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从大学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回来的出租车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只有时川的手如往常般拉着她的手,手指轻易将她的手掌包在掌心。
唐思伽的手指颤了颤,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
直到下了车,时川的手也没有松开。
“我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了。”回到家,唐思伽终于找到了借口挣开他的手,想要回房间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却没能成功,时川拉住了她,将她拉到沙发旁,按着她坐下:“你膝盖受伤了,姐姐,要上药。”
边说着,他已经熟练地取出医药箱,找到碘伏与棉签,回到她跟前,蹲下身去。
或许是牵扯到了腿上的伤,他皱了下眉。
“我自己来。”看出他的意图,唐思伽匆忙避开,想要将碘伏接过来。
修长的手指牢固地攥住她的小腿,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来。”
微凉的手指和皮肤接触,唐思伽只感觉小腿有些酥麻,怔怔坐在原地,隐隐觉得有什么在超出界限。
棉签蘸着微凉的液体,小心地碰触在她膝盖的伤口上。
唐思伽的小腿紧绷起来。
时川将碘伏收起,拿出药膏涂抹在手指上,而后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按摩着周围有淤血的完好皮肤。
碰触的一刹那,唐思伽的身躯轻颤了下。
时川恍若未觉,仍旧缓慢地打着转揉弄。
可他知道,自己的心在颤栗。
就像是一滴墨落入清水中,他的指尖的碰触下,她腿上白皙肤色的色彩渐渐弥漫晕染开来。
“放松。”时川哑声道。
唐思伽呼吸一紧,突然想起时川第一次进入这个家时,也是在这个沙发上,他在为自己的膝盖上药,文艺而糜丽。
现在,他上药的对象却换成了她。
“姐姐在想什么?”时川突然问。
唐思伽回过神来,看着他食指中指上的药膏已经化开,变成了澄净的黏腻液体,不合时宜的画面钻入脑海,她的耳膜疯狂地鼓动起来。
许是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时川抬起头。
一蹲一坐,二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时间仿佛也定格住了。
唐思伽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自觉地缩短,再缩短。
直到唇上微凉的触感传来,她才猛地清醒,睁大双眼想要后退,身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大手,扣着她的后脑,生涩地抵住她的唇瓣。
“时川,我们不能……”含糊的声音从二人唇齿间溢出。
“为什么不能?”
“我们是姐弟……”
“我们是吗,姐姐?”时川打断了她,隔着极近的距离,望进她的眼眸深处。
唐思伽沉默下来。
时川的手指穿插进她的长发,最初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到后来唇瓣开始慢慢地开合、摩擦,好像一瞬间开了窍,少年的吻变得汹涌起来。
甚至……唐思伽感觉到了那隐隐克制的兴奋。
就像野兽碰见了猎物,却又不想太快地撕咬致死,只戏弄地挑逗、玩耍。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喉咙深处溢出的一声闷哼,唐思伽飞快睁开眼,推开时川,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少年的唇瓣嫣红,下唇还沾染着一点可疑的水光。
他在看着她,呼吸急促,瞳仁异常的亮。
她的味道,比他想象中,要甜。
唐思伽慌乱地收回视线,站起身:“已经上好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回房间……”
“明天周六,姐姐。”
唐思伽的眼珠心虚地转动了一圈。
时川看着她无措的神情,走到她跟前:“后天下午有篮球赛,你还想看吗?”
发生了刚才的事,唐思伽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再去看篮球赛,正要回绝:“不……”
“我也会上场。”时川补充。
拒绝的话盘旋在嘴边,看着少年期待的目光,她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时川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是粲然。
*
篮球赛在周天下午两点半。
唐思伽在卧室待了许久,难得化了个淡妆,走出卧室时,时川正在等待着。
听见开门声,时川看了过来,随后微怔。
“很奇怪吗?”唐思伽飞快看了他一眼,自从前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后,她再面对他心中总是忐忑。
时川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不会,姐姐怎样都好看。”
“骗人。”唐思伽这样说着,心中却放松下来。
时川跟在她身侧走着,余光扫了眼她的侧颜。
其实很奇怪。
奇怪的不是她的样子,而是……那些在别人脸上花花绿绿的粉屑,在她的脸上,他却只看见了她的肌肤、眼线纹理和嫣红的唇。
是他很奇怪。
时川皱了皱眉,并没有将这样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你的腿前两天才摔伤,不要太拼,有不舒服立刻喊暂停,知道吗?”
“也不要太紧张,不是什么正规赛事,友谊第一。”
“输了也没什么的……”
场外,唐思伽一句句嘱咐时川,也许周围人影嘈杂 ,她的尴尬也淡了许多。
可直到说完,她抬起头,才发现时川正用一种诡异而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像是诧异于她的叮嘱,却又在迎上她的视线时,乖乖地点了头。
唐思伽放下心来,走到时川为她留的第一排位子。
唐思伽本以为,上次时川看球赛明显心不在焉,大概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今天上场也只是临时被拉来凑数。
没有想到,当哨声响起,看见那个在场上跳跃奔跑的少年,就宛如在看一场他的个人show。
他穿着红色的球衣,戴着白色发带,每一次传球、接球、投篮,行云流水。
手臂与小腿的肌肉线条干净又漂亮,是充满力量的美感。
哪怕是对篮球不算了解,唐思伽也能看出,今天的时川耀眼极了。
比分一点点拉开,四周越发沸腾,伴随着一波波“时川”的叫喊声,唐思伽的目光再难从那道鲜亮的身影上挪开。
直到一声长长的哨响,比赛结束。
时川所在的球队大比分获胜,他转头,在场外第一排的位子,看见了唐思伽眼中的光彩。
比上一次她看着那个穿六号球衣的男生的眼神,更加绚丽璀璨。
而这一次,是为他绽放。
这令他心中的疙瘩烟消云散。
甚至时川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让她前来看自己比赛。
“难怪你上次对那些人打球不感兴趣,”直到回到居民楼下,唐思伽仍沉浸在比赛激烈的余韵中,短暂地将前天晚上的事抛之脑后,“我以为你不会打篮球,没想到是因为你打得太好了。”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时川,你真的很厉害。”
时川看着她,其实她以为的没错,最初他的确不会打。
不过他不会说这种话,只是笑着说:“谢谢姐姐。”
唐思伽想起什么:“今天你赢了,我们要好好地庆祝一下,有什么想吃的吗?”
时川看着她翕动的唇瓣,以及泛着光芒的眼睛:“有。”
“什么啊?”唐思伽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门合上的瞬间,她听见身后时川叫了一声“姐姐”。
回过头时,眼前暗了下来。
时川一手扣着她的后首,将她抵在门后,却在将要吻下来时停住了:“可以吗?”他哑声问。
他刚比完赛,身上出了汗,却没有寻常男生身上的汗臭,冷白的皮肉比平时多了灼热,浓烈荷尔蒙的气息将二人包裹着。
唐思伽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没有让她将余下的话说完,时川用力吻了下来,将那些言不由衷的言语堵了回去。
唐思伽靠着门,仰着头,承受着唇瓣上的攻城掠地。
164的身高,在189的少年身前,显得娇小极了。
时川是好学的,比起昨天的青涩,今天的他已经熟练了很多。
直到他的吻渐渐落在她颈间,牙齿轻咬着脆弱的动脉,呼吸间的灼热染上了别样暧昧的滋味,身体渐渐出现了异样,唐思伽着急地推开了他:“时川!”
时川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唇瓣上沾着她的口红,眼神如同盯住小白鼠的黑王蛇,亮得惊人,带着莫名的狂热。
却很快被压了下去。
“抱歉,姐姐。”少年诚挚地道歉,退开一步。
唐思伽胡乱地点点头:“你……先去洗澡吧,一身汗。”
“好。”时川应,乖顺地翻找出换洗的衣物,朝洗手间走去。
唐思伽心跳如雷地坐在地毯上,或许经历过前天的事,今天她竟然感觉自己已经没之前那么尴尬了。
想到这里,她抱住双腿,头埋进双膝,掩盖着发烫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唐思伽抬起头来,看向洗手间。
以往时川洗澡从没这么久过,想到他受了伤又剧烈运动,唐思伽不由站起身,却在靠近洗手间门时,脚步猛地顿住。
并不怎么隔音的洗手间房门内,哗啦啦的水声下,偶尔透出几声隐忍的喘息。
唐思伽想到刚刚少年的隐忍,如被烫到般转身,快步走回沙发旁。
也许,她应该再换一个房子,她想。
换一个隔音好的、宽敞明媚的、更像家的房子。
*
周一。
唐思伽一进公司,就听见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南山传媒全版权买下李格作品的新闻。
对于一个万众瞩目的项目,李格的ip宇宙一旦开发,只怕路边的狗都会忍不住点进来看上几眼。
公司投入大部分精力、资金也是正常的事情。
尤其今年行业不算景气,不少同类公司大刀阔斧地改革,百分之七八十占比的投入用来供养头部项目的事屡见不鲜。
可唐思伽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南山传媒砍了准备几个月的悬疑剧场,着力开发李格作品的ip,是趋利行为。
可这样一来,也犯了传媒行业的大忌:太过于依赖核心资源了。
布局多ip矩阵,分散风险,不是更保险吗?
“思伽,想什么呢?真没想到江总真把李格拿下了!”王姐感叹,“我看这个项目完成,江家的继承人也板上钉钉了,真希望到时候南山传媒作为老功臣,能多捞点好处。”
唐思伽看着王姐和周围人跃跃欲试的神情,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姐闻言也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摆摆手:“这些不是我们该想的,江总能把合同拿下来,一定已经和李格谈好了。”
唐思伽一想也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听说江总打算先开发李格最出名的三部曲的第三部,起源故事,”王姐笑眯眯道,“咱们内容中心这几天有的忙了。”
“我都想好了,等忙完这阵,发了奖金,带晨晨去海边度假,住最贵的别墅酒店。”
“我要买一台外星人!打上三天三夜的游戏!”李祎兴致勃勃地插话,“你呢,思伽?”
唐思伽不觉弯起唇角,眼中隐隐有几分向往:“我想搬家,换一个地段好又宽敞的房子。”
回到家,吃完晚饭,唐思伽坐在地毯上,打开李格的《太阳黑子》,准备再深入地看一遍。
可仅仅翻到序言部分,看见对李格的介绍,唐思伽又想起先前的猜测,不由有些走神。
时川刷完碗出来,看见的正是抱着书发呆的女人,光裸的小腿微蜷着,倚着沙发,目光直直看向不知名处。
时川凑到跟前,看了眼书的内容,心中了然这是江诉上钩的结果,却仍开口问:“姐姐怎么看起来科幻书了?”
唐思伽回过神,看着近在眼前的脸,耳根有些发热,朝后避了避才说:“最近公司准备开发李格的项目。”
说到这里,为了缓解心里的不自在,她顺便将下午自己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时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一向是个完美的倾听者。
“我和你说这些干嘛,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唐思伽懊恼,正要将注意力拉回到书上。
“……这个公司,对你很重要?”时川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唐思伽坚定地摇摇头:“没有一个社畜会喜欢公司。”
“只是王姐、孙主管他们一直很照顾我,南山的工资不低,他们有家庭、有女儿,需要这份工作,”说到这里,唐思伽想起什么,看了眼时川,睫毛轻颤了下,“我现在也需要。”
时川安静地坐在那里,装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晦涩深邃。
他很清楚,为什么“她现在也需要”。
因为他。
唐思伽今晚没什么看书的心思,心中叹息一声,将书放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翻找着一页页网页。
小小的客厅,一时间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声音。
“在看什么?”时川突然发问。
正认真浏览网页的唐思伽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将电脑朝他那边挪了挪:“我在看房
子,你也一起选一下。”
“房子?”
“这里还是太小了,”唐思伽环视一圈四周,“刚好七月份就到租期了,我想换个两室的房子,这样你也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用挤在客厅了,地段就选在公司和经贸大学之间,上班上学都方便一些……”
“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话时,时川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
憧憬,期待,欢喜,光芒耀眼。
直到她转过头来问他的意见,那光芒照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秒,时川觉得好像有另一个人短暂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上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力地吻了下去。
唐思伽茫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时川,也没有时间深思了,唇齿与呼吸纠缠的亲密感,刺激着她的大脑分泌出多巴胺,双眼不由轻轻阖上。
直到身子被少年抵着,不断朝后退,倒在了地毯上,唐思伽睁开双眼:“时川!”
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姐姐不喜欢,我不会越界。”时川的声音在二人相接的唇瓣中传来。
他轻轻贴着她的唇,不知多久,抱着她一同坐了起来,下颌从身后靠着她的肩窝。
唐思伽有些不自然,动了动身子,很快被少年压制住。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时川随口问:“为什么喜欢坐在地毯上?”
唐思伽果然被他的问题吸引,平复着呼吸,安静了会儿才娓娓道:“我小时候,家里还在租房,房子很小,没有放书桌的地方。每天放学,我就坐在垫子上,趴在茶几前写作业。后来弟弟开始上幼儿园,才买了一张双人书桌。”
“这个习惯慢慢就延续下来了,总觉得坐在地毯上,有种家的感觉。”
时川偏头凝望着她。
她很少提到过去的那个家。
可他能看出来,那个并没有对她全心全意爱着的家,她却全心全意地怀念着。
她的过去。
时川的双眸猛地变得清醒。
该与他无关。
*
南山传媒这段时间各个部门都忙得人仰马翻。
唐思伽上午要去现场勘察搭棚建景的物料和进度,下午还要组织编剧们一同头脑风暴,整合本子,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学习做项目、拉团队、做企划。
这天,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不用再加班,唐思伽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和时川一起好好做一顿大餐。
没想到才走出公司大楼,便被一个留着白色头发、衣着时尚的男孩拦住了去路:“请问你是唐思伽唐小姐吗?”
唐思伽疑惑地看着对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样的人后,才迟疑地点了下头:“请问你是……”
“终于找到您了,”那人松了一口气,笑着递出名片,“唐小姐你好,我和你算是同行。”
唐思伽接过名片,上面写着“CM大享”。
“我是CM传媒公司的一名博主,id是大享,目前在办一档名为‘寻找过去的故事’的栏目,内容就是寻找曾经红极一时或是网络上引起较大关注的人,在多年之后探访对方的现状。”
“了解到唐小姐的故事后,我对唐小姐很感兴趣,唐小姐有时间接受一下采访吗?”
唐思伽垂下眼帘,将名片还给了对方:“抱歉,我不想谈论那些事。”
那名博主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皱了皱眉,扯起笑:“很多粉丝观众也很想了解当年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唐小姐应该也不想让当初关心你的人失望吧?”
“况且,唐小姐如果愿意,我也可以帮你在网站上宣传一波,万一红了,也不用苦哈哈地上班……”
“很抱歉,我不想接受采访。”这一次,唐思伽认真地回绝了对方。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又在同样的地方看见了这位博主。
唐思伽绕过他便要直接前往地铁站,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唐小姐,我真的只是想采访你一下而已,没有恶意。”
“对当年那件事你目前的心境,把照片传到网络上的那个人,你对他的看法,还有后来瀚思集团的捐助,你都可以畅所……”
“够了吧?”唐思伽突然抬起头,语气有些失控。
那名博主愣了下,似乎没想到看起来好说话的唐思伽会发脾气。
“我对采访不感兴趣,也不想把自己现在的生活展示给任何人看,”唐思伽渐渐平静下来,“再有下一次,我会选择报警处理。”
说完这句话,唐思伽快步走向地铁站。
正值下班时间,地铁上人很多,唐思伽靠着地铁门站着,出神地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光影发呆。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坐过了两站,又等着地铁折返回来。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时川早已做好了晚饭。
唐思伽收拾好心情,如往常一样,吃饭,看书,她自觉自己并没露出什么破绽,可时川刷完碗回到地毯上,安静地问:“今天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唐思伽原本弯起的唇角有片刻的僵滞,却很快被熟练地压下,弯起眉眼:“没有啊。”
时川看着她唇角的笑,胸口突然有一种烦闷的情绪滋生。
“姐姐如果不想说,那我不问了。”时川伸手,触向她的脸颊。
唐思伽一怔。
手指已经抵上她的唇角,将那个用力扯起的弧度,一点点地安抚下来:“可姐姐不要这么笑。”
唐思伽发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某一秒钟,她心中生出一种类似委屈的情绪,唇角不受控地瘪了下,望着他:“时川。”
“嗯,我在呢。”
就在这一刻,唐思伽想要说些什么:“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和弟弟是出车祸去世的吗?”
“……嗯。”
“其实,在车祸发生前,我弟弟在和我争一个布娃娃,是一个穿着黄色背带裤的小女孩。”
时川看向她,他记得那个玩偶,当年的那张照片上,她抱着的就是那个布娃娃。
“可那是爸爸妈妈买给我的,弟弟已经有很多玩具了,我不想给他,”唐思伽的神情仿佛陷入到那段回忆之中,“于是我们争执起来,弟弟年纪还小,没能争得过我,就开始哇哇大哭。”
“爸爸妈妈受不了了,就近找了个服务区,停了几分钟,把弟弟哄好了才重新上路。”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初我听话一点,把那个娃娃给弟弟,没有停那几分钟,那起车祸就不会发生了?”唐思伽怔怔地看着前方,“我一直很听话的,只有那一次,我没有听话。”
然后,她得到了惩罚。
时川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在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里面的水珠坠落。
可是液体积蓄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阻止。
在豆大的泪珠砸落的瞬间,时川吻住了她的眼睛。
带着咸涩的液体落入口中时,时川的心脏剧烈颤抖了下。
他以为和往常一样,是感受到她的痛苦时的兴奋,没有深究。
唐思伽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睑上微凉的碰触小心翼翼。
第一次,没有逃避。
心中压着多年的巨石,在听见耳边一声“你没错”时,如同崩溃的水坝,顷刻决堤。
在时川要撤回身子时,她抓住了他,主动地吻了上去。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有一个窟窿,渴望着有人去爱抚它,填满它。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随着暖色调的灯光忽闪了下,唐思伽看见了少年勾人的眼眸,有一瞬间好像透过幽黑,泛出海蓝色的魅惑光芒。
像是海里的妖精。
悲伤渐渐被脊线上的抚摸抚平,鼻腔里充斥着相同的沐浴露的茉莉薄荷香,浑身的细胞也都渐渐变得漂移不定。
两个从没涉足过这个领域的人,互相试探、摸索,直到汗涔涔地彼此贴合。
毛绒绒的脑袋埋
在她的脖颈,沉沉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她的心上。
那只漂亮修长的手指,沿着粉白色的曲线,一点点下移,直到沾上莹润的液体,染上糜艳的香气。
朦胧之中,唐思伽看见少年的后肩有一道手掌大小的伤疤。
她轻轻地抚上去,少年反应剧烈地直起身,猛地抱起她,大步走向身后的大床。
这一晚,最后的“战场”在浴室,水雾之中,唐思伽感觉自己一直飘荡在半空,脚不沾地。
眼前是少年染了欲。色的脸,美得夺目惊心。
十八岁的男孩,精力永远无穷无尽。
*
结束时,已经凌晨两点。
唐思伽浑身酸软地躺在崭新的床单上,人沉沉睡去。
时川看着她,不由伸出手指虚抚着她的五官,指尖下拂过的地方,色彩也变得鲜艳。
直到落在嫣红的唇瓣上,时川的手指顿住,下秒蓦地将手收回,冷静地起身走向阳台。
昏暗之中,时川安静地望着外面简陋的居民楼和零星的灯火,许久掏出手机,拨通了威廉的电话:“帮我查一件事,威廉。”
威廉的声音满是被吵醒的不悦:“什么事?”
“唐思伽父母当年的那起车祸,越详细越好。”
威廉渐渐清醒,闻言顿了下,才毫不留情地嘲笑:“不是说唐小姐的过去,和你无关?”
时川蹙眉,转身朝身后那张大床上的女人看了一眼。
“……这是补偿。”他说。
只是这句话,比起说给对方的原因,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唐思伽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昨晚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大脑,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唐思伽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朝脸颊奔涌而来,人仿佛要烧着了一般。
下秒,她突然想到朦胧之中看到的那双宛如海妖的幽蓝双眼,唐思伽匆忙转身,一眼撞进一双黑漆漆的干净瞳仁中。
“姐姐,早。”
是黑色的眼眸。
唐思伽放下心来。
“姐姐还要上班吗?”少年的嗓音带着不知餍足的沙哑。
唐思伽的心脏砰砰跳动着:“嗯。”她勉强应。
“已经很晚了,请一天假不好吗?”
“这几天公司……”很忙。
最后二字没能说出口,便被一声急促的闷哼取代。
手指越过平坦的小腹,停留,辗转。
他就像好学的学生,一晚的温习,便熟读了她的所有。
唐思伽越发真切地感受到,那双完美的手,手指有多长得过分。
“别,时川……”唐思伽的嗓音沙哑,“腿酸……”
手指停住,时川伏靠在她的肩头,声音很轻地指出她诚实的反应。
唐思伽的身子僵住。
时川在她的耳畔轻笑一声:“放心,只用手帮你。”
“床单是新的……”唐思伽只来得及低声吐出零碎的话。
时川看向角落里昨晚换下来的床单:“没关系,姐姐,我来洗。”
唐思伽最终请了半天的假,再起床已经快十一点。
唐思伽裹着干净的床单,坐在沙发上,看着时川更换崭新的被罩、床单,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站在这样。
直到时川整理床单的动作停住,唐思伽疑惑地看过去,只看见他正望着床单。
唐思伽的眼睛如被烫到,飞快移开视线。
时川的低笑声随之响起,唐思伽的耳根越发灼热,只听着少年将床单一并放入洗衣机中,滚筒轰隆隆地旋转起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唐思伽突然想到什么:“时川,你右肩肩头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横亘在那里,在许多伤痕里,那一道最为可怖。
时川的动作顿了下,朝右肩看了一眼,将床单整理好,坐回到她身边:“我的母亲喜欢插花、歌剧、弹竖琴。”
唐思伽认真听着。
时川发现,唐思伽的眼睛好像自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人不觉就多说了许多:“当她想见父亲的时候,伤害我是最有效的方式。”
“她插花的时候会想念父亲,听歌剧的时候会想念父亲,弹竖琴时也会想念。”
“那天,她刚好在弹奏小竖琴。”
“她……用竖琴打了你?”
“算是吧,”时川笑着惋惜道,“可惜了那架独一无二的凯尔特竖琴了。”
唐思伽一怔,竖琴都砸毁了,要打多少下?
“那时,你多大?”她想起另一个问题。
时川仔细地想了想:“九岁吧。”
因为十岁那年,江淮安就放下狠话,即便他死,他也不会再出现了。
九岁。
还只是一个孩童而已。
唐思伽伸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轻轻触碰着他的右肩。
时川的后背微僵,看向她:“很丑吗,姐姐?”
唐思伽摇摇头,认真地说:“很好看,像一枝玫瑰。”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藏在黑暗里的你,像一枝黑巴克玫瑰。”
“嗯?”
“危险又漂亮。”
*
下午两点,唐思伽准时出现在公司。
大概她几乎从没请过假,如今请了一次,李祎便好奇地立刻凑了过来:“思伽,你上午做什么去了?”
唐思伽想到上午的画面,脸颊一热,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
“生病啦?我听说隔壁技术中心那边流感传了一圈,你怕不是被他们传染……”
“你少说几句吧。”王姐看不过去,没好气地说了李祎一嘴。
李祎耸耸肩,给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唐思伽朝王姐感激地笑笑,没想到下秒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王姐:【春风满面的,有情况。】
唐思伽看着这条消息,耳根更红了,抬头迎上王姐调侃的笑,安静了会儿,回复:【王姐,哪天你有时间,我想带你见一见那个家人。】
一抬头,唐思伽看见王姐诧异和惊喜的目光。
“又要去开会了!”李祎没安静太久,突然说道。
唐思伽打开公司群,果然看见一分钟前,孙主管通知内容中心的人半小时后去大会议室开会。
想来也知道,是之前交上去的本子又被打回来了。
“这次江总特地请来哈佛、MIT的教授来当顾问,一水的外国脸,来中国工作还不好好学中文,老子的六级证早发霉了。”李祎拿出录音笔,愤愤道。
王姐笑睨他一眼:“你要是混到顶尖,大家就都顺着你说中文了。”
李祎:“王姐你怎么长他人志气!”说着他想起什么,“对了,两年前MIT录取的年纪最小的学生,不就是华人,叫什么ChrisChiang,还上过热搜……”
唐思伽落在键盘上的手顿了下。
她莫名想起在医务室的门口,威廉曾经叫过时川……
Chris。
“有照片吗?”唐思伽鬼使神差地开口。
“那个Chris吗?没想到思伽你对这种事感兴趣。我记得当初上热搜时,有拍到过一张远景照片,你等我找找,”李祎边说,边搜索起来,几分钟后无奈地耸耸肩,“我忘了关键词了,等我找到发你吧。”
“好。”唐思伽点头。
第16章
每周三傍晚,时川都有一节上机课,晚上七点多才能到家。
唐思伽不加班的话,会买菜回家,放一首喜欢的歌,听着音乐慢慢悠悠地做晚饭。
饭做好了,时川也到家了。
今天大概是被那个叫“Chris”的名字搅乱的思绪,唐思伽没了烧菜的心情,便在家附近的小饭馆买了一份干锅花菜、一份清蒸鱼带了回去。
蒸上米饭,将菜小心地倒在餐盘里,她才发现,刚刚在饭馆心不在焉之下,忘记提醒老板清蒸鱼不要放香菜了。
唐思伽索性坐在餐桌旁,边小心地将香菜一一挑出来,边思索着要不要询问时川Chris的事。
时川到家时,唐思伽挑出来的香菜已经有一小捧了。
厨房里,电饭煲“叮”的一声响起,没等唐思伽起身,换好鞋的时川已经走上前:“我来。” :
唐思伽看着他的身影自然地走向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碗米饭、两套餐具。
“今天又加班了吗,姐姐?”时川看着桌上的饭菜,目光接触到对面女人面前浅碟里的香菜时一顿,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把香菜挑出来了?”
唐思伽仔细地将最后一根香菜梗挑出去,顺口道:“你又不喜欢吃。”
时川愣了下。
他从没表达过自己不喜欢吃香菜这个无关痛痒的癖好,甚至如果一盘菜中有香菜,他即便厌恶,也不会特地挑出来。
母亲说,这是餐桌礼仪。
如果他面前的餐具里剩下的单一食物多了一些,那么接下去的一周时间,他的餐桌上将只会出现这一种食物,彻底铭记这一次的教训。
唐思伽将浅碟拿回厨房,很快折返回来:“好了,吃……”
话没能说完,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拉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整个人跌入了少年的怀中。
唐思伽低呼一声,匆忙抱住时川的后颈稳住身形,少年却仿佛早有预料,俯下身,吻咬上了她的唇瓣,用力又深入。
时川感觉到揽着自己后颈的手渐渐放松,女人渐渐阖眼,睫毛轻颤着,像是蝴蝶振翅。
她很可爱。
他想。
这场吻结束,唐思伽的脸颊早已经通红,先前想问的问题也抛之脑后。
直到洗完澡,脑子清醒过来,她才又想起来,看向沙发上的少年:“时川。”
“嗯?”时川抬头,看见她拿着干发巾擦拭发梢,没有多想走上前,接替了她的工作。
唐思伽坐在地毯上,感受着头上温柔的力道:“上次去医务室,其实我听见了威廉叫你‘Chris’。”
擦拭湿发的手有短暂的停顿,却很快恢复从容,时川应:“威廉说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接触的中文环境没那么标准,更习惯叫人的英文名。”
“所以你的英文名是Chris?”
“嗯。”时川承认得干脆又坦然。
唐思伽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解释道:“今天下午同事说起MIT两年前录取的年龄最小的学生是华人,刚好和你一样,也叫Chris。”
时川的神情没有半点异样:“所以姐姐就想起我来了?”
唐思伽笑:“你也很聪明啊,如果你有一个好的环境,说不定不比他差呢。”
时川这一次没有说话,将干发巾收起来:“我先去洗澡。”
唐思伽应了一声,碰巧隔壁市场中心的同事发来了一个短剧项目的企划书和男女主角的主页链接,她顺手点了进去。
了解完相关资料后,唐思伽先点进女主角的链接,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平时拍摄的大多是一些剧情类的短视频,但短短几分钟也能看出演技很不错。
唐思伽好心情地点进男主角的链接,迎面便是前不久火出圈的变装视频。
伴随着千篇一律的BGM,西装笔挺的男人徐徐下跪,跪地的一瞬间,上半身的衣服也随之消失,露出明显经过特效或灯光处理的八块腹肌。
也许是由于推流的不确定性,同类视频,这位男主角就发了十几个。
唐思伽皱着眉往下滑,一个又一个半裸的男人,直到BGM变了,唐思伽的手指停了下,便看见男人身上的西装消失的瞬间,左肩一枝红玫瑰的纹身在胸肌上横亘而过。
光影和化妆的缘故,显得整个视频都高档了许多。
唐思伽不觉愣神,她想到了时川肩头的那道疤。
“在看什么?”直到一声低哑的嗓音打破静默,唐思伽猛地回过神,匆匆忙忙将手机息屏,一抬头,正迎上时川的目光。
他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清香,眼神低垂着,盯着她的屏幕。
某一个瞬间,唐思伽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却很快被笑容取代,他歪了下头:“姐姐喜欢这样的?”
“不是,”唐思伽莫名心虚,忙摇摇头,“这是公司一部小成本短剧的男主角,我只是了解一下。”
时川不知道信与不信,就这样坐在了她身旁:“那你继续了解。”
唐思伽想了想,将手机收了起来:“这本来就是明天的工作,明天再忙好了。”
“所以姐姐现在闲了?”
“嗯……”唐思伽点头的瞬间,身子一轻。
时川将她抱起,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那姐姐了解一下我吧。”
*
四月底,劳动节假期前,时川又去找了李格。
如今李格几乎每天都待在医院陪着他的妻子,时川也直接去了医院。
江诉几乎将南山传媒百分之八十的资金投入到李格的项目之中,可他当初抢功心切,合同上只签了基础违约金。
合同金额的百分之三十。
六千万。
太愚蠢了。
这场“争斗”,也终于要在一个月后落下帷幕。
从医院出来是下午四点,五点到家,刚好是唐思伽下班的时间。
时川的脚步微顿。
和唐思伽的游戏,也要结束了。
比他预想中的要快。
他本以为,得到了,幻想也就被打破了。
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这段时间,每一次和唐思伽做,他总会短暂地忘记自己的身份。
就像,他真的是无家可归的人,遇到了收留他的家。
路边轻缓的音乐声闯进时川的脑海,他转过头,一眼看见一众鲜花店面中间,包围着一个简单的纹身店。
他想起前几天唐思伽曾看着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纹身男人的视频发呆。
他很确定,她的目光看着的,是那个纹身。
而她的眼中,是一种浓郁的、惹人愤怒的怜惜,或者说,更像是依恋。
很奇怪的,就算这个时候并没有和唐思伽做,甚至她不在他的身边,他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走进了纹身店。
走出纹身店时,时川已经想好了理由:送唐思伽一个礼物,为这场即将结束的利用,留下一个纪念。
和小时候留在身上的那些伤疤一样,不具任何意义。
纹身耽误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回到家已经快八点了。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晚餐,餐桌旁,女人正安静地等待着晚归的他。
听见开门声,她转过头来,眼中染上了笑意:“回来了?”
时川顿了下,眼神有些恍惚,走向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些,直到站在餐桌旁,他才听见自己隐隐发哑的声音:“有什么事需要庆祝吗?”
“嗯?”唐思伽起初不解,看见满桌的饭菜时才笑盈盈道,“明天就放假了,今晚小小地庆祝一下。”
“对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忙了点事。”
时川并不准备在养好纹身之前和唐思伽提起这件事,可是,唐思伽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在某些时候,她总羞于脱他的衣服,可在关系到他的健康时,她总能抛弃一些矜持。
不过片刻,唐思伽已经将肩头的白衬衫拉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左肩上的那一枝黑巴克玫瑰。
黑色的花枝,暗红的花瓣,在那一片伤疤上华美地盛放。
就像贫瘠腐朽的土地上,开出的一朵最为绚烂夺目的花。
唐思伽伸手,轻轻地虚抚着那一朵花。
就在时川以为她会问他为什么纹身、为什么偏偏纹一朵黑巴克玫瑰时,他口中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也将要脱口而出:因为你喜欢纹身,因为你说过的,这个伤疤像黑巴克玫瑰。
下秒,他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女声问:“疼吗?”
那些算不上真诚的答案停留在唇齿边缘,再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时川侧首,看向身边的女人。
他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而后,她微微俯身,在那朵花瓣上,留下一个吻。
*
唐思伽原本已经计划好,五一假期好好地与时川玩一玩 ,逛一逛这个自己从没仔细看过的城市。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工作群里一则消息,内容中心的许多人直接原地返回公司加班。
自然还是之前的本子出了问题,由于起源故事的发生日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牵扯到了一些敏感问题,即便组里已经做了规避处理,但在送审时还是被打了回来。
没有办法,唐思伽只得回到公司,勉强安慰自己最起码还有三倍薪资。
至于时川,这几天肉眼可见的低落,唐思伽每一次看见他,都感觉好像在安抚一只失意的狗狗,只有抚摸一下他的毛发时,他的眼睛才会发出明显的光亮。
直到最后一天假期,修改后的本子终于重新提交上去,许是为了犒劳大家这几天加班加点的忙碌,下午三点半就原地放众人回去休息。
唐思伽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一趟市中心,直到天色暗沉,才回到家。
时川正在等着她,早在今天上午,她便微信告诉他,会送给他一件礼物,此时他正期待地看着她。
唐思伽原本打算先吃晚饭的,可少年的眼神让人难以忽视,所以,在他开口问她“礼物呢”前,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时川最初是错愕的,很快又反应过来,反客为主地吞噬着她的呼吸。
耳畔朦胧的语气含糊不清:“如果这是姐姐的礼物,那我很喜欢。”
修长的手沿着她的脊柱下移,感受着她的颤栗,唇也不甘心地下移到她的颈间。
唐思伽轻轻喘息着,回答:“不是。”
“嗯?”
少年的唇衔住女人身前的纽扣,灵巧地解开,却在嗅到熟悉的血腥味与纹身修复膏的淡香时停住,抬头看向女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永远温柔得像包裹了一捧水,正幽幽地照着他,睫毛颤动着,等待着他去发现“礼物”。
时川突然觉得手僵硬得厉害,许久,他才抬手,缓缓褪下她右肩的衬衫。
莹白无暇的肌肤上,多了一个泛着红肿的线条组成的图案。
那是一枝玫瑰。
和他左肩上的那朵一模一样的玫瑰。
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时川……”见他许久不说话,唐思伽侧过身看过来。
没等她看见他的眼睛,后脑被一只大手扣住,时川朝她吻了下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疯狂的吻,落在她的眉眼,鼻尖,唇角,胸口,继续往下。
茶几,沙发,床……
唯有在前往浴室的路上,途径全身镜时,时川停下了脚步,唐思伽气喘吁吁地抱住了他的后颈,脸颊埋入他的胸口,声音断断续续:“时川,不要停在这里……”
时川抱着她,清楚地看见镜子中,他们的肩头紧密相贴着,密密麻麻的疼痛下,是两枝宛若相连在一起的玫瑰。
结束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唐思伽有气无力地坐在时川的床上,身上披着薄薄的被子,想到刚刚过于疯狂的画面,心脏仍残存着几丝难以克制的颤栗。
厨房里,时川正在准备宵夜,时不时响起碗筷相撞的清脆声。
想了想,唐思伽掀开被子,循着声音走去。
沙发的角落,手机响了几声。
唐思伽的脚步拐了弯,顺势拿起手机,边看消息边朝厨房走。
李祎的消息:【思伽,你之前要的ChrisChiang的照片,我也只能找到一张模糊的背影照。】
【图片】
唐思伽点开大图,GreatDome草坪上,几根巍峨的罗马柱前,停留着数十名家长与学生。
只有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少年,背对着镜头,孤零零地朝里走去。
一个模糊的背影,什么都看不出来。
却说不出的熟悉。
唐思伽抬起头,泛着暖色调灯光的厨房里,时川背对着她,熟练地切开一颗小番茄。
莫名的,他的背影竟渐渐与手机上的照片重叠……
第17章
“姐姐?”
“姐姐?”
疑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唐思伽猛地回过神,少年弯着腰,凑近到她的眼前,呼吸间喷洒的薄荷香气都清晰可闻。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屏幕早已经息屏。
“在想什么呢,鞋也不穿。”时川低着头,不赞同地看着她踩在地板上的脚。
唐思伽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眉眼,却连自己想要看出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最终,她扯了扯唇。
时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再继续多问。
夜宵是莲子羹和蔬菜沙拉,唐思伽吃完便休息了,躺在大床里侧,面对着墙壁。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身旁的床垫凹陷下去一块,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只手将她从身后拥入怀中:“今晚我让姐姐不舒服了吗?”
唐思伽背对着时川的身子一僵,好一会儿,她从他的怀中转过身,抬眸看着他:“时川。”
“嗯?”
唐思伽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埋进他的胸口。
她少见的亲昵动作,惹得时川的身躯一紧,手避开她肩头的红痕,落在她的腰线上,慢慢收紧:“还想要?”
唐思伽在他的怀中摇摇头:“抱一下就好。”
时川果真没有再动,任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不知多久,听见怀中女人均匀的呼吸声,时川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越过她,将床头柜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
密码锁输入她的生日,错误。
当年那起车祸的日期,错误。
时川顿了下,填下他的生日。
也是错误。
时川看着上面显示“密码错误”的提示,不知怎么,心中有些烦躁。
下秒,他想到什么,输入另一个日期:二月十八。
解锁了。
时川的指尖停在屏幕上,眼神复杂。
这是她将他带回来,说他们成为家人的日子。
时川打开微信,大多是工作消息,而他在置顶的位子。
最新聊天的对象,是一个叫李祎的人。
时川点开与那人的聊天,入目便是一张格外熟悉的照片。
——他在MIT的一张背影照。
时川轻蹙眉心,用目光描摹着怀中女人的五官。
他有一万种方法,在不经意间否认这张照片的存在。
比如让那个叫李祎的人承认找错了照片,比如伪造出自己十六岁在京市时的经历,比如建一个完全陌生的名为ChrisChiang的个人虚拟主页……
可最终,时川将手机放回原处,什么都没有做。
*
第二天唐思伽去公司后,李祎特地问了她一嘴有没有看见照片。
唐思伽笑了笑:“看见了,谢谢。”
“只是可惜,没有正脸照,真想看看这么天才的人长什么样。”
“是啊,”李祎也惋惜,“不过这种天才都有点怪癖,说不定这位Chris就是单纯地不喜欢拍照呢。”
“是啊。”唐思伽应。
照片这件事,就好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插曲,随着这段对话便过去了。
五月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灿烂的阳光照在一栋栋高楼大厦上,折射出的光仿佛都是带着温度的。
这段时间,唐思伽肩头的纹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得益于时川日复一日用生理盐水小心擦拭,又涂抹上药膏,每天早晚,乐此不疲。
可他对自己肩上同样位子的红痕,几乎毫不在意,如果不是唐思伽执意帮他上药,他甚至都没打算理会。
而每次在时川轻柔地为自己涂抹药膏时,唐思伽总会忍不住想,也许那个英文名、那张背影照,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可她始终没有像问他的英文名一样,坦然地去问他,那张照片上的背影是谁。
又是一个周末,唐思伽原本计划去东城区一家新开的水族馆逛一逛,可不知怎么,就被时川拉着一起滚到了床上。
等到洗完澡,天色已经是傍晚了,窗外的晚霞照进屋里,地板上像是洒落了一地的橘子汽水。
时川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从身后拥着她,一起坐在床上
看着窗外,两颗心脏隔着薄嫩的皮肉,有力地跳动着。
唐思伽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段时间的周末似乎总是这样,原本打算好去好好欣赏这座城市,最后总会被时川以各种手段变成了在床上厮混一整天。
手机响了一声,打破了房间的静谧。
唐思伽拿过手机,是王姐发给她的一个短剧的剧本,要她简单翻阅一下,周一去公司直接开会讨论,尽快排上日程。
这段时间,公司私底下传出一个小道消息:李格对ip宇宙的改编很不满意,甚至有想要毁约的打算。
这个打算对南山传媒来说,无疑是个噩耗,可毕竟还没确定下来,谁也不敢乱传。
总之闹得人心惶惶。
孙主管决定重启之前的短剧项目,也是想为部门争取一些额外的绩效。
“怎么了?”时川靠在她的肩头,哑声问。
唐思伽将手机拿给他:“工作上的事。”
时川只扫了一眼便想明白了缘由。
毕竟,李格毁约的消息,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为的当然是向江家证明,他有随时整垮江诉的能力。
比如现在,江诉只怕早已经自乱阵脚。
然而也许是外面的晚霞太好看,也许是现在的氛围刚刚好,他不想松开怀里的女人。
可惜唐思伽并不这么想,再次收到王姐的问号时,她果断从时川的怀中离开,去茶几前看起了本子。
短剧的本子不长,大概也就五万字左右,看完时刚好过去一个小时。
唐思伽在一些地方做上标注,却在看见结局男主角在女主角生日这天求婚时想到了什么,看向身侧的少年:“时川,马上就要到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时川愣了下,随后才想起,还有一周就是自己的生日。
而他生日后的第四天,就是慈善晚宴举办的日子。
“姐姐送的,我都喜欢。”时川应。
唐思伽没好气:“花言巧语。”
时川看着她,反问:“你想要什么?”
唐思伽失笑:“是你的生日,又不是我的生日。”
“那又怎样,等你的生日时,我也……”时川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他垂下眼帘,极轻地笑了下,“也是。”
虽然说着他“花言巧语”,可到了时川生日前一晚,唐思伽还是送了他一双名牌球鞋和一身价格昂贵的衣服。
她去学校找他时,注意到他的同学们似乎正是喜欢这个品牌的年纪。
除此之外,唐思伽还特地学习了钩织技术,亲手织了一只黑色的小狗玩偶。
由于这是她第一次织,玩偶看起来粗糙了些,可配上玻璃眼珠,晶莹剔透得像极了她当初第一次看见时川时他的样子。
唐思伽在玩偶绵软的填充物中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机关”,她不准备告诉时川,或许等到他们搬家时、或是以后的哪一天,他会突然发现这个惊喜。
当天晚上,他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零点到来的那一刻,时川吹灭了他人生中第一根只为他准备的生日蜡烛。
“许愿,快许愿!”唐思伽笑着催促。
时川看着她带笑的眸子,闭上眼睛。
他希望,唐思伽以后不要这么蠢了,什么人都相信。
这一晚的做。爱也格外顺理成章,朦胧的夜色里,缠绵的长吻,还有颤栗的呼吸……
温柔得唐思伽的眼睛莫名的泛起水雾。
直到她看着一点点吻下去的花瓣一样的唇,一阵搅弄过后,沾满莹润的水光重新回到她的面前时,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快感,令那片水雾彻底凝成泪水溢出,流入发丝之间。
第二天刚好是端午假期的最后一天,天气有些阴沉。
为了避免在床上荒。淫一整天的结局,唐思伽早早便起了床。
按照计划好的那样,上午他们去了她一直想去的水族馆,看见了珊瑚丛中,流动的蓝色光影与五彩斑斓的鱼群;也看了玳瑁龟的洄游路线……
蓝鳍鲔鱼成群结队地在他们头顶游过时,有一群小学生笑着跑过来,时川的手顺理成章地牵住了她。
从水族馆出来时,天看起来更阴沉了。
唐思伽迟疑地看了眼天边,原本她打算去金湖的蹦极台,体会一下心惊肉跳的感觉的。
“想去就去,”时川握紧她的手,“我和你一起。”
唐思伽看向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只可惜,当他们到达那里时,才得知由于天气原因,蹦极台今天并没有对外开放。
唐思伽心中说不失落是假的,却也没等她失落太久,手机响了一声,邮箱来了封邮件。
是慈善晚宴的电子邀请函,每年都会提前三天下午两点半发送来,雷打不动。
唐思伽心情好了些,抬头看向时川:“三天后有一个慈善晚宴,会有很多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去,还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
“最重要的是,”她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下,迎上少年疑惑的视线,笑了起来,“可以带家属。”
唐思伽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天上的阴云再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终于下起了雨。
唐思伽抬手挡在额头前:“下雨了,我们去前面避……”
她的话没能说完,时川拉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手。
“时川?”唐思伽不解地回眸。
时川走上前,在雨中吻住了她。
*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唐思伽并不喜欢慈善晚宴。
那样奢靡的宴厅里,她没有认识的人,没有高贵的身份,更没有惊艳的外貌。
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看着平时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应酬、赔笑,觥筹交错间,满是纸醉金迷。
而她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参与一下大合照的拍摄,用于瀚思集团的慈善事业上就好。
可今年,是唐思伽最有安全感的一年。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警卫早已封锁了宴厅所在的整条街,无数光鲜亮丽的豪车徐徐驶进,衣着华贵的男人女人们相携着走进那一片寸土寸金的土地。
唐思伽作为宴会上的小人物,进入得格外轻易。
习惯地找到休息区的沙发,拿上一杯饮品和几盘平时少见的大师级甜点,便等着最后的大合照时间。
与往年不同的是,以前唐思伽一个人只有两只手,拿到的甜点有限,却又不好意思再去多拿几盘。
今年多了时川,他总能在一众甜点里挑出她喜欢吃的,一一摆放在她的面前。
看着自己眼前足足六七盘的甜点,唐思伽有些脸热:“你也吃啊。”
今天的时川格外奇怪,频频走神,比如此时,直到她出声他才反应过来:“好。”
却没等他拿起甜点,一身黑色礼服的女人走了过来,站在唐思伽面前:“唐小姐,你好。”
唐思伽抬起头,随后便发现来人是江董事长身边的女助理,也是当初去福利院找到她、说要资助她的人。
“林小姐。”唐思伽站起身,弯了弯唇。
林青看了一眼时川,对唐思伽点了点头:“唐小姐有时间吗?有些私事需要同您说一下。”
唐思伽不解地点头:“当然,”说着,她转头看向时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时川望着她的眼睛,许久才笑着说:“好。”
唐思伽对林青笑了笑,跟在她身后朝不远处的休息间走去。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川唇角的笑也渐渐消失。
作为江淮安身边的得力助手,林青没必要来这里,只为了找唐思伽说一些所谓的私事。
时川抬头,看向三楼封闭的贵宾室,许久一步步走上前去。
一路上没有人阻挡,这更印证了时川的猜测。
直到上了三楼,来到那唯一的一间贵宾休息室门口,时川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白的灯光死寂地照着一切,简单的线条几笔勾勒出整个休息间的轮廓,没有任何
冗余的装饰,唯有被精密计算的空间与留白。
偌大的落地窗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手中撑着一柄鎏金头的手杖,穿着剪裁得体的手工定制西装,皮鞋锃亮,浑身透着上位者的高高在上与冷漠。
时川站在男人身后三米的地方,看向他的头发,上一次见面,他还是满头黑发,现在已经有了白发。
他老了。
老了,就该退下来。
“什么时候和李格联络上的?”男人没有回头,淡漠地问。
时川垂下眼帘:“两年前,在美国。”
“江诉还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操纵。”男人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时川笑:“二哥心思单纯了些。”
这句话说完,男人侧了侧头。
时川只无害地一笑。
男人收回视线:“南山传媒隶属于瀚思,你为了争个高低,会让公司损失至少六个亿。”
“可让您认清楚了,有些人天生就是扶不上墙的,”时川缓缓道,“这很值得,不是吗,父亲。”
江淮安终于回过身来,看着这个自己已经八年没见过的儿子。
当初他让他有能力自己走到他面前,他会考虑承认他的身份、地位。
从没想到,仅仅只需要八年。
“不要以为扳倒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传媒公司,就算有能力,”江淮安撑着手杖走到他的面前,“想坐到我这个位子,凭本事。”
时川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乖巧地笑了起来:“我会的,父亲。”
“对了,母亲很想念您。”
江淮安皱了皱眉,转过身去。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一身西装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出现在门口:“先生,外面有一个名为唐思伽的女孩,在寻找小少爷。”
时川的眼眸微沉,想也没想:“让她去休息区,我一会儿……”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时川沉默了很久,抬起眼帘:“不用拦她。”
总要结束的。
*
林青找唐思伽只是说一下如今她已经大学毕业,不再受瀚思资助,如果在晚宴这种场合感觉到不自在的话,以后都可以不用前来了。
当然,电子邀请函依旧会如常发送,想来自然也是欢迎的。
唐思伽对当年的事表达感谢后,便重新折返回休息区,却没想到不见了时川的踪影。
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会无助茫然,唐思伽忙去周围寻找起来,没想到找遍了整个休息区和宴客区,都没看见他的身影。
直到她准备前方不远处应酬的人群中寻找时,一声熟悉的声音透过觥筹交错的谈笑,传入她的耳中:“唐思伽?”
唐思伽转过身,西装革履的陆朗舟站在那里,眼底掩盖不住的诧异:“刚刚就觉得像是你!”他感叹,“没想到真的是。”
唐思伽也惊讶万分:“班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之前帮一个客户打官司,结果不错,客户给了我邀请函,便来了,说不定能结交几个大客户,”陆朗舟解释,“你呢,怎么……”
说到这里,陆朗舟想到她被资助还上过新闻的过往,抱歉一笑:“我看你匆匆忙忙的,是在找什么?”
唐思伽反应过来,忙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孩,长得很高很漂亮……”
陆朗舟迟疑地问:“是那天在你家楼下等你的那个男孩吗?”
“对,是他。”
“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思伽沉默下来。
陆朗舟笑笑:“是我唐突了,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往楼上去了。”
唐思伽神色微变,她往年听人提起过,二楼是贵宾休息室,三楼一整层只有一间房间,是江先生独有的。
心中不安的感觉渐渐积聚,从之前看见李祎发给她的那张照片开始,唐思伽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上方多了一把刀悬挂在那儿。
前段时间和时川亲昵自然的相处,让她短暂地忘记了那把刀的存在。
可在此刻,那把刀再一次变得摇摇欲坠起来,甚至随着她的脚步,摇晃得越发厉害。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诫她:不要继续寻找了,不要上楼,回家吧。
可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迈上镶嵌着玉石的楼梯。
二楼一片寂静,连侍应生都没有。
于是她继续迈上三楼。
这个往年从外面都能看到有保镖来来回回巡逻保护的地方,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现身阻止她,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踏上三楼,看见空荡荡的楼道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下一秒,那唯一一间三米高的鎏金大门被两名侍应生从里面打开,她寻找了许久的少年,正缓缓从里面走出来,神情平静得可怕。
那一刻,刀坠落了下来。
第18章
这一晚,唐思伽配合着拍完大合照,便提前从晚宴离开了。
时川跟在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走走停停。
直到走出被封锁的这条街,唐思伽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坐在最左边,时川坐在最右边。
窗子半开着,唐思伽感受着夜风扑面而来,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任何问题。
车子边行边堵,伴随着出租车司机日常吐槽京市的堵车的声音,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快十点了。
屋门打开,花瓣形状的感应灯亮起,温暖的灯光洒落下来。
二人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立在门口,没有人打破沉默。
一片寂静中,唐思伽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为今晚只吃了几口甜品而抗议着。
时川朝她看了一眼,径自自然地朝厨房走去。
不多时,他便端出来一碗汤圆蛋花汤,五彩的汤圆还是前两天二人从水族馆回来,逛超市时买的。
唐思伽看着眼前泛着香气的热汤,安静地吃着。
吃完后,时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前两天纹身的下半部分有一点红肿,我给你上药。”
唐思伽起初有些走神,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谢谢。”
道完谢的一瞬间,她愣了下。
时川拿着药膏的手也顿住,随即似玩笑地说:“姐姐和我这么客气啊?”
唐思伽再没有开口。
解开衬衫扣子,露出莹白的肩头,那支玫瑰越发娇艳欲滴。
时川伸手,指尖细腻地抚摸着暗红的花瓣,心脏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发着颤。
他有些迷茫地皱了皱眉,沾了药膏,抚上花枝的尾端,一点点地揉弄着。
唐思伽背对着他,感受着肩头的温凉触感,不知多了多久,她转过头:“好了……”
话没有说完,肩头一暖。
熟悉的气息喷洒在她肩头的纹身上,落下一个浅淡的吻,随后沿着她的后颈一点点地蔓延,直到落在她的耳垂。
唐思伽的身躯轻颤了下,侧过头,看着身后的少年。
他也在看着她,用一种平静地、深邃的眼神,看着她。
下一秒,唐思伽突然吻向他,就像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一般,她的手指穿入他的黑发之中,用力地吻着他。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了干柴之中,顷刻间便点燃了冷寂的出租屋。
唐思伽感受着身前的纽扣被那只吸引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手灵巧地解开,唇舌落在她的身前。
她主动伸手,脱下了他的上衣。
她抱着少年的后颈,微微仰头,任他箍紧她的腰身,坐在他的身上起起伏伏。
这场性。爱持续了很久,久到唐思伽感觉自己的嗓音干涩嘶哑,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安静地侧躺在床上,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窗台,不知多久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周六,不用上班。
唐思伽坐起身,身上丝滑的空调被滑落,阳台的洗衣机轰隆隆地洗着昨晚换下来的床单,屋内却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放着一叠陌生的文件。
唐思伽没有去寻找,也没有查看那些文件,只是平静地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整理昨天下午孙主管给她的短剧拍摄方案。
整理了大概十分钟,入户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川提着早餐走了进来,看见地毯上的女人时愣了下,随后才如常地笑:“今早起得晚了,没来得及做早餐。”
唐思伽看向他手中的食物,点了点头。
时川很快将早餐放进碗中,是她很喜欢的那家早点铺子的煎包和小米南瓜粥。
唐思伽坐在餐桌前,没有抬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餐。
放下汤匙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对面像往常一样的声音:“姐姐,我要走了。”
就像他过去每天说的“姐姐我去上学了”相同的语气。
唐思伽抬起头,看见了少年冷静的神情。
和他昨晚在宴厅三楼那栋豪华大门里走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好。”唐思伽答应一声。
她想起之前她对他说:以后你如果离开,一定和我说。
现在,他做到了。
时川盯着她的反应,心脏莫名一空,这是他想要的反应,不过问、不纠缠。
可他却找不到丝毫得偿所愿的轻松。
“你没有想问的?”是他先开了口。
唐思伽望着他的眼睛,唇动了动,还没吐出半个字,喉咙突然紧缩了下。
缓和了许久,她才让自己平和下来:“ChrisChiang是你,对不对?”
时川没有否认。
“Chiang,江,”唐思伽的声音很轻,“江董事长那个从未露面的小儿子,是你吧。”
时川的手指蜷了蜷,默了默平静应:“是。”
听见他亲口承认,唐思伽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将现实全部打碎重组,组成了一个怪诞又奇形怪状的真相。
她想找到出口,离开这荒谬的世界,却被笼罩在其中,挣扎不得,只能接受。
“为什么现在让我知道这一切?”
唐思伽并不傻,昨天她能顺利到达宴厅三楼,亲眼看见他从江先生的私人休息间出来,就已经猜到,这只能是有人授意的,有人想让她知道真相。
时川看着她竭力睁大双眼,不让水雾在眼眶凝结的样子,莫名想起上一次,她提到那起车祸时也是这样,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而他吻去了她的眼泪。
现在,他已经没必要这样做了。
从他没有用理由搪塞那张他在MIT的背影照开始,就已经决定要结束这场游戏。
而他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因为,”时川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出最初的想法,“你总会发现真相,不论早晚;到那时也会发现,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在听清这句话后,有那么一秒钟,唐思伽的大脑是空白的。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怎么会有未来呢?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也许可能会有。
可他是瀚思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是MIT近年来录取的最年轻的天才少年,是十八岁就有着可怕心计的野心家。
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踏板,一块平平无奇的垫脚石,没有用了,就该扔了。
唐思伽的大脑在那一片空白过后,竟然诡异地平和下来:“为什么是我?”她再次问。
时川看向她,眼中的情绪像是不忍,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唐思伽却已经猜测起答案:“因为我在南山传媒上班,你要对付江诉,现在想想,李格的授权书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让江诉上钩。”
“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即便被欺负也不会有人为我打抱不平。”
“因为我是个缺爱的可怜虫,别人稍一施舍几分感情便以为自己真的值得被爱……”
“唐思伽。”时川打断了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
唐思伽蓦地静默。
时川诧异于自己的失态,垂下眼帘,很快恢复如常:“姐姐,这段时间我们也很快乐不是吗?”
快乐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不能贪图,拥有过就足够了。
唐思伽看着冷静说出这番话的少年,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你说得对,”她听见自己无波无澜的声音,“我知道了。”
“的确是不般配的。”最后一句,如同呢喃。
她说这句话时,侧颈上还带着昨晚他留下的吻痕。
时川的呼吸随着她的声音一滞。
这明明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在他身边的人,或许是联姻的名门千金,或许是大家族的闺秀,他的感情世界不需要什么相濡以沫,有利益就足够了。
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有一把迟钝的匕首,用生锈发钝的刀刃,一点点剖解着他的皮肤,分离开他的肉与骨。
他想要大声命令她收回那句话,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带着她一起去往他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他们同样可以像在这间简陋的出租屋一样,生活、做。爱。
可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他将这种冲动归结为性幻想还没有冷却便要分开的不适应,只是一时的。
等过一段时间,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时川收回了停留在唐思伽身上的视线,拿过一旁的文件,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两份房屋产权证书,一户是你和你父母之前生活的地方,一户是商贸中心附近的大平层,离你的公司和其他商贸中心都很近。”
“出售也好,租出去也好,或是自己住,都随你的心意,”时川想了想,细心地补充,“目前房市低迷,最好暂时不要出售,出租的话,记得看清租户的人品,不要……”声音戛然而止。
唐思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甚至还调侃了一句:“不要再遇见像你一样的人吗?”
时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姐姐,我们没有必要恶语相向,甚至往后你有其他需要,也可以联系我……”
“是不是我收下的话,”唐思伽打断了他的话,看向推到自己眼前的一叠文件,“就算两清?”
时川怔住,过了很久,他徐徐开口:“是。”
“好,我收下。”唐思伽安静道。
时川的瞳仁紧缩了下。
唐思伽却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两套房子就能收买我被欺骗的伤害,很廉价?”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清高地拒绝这两套房子,痛哭流涕地挽留你,或者恳求你带我走?”
时川的喉结滚动了下:“不是。这些是你应得的。”
“就像你说的,时川,我们不会有未来。两栋房子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两个玩具,对我却可能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就这样吧。”她轻声说。
时川的手机响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
唐思伽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餐椅向后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时川站起身,收回视线,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地毯的边缘,黑色小狗的玩偶滚落,大概是昨晚被热烈的二人不小心弄掉的。
前两天这个玩偶也曾经滚到过地上,那次唐思伽飞快地捡了起来,珍惜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没坏。
现在,她再没有看过来一眼。
鬼使神差的,时川俯身将玩偶捡了起来,拿在手中,看着玩偶那颗黑漆漆的剔透的玻璃眼珠。
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唐思伽说,很像他。
时川抓着玩偶,走向门口,打开门,脚步却又停住,转头看向餐桌旁的女人。
这时他才发现,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眼中那个灰白色的世界里,唐思伽早已经是那个五彩斑斓的她。
填色游戏,也结束了。
“当年你父母那起车祸的细节,在那些文件的最下面。”时川冷静道。
“车祸起因是发动机故障起火燃爆,和你无关。”
他说这些话时,唐思伽始终坐在餐桌旁,背对着他,一动没动。
关门声响起,唐思伽的睫毛轻颤了下,一滴水珠沾在上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突然低低地自嘲一笑。
你看这个人,怎么可以在离开的时候,还要记得解开她的心结呢?
不知过去多久,唐思伽站起身,走到窗台前。
一辆黑色的奢华轿车格格不入地停在那里,满头白发的老者正有礼地对时川说着什么。
下一秒,时川抬起头,朝六楼望来。
唐思伽没有躲,只是木然地看着,窗子的反光,她知道
他看不见她。
她看着他渐渐收回视线,看着他被人请上那辆豪车,看着轿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情绪好像被抽空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脾胃都空荡荡的。
唐思伽重新回到餐桌旁,拿起盘子里剩下的煎包往嘴里塞,香腻的汁水迸出,洒落在她的手指之间,指缝都变得油腻起来。
可是还是很空。
就像有人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掏空了一下,她不断地咀嚼、下咽,想要填满那一整片空洞。
直到清晨时川带着早餐回来的画面涌入脑海。
那一刻,她以为他选择了她,甚至有几秒钟升起了期待。
唐思伽咀嚼的动作停住,喉管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令人窒息,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直到胃肠突然开始急剧地蠕动,她猛地起身快步朝洗手间跑去。
停在洗手池前的一瞬间,唐思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存储在眼眶的水分连带着生理性泪水一同被挤了出来,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砸落,再也分不清是因为难过还是呕吐。
唐思伽在洗手间待了很久,直到胃里的食物掏空,才终于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
她将餐桌上剩余的狼藉收拾好,全部扔进垃圾桶,可胃里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反感。
直到她走到沙发上,手不经意地碰到时川常看的书籍。
曾有一次,她问他在看什么书,他在身后轻易地将她环抱住,翻开书籍与她一块阅读……
唐思伽瞬间只觉喉咙止不住地哽咽反射,几欲呕吐。
她将书籍扔开,怔怔地环视着整间出租屋。
时川的床,时川的衣物,时川的拖鞋,时川的牙刷……
还有他们曾一次次亲热的沙发、地毯、穿衣镜、洗手台……
目光所及,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的瞬间,她再一次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
唐思伽逃亡一样跑向自己的卧室,蜷在床上,裹紧了崭新的被子,庆幸着还留有最后一片净土。
可胃还是很难受,难受得开始痛了起来。
痛到后来,她开始分不清痛的究竟是胃,还是隔壁的心脏……
唐思伽猛地坐起身。
她不懂,在这个时川鲜少进入的她的卧室,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难受。
过了许久,她想到了什么,拉下右肩的衣服,在化妆台上小小的镜子前,看到了那那朵黑巴克玫瑰。
原来,这片净土里,与他有关的回忆,是她。
第19章
周日,一家名为“花样年华”的纹身店内,轻柔舒缓的纯音乐静静流淌着。
玻璃门被人轻轻推开,门铃“丁呤”响起,清脆悦耳。
“欢迎光临……”温婉的中年女声传来,穿着杏色旗袍的琳达走了出来,却在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女孩时了然,笑着说,“是你啊,是来补色的吗?”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这个女孩来纹身时,红着脸拿出一张男孩光裸肩头的照片,指着上面的玫瑰纹身,说想要纹一个一模一样的。
那时,琳达还问她,男孩为什么不陪她来。
女孩露出一抹近乎羞赧的笑,说:这是我给他的礼物。
唐思伽看着纹身师温柔的笑脸,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把纹身洗掉。”
琳达一愣:“洗掉?”
唐思伽点点头,脸色苍白,神情却没有任何犹疑:“我想洗掉它。”
“你才纹上一个月,真的确定……”
“我确定,”唐思伽打断了琳达的话,“拜托了。”
琳达顿住,看着女孩顷刻间泛红的眼眶,及眼中淡淡的哀求,最终再没有多问,去准备相关的工具。
依旧是上次的纹身椅,唐思伽安静地坐在上面,解开衬衫扣子,露出右肩的肩头。
“由于纹的时间较短,皮肤还没有完全恢复,洗去的话可能会比较痛,”琳达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叮嘱,“而且红色比黑色更加难洗一些,可能会洗上三四次才能完全洗干净。”
“嗯。”唐思伽应道。
琳达见她丝毫没有转变主意的神情,心中叹了一口气,坐在高脚椅上,拿着仪器操作起来。
伴随着点阵激光的噼啪声,皮肤被烧焦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涌入鼻下。
唐思伽平静地坐在那里,即便是激光刺激到依旧红肿的部位,她仿佛也没有半点知觉。
琳达从没见过洗纹身时这样老实的客人,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她说“好了”,女孩才回过神来,静静地坐在镜子前,看洗完的纹身。
黑巴克玫瑰的颜色与形状依旧很明显,可焦白的点状伤痕弥漫在纹身上,浅浅地遮住了些许痕迹。
“回去后如果觉得伤口有点发热,可以吃点消炎药,平时洗完澡用生理盐水清洗,再涂碘伏。一周内多吃清淡的食物,等两个月后再来洗第二次。”琳达交代着注意事项。
“好,”唐思伽认真地点头,“谢谢你。”
琳达摆摆手,看着女孩消失在门口,走到窗子前点燃一支香烟。
唐思伽是坐地铁回去的,到家已经下午五点了。
晚霞铺满了西边的整片天空。
她在地铁出口的休息椅上坐了一会儿,呆呆地看了会儿晚霞才朝出租屋的方向走。
隔着远远的距离,已经望见了六楼黑漆漆的窗子。
再也不会有亮灯了。
唐思伽收回视线,平淡地朝3号楼的方向走,走到楼道门前,她的脚步也停住了,怔忡地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陆朗舟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正装,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白净修长的手抚着小黑狗的脑袋,顺毛安抚着。
那只小黑狗是唐思伽曾经在巷子里喂养过的那只,她记得它,它的眼睛上有一块心脏形状的白色,是纯黑的毛发里,唯一的一点白。
后来,她接纳了时川,也曾去那个巷子里寻找过几次这只小黑狗,甚至每次经过都会特意朝草丛里多看上几眼,却再也没见到小黑狗的身影。
像是某种征兆,在时川离开的第二天,这只小黑狗便又出现了。
“唐思伽,你回来了。”陆朗舟一抬头,便看见穿着白衬衣藕粉长裙的女孩,扬起一抹笑,却又在看见她苍白的脸颊时笑意微顿。
唐思伽扯了扯唇角,打起精神走上前:“班长,你怎么来了?”
“去临省打了场官司,回来刚好经过这里,”陆朗舟察觉到她的目光,又拍了拍小黑狗的脑袋,“刚刚在开车,要不是这条小黑狗突然窜出来,我还不会恰好停下车,发现旁边就是你住的小区呢,没想到这小狗这么乖。”
唐思伽看着小黑狗黑漆漆的干净瞳仁:“是啊,它一直很乖。”
“你认识它?”
唐思伽回过神来:“以前在楼下看到过。”
陆朗舟不疑有他地点点头,随后又想到什么:“其实我来这儿,还有一件事……”
“瀚思集团的董事长今天早上突然公开了小儿子的照片,那张照片我看到了,很像……”
“是时川,”唐思伽弯了下唇角,解释道,“就是那晚的那个少年。”
今天上午,她就看见了新闻。
新闻上说,瀚思集团的小儿子有多优秀,出生在美国,自幼成绩优异,十六岁就被世界顶级学府MIT破格录取,十八岁成年后转为中国籍,跟随祖母的中国姓氏,姓时名川。
那时她甚至还有闲心在想,上层社会的效率真高,昨天才接回去,今天就资料齐全地公开了。
“……你还好吗?”陆朗舟轻声问。
“我?很好啊。”似乎为了印证这句话,她还笑了一声。
陆朗舟见状,停顿了几秒钟,余光瞥见怀里的小黑狗,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想
养一只狗,陪陪我这个孤家寡人,今天也算是缘分,刚好碰见了它。”
唐思伽恍惚地看着那只小狗,小狗也在好奇地看着她,也许是觉得她身上的气味熟悉,它甚至朝她这边探了探小小的爪子。
“它喜欢你。”陆朗舟惊喜。
唐思伽的喉咙一紧:“养只狗,挺好的,”不等陆朗舟再回应,她率先道,“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低着头,匆匆绕过陆朗舟走进楼道。
脚步不停地往上走,声控灯一层层地亮起,直到六楼,唐思伽打开房门。
花瓣形状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下一秒忽闪忽闪地闪烁了两下,滋滋啦啦一点细小的火星过后,灯光“啪”的一声熄灭了。
灯也坏了。
唐思伽的脚步停在门口,残留的晚霞勉强将简陋的出租屋照亮。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沙发已经铺上了崭新的沙发巾;
茶几和角落的大床一并用防尘布盖了起来,随之一起的,还有许许多多男孩的衣服、鞋子;
拼色地毯也收了起来,整个客厅空荡荡的,再没有半点温度。
“姐姐,我做好了晚饭,快去洗手啊。”乖巧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厨房传来。
唐思伽转头看过去。
厨房门大开着,空荡荡的连锅碗瓢盆都被收进了橱柜之中,石英石的台面被她用刷子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白得反光。
洗手间半掩的房门后,仿佛隐隐约约响起暧昧的喘息。
唐思伽惊悸地转过身。
洗手台同样被刷的纤尘不染,台面上的洗漱镜没有半点污迹,清晰地照出早已空无一人的狭窄空间。
唐思伽孤零零地站在空荡的房间内,目光接触到门口橱柜上亮闪的一点。
她走过去,拿在手中。
那是一串钥匙。
当初她亲手交到时川手上的。
少年眼中的惊喜、牵着她手的温柔触感还历历在目,唐思伽抵着胃部,不受控地干呕了下。
直到钥匙在手中脱落,干呕的感觉终于渐渐淡去。
唐思伽怔怔地望着地面上的那串钥匙,不知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王姐的来电。
接听后,便是晨晨雀跃的声音:“小唐姐姐好!”随后手机被人接了过去,王姐含笑的声音响起,“思伽,晚上有时间吗?”
唐思伽动了动唇,几秒钟后才挤出一句沙哑的:“怎么了,王姐?”
“你之前不是说要和你那位家人碰个面,”王姐笑,“刚好我今天从她姥姥那儿把晨晨接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
唐思伽想起来了。
那时,王姐说要见见时川,并调侃“和见她的另一半一样”。
后来她与时川更亲密后,便主动提及了这件事。
也许见她久久没有回应,王姐的声音有些犹豫:“思伽?”
“嗯,”唐思伽应了一声,轻声说,“抱歉啊王姐,饭可能吃不成了。”
“那个人……他离开了。”
唐思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对不起。”
“我没有家人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唐思伽看见掉在地上的钥匙旁溅落一滴水珠,随后两滴,三滴……
前天她还可以放肆拥抱、亲吻的人,如今却连碰到他的东西,都不能了。
不知多久,女人蹲在地上,用力地抱紧了膝盖,崩溃也是寂静无声的。
肩膀很痛。
原来,把纹身洗掉,这么痛。
*
唐思伽不知道自己究竟蹲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
空荡荡的胃隐隐抽搐,从昨天收拾这间屋子开始,她就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吃了也会吐出来。
也许,她应该去一家陌生的饭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鸡丝面,犒劳一下从昨天便不断蠕动哽咽的肠胃。
可是浑身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难以动弹,也不想动。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唐思伽的思绪终于回过神来,静静地听着,想等外面的人知趣地离开。
可门外人始终耐心的,间隔几秒钟便轻轻敲两下,不疾不徐,有条不紊。
唐思伽站起身,蹲久了的大脑眩晕了下,眼前阵阵发黑,她缓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唐思伽……”熟悉的声音在看见她红肿的眼眶时停住,一只手抱着小黑狗的陆朗舟沉默了一会儿,举起另一只手里的纸袋,“我想了想,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虚弱,不如今晚凑合吃点,早点休息。”
唐思伽怔忡地看着纸袋,包装上印着附近一家餐馆的名字,直到陆朗舟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谢谢你。”
她没有拒绝。
陆朗舟摇摇头,将纸袋交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小黑挺喜欢你的,你刚刚离开时它还呜咽叫了几声,以后有时间,你可以去多多看望它吗?”
唐思伽看向小黑狗,它果然在陆朗舟的怀中蹬着后腿,朝她吐着舌头。
“……好。”唐思伽听见自己认真的声音。
陆朗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离开了。
唐思伽关好门,走到沙发前,将包装袋放在茶几上的防尘布上,打开。
纸袋中,是一碗仍在冒着热气的热汤面。
绿油油的青菜与鲜艳的溏心荷包蛋分外诱人。
这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与时川完全无关的东西。
唐思伽开始安静地吃起汤面,感受着胃一点点被温暖、被填满。
她想,对于处理悲伤这种情绪,十年前她早就经历过,已经很有经验了。
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手机响了一声,唐思伽顺手拿了起来。
是一条短信:【纹身修护药膏前天用完了,楼下药店就有卖的。】
唐思伽看着即便被删除依旧熟悉得能倒背如流的号码,看了许久,并没有回复,只是将这条信息默默删除。
随后,一口一口将温热的汤面吃下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明天。
第20章
李格取消了与南山传媒的合作。
南山传媒前段时间数亿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所有相关项目全数叫停。
唯一得到的,只有三千万的违约金赔偿。
而江诉已经被江董事长叫了回去,南山传媒的未来,犹未可知。
或许是先前公司的人私底下都听过类似传闻,或许是周末瀚思董事长突然公开了时川的身份,让大家意识到自家总经理很可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继承人争夺战”中败下阵来,总之,公司的人格外安静。
“我听说咱司马上要被总部那边接管,直接宣布破产了……”李祎小声与旁边的同事议论。
唐思伽神情恍惚地坐在工位上,手中紧攥着一支笔,笔帽不断地打开、合上、又打开,直到听见李祎的这句话,笔帽“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她猛地回过神,转过头朝身旁看去。
李祎愁眉苦脸地和同事们抱怨自己毕业后第一个公司居然就要破产;王姐沉默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她与女儿的壁纸,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有其他同事几十天的忙碌付诸东流的失落……
“胡说什么呢?”孙主管的声音从部门外传来,“都好好忙手底下的工作。”
唐思伽看过去,一眼便看见孙主管眼下明显的黑眼圈和突出的眼袋,他朝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回了办公室,整个人的背影好像在短短几天内变得沧桑起来。
唐思伽定定看着电脑屏幕,思绪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如果当初,她没有把李格的授权文件交上去,如果她没有认识时川,一时心软被他利用,是不是现在……大家都不用经历这些?
唐思伽定定望着电脑屏幕,许久下定决心般,敲出三个字:辞职信。
将手底下的短剧脚本整理完,已经到了下午,将工位上的一切整理好,唐思伽去了一趟孙主管的办公室。
孙主管很忙,她进去
时,他还在接着电话,焦头烂额地和对方解释项目叫停,剩余款项会尽快打过去这类问题,见到她也只是摆摆手,让她将文件放下离开就好。
唐思伽将文件放下,人却没有离开,站在办公桌前,耐心地等着孙主管打完电话。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孙主管看了她几眼,拿起文件,只看了看标题便皱紧了眉头,很快结束了通话,飞快将辞职信翻阅完,扔到桌上:“解释一下。”
唐思伽垂下眼帘:“孙主管,现在让大家陷入这种境地,我有责任。如果不是我把李格的授权书交上来,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孙主管看着她,半晌气笑了:“所以你打算这个时候跑路?”
“不是,”唐思伽飞快抬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
“唐思伽,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孙主管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她,“就是有事没事爱往自己身上瞎揽责任。”
“就说之前有一次李祎把大家开了两天研讨会挤出来的脚本内容弄丢了,和你没什么关系吧,结果呢?他一拜托你,你就加班加点地帮着他重新搞了一份出来。”
唐思伽诧异地抬头,那时她和李祎同在实习期,担心李祎被辞退,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怎么?纳闷我怎么知道的?”孙主管喝了一口水,“李祎那大老粗,写不出那么细心的文字,都是搞这行的,这点专业敏感度还是有的。”
“还有这件事,”孙主管继续道,“你把李格的授权书给我,我审批通过,这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如果上头能拨下来款项,就算李格反悔,也顶多赔个版权费。可现在公司落到现在这步田地,是江总决策失误导致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逼着江总把资金都投到李格的ip了吗?”
“况且,”孙主管叹了口气,“小唐,就算没有你这件事,江总也不会是江董事长那个小儿子的对手,你没看新闻吗?才被认回江家,江董就把海城那边的新能源和人工智能两个有前景的大项目交给他了。”
唐思伽愣了下,海城啊……
她很快回神:“可归根结底……”
“归根结底什么,”孙主管打断她,“归根结底,你就算想辞职,也得等公司走上正轨后再说!”
“咱们公司……不是要破产吗?”
“谁说的?”孙主管皱眉,“肯定又是李祎那个大喇叭。”
“总部那边最初的确打算直接宣布破产,不过也不知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下午会派人来清点剩余资产,补上缺口,不过之后总部不会再管了,南山以后就只有自力更生一条路。”
唐思伽愣了下,没想到会峰回路转。
“咱们这公司,放古代那就是叛贼窝点,没被清算说明还有转机,”孙主管将辞职信放到一旁的碎纸机中,“这封辞职信我就当没看见,这周把之前交代你的短剧内容全部整理出来,明白了吗?”
唐思伽看着孙主管,郑重地点了下头。
孙主管满意了,摆摆手让她出去工作。
唐思伽走到办公室门口,没等开门,门已经被外面的人打开。
她抬起头,下秒却愣在原地。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一袭昂贵的定制西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名提着公文包的商务人士,见到她,男人显然也愣住,却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唐小姐?”
唐思伽定定看着威廉露出招牌笑容,直到孙主管带着些许恭谨的声音响起:“威廉先生,您好。”
她猛地反应过来,点了下头,错身而过。
办公室门在身后关闭,唐思伽怔忡地站在门外,好久,突然自嘲一笑。
她之前一直以为威廉是一名外教,可现在想想,时川的身份是骗她的,一直在帮时川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老师呢?
唐思伽强迫自己将那些过往挤出脑海,转过走廊,却在看见转角处的众人时顿住。
王姐、李祎,还有其他几位同事都站在那儿,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唐思伽哑声问。
王姐欲言又止,最终李祎走上前小声说:“思伽,对不起,我想用你电脑找一份文件,看见了你的辞职信。”
“思伽,你真的要辞职吗?”一名同事看向她,“不再等一等吗?”
没等唐思伽开口,李祎率先道:“就是啊,就算公司破产,只要捱到最后,公司总要补偿一笔遣散费……”
“李祎。”王姐无奈地打断他。
李祎恹恹地低下头。
唐思伽看着众人关切的视线,鼻子莫名一酸:“我不辞职,”她扯起一抹笑,“孙主管说了,公司也不会破产。”
“真的?!”
“嗯,”唐思伽用力地点点头,“刚刚来的那些人,就是总部派来善后的,之后,南山传媒还是一如既往。”
众人终于放下心来,脸上也带上了笑意,纷纷散去。
只有王姐仍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思伽,你想谈谈吗?”
唐思伽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却在看见王姐心疼的目光时停住,许久轻轻地点了下头:“……可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适当地摸鱼,有益身体健康。”王姐眨了眨眼,拉着她走进咖啡间。
唐思伽看着王姐的笑脸,这一刻,她很想说些什么。
于是,她开始说起楼道时接连七天的碰面,说起当初那只受伤的小黑狗,说起愿意和她成为家人的少年,说起自己因为少年的到来,愿意好好经营自己的工作、生活……
她没有提时川的名字,就像是第三人在讲一个并不怎么生动的故事一样。
王姐耐心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
“王姐,是他让我开始认真经营自己的工作、生活,”唐思伽轻轻地说,“他改变了我。”
可是,在她终于重拾信心的时候,那个人却离开了。
就像航行在大海中央的小船,终于看见了灯塔,于是拼命地朝着灯塔的方向划着,却在将要到达时,灯塔的灯,熄灭了,留她在大海中央,茫然不知去处。
王姐终于开了口:“首先,思伽,你当初收留一个陌生的男生当家人,是极其不安全的,这个道理连晨晨都懂得。不过念在你有认真考虑过,且对家人有极高的期待,姑且不批评你。”
“其次,”王姐继续道,“你说他改变了你,我不同意。”
“在还没有收留那个男生时,你想过收养那只狗,是吗?”
“那时,是的。”当看见那只狗一瘸一拐地离开时,她想过,将它找回来,给它一个家。
王姐点点头:“可能狗带来的情绪价值比不上那个男生,但你一向是个负责任的人,从决定养狗的那一刻开始,你一定已经做好了未来要好好生活、工作,对一条生命负责的打算。”
“思伽,你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唐思伽望着王姐信任的眼神,她从没想过,如果当初她没有去那个宾馆找时川,如果她将那条黑色小狗找到、抱回了家,她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得过且过?
仿佛有一团迷雾渐渐散去,心脏依旧有个角落,碰触一下就会痛、会反胃,可思绪却在渐渐变得清晰。
唐思伽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那道伤疤。
即便没有时川,也许她会走出来的很慢很慢,可她一定会走出来的。
就像这道伤疤,不会消失,却总会愈合。
从咖啡间出来,唐思伽的心情好了许多。
李祎神秘地凑过来:“思伽,你们说了什么啊?”
“女孩的私事,少打听。”王姐没好气道。
孙主管办公室的门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来,唐思伽抬头时,又迎上了威廉的目光。
威廉正看着手机,见到她依旧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唐思伽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直到那些人离去,王姐想到什么,看向唐思伽半开玩笑地说:“对了,你说
的那只小黑狗呢?要不要考虑找回来?”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唐思伽的手机收到了一则消息。
陆朗舟:【小黑有些适应新家环境了,这周末准备去医院打疫苗,你要一起吗?】
很快,他又发来了一条视频,视频里,乖巧的黑色小狗正在大口吃着狗粮,尾巴一摇一摆,欢快极了。
*
机场,VIP休息室。
少年早已换下廉价的衣服,一袭裁制得体的定制西装贵雅又精致,幽蓝的双眸增添了些异国风情,像极了油画里的小王子。
那双干净又修长的手中,拿着一款过时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天前发送的一条短信。
唐思伽并没有回复昨晚自己提醒她买药膏的消息。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没有回复他。
离开那天,他忘记提醒她修复药膏已经用完,只是发个短信告知她一声而已。
时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轻轻点着沙发侧。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看什么呢,Chris?”
时川顺手按灭了屏幕,抬起头,威廉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你怎么会来?”
“送你一程,”威廉挑了挑眉,“我的亲堂弟马上要去海城,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说不定在那边安了家,当然要过来。”
时川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话:“不过就是老头给的新考验罢了。”
威廉没有否认,看向他手里的手机:“怎么还用这个手机,不换个新的?”
时川攥着手机的手一紧,很快淡声道:“一个通讯工具而已,没必要。”
威廉耸耸肩:“我刚从南山传媒出来,不得不说,你那个哥哥没什么智商,找的职业经理人却还不错,账目清晰明了,不用废什么工夫。”
时川仍旧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嗯”了一声。
“说实话,你没有赶尽杀绝……可能这个词语有些过了,”威廉想了想,“没有斩草除根,我很诧异。”
时川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一个半死不活的传媒公司,不值得。”
威廉饶有兴致地看着神情冷淡的少年,半晌“哦”了一声:“对了,我还看见唐小姐了。”
敲着沙发侧的手指突兀地停了下来,时川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这一次没有应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唐小姐瘦了不少,”威廉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机,翻出相册,找到两小时前偷偷拍下的照片,拿到时川面前,“你和唐小姐更熟,看看我的感觉对不对?”
时川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照片上的女人脸色苍白,一向嫣红的唇瓣仿佛也失去了颜色,如同被霜雪打落的花瓣,黯然失色,眼神却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亮光,格外夺目。
她的确瘦了。
衬的那双眼睛更大了。
隔得太远,照片并不能拍下她眼珠的颜色。
可他仿佛已经透过照片,想象出那双眼睛该是干净的深褐色,不含杂质。
“他是谁?”时川突然开口。
“谁?”威廉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看着照片的右下角,一个和唐思伽差不多大小的男人正凑到她身边,手臂几乎与唐思伽贴在一块,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同事吧,好像叫李什么,看起来和唐小姐关系不错,”威廉收起手机,仔细思索了会儿,“南山传媒好像没有不许办公室恋情这种规定。”
时川再没有开口。
广播通知乘客提前走VIP通道登机,时川没有逗留,站起身便朝通道走去。
威廉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两边离得不远,可想到江淮安素来秉持着“完不成考验不要回江家”的理念,而时川母亲那实在算不上好的性子,还是站起身招呼了一声:“臭小子,在那边好好保重。”
时川只停了停脚步,没有回头。
直到坐上飞机,他仍摩挲着手机,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忆着刚刚看到的照片。
某个瞬间,他竟然想问她为什么没有按时吃饭,那个男人是谁。
就像之前那样。
直到空姐提醒关闭手机的声音响起,时川猛地回神,看着屏幕上那条孤零零没有被回复的消息,突然讥诮一笑。
退出,打开飞行模式。
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