供出来,你也别想跑。”
关乎切身利益,甄大老爷双目赤红,冷静不了一点。
老二他不用怕,他不跟盐商往来,他这个做大哥的收了盐商多少好处,一供出来他还能有活路?
“不行,我得赶紧去把忠顺亲王请来,可再不能让林如海继续放肆下去,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先别急,等我想想,仓促之间……”
“等我死了,被他抓到狱中拷打,你才会急是吧?老二,我知你恨我无能,又生在你前面,可我为你牺牲的难道不多吗?我一家子儿女……”
“好啦,容我想想。”甄二老爷眉头紧蹙,“林如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那个去收铺子的女人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在跟你说林如海的事。”甄大老爷要被他扯东扯西给气得厥过去,“你能不能让我看到一点紧张的样子?”
“我就是在说林如海的事,那个女人关了铺子,一下子把送礼的名单供出去,我们本想悄悄地做,只让小部分人知道,到时候配合倒逼林如海就行,她这么一弄,那群盐商也不是傻的,现在只怕恨毒了咱们。”
甄大老爷一瞬间如遭雷击:“你说什么?就这么小个事情?能让他们炸得更厉害?”
“抄家呀,有势力的大盐商就那么几十家,咱们保下来十几家,剩下的二三十家搞不了我们,难道还搞不了那十几家?随便一点证据,林如海一定会去抄家。本来都是我们甄家的人,现在跟我们离心离德,忠顺亲王一来还有我们什么事?”
“甄家甄家,全都是甄家,忠顺亲王不来,我怎么办?那群盐商动不了你而已。”甄大老爷突然呵呵笑起来,“要银子的时候找我去拿,出了事我顶着是吧,老二,我告诉你,你要不去弄死薛二,要不去把忠顺亲王请来,否则我一定跟你没完。”
“你敢!”甄二老爷被他这直面而来的威胁气到,“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我管她同不同意,我都要死了,我都要死了!!!”甄大老爷愤恨无比,跺着脚又气又不甘心,“就今天,今天你不给我解决,我就自己去请。”
说完,转身就走,压根没准备在甄府待下去。
这是防着甄二老爷困住他呢。
“你个蠢货,林如海他敢吗?他敢抓你吗?他手里一共才几个人,我们手里还有兵呢!”甄二老爷捂着脑门,真的受不了他一点。
敢上甄家来抓人,他难道不会鱼死网破?把扬州知府丢出去,让他咬死林如海做事不公,林如海名不正言不顺,干什么都不会顺手的。
之前能死一个林珏,带走一个贾敏,现在也能让他林如海变成孤家寡人,死在府衙他,还能给他上表功劳,歌功颂德他对陛下鞠躬尽瘁。
可若是那群盐商倒向林如海,甚至是忠顺亲王,银子流向陛下,上皇一定会怪罪,他们甄家便全完了。
忠顺亲王到底是陛下的人,说什么都不能在这时候来扬州。
真是下了一步臭棋,被直接反将一军。
若是按照薛家的意思,小心谨慎地送,没引起林如海的注意,选择合适的时间暴露出来,效果明显会好很多。
可这样绝对安抚不了盐商,林如海的名单是越来越长,他真是不怕死的。
林如海再次来到大狱,狱吏将鼻青脸肿的薛二和几位剩下的老爷都抓出来。
“各位,我林如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清楚,现在我手里有的是证据,多的是人想让我抄了你们的家。”林如海随意拿出来,“瞧瞧,你们贿赂的证据,人证物证齐备,再看这个,你们贩卖私盐的铁证……”
“林老爷,我什么都给,只要不抄家,我愿意奉上家财。”一个盐商实在扛不住,声泪俱下,“我们只是商户,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求林老爷放我家一条生路。”
被抛弃之人,唇亡齿寒,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给个数。”林如海冷哼一声,“现银现货田庄铺面我都收。”
“我出一百万两,外加一个盐铺两个百亩田庄。”这一出口,便是绝大部分家私,林如海满意微笑。
“可以,交了东西,你就可以离开。”
“谢林老爷,您能帮忙叫我儿子来一趟吗?”
“等着。”
林如海的和善笑容又对准其他人:“你们呢?”
“我出。”其他几人又能有多少底气?一个被击垮,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说了差不多的数字,比他想象中要多一些,他本只需要八十万两一个。
等人都被带下去后,薛二突然笑道:“你真的有证据?”
“当然是假的,你看着不眼熟吗?这就是你送来的证据。”林如海好整以暇坐着,眉眼青黑,“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你薛二老爷。”
“我?”薛二老爷愣了下,“你还是想知道贾敏是怎么死的?觉得她的死不正常?”
“是。”林如海如实点头,“就算是正常的,拉个人陪葬也挺好,四王八公我动不了全部,动你一个商户人家错错有余。”
“你……”薛二老爷隐忍着怒意,“你也只会挑软柿子捏。”
“捏别人,人家会闹得不可开交,你不同,你很边缘化,完全依托着给甄大老爷办事,才有的地位。”林如海冷笑起来,“怎么不想着考科举?就算是个秀才举人,我也没那么好动你。”
“那也得我考得上。”薛二老爷泄了气,“林老爷跟我说这些,不会只是为了出口气吧?抓我,可是想要针对甄大老爷?”
“是,让他不舒坦我就开心,我听说忠顺亲王要来扬州,他本是监军,闹得不好看他有权接管扬州军务,他总会给我个面子,让你们翻不了天去。”
“忠顺亲王?”薛二老爷眉头深深蹙起,“你……你这是……”
“你是聪明人,翻身上位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想跟着甄大老爷把路走窄吗?”林如海的话,让薛二老爷不解到歪了歪脑袋。
“我不明白,你怎得突然下此重手?跟你原先……”
“原先我没有妻离子散,我还有顾虑,现在我只想让你们都不好过,想看你们把手里的东西一一吐出来。”林如海非常高兴,精神头好了些许,“外头现在乱了套,盐商四分五裂,你要不要出来主持大局?”
“你想让我主持大局?”薛二老爷不可思议,“为什么选我?”
“你能干,也愿意干,更有机会能干成。”林如海挑了挑眉,“你手里有甄大老爷的罪证吗?他会不会跟甄应嘉一拍两散?”
薛二老爷不说话。
“那就是有,甄应德有几分可能会主动拉忠顺亲王下水?即便甄应嘉不同意。”
“十二分。”
“做局把姑娘送给忠顺亲王呢?”
薛二老爷又沉默下来,直直瞪向林如海,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筹码不够。”
“再加一个正五品的盐运使,和从五品的漕运使,都是实职。”
薛二老爷瞳孔颤抖起来:“你还要把漕运拉进来?正五品?正五品!忠顺亲王?”
“筹码够吗?”林如海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够了。”薛二老爷抬头,死死盯住他,“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你这分化挑拨的手段明明很不错,你此前完全可以用,甚至早就可以立足,为何现在出手?”
“时机不好。”林如海板着脸。
“时机不好?他们这几个盐商,你抓了就抓了,甄家也不会因为一两家就要你的命。”薛二老爷没想明白,“想让我帮你,你最好能一直这样聪明下去,否则我怕你把我也带沟里去。”
“贾敏……”
“甄大老爷让下毒杀的林珏,贾敏是被荣国府老太太给弄死的,跟我有关系,但动机不在我,而在你。”
“岳母……”林如海深吸口气,“为什么?”
“想要银子,还能为什么?金陵贾家完全不听宁荣二府的话,甄家跟荣国府有面子情,但不多,近些年荣国府的招牌不好说话,贾府的进账越来越少,花费却越来越大,一家子闲汉,你对他们没有任何作用,让你难受,甄家会开心。”
“只是因为甄家会开心?”
“是的,宫里元春没有出头之日,只能依靠甄贵太妃,甄贵太妃已将她弄到皇后身边,最后一搏了。”薛二老爷平平淡淡将诸多污糟告知,也算是给林如海一个投名状。
“呵~”林如海捂着眼睛,颇为神伤,“薛二,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报复,至少我承受不住家破人亡的滋味。”薛二老爷直勾勾望向他,“我告诉了你这些,你能给我什么?我可以帮你,但能下多少注,得看你的诚意。”
“你有孩子吗?”林如海挑眉,“想不想进学?好好读,至少能教出来一个秀才。”
“真的?”薛二老爷缓缓喘着粗气,“你凭什么?”
“凭我对学政的了解,和对书院的了解,我可以给你家孩子找一个很不错的老师,我有的是可以押中的考题。秀才试对一般人家很难,对咱们清流人家不难,难的是名次要高,能继续考举人秀才。只要你家孩子肯学,我保他十年内一定中秀才。”
薛二老爷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任何犹豫:“我信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同意。”
第40章 薛元娘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很好,给我足够的诚意,年底之前准备好节礼,到时候用得上。”林如海很满意,稍稍提点他,“你安心等甄家来救你。”
“我知道。”提起甄家,薛二老爷自嘲一笑,“他救我,不过是怕我把他们牵扯进来,我微不足道,却能让他们家下不来台。我跟你合作冒得风险不小,如果你掉链子,大家同归于尽。”
林如海自然而然郑重起来,缓缓笑道:“谁还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走,终归都不能有差错。”
“我知道,所以才提醒你,不要放松警惕,更不要摆出你以往的清高样。”薛二老爷双眸泛着冷光,“你的变化让人捉摸不透,行动迅速,快到我来不及反应,被迫接招,这才有了明显的疏漏,让你抓住了你机会。”
“甄二老爷不是傻子,他没有那么好骗,釜底抽薪他绝对敢做,即便是亲兄弟一样不会留情面。我对他而言,可能只是给大老爷善后的下人而已,若真出事,事情到我这里可以结束了。”
薛二老爷神色低落又不甘,林如海见他如此,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所以我才让你孩儿读书,一个秀才也够改换门庭。”
“我知道,所以我毫不犹豫倒向你,可以为你押上性命,那你又押上了什么?如果你连子嗣断绝都可以不在乎,只为给贾敏报仇吗?”薛二老爷突然笑起来,“有没有为了新生的可能?”
“新生?”林如海脑海中突然闪现薛元娘的身影,潜意识里有些抗拒,“我不会跟她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啊?”薛二老爷没听懂他的意思,“我是说你没想过重新振作,为陛下尽忠?只要能回京,你剩下的一切都会顺遂。”
“为陛下尽忠?”林如海的面皮差点没有崩住,“谁……谁不想官路亨通。”
“林大人,你这……不太对劲。”薛二老爷上下审视着,“你刚刚不会是想说跟林太太好好过日子吗?”
“怎么可能!”林大人斩钉截铁拒绝,“行了,就当为我这不堪的前半生画个句号,也为贾敏报仇,更甚至是见不得自己敌人过得舒畅,我会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他会是我林家的未来。”
“薛元娘的儿子?不是姓张吗?”薛二老爷挑眉,“何时是你林家的血脉?林大人不怕被人摘桃子?”
“不怕,也不可能,谁说她是张家的孩子?他本来就姓林。”以薛元娘的谨慎小心,张家没有好结果的。
“薛元娘的爹的确是我家紫薇舍人拜把兄弟的孩子,娶得原配正是我薛家的姑娘,所以她与我薛家有亲缘关系,未来一定会过继到我薛家账房嫡支,与我兄妹相称,作为妻兄,林大人是不是该客气一点?”
“?”林如海不解,“你要让她成为你妹妹?”
“是的,我发现她很聪明,胆子也大,连我都算计得到。”薛二老爷敞亮一笑,“林大人这番变化,有没有她的算计呢?我想来想去,这一次最大的得力之人,竟然只有薛元娘,你林大人都成了她手里的刀。”
“你若是见过她,就不会喜欢跟她多打交道。”林如海对薛元娘的评价,从来都是懒得出奇,为了不干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这么好用之人,别也给她当了刀。”
“你知道的,我这种人最怕没人用,无利可图是庸才,普通商户你抓了也就抓了,可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那你可以跟她多接触接触,我记得你薛家的皇商生意不在你手里是吗?在薛王氏手里?”
“嗯,薛王氏抓得紧,王家为他撑腰,甄家不会为我跟王子腾较劲,感觉这个皇商的生意快走到尽头,他们孤儿寡母哪会干?还不让别人帮忙,怕抢了皇商的名号去。”
说起王家,薛二老爷满心厌恶:“王家的姑娘送到哪家,都是在害人,全都可劲捞银子供养母族,完全不顾本家的死活,一个比一个祸害。”
对此,林如海应该很有体会,贾王氏因为嫉妒贾敏才貌双绝,在京中受人追捧,这些年没少因为子嗣的事膈应贾敏。
剩下的孩子一个说是大年初一命格贵重,一个说是衔玉而生。
前者想方设法送到宫里,一副嫁给谁,谁可能就是未来新皇的架势。
后者不从贾家的王字辈排序,非要叫宝玉,让大街小巷的人都叫他名字,知道荣国府有这么一位天降祥瑞之人。
也就老荣国公走得早,否则定不会让她们做出如此膈应皇家的事来。
这两的未来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要么飞黄腾达,要么永无出头之日,尤其是贾宝玉,再没有高官厚禄的可能,还不如一开始便留恋脂粉。
“是啊,你得想想办法,我还想用你皇商的名义,将银子悄无声息送进宫去,太多人盯着着实不太安全,漕运水道我不熟悉,你帮我拉他们下水,可以给一成的利。”
“十几万两?呵,正常人应该会老实。”薛二老爷重重点头,“拉漕运下水,跟他们闹翻是吧?我懂你的意思。你两个职位准备都给甄大老爷?”
“如果他想的话,你觉得他那个儿子配得上从五品?”
薛二老爷再看林如海,觉得他真心老奸巨猾,好笑道:“你的主意,还是薛元娘的主意?这么奸诈狡猾,不像是正直的林如海会干出来的事情。”
“开窍了而已,她不会走到人前,也不想走到人前。”
林如海说完,没想继续扯薛元娘的事情,她一个乡下姑娘,太容易被人针对,父母兄弟一大堆,还有荣国府这个正妻娘家挟制,名声上就能让她无法抬得起头来。
“你找个人,把消息送出去,免得他们对你下杀手。我要气晕一会儿,有点累,可以说我被荣国府的事气到,又无可奈何要把黛玉送去。”
“你确定还要送去?”薛二老爷疑惑,“你能保证她们不会对你姑娘动手?”
“没有那么多嫁妆以后,她们有必要动我儿?更何况我准备给贾琏一点实际上的好处,漕运送银这块,我准备让他以贾赦的名义入宫求见陛下。荣国府真正管家的是他媳妇,他媳妇不是蠢人。”
“贾琏吗?你倒是会给他找好活干,在陛下面前白得一个好脸。”薛二老爷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谁让你只是皇商,只是个做事的下人。”皇商顶多见得到内库总管,想见陛下,那还不够格。
“我知道,贾琏的身份不一般,上皇愧对张家,对贾琏必会看顾一二。”紫薇舍人之后完全比不得荣国府和太子太傅家结合而出的子嗣。
曾经的贾瑚比宝玉更众星捧月,老荣国府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他完全不能理解贾史氏为何如此偏心二房?让大房所有爷们颜面尽失。
“王熙凤算得上荣国府比较厉害的人物,越过她去针对黛玉,其实并不简单,尤其还关乎到贾琏的未来。要说中招,黛玉早就中过招,我不准备把她嫁出去,嫁出去也是受罪。”
“也是,但你还是留个后手为好,王氏的姑娘目光短浅,看不到那么长远之事,脑子依旧会进水,做出些蠢事来。”
薛二老爷可以说对王氏的姑娘深恶痛绝,王熙凤再有美名,她也不相信。
“也好,我给她宝玉找个会忽悠的进士老师,多让他们觉得宝玉上进能读书,她对自己儿女总会上心。”
“会谄媚讨好的?好让你留他久一些?多上供东西?”薛二老爷心里门清,“不给我找这种夫子就行,你如果要用皇商的名义送银子,那我还得下死手折腾她们孤儿寡母。”
“你自己看着办,我有些累。”
林如海颤颤巍巍冷脸走出牢房,当着众多狱吏的面倒下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倒地昏迷。林里被这一幕吓得半死,神色不像作伪忙着救治。
薛二老爷回到牢房中,闭目养神思虑未来之事。
牢房中因为林如海的倒地,变得兵荒马乱,一个小厮不知何时来到薛二老爷的牢房门口,薛二老爷看见他,迅速凑过去。
“你可是大老爷安排来的?我刚刚跟林如海透漏,贾敏和林珏的死,都是荣国府自作主张想要昧下林家家私做的,跟甄家没有任何关系。”
小厮刚要出手解决他,听见这么一句也是愣了下。
“你回去告诉大老爷,让他安心等待,林如海想要知道的就是甄家有没有对林珏下过手,我对昔日之事扫尾多次,绝无遗漏,一切都将会指向荣国府。咱们把字据归还,林如海会放我出去的,现下也是没办法,只能先服软,咱们已经落了下风,自身都保不住,别人也没法保住。”
小厮听得一愣一愣的,薛二老爷见状,蹙眉道:“废物东西,去那边拿纸笔来,趁林如海还没有醒过来,赶紧送过去让大老爷安心。”
“奥,好的。”小厮跑过去拿来纸笔,薛二老爷一封信交代详细后,“务必亲手交到大老爷手里,让他安心,林如海把气出了,他也没办法真的对荣国府干什么,无能狂怒而已。”
“是,一定送到。”小厮犹豫着,将信塞好,暂时没敢对薛二老爷下手。
等他走后,薛二老爷蹙眉冷笑,大老爷卸磨杀驴的心思藏都不藏一下?谁愿意为他卖命?
他回头得好好思量一下薛元娘的事情,林如海的变化跟她脱不了关系,爱贾敏爱得要死要活的林如海,竟然会因为想到后半辈子要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而尴尬。
他真的有想过跟薛元娘过日子吧?
新生对林如海而言,竟然都不代表官运亨通,他在盐运之上从未懈怠过,绝对是个难缠之人。
贾琏吗?那荣国府不得乱套?大房二房必将打起来,贾宝玉的靠山不稳当,王氏的确会抓紧王子腾和林如海这双重保障。
呵呵~林如海这招真损!不愧是读书人!
林如海倒下了,巡演御史府暂时停摆,除了在处理抄家剩余的事情外,书吏们松了口气,没再继续写名单。
底下送消息的到处乱窜,有塞银子要抹掉自己名字的,也有故意想将其他人的名字填上的,总归大家都是盐商,就那么点东西,你倒下了我活下来,未来我就是大盐商。
林府之中,林宝儿被黛玉随身带着,认命般去处理院子里的那批货,长见识这种事,多多益善。
薛元娘哪能得空闲,就像她说的,要去规整正院和审讯马棚边的下人,顺道还要去买点下人,减少府里贾家下人的含量。
被抄了家的人家,没处可去,稍微给点甜枣重新开始,想来会归心,换个老板换个态度,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怕她们把旧时的作风带过来。
大不了不行的丢庄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