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这句唐思伽上学时常听老师说、上班后常听上司说的话,如今自己也深有体会了。
她的悲伤情绪并没能延续太久,就投入到了紧凑的工作中。
为了使公司之前耽误的项目尽快走上正轨,这段时间,各个部门的人几乎每晚都灯火通明。
唐思伽一面要把具体的脚本内容整理出来,一面还要负责撰写一些用于宣传的短视频脚本,还要配合内容生产与执行,和技术部门随时保持沟通。
有时半夜十二点接到技术中心的同事打来的电话,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大脑却已经把信息指令传给了嘴巴,说给电话那边的人听。
除此之外,她也在收拾行李,甚至利用午休时间去看了几家租房,最终选中了地铁站附近的一处两室一厅的新房。
房子是一对新婚小夫妻的,只是小夫妻工作调度问题,需要前往外地常驻,只好将只住过半年的房子出租,唯一的要求是要好好对待房子,甚至可以适当减免房租。
唐思伽很快签订了租房合同,并决定在这周末搬过来。
她并不打算住时川给她的那两套房,也许有一天,当她想起他、碰触那些藏着他的回忆的东西,五脏六腑没有感觉的时候,她会考虑将那间商贸中心的大平层卖了。
不过那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现在想想,这一场欺骗,换来了两套房子,算来算去她还赚了呢。
唐思伽扯了扯唇角,想起很久前网络上流传过的一句话:骗感情可以,但不能骗钱,一生可以爱很多人,但能赚几个钱啊?
唐思伽被这个想法逗笑了,收回思绪,将出租屋最后一件属于时川的床垫挂在了二手网站上。
或许她填的价格低廉,往往她把东西挂上二手网站的当天就会被人买走。
床垫也不例外,很快有人私聊了她,询问了床垫的尺寸、品牌,看了发票后,便爽快地下了单。
看着“对方待取货”的提示,唐思伽恍惚了许久,随即关闭网页,打开文件,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忙了一段时间,直到周末将调整后的脚本内容全部敲定,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六,唐思伽少有地睡了个懒觉,直到十点半才起床,简单做了一份早午餐,吃好后便随意打扮了下,朝城东区赶去。
还没到达宠物医院门口,唐思伽便远远看见陆朗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提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宠物太空箱站在那儿等待着。
望见她急匆匆的身影,陆朗舟率先笑了出来:“没关系,不用着急,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
唐思伽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低头看了眼太空箱。
小狗察觉到她的到来,正激动地在太空箱里活蹦乱跳。
“看吧,上次我就说,小黑喜欢你,”陆朗舟无奈地说,“喂了它好多天,见到你就忘本了。”
边说他边伸手,从上方的入口安抚了下小狗的脑袋。
唐思伽看着瞬间变得乖巧的小狗,也笑了起来:“明明也很喜欢你。”
二人边说着话,边朝宠物医院里面走去,唐思伽想到了什么:“班长,你打算就给它起名叫‘小黑’吗?”
“是不是草率了点?”陆朗舟叹了口气,“我不擅长起名字,最初打算叫‘煤球’的。”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她:“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
“我?”唐思伽诧异,迎上陆朗舟期待且认真的目光,她才仔细思索了起来,“……不如叫露露?”
“露露?”陆朗舟的脸色有
些怪异。
“嗯,”唐思伽点点头,“我第一次见它时,它正藏在一个露露的包装箱里瑟瑟发抖,后来好几次,它去到哪儿,都要叼着那个箱子……”
说到后来,唐思伽的声音渐渐放轻,不解地看着陆朗舟奇异的神情:“怎么?”
陆朗舟摇了摇头,失笑道:“不瞒你说,我小时候,爸妈给我起的小名就叫‘陆陆’,不过是陆地的陆。”
唐思伽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露露”和陆朗舟的姓氏重合了,尴尬道:“那再重新想……”
“没关系,”陆朗舟想了想,“就叫露露,也很好听。”
恰巧已经到了宠物疫苗室,他将露露抱了出来,抱在怀中:“以后你就有正式的名字了,叫露露,高不高兴?”
露露配合地吐出舌头,露出一抹笑。
唐思伽看着露露的陆朗舟怀中信赖地露出肚皮的样子,不由也弯了弯唇。
只可惜,露露没能开心太久,当医生拿着针筒走进来时,露露或许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挣扎起来。
医生显然早已见惯了这类场景,熟练地让陆朗舟搂住露露的四肢和脑袋,手指在屁股上摸索。
针尖刺入的一瞬间,露露尖叫一声,张嘴就要咬到离得最近的手。
唐思伽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先一步上前,将手挡住露露的嘴,虎口却被送到了它的嘴边。
“唐思伽?”陆朗舟诧异地叫了她一声,确定医生打完疫苗,这才忙将露露抱开。
唐思伽看向虎口,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露露的牙齿在碰到她的皮肤时,颤抖了两下,没有真正地咬下来,此时也只有一点红印而已。
“没事。”唐思伽亮出虎口,松了一口气。
陆朗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到二人从医院走出,他才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挡那一下?”
唐思伽愣了愣,随后才看向此刻打完针恹恹趴在太空箱里的小狗:“……我听说,很多被领养的小狗,之所以被二次抛弃,就是因为咬人。”
“当然,我不是说咬人的狗应该被包容,只是露露很乖,刚刚也是受了刺激,以为被伤害才应激,如果就这样……”
陆朗舟了然,看着她保证:“放心,我不会抛弃它。”
唐思伽看着他温和的眼神,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不过你这么喜欢露露,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带它去郊区的河边玩?”陆朗舟提议。
唐思伽有些心动,可很快想到什么,遗憾地摇摇头:“我明天要搬家,可能没办法去了。”
“搬家?”
“嗯,”唐思伽颔首,“现在住的地方……很不方便,新房子要更好一些。”
陆朗舟迟疑了几秒钟:“是和那个叫时川的男孩有关吗?”
唐思伽笑容微僵,垂下眼帘:“算是吧。”
“不过,也是为了自己。”
陆朗舟眨了下眼睛:“你知道吗,人体大部分细胞代谢的周期几天到几年不等,每天都会有新的你在取代旧的你,也就是说,你的情绪,不论快乐还是悲伤,每一天都在被稀释。”
情绪,被稀释。
唐思伽静静想着这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触。
“谢谢你,”唐思伽笑笑,“这对我真的很有用。”
当天晚上,唐思伽给房东去了一通电话,说明了自己明天要搬走的事情。
房东很通情达理,很快同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趁着搬家师傅还没来,唐思伽去买了一个崭新的灯泡,将门口那个坏了的花瓣形状的感应灯换了下来。
只是身高受限又没有梯子,唐思伽将桌子拉过来,依旧差一点才能够到灯泡。
就在她思忖着把沙发拉过来时,敲门声响起。
唐思伽只当是搬家师傅,忙从桌子上下来,打开门,却被出现在门口的人惊住:“班长?”
陆朗舟看了眼屋内,松了口气:“还好,不算晚。”
“你……”
“你昨天特意陪我去给露露打疫苗,今天搬家我如果不来帮忙,心中过意不去,”陆朗舟笑笑,看见她手中的灯泡,“要换灯泡?”
“是……”
话还没说完,陆朗舟已经几步站在了桌子上,对她伸出手:“唐思伽,把灯泡给我。”
唐思伽回过神,迟疑了下,将灯泡放到对方的手中,顺手接过旧灯泡。
陆朗舟几下将灯泡换好,试了试开关,新灯泡亮着暖黄色的光:“换好了。”
唐思伽看着手中暗淡无光的花瓣灯泡,轻声附和:“嗯,换好了。”
花瓣灯泡落入垃圾桶中,随着其他垃圾一同被扔了出去。
唐思伽的行李不算多,两名搬家师傅加上来帮忙的陆朗舟,很快便将东西全都搬到了车上。
最后一趟,唐思伽回到出租屋看看有无遗漏时,才陡然发现,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已经空荡荡的了。
她有些愣神地望着这一切,在每一寸空间,都仿佛能看见一片回忆。
直到那个禁忌的名字再次涌入脑海,唐思伽想起一件小事。
她在选房子时,偶然间转头,看见过时川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只是那时她沉浸在新房子的喜悦中,没有注意。
现在想想,那时,他也许在想:这个可怜虫,居然在设想他们的未来。
唐思伽的喉咙一紧,心脏还没有反应,肠胃就像在警告她一样,生理性蠕动起来。
她飞快收拾视线,慢慢合上大门。
将一切关在身后,一步步走下楼,没有回头。
*
“时川,搬新家的话,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啊?”女人坐在地毯上,抱着笔电,好奇地看着他。
“姐姐呢?”时川反问。
“我?”女人仔细地思考,唇角漾起一抹浅淡的、温柔的笑意,“我喜欢向阳的、有大窗子的,这样每天阳光都能照到地毯上。”
“最起码有两间卧室,你现在挤在客厅,又不舒服又没有隐私。”
“最好有一个大大的电视机,这样我们休息日的晚上可以一起看电影,大屏幕看起来更沉浸。”
“哦,对了,还要有个宽敞的浴室……”
“只说我了,时川,你呢?”
时川看着女人,想了想:“想要床更大更舒服些的卧室,要不会晃动的茶几,浴室的话,我同意姐姐说的,最好宽敞些……”
女人不解地看着他:“啊?”
时川笑了起来,将女人抱在自己的腿上:“这样,姐姐就没有理由,让我轻一点,慢一点……”
体温渐渐变得灼热,呼吸交织。
女人的眼睛湿漉漉的,藏满了深褐色的欲色……
“少爷?少爷?”谨慎的轻唤闯入脑海。
时川缓缓睁开眼睛,幽蓝的瞳仁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很快陷入到一片清醒的暗沉之中。
这是他来到海市这十天以来,睡得最沉的一觉。
“夫人已经在等着少爷用晚餐了。”管家轻声道。
时川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白色大理石雕砌的欧式庄园冷寂地矗立在眼前,不远处栽种着暗红的玫瑰,在风里摇摆不停。
可这一切华贵,在他眼中,不过就是灰白色的无聊景象而已。
时川缓步走进正厅,装潢奢华的天花板映出几分欧洲鼎盛时期的文艺气息,脚步踩在地板上,都能听见阵阵回声。
“Chris,好久不见。”优雅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丝绒长裙走下楼梯,久居国外的缘故,说起中文带着几分口齿过于用力的清晰。
她款款走到少年面前,姿态如同一只天鹅。
时川俯身,绅士地弯下腰:“母亲。”
周情:“晚餐早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了,”她边说边率先转身走向餐厅,“对了,你祖母如今正在海城颐养天年,你知道吗?”
“我知道。”时川垂眸应下。
周情落座在餐桌正前方:“你父亲冷血了一辈子,把你调到海城,却是他做过最对得起我们母子的事情。”
提到江淮安,周情的语气冷漠了许多:“江家如果没有你祖母,不会有现在的规模,你既然改了她的姓氏,便多与她走动走动,前不久她还提起过你呢 。”
“我会的,母亲。”时川坐在周情的对面,没有动。
“Chris,你一定要成功接手瀚思集团,成为江家的一把手,这是我身为一个母亲,对你唯一的期待。”
时川抬眸,看了她一眼。
在江淮安无情地将周情舍弃在国外,除了金钱什么都不曾留下后,八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女人的深情,打磨成偏执又怪异的恨意。
“Chris?”
“我知道了,母亲。”
周情满意地拿起刀叉,优雅地叉起一块鹅肝冻,眼神温柔下来:“尝一尝,这是我特意让厨师从美国的家里带来的,我还记得你很喜欢吃。”
时川低下头,晶莹剔透的外皮包裹着浓郁的鹅肝,是他最厌恶的味道。
只是,他小时候表现出厌恶的情绪时,之后一周的时间,他用以生存的食物只有鹅肝。
莫名的,时川想起了那被唐思伽挑出去的、小山一样的香菜碎。
很久,他若无其事地拿起餐具吃了起来,感受着那对他而言浓郁腥臭的味道在口腔弥漫。
“对了,听说你在京市还谈了一场恋爱?”周情平淡的语气响起。
刀叉在餐盘上摩擦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刺耳声音。
周情皱了皱眉:“Chris,你失礼了。”
“抱歉,母亲,”时川平静道,“我只是惊讶,你从哪里听说的这种事情?”
“你祖母告诉我的,”周情看向他,“Chris,你该知道,你以后的婚姻由不得你胡来。”
时川陡然沉默下来,偌大空寂的餐厅,顷刻间连呼吸都能听见回音,空气仿佛也在一寸寸结冰。
周情只觉后背徐徐爬上一股寒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看不透自己的儿子。
不过很快,一声轻笑声打破死寂:“祖母的消息也不是全部准确,我从没谈过恋爱,只是为了让江诉出局而已。”
一场游戏罢了,他没有和唐思伽确认过情侣关系,唐思伽也从没和他互相诉说过什么无聊的爱意。
周情看着他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宛如看到十年前那个将自己抛下的男人,顷刻间语气如同竖起刺的玫瑰:“你果然和你的父亲很像,冷血无耻的性子都一样。”
“我真的不明白,那个被你利用的女孩,究竟看中了你哪一点。”
时川握着刀叉的手突兀地停了下来,面前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上,还放着他讨厌的欧芹。
“Chris。”周情拧眉,叫他的名字。
时川沉默片刻,将餐盘朝前一推,冷静地擦了擦唇角:“我吃好了,您慢用。”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朝大门处走去。
“Chris!”周情看着少见地忤逆自己的儿子,嗓音高了些。
少年离开的脚步坚决,没有半点迟疑。
“时川!”周情的声音变得尖锐,回应她的却只有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时川回到东郊一号的住处时,夜已经深了。
他冲了澡,仔仔细细地刷牙,漱口,将口腔里鹅肝的味道、身上高昂的香水味彻底洗净,仍然觉得肺腑蒙着一层油腻腻的东西,令人作呕。
心口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想要发泄,却连怒火从何而起都说不清。
蒙了雾气的镜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浮现今天在车上的那场梦境。
时川闭上眼,感受着。
氤氲的浴室,挂在他手臂上的女人,身后是满是水珠的墙壁,伴随着一声声节奏感极强的震颤……
直到威廉拿给他看的那张照片钻入脑海中,她与旁的男人说笑的画面变得清晰。
母亲的那句“那个被你利用的女孩,究竟看中了你哪一点”随之响起。
时川猛地睁开眼。
有一秒,他觉得自己的脸,变成了其他人。
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时川前往衣帽间取出睡袍,却在看见最上面放着的简陋的黑色小狗玩偶时动作顿住。
小狗的眼珠正剔透地看着他,像极了……那个女人的眼神。
时川猛地回神,冷静地关上了衣帽间的门。
他走向落地窗,看着外面的灰白色的夜景。
他很久没看见过印在心中的色彩了。
他当然想过,自己离开后,唐思伽这样渴望家的人,还会交朋友,谈恋爱,甚至……结婚。
他留给她的房子,即便在房市低迷的现在,价值也能达到数千万。
她完全可以凭借这些,找一个家境优渥的另一半,而不是……一个穷酸传媒公司的普通专员。
似乎终于说服了自己,时川拿出手机,给威廉去了一通电话。
对方显然正在忙碌,接通电话的语气算不上好:“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当听见时川要他做的事情时,威廉明显气笑了:“这段时间我不光忙国外分部的事,还要处理江诉的烂摊子,现在连这种破事都要管了吗?”
“嗯,”时川应了一声,“香港那边的项目,我可以帮你。”
威廉冷哼:“你忙得过来吗?”
“可以。”
威廉最终没好气地挂断电话。
时川仍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短信界面。
像是在暗暗较劲,唐思伽不回他,他也再没有给她发消息。
*
这一晚,唐思伽陷入沉睡后不久,床头柜的手机亮了下。
工作群,孙主管连夜发了一条消息:
【鉴于友司员工私下偷偷谈恋爱,严重耽误项目进程,造成重大损失,我司借鉴教训,从今日起,坚决杜绝办公室恋情。】
第22章
公司突然发布禁止办公室恋情的新规,在同事间引起不小的争议,都在兴致勃勃地猜测,是不是部门有谁内部谈恋爱被发现了,孙主管这才连夜提醒“个别情侣”。
可周围人环视一圈,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浓郁的班味儿和淡淡的死意,不见半点暧昧的气息。
“要我说,想不开了才会和同事谈恋爱,”李祎说得头头是道,“平时上班还没看烦,要下班继续看啊?”
这话很快引来众人的附和。
唐思伽深以为然。
不过这件事儿不大不小,也就这么过去了,上班时间到,大家很快投入到新一轮忙碌中。
唐思伽的新房环境很不错,邻居也都是较i的年轻人,平时都安静得很。
每天收拾一点,不到一周的时间,她便将所有行李都整理了出来,干干净净,利落而整齐。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东西,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味道。
全部整理好的那天,她主动邀约陆朗舟,要请他吃饭。
毕竟对方帮自己搬家那天,上楼又下楼,十足辛苦。
可惜陆朗舟当时正在忙一宗案子,暂时没时间。
之后近半个月的时间,唐思伽也忙碌起来,几乎成了技术中心和拍摄片场的常客。
没有办法,后期的许多拍摄工作,需要配合审核和演员的口型、剧情的发展进行调整,内容中心总要有人随时坚守在一旁,现场修正。
短剧对剧情台词的要求是短平快,不到实际拍摄,很多台词看不出实际的效果。
这天,唐思伽才结束在拍摄现场的工作,准备回公司打个下班卡,刚到公司楼下,就收到了陆朗舟的消息:【结束了?】
唐思伽惊讶,边朝电梯走边回复:【你怎么知道?】
陆朗舟:【你说下午估计要忙上三个小时左右,刚好到时间,就问一下。】
【看来我猜对了。】
后面还放了一张露露点头的表情包。
唐思伽看着露露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不由笑了笑。
这段时间,她和陆朗舟之间的联系密切了很多,没想到高中时候算不上熟悉的同学,工作后反而熟络起来。
陆朗舟经常给她发露露的最新情况,比如它最近有点挑食了,比如
它终于喜欢上了喝羊奶粉,再比如去遛狗时被一只金毛“求爱”了……
中间,陆朗舟出差过一次,将露露交给了临省的父母,他的母亲很喜欢露露,可是父亲似乎对露露有点不喜欢。
唐思伽听说的当天晚上还在担忧,心想陆朗舟下次出差,自己不如主动提及,可以把露露寄养在她家。
却没等她提起,第二天陆朗舟就发来了一条视频,视频是陆母拍的:陆父趁着陆母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摸摸给露露穿好了狗绳,轻手轻脚地牵着露露就出去了。
【我妈还纳闷,露露那天怎么这么累呢,原来中午已经被遛了一个多小时了。】这是那条视频后,陆朗舟给她发来的语言消息。
那条视频,唐思伽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每次看唇角都不自觉便带上了笑意。
陆朗舟有一个平凡却有爱的家庭。
那是她能想象到的,一个家该有的氛围感具象化的完美表现。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灿烂?”王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唐思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部门外:“王姐。”
王姐揶揄地看着她:“又是那个姓陆的律师吧?话说,你们是高中同学,现在又续上了前缘,准备什么时候……嗯?”最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朗舟曾经来过南山传媒。
那次是个下雨天,唐思伽没有带伞,下午上班摸鱼时,和陆朗舟随意提了一句,没想到下班后和王姐一起走出公司大门,便看见了撑着伞站在外面的陆朗舟。
那天之后,陆朗舟偶尔来这边办案,也会与她碰一面。
后来王姐要咨询些法律问题,还加上了他的好友。
“说什么呢?”唐思伽失笑,“我和朗舟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王姐反而笑了起来,“朋友会每天变着花样找你聊天?”
“朋友出差都会和你汇报?”
“朋友会冒雨来给你送伞?我可查过了,他的律所和咱们公司可不近。”
唐思伽笑容一僵。
“思伽,我可是过来人,”王姐笑盈盈道,“那个小陆律师,肯定是想追求你。”
陆朗舟……在追求她?
唐思伽唇角的笑渐渐消失,之前许多容易被忽视的小事,如今被一点点地串联起来。
她发现,王姐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可是……
“为什么呢?”唐思伽呢喃。
她这么普通,工作普通,样貌也算不上出众,性格更是乏善可陈。
“当然是因为你值得!”王姐信誓旦旦,“思伽,不论是谁,陆律师也好,其他人也好,你都配死了好吗,配他们九九八十一条路都不带转弯的!”
唐思伽看向王姐,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起,有一个人说,他们是不可能的。
因为不般配。
王姐的脸色渐渐凝重,轻声问:“思伽,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前任?”
唐思伽睫毛微顿,许久抬起头来:“王姐,他其实算不上什么前任。”
她和时川从没有确定过情侣关系。
至于陆朗舟……
她想,她要好好想一想。
这一想,唐思伽直到晚上也没再回复陆朗舟的消息。
反倒是在第二天早上,她又收到了陆朗舟的一条消息:【思伽,上次说的请我吃饭,不如就定在这周末?】
唐思伽仔细看着这条消息,许久答应了下来。
她想,也许自己应该问个清楚。
只可惜,这顿饭吃的似乎注定一波三折。
二人约定的时间在周六的傍晚五点半,然而快五点钟时,唐思伽收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接通后,对方的声音礼貌且恭谨:“请问是唐思伽唐女士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融府的管家,由于您的楼上住户私自在露台建造泳池,修改水路,导致贵居被水淹,您有时间来定一下受损情况吗?”
唐思伽皱眉,好一会儿才想起,融府的房子,是时川当初送给她的两处房产之一。
这个曾经自己只在“房价最贵的小区盘点”中出现的名字,乍然出现在她的生活,却令她产生出类似抗拒与恐慌的感觉。
她很想就此不理会,可管家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我们也是听上级的要求,麻烦唐小姐了。”
唐思伽回绝的话僵在嘴边,最终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唐思伽安静了片刻,给陆朗舟去了一通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本想下次再约,后者沉默了几秒钟便说:“处理这种事我更有经验,等我五分钟。”
二人到融府时,不到六点。
这是唐思伽第一次来到这里,即便早已有心理准备,里面的豪华与精致仍出乎了她的预料。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三百平、装修奢华的房子,却可以被随意地拱手送人。
难怪不般配。
这一瞬间,唐思伽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渐渐沉寂,沉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再不起任何波澜。
或许是专业使然,陆朗舟很快打开相机,开始拍照、录像,记录漏水位置、受损的物品、墙面。
他今天穿着笔挺的休闲西装,踩在水中,裤脚也染湿了。
落地窗前的阳台与小部分客厅被淹,受损并不算严重,陆朗舟很快将相关证据保存好,发给跟随来的管家,要求对方出具书面报告。
许是见来人这么专业,管家连连应下。
只是在和楼上住户沟通时,出现了点问题。
楼上的住户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穿着更显肚皮的西装,明显不愿意接受并不便宜的赔偿,并表示他长租下了这里,怎么改造都是他的自由,与其他人无关,法律来了也不能怎么样他。
“先生,你在和我谈法律吗?”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情,陆朗舟像是变了一个人,神情严谨了许多,“《民法典》第1165条: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应承担侵权责任;《民法典》第1167条:可要求对方立即停止侵害。”
“财产损失赔偿诉讼时效为三年,如果你执意不愿意赔偿,我们也可以采取法律途径解决。”
许是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陆朗舟专业的言谈,对方又嘀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赔偿。
原本一脸为难的管家见状,眉眼都舒展开来,从商人家出来,连连对唐思伽二人道谢,并表示会请保洁上门,将漏水处理干净。
唐思伽迟疑了下,眉头微蹙,正要说些什么,管家看出她的顾虑,忙道:“您放心,贵居的前任房主已经缴纳了未来六十年的管理服务费用,一切都是免费的。”
唐思伽微怔,再没有说话。
从融府出来,天早已暗了下来。
繁华的路灯一眼望不到头,二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安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来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唐思伽转过身:“你……”
“你……”
二人异口同声。
短暂的沉默后,陆朗舟轻轻笑了一声:“你先说。”
唐思伽抿了抿唇:“融府的房子,是时川的,”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算是被欺骗后的补偿吧。”
说着,她垂下眼帘,“你是不是觉得,我既然接受了这个房子,那被欺骗也挺活该的?”
陆朗舟拧眉:“怎么会?”
“说实话,我小时候会被我妈拉着一起看一些肥皂剧,每一次看到主角高风亮节地拒绝赔偿,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那明明是属于他们的精神补偿,为什么要拒绝呢?就为了赚个好名声?还是为了之后还能有羁绊?”
唐思伽看着陆朗舟真实疑惑的神情,轻轻笑了下:“我小时候只觉得感动了,没想过其他。”
却没有想到,自己长大竟然会真的经历这些。
陆朗舟也笑了起来。
先前的不自在荡然无存,有轻缓的、平和的氛围,渐渐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思伽。”在这样的氛围中,陆朗舟温柔地叫了她一声。
唐思伽的脚步一僵,唇角的笑也渐渐敛起。
“前两天,你突然不回复我……”陆朗舟迟疑片刻,才继续说,“是不是
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之前王姐的话,唐思伽的心变得不安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万一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呢?
可万一王姐说的是真的,而她却根本没办法回应相同的感情,只会浪费别人的心意……
“思伽?”
唐思伽回过神,看向陆朗舟的眼睛,好久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听王姐说,你前段时间和我联系得频繁,给我送伞,还一次次帮我,是因为……是因为……”
“我想追求你,”陆朗舟接替了她越来越艰涩的语句,转过身认真地面对着她,“思伽,王姐说得没错,我想追求你。”
“你呢?你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
千里之外的海城,金碧辉煌的大厅,正在举办一场晚宴。
为了欢迎瀚思集团海城分部那位年轻总经理的到来。
也为了庆祝这个少年到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便结束了之前长达九个月的割据战,与全世界最大的新能源公司签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单子。
宴厅的露台,时川面无表情地站在栏杆后,俯视着下面的一片繁华。
西装革履的男人,浓妆艳抹的女人。
前一天还在新闻上和情妇闹得沸沸扬扬的人,今天牵着自己的太太的手出现在这里,恩爱有加。
不久前与同性闹出裸照门的时尚主编,今天穿着限量款高定衣冠楚楚。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戴着无数层人。皮面具,没有人能分清,哪一层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
“Chris,这么美好的夜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熟悉的女人声音温柔如水。
时川侧头,周情亲昵地挽着头发银白的老者走来,优雅的声音半点不见不久前的尖锐与疯狂:“你的庆功宴,祖母可期盼了好久呢。”
“祖母,母亲。”时川走上前,微微颔首。
外国面孔的老者扫了眼周情,看向时川时,一贯严苛的眼中难得多了丝满意,在中国待得太久,吐出中文标准而从容:“这一次你完成得很好,我会如实告知你的父亲。”
“谢谢祖母。”时川礼貌而乖巧地道谢。
时雅点了点头:“但手足相残这种事,两次足够了。”
时川半点不诧异被看穿自己之前做的手脚,依旧乖顺的样子:“好。”
时雅轻应一声,朝下方望了一眼,随意道:“听说,你把我送给你的回国礼物,送给了一个女孩?”
时川眸光垂了下去:“补偿而已。”
周情在一旁轻笑一声:“Lene,时川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像极了你,怎么会被感情负累。”
Lene是时雅的原名。
时雅的目光扫向时川,许久放下一句:“的确与我挺像。”
说完便回了楼上的个人休息室。
时川仍站在原地,盯着二人的背影。
十八年前,他出生那一年,祖父车祸去世,死在了去找情妇的路上。
而祖父当时驾驶的轿车,当天晚上被一场诡异的大火烧成了空壳。
第二天,祖母雷厉风行地就接手了整个江家,剥夺回祖父花在情妇身上的每一分钱,凭借着母家积累的资产,父辈的势力,将瀚思一步步扶成了一个“帝国”。
滥情,薄情,野心,利益至上……
与江家沾边的人,都被这些特征诅咒着,从无例外。
时川朝下看去,看着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具,突然有一种作呕的冲动。
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时川恍惚之中,拿出了手机,没有理会几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熟练地点开了相册,打开其中一个视频。
“你在做什么?时川?”穿着睡衣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好奇地朝镜头看过来,刚洗完澡的缘故,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好奇,眼珠干净。
很快,她察觉到镜头的存在,一手挡住了脸,一手遮挡着镜头,指缝中泄露出弯起的唇角:“别拍我,很丑……”
“时川!”
时川轻轻弯起唇角,看着视频突然暂停,唇角也僵了下来。
下一秒,他猛地反应过来,退出视频,像是证明自己只是为了公事才打开手机一样,点开未接来电,又打开未读消息。
看清消息上面的内容时,时川的手指顿了下。
【时川先生,这里是融府管家中心,很抱歉打扰您,请问您可以联系上A栋16层的现任房主吗?楼上私建泳池,造成贵居被淹,恐怕会带来了不小的经济损失。期待您的回复。】
时川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一遍又一遍看着这通消息,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晚宴结束,回到居处,时川仍紧握着手机,心脏一点点地收紧。
许久,他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在拨通的前一秒,拿起了另一个手机,用新的号码拨了过去。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时川想,自己现在只是断崖式脱离一段关系后产生的戒断反应而已。
一旦他们恢复之前的来往,像过去几个月那样正常地相处、聊天,总有一天,多巴胺会消退,荷尔蒙会消失,当初的性幻想,也会慢慢变淡。
唐思伽也会变成他回忆里的一道不值一提的残影……
“喂?”一切的思绪,被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打断。
时川屏住了呼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住了,莫名的慌乱与紧张,令他无法正常地发出声音,只剩沉默。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困意,格外清醒。
可现在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她平时都会在十一点前准时休息的,除了……放纵的那些个夜晚。
她也像他一样,在分开的这一整个月,都难以入眠吗?
时川忍不住想。
另一边,久等不到电话回音的唐思伽皱着眉看了眼号码,来自海城的陌生号码。
她近期接触的海城人,只有短剧拍摄的男主角:“林先生?”
时川攥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终于开口,嗓音极冷:“……他是谁?”
电话那边的人在听清他的声音时,猛地沉默下来。
时川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不觉舔了下下唇,解释:“融府的管家给我来了消息,给你的那套房被淹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请律师和理赔人员……”
“谢谢,”冷淡的声音再没有半点起伏,“不用了。”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电话便被对方挂断了。
时川仍攥着手机,维持着通话的姿势,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一片片丑陋的灰白色。
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色彩重了起来,不再是浓淡适宜的灰白,而是大片大片浓墨重彩的黑与白。
她在冷漠地谢谁?
不用他,那她用谁?
照片上那个看起来就无能的男人吗?
可很快,时川渐渐清醒。
不用就不用。
他也不是一定要给她。
可是,握着手机的手始终没能松开,甚至像是生出自主意识似的,回拨了那几通未接来电。
“你好,这里是融府管家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您?”
时川听见酷似自己的声音在问:“A栋16层的漏水事件,怎么处理的?”
“请您稍等,”对方安静片刻,“A栋16层的漏水事件,已由现房主与她的律师朋友在今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和17层住户达成和解。”
现房主。
和她的律师朋友。
第23章
“时川,不要停在这里……”
等身的落地镜前,女人泛着酡红的面颊羞赧地藏在他的胸口,小声哀求。
滚烫的体温碰触着,极具节奏的雨打蕉叶声骤然停下。
他们的肩头紧紧相贴着,两枝暗红的黑巴克玫瑰结为了连理。
可下一秒,那两枝玫瑰在渐渐消失,女人不成句的低吟变成一句冷淡的“谢谢,不用了”。
他惶恐地看向镜面,里面倒映着的、抱着她的,竟然是那个姓陆的男人的脸……
时川猛然睁开双眼,定定望着森白的天花板,呼
吸仿佛都停滞住了。
很久,他才剧烈地深呼吸起来,头痛欲裂。
唐思伽只有一个律师朋友。
陆朗舟。
她的高中同学。
她曾经看他的手入迷、只靠一只手就在多年后认出来的男人。
高中。
多么美好的青春岁月,连回忆都可以蒙上无数层的滤镜。
而他拥有的,只有周情请来的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的教授,教着古板又无趣的内容。
他们又联系上了吗?
他们在休息日的晚上七点半,为什么还会在一起?
他们在做什么?做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挤占着他的大脑。
时川起身,下床,去了浴室,凉水倾泻而下,他的大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换好衣服时,门铃刚好响起。
家庭医生站在门外,得体地对他颔首:“时先生,您找我?”
时川“嗯”了一声:“麻烦换一种安眠药物,之前的效果并不好。”
陈医生想了想,谨慎地询问:“那已经是医药公司开发的效果最好、副作用极小的药物之一,时先生可以说一下,效果差在哪里吗?”
时川穿外套的动作一顿:“……很容易做一些并不美好的梦。”
陈医生皱了皱眉,神色严肃了些,一步步引导:“时先生可以说得再具体,比如是哪方面的……”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少年近乎漠然的幽蓝眼神震慑。
“以后你不用来了。”时川放下这句话,起身走了出去。
陈医生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抗拒情绪这样强烈的患者,他还是第一次见。
就像把某些记忆当成了金银珠宝守护的恶龙,不允许任何人窥探,甚至包括他自己。
不对,陈医生很快自我否定。
恶龙不会有刚刚那样的眼神,更像……蛇。
那种品相极其漂亮,却带着剧毒的蛇。
*
“你见过被外力折断的槐树吗?在它们断裂的地方,会分泌某种特殊的物质,让那里慢慢长出更加坚硬的树瘤。”
唐思伽敲下这一行字,推开办公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终于在下班前,把今天最后一小节剧情修改完了。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唐思伽正要去茶水间倒杯水,一杯泡着柠檬片的冰水已经递到她眼前,王姐对她扬了扬下巴:“忙完了?”
唐思伽感激地笑笑,点点头:“谢谢王姐。”
王姐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半晌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不对劲,很不对劲。”
唐思伽被王姐的动作逗乐,失笑道:“什么不对劲?”
“你和小陆律师啊,”王姐凑到她眼前,“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那个小陆律师再没来过咱们公司一次,我上次在楼下咖啡厅看见他到附近办理事情,他居然也没和你说一声或是等你下班,甚至这段时间他整个人都沉寂了不少。”
唐思伽唇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她想起两周前的那个周末,陆朗舟对她说了“追求她”的那些话之后的画面。
那时的她很慌张、无措,想要逃避开他期待的眼神,甚至心中因为无法回应而升起一股罪恶感。
可是,她知道自己得给对方一个认真的答复,所以,她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朗舟,我很感谢你的追求,在这个时候,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让我不至于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之中。”
“可我现在不想让自己再陷入到男女之间的感情难题里,之后我可能依旧会选择一段婚姻来度过自己的后半生,但我更希望和对方是家人的关系,你能理解吗?”
她在上一段感情中,擅自把家人变了质,所以到最后,不光失去了不能称之为恋人的“恋人”,还失去了家人。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是家人的身份。
这样彼此陪伴着,平淡地过一生。
“思伽?”王姐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唐思伽回过神,扯了扯唇角回应道:“没有啊,我看他的朋友圈总是在更新露露的情况。”
这段时间,她与陆朗舟再没有联系,大概这就是成年人的默契,委婉地回绝也是回绝。
可是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八点半左右,他的朋友圈总会准时更新一条露露的消息。
有时是一条视频,有时是一段文字,有时是几张照片,从没有断过。
而她透过他的朋友圈,看到露露慢慢变成一只开朗活泼的健康小狗,也随之开心起来。
“什么更新朋友圈?”王姐不解地拿出手机,找出陆朗舟的头像,点进去,只有一条“用户仅展示最近一个月的朋友圈”的提示,没有半点其他消息。
唐思伽错愕地打开自己的手机,他的朋友圈每天都有至少一条的更新。
此时更是密密麻麻地分享露露的照片和视频。
“我说呢,原来是怕你担心,索性把我们都屏蔽了,只给你一个人看呢。”王姐揶揄地笑。
唐思伽怔忡地看着陆朗舟朋友圈里丰富的内容,之前她还觉得,他的朋友圈就像他和她聊天似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真的在通过朋友圈和她聊天,让她了解露露的近况吗?
唐思伽只觉自己的心脏划过一股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就像泡在温水中一样,不会太灼人,也不会太冰冷。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八点半左右,唐思伽打开了陆朗舟的朋友圈。
很快,他更新了一条:【露露不喜欢吃鱼油,不过不用担心,买了三文鱼,它很喜欢。】
下面是一张露露欢快地摇着尾巴吃三文鱼的照片。
唐思伽出神地看着简单的文字与图片,或许由于下午和王姐的对话,她突然觉得,那句“不用担心”,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她沉默了很久,安静地在那条朋友圈下面点了一个赞。
点完赞的瞬间,她的手机收到了本市的一则推送:先前关闭的蹦极台重新开放了。
*
第二天是周六。
唐思伽一早预约了周天上午的蹦极,随后才发现冰箱空了,只剩下一捧小菠菜和几枚鸡蛋,索性做了菠菜鸡蛋汤,吃过后决定去超市采购一番。
才走出楼道大门,便看见一人一狗站在那儿,一块看着她。
小狗更是兴奋地朝她跳着,高兴地吐着舌头。
唐思伽一怔:“朗舟,你们怎么会来?”
陆朗舟安抚了下露露的脑袋:“露露看见你的点赞,很高兴,让我要亲自告诉你一声。”
唐思伽被他的说法逗笑了,走上前摸了摸露露的脑袋。
露露兴奋地跳了起来,前肢已经可以搭在她的手臂上了。
“打算去哪儿?”陆朗舟看着她问到。
“去附近的超市,买些食材。”
陆朗舟笑:“刚好,我也给露露买点三文鱼。”
二人一狗安静地朝小区外走去,新家的好处除了离地铁站近外,就是附近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型连锁商超,瓜果蔬菜每天清晨第一时间上新,买什么都很方便。
只可惜商超不允许带宠物,陆朗舟只好将露露暂时放进车内,落下小半扇车窗,开了空调,又拿出根鸭脖磨牙棒,看着露露啃得津津有味,这才放心地离开。
周六上午的商超人很多,陆朗舟推着购物车,唐思伽走在一旁,最开始仍有点不自在,可时间长了,看着大家都在仔细地挑选商品,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二人在蔬果区与生鲜区走走停停,不多时就已经采买好了未来几天的食材,也买了陆朗舟需要的三文鱼。
想到孙主管说之后可能要去乌镇取景,她到时恐怕也得跟着出几天的差,唐思伽又去了生活区,买了些一次性用品。
没想到越逛越觉得自己的新
家总缺点什么,到后来索性又买了新的牙刷杯、拖鞋、毛巾、浴巾等等。
最后二人去了饮品区,唐思伽刚要寻找自己喜爱喝的椰子水,便听见身后迟疑的声音:“唐小姐?”语气是明显的外国腔调。
唐思伽身形微僵,转过身便看见威廉站在那里,金发碧眼的俊朗外形,使得他轻易获得周围人的注目,让人想忽视都难。
“威廉先生。”唐思伽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思伽?”一旁的陆朗舟疑惑地唤她。
唐思伽反应过来,勉强弯唇:“这位是威廉先生,瀚思总部派来处理南山传媒事务的人。”
陆朗舟看向威廉,后者也在打量着他,很快二人彼此打了声招呼。
威廉似乎没有察觉到唐思伽的冷淡,晃了晃手里的水,解释道:“一会儿要去机场,经过这里有些口渴,来买瓶水。”
唐思伽“嗯”了一声,语气中并没有丝毫的情绪显露,显然并没有细聊的打算。
威廉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购物车上,一一扫过里面的物品,随后抬起头善意地笑:“我准备飞去海城。”
唐思伽的眉眼微敛,客气地说:“那祝您一路顺风。”
威廉点头道谢,没有再逗留,道别后便离开了。
唐思伽继续朝前走,找到了自己爱喝的椰子水,放入购物车,结账,离开。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就像是某个夜晚的某一通电话一样,睡醒一觉,就都可以抛到脑后。
陆朗舟安静地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边。
东西太多,虽然陆朗舟表示没问题,唐思伽想了想还是交了150元押金,推着购物车出了商超。
能省力何必累自己。
二人接上露露,并排着朝不远处的小区走去,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唐思伽正逗着露露,便听见陆朗舟的声音响起:“思伽。”
唐思伽摸着露露脑袋的手一顿,站起身,看向他。
“思伽,这些天我仔细地想过你上次说的话,你说,比起感情,你更希望和对方以家人的身份度过余生。可是,那样总要再去重新了解一个人,而你和我不需要。”
他的眉眼平缓温和:“你愿意以组建一个我们的小家为前提,接受我的追求吗?”
唐思伽僵立在原地,看着男人认真的神情,呼吸有一瞬间的慌乱。
手机里,有消息响了一声。
唐思伽忙拿出手机,看见了提示她蹦极台预约成功的消息。
她顿了顿,好一会儿抬头,看着仍在耐心等着自己答案的男人:“我明天给你答案,可以吗?”
*
不远处的黑色林肯车里,威廉摩挲着手机,静静看着窗外男人推着购物车,女人牵着一条黑色的狗,安静走过的画面。
上一次见到她,他还记得她脸色苍白的脆弱小绵羊模样,时隔两个多月再见,她竟然已经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作为帮助时川欺骗她的人之一,她看见他时的眼神竟然连怨恨都没有。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被拖入江家复杂的泥沼中吗?
威廉心中存疑。
林肯车很快向机场出发,威廉乘坐的是飞往海城的飞机。
抵达海城时,刚好下午三点半。
时川亲自来接的机。
见到时川的第一眼,威廉便感觉他哪里不一样了,可他算不上丰富的中文词汇在脑海中转了几圈,经过种种排列组合,也只组成一句:“Chris,现在的你,像一块冰。”
时川的反应只是睨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他带来的文件。
这是江淮安希望他拿下的下一个有关人工智能的项目,这个江淮安自己都没能啃下来的骨头。
威廉见他这样,无趣地耸耸肩,随后想起了什么:“听说你把陈医生赶走了?”
“嗯。”
“为什么?”
“对我没什么用。”时川的语气始终很平淡。
威廉气笑了:“你知道陈医生是业内翘楚吧?只要你稍微裂开一道缝隙,他就能将你彻底剖析,可你呢?简直油盐不进,你要他怎么办?”
时川低着头看文件,贯彻着他的那句“油盐不进”,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威廉盯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许久慢条斯理道:“你说巧不巧,去机场的路上,我又遇见了唐小姐。”
时川仍坐在原处,没有动,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异样。
只是威廉发现,他先前一目十行的动作,突然变缓慢了,久久没翻一页。
威廉见状,转头欣赏起窗外的风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车内一时只剩下一片死寂。
就在威廉隐隐有些没耐心时,他以为依旧像之前一样沉闷到底的时川,竟然主动开了口,淡漠的语气,好像在问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怎么样了?”
威廉转过头,眼底深处带着丝讶异,很快又被调侃取代,明知故问:“你是问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亦或是感情方面?”
时川抬头,平静地看向他。
威廉皱了皱眉,明明是比自己小七岁的混小子,他竟然会觉得脊背发凉。
耸耸肩,威廉老实道:“如果是工作的话,南山传媒现在的盈利远远比不上之前,顶多还在慢慢走入正轨阶段,就那样吧。”
“生活方面,”威廉仔细想了想,“我看见唐小姐时,她正和人推着购物车逛超市,购物车里的东西很多,很丰富多彩,所以她的生活应该很不错。”
时川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恍惚了下。
“至于感情方面……”他刻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下,“不如你猜猜,她在和谁逛超市?”
时川的身形微僵,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渐渐变得暗沉。
威廉拿出手机,暗叹着自己的拍照技巧:“说实话,Chris,和唐小姐那样的人待在一块,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微妙的幸福感。”正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那是一个很懂得爱的女人。
叹完,威廉抬头,便对上时川冷寂地盯着自己的目光,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就像一具尸体,在看另一具尸体。
威廉挑挑眉,将手机递到他眼前。
时川的目光缓了会儿,才朝手机看过去,即便只是个背影,他也一眼看出,推着购物车走在唐思伽身边的人,是陆朗舟。
就像过去的那几个月,他伪装的那样。
不同的是,陆朗舟没有伪装。
时川攥着文件的手失控地收紧,飞快地移开视线,唇紧抿着,眼前那种浓墨重彩的大片黑白画面再次闪现,在他的大脑和心脏内撞击着。
威廉察觉到不对,唤了他几声:“Chris?Chris?”
时川茫然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某种漆黑的情绪。
威廉看着他的神情,收起手机,不再开玩笑:“据我的观察,唐小姐和这位只是朋友。”
“她买的私人物品都是个人用的,没有任何情侣款,蔬菜水果的分量也都不多,都是单人份,况且,谁家情侣之间离着这么远。”
时川死死抿着唇,情绪渐渐平复,垂下眼帘:“……与我无关。”
她与他连喜欢这种话都没有提起过,包括在床上的时候。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
周日下午,唐思伽一个人去了蹦极台。
也许是刚重新开放的缘故,人并不是很多,多以小情侣为主,看见唐思伽一个人来,难免投来好奇的目光。
唐思伽没有理会,只是在等待时,听着蹦极塔上传来的尖叫声,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蹦极塔的照片,并写下了几个字:希望我有勇气。
朋友圈发布没多久便轮到了她,工作人员为她佩戴好安全设备和防护绳,临出发前又善意地提醒:“放心,如果感到害怕可以随时叫停。”
唐思伽认真地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样刺激的项目,虽然这里的规模比起很多蹦极来说,并不算大。
可当真的站在边缘摇摇欲坠时,她的心脏还是紧张得砰砰直跳。
工作人员拉着她腰间的安全绳,交代着注意事项,唐思伽双手环肩,感受着风从自己的身后穿过。
倒下
去的那一瞬间,唐思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刺激,害怕,畅快,新奇。
极端的失重状态让人什么都不用想,肾上腺素在疯狂地分泌,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只需要感受风如有实质一样地从耳边刮过,身上的拉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来回浮荡的那几个瞬间,她忍不住张开了双臂,被风抱了满怀。
而她,其实并不需要非得那个人陪同,才能完成这项挑战。
即便心中再怕,她还是做到了。
甚至让她发现,原来她喜欢这种感觉。
从蹦极塔上下来的电梯中,唐思伽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直到电梯门徐徐打开,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在等待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唐思伽的脚步不觉停住:“朗舟?”
陆朗舟看着她,挥了挥手机,上面显示着她朋友圈的照片,笑道:“你很勇敢。”
“谢谢。”唐思伽也在笑。
陆朗舟的眼中有期待的情绪在流淌,却没有主动提及。
二人安安静静地走出这里,陆朗舟要主动送她回家,唐思伽没有拒绝。
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唐思伽打破了沉默:“朗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是我呢?”唐思伽疑惑地问。
陆朗舟沉思了一会儿:“高中时,其实有很多同学喜欢和你说话,好像不论说什么,你都会很认真地听。”
“有一次,你的同桌数学考得很差,你听她发了一中午的牢骚,最后还说‘有氧运动可以释放皮质醇,缓解压力’,你同桌问你什么有氧运动,你很平淡地说‘操场跑圈’,我记得你同桌当时连连摆手说自己好了,可你却又从书桌里拿出一个小橘子,偷偷塞给了她。”
唐思伽听着陆朗舟说着那些往事,也陷入追忆中。
“其实那一次,我也考砸了,正趴在书桌上烦躁,”陆朗舟笑了下,“听了你安慰同桌的话后,晚自习去操场跑了几圈,发现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可惜没人给我小橘子。”
“那之后,我就发现,其实你也不是完全没注意我,比如……你偶尔会看我的手。”只是那时,朦胧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发芽,就已经毕业了。
唐思伽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陆朗舟修长的手指上,听见后者打趣的笑声,匆忙移开视线,耳根微热。
“思伽,我也有过感情经历,可能不像你这样离奇,只是交往过一段时间,然后因为种种原因分手,”陆朗舟回忆着,“所以当你那天说完‘家人’那番话后,我发现,我很理解你的恐惧和期待,理解你对虚无缥缈的感情产生的不安感,甚至心中更加接受你的说法。”
唐思伽听着他认真详细的回答,心突然有一种落到实处的安宁。
她望着他的眼睛,做出了她觉得会令自己心安的决定:“昨天的问题,我的答案是——”
“好啊。”
第24章
车内的氛围,随着唐思伽的答应陡然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严格算来,唐思伽还从没正经地谈过恋爱,见陆朗舟神情呆呆的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左右看了看,默默解开安全带,低声说:“我先回家了。”
刚关上车门,驾驶座也传来慌忙的开门关门声,陆朗舟清咳一声:“我送你。”
唐思伽看着里单元楼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没有拒绝。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二人的步子迈得很慢,影子偶尔碰在一起,偶尔又小幅度地分开。
直到唐思伽感觉自己的手背被什么轻轻碰触了下,她低下头,刚好看见陆朗舟的手翻转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被她的视线抓个正着,陆朗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问:“……可以吗?”
唐思伽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回握了过去。
唐思伽想起上学时期,看着这只手发呆的画面,如今,这只大手却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包在掌心。
这种感觉很奇妙,却并不反感。
二人很快就到了单元楼下,停下脚步。
陆朗舟安静了会儿:“思伽,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吗?”
唐思伽抬头望向他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陆朗舟笑了起来,低头看着她,直到单元楼内有人走出,他们才回过神来,飞快地分开。
“我先上楼了。”唐思伽小声说。
陆朗舟点点头:“好,我看着你进电梯。”
唐思伽走进楼道,电梯已经上去了,只好等下一趟。
一分钟左右,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唐思伽走进电梯,朝门外看了一眼。
陆朗舟仍站在门口,望着她的方向,对她笑着招了招手。
唐思伽愣了下,有一瞬间觉得心脏像被轻轻地抚摸了下,很舒服。
回到家,唐思伽打开屋内所有的灯,甩掉鞋,走进卧室,拿出睡衣正要换上,余光扫见整齐的衣物间,有一件衬衫因为太过宽松,左肩从衣架上滑落了下来。
唐思伽不疑有他地将衬衫和衣架一并取下来,理了理衬衫的褶皱,正要重新挂好,随即察觉到什么,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
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衬衫?
下秒,唐思伽的脸色变得苍白,抓着衣架的手猛地松开,衬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转身飞快走进洗手间,扶着洗手池平复着蠕动的胃部。
她想起,曾经有一天的清晨,时川正在厨房做着早餐,她刚刚醒来,凌乱的被子下,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便穿了时川的衬衫。
她记得那天,少年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有如实质的侵略性,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脏上。
从洗手间出来,唐思伽将衬衫扔进了垃圾桶,走到客厅。
沙发前早已经没有了地毯,她也再也没有坐在地毯上看书办公的习惯。
唐思伽安静地倒在沙发上。
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看。
陆朗舟:【思伽,我今天很开心。】
唐思伽看着这句话,心渐渐平静下来,许久弯起唇角,回复:【我也是。】
发完后,她点进陆朗舟的头像,将他的备注改为“朗舟”。
然后置顶了该聊天。
放下手机,唐思伽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灯光。
真明亮啊。
就像她可见的、通透的未来。
*
时川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
这一次却连噩梦的内容都没有记住,只记住了一枝燃烧着的玫瑰。
最后,玫瑰彻底燃成了灰烬,消失不见。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度跳到呼吸困难。
时川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再没有了睡意,时川起身去了书房,看着小山高的文件,打开电脑,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一个个扭曲的蚯蚓,不断蠕动,却看不进去分毫。
时川猛地将文件扔在桌面上,不知多久,他平静地站起身,抱着文件与电脑去了客厅。
光着脚,踩在冷白的地毯上,坐在沙发前,将电脑放在茶几上,文件铺在身边。
神情莫名其妙地开始变得专注,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幽静的夜色中响起,直到将合作方案的最后一个字敲下,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时川拿过手机,才发现已经五点多了。
威廉推给了他一张个人名片,一名叫孙智的人的微信。
他知道,是南山传媒内容中心的主管。
威廉:【南山这个烂摊子,谁惹出来的谁善后。】
时川静静看着那个名字,许久点了进去。
孙智并没有设置朋友圈权限,一眼便能看见上周五的一张聚餐的合照:庆祝《余烬》内容中心部分收工!
合照的右边,一张熟悉的笑脸猝不及防地涌入他的视线。
时川的眼神惝恍了下,看着那张恬淡笑着的久违的脸。
他知道唐思伽拉黑了他,因为自离开的那
天后,他再也没看见过她朋友圈的更新。
她看起来瘦了些,可是神情很柔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被欺骗后的愤恨,没有被伤害后的余伤,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时光都好像慢了下来。
她已经没事了吗?
她为什么不恨他呢?怎么连恨都不懂呢?
时川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
唐思伽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一夜无梦。
一进公司,便迎上了王姐揶揄的目光:“有情况。”
唐思伽不明所以。
王姐亮出手机:“一个月没发朋友圈的小陆律师,昨天晚上突然发了一张小黑狗的照片,再结合他给你蹦极的那条朋友圈点赞……你们又联系上了?”
唐思伽打开自己的手机,果然看见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陆朗舟发了一条朋友圈:【你也很开心吗,露露。】
配图是露露吐着舌头的笑脸。
屏幕上方弹出一则新消息:【思伽,上班了吗?】
王姐恰好看见,震惊地睁大双眼,看着她:“思伽,你和小陆律师,你们俩……”
唐思伽迎着王姐的目光,脸颊微热,点了点头:“我们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
“我说小陆律师昨天半夜怎么突然抽风发朋友圈呢!”王姐惊喜地看着她,“这是好事啊!”
唐思伽被王姐的笑容感染,也不由笑了起来。
原来,一段健康的、正常的感情,会让自己、让自己身边的人都开心。
而不是漂浮不定,患得患失。
京市的晚夏总是还残留着盛夏的炎热,空调半刻也不停地开着,向一座座写字楼内输送着凉爽的风。
唐思伽在这样的晚夏里,轻松地谈着一场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恋爱。
每天早上,她和陆朗舟会彼此互道早安,然后各自开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有时会通个电话,有时两人忙碌或是午休,就简单地解释一句。
晚上不加班的话,他们会从走进厨房开始,就把视频打上,向彼此展示着自己做完饭的过程,边做饭边聊天,想到什么说什么。
有时陆朗舟会讲他看到的好笑的案子,唐思伽总能get到笑点。
有时露露也会突然出现在陆朗舟的镜头抢镜,歪着脑袋打量着黑盒子里的她,然后欢快地摇着尾巴叫上一声。
有时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用说,也不会觉得尴尬。
每周六周末,他们或是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再一起讨论隐藏的电影剧情;
或是去周围的景点闲逛,看到明显溢价的景区纪念品,再默契地放下;
或是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陆朗舟总拦下她要租购物车推回家的打算,并打趣说:“男朋友不就是当劳工使的?”
或是去偶尔刷到的网红餐厅打卡,然后私下吐槽着虚有其名。
更多的时候,是两人一狗,在下班后映满夕阳的湖边,牵着手,安静地散着步。
这些在旁人眼中无聊的事情,唐思伽却觉得万分满足。
这就是她对“家”的完美想象。
这样舒服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十月底。
唐思伽和陆朗舟原本打算利用周六日的时间,去临省的海边城市进行一场短途旅行。
陆朗舟甚至已经做好了全部攻略,几点出发,先去哪个景点打个卡,再去海边餐厅吃海鲜,最后再一起去那个有名的海边图书馆看一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周六一大早,唐思伽已经换上了去海边的长裙,涂好了防晒,下一秒就收到了孙主管的夺命连环call,要她在十点之前赶到公司,有重要的工作安排。
唐思伽无奈之下,只好抱歉地对陆朗舟说了加班的事。
陆朗舟的语气肉眼可见的失望,却很快打起精神,让她以工作为重。
“反正海边什么时候都能去。”
唐思伽又安慰了他几句,这才挂断电话,匆匆忙忙朝公司赶去。
孙主管一见到她,就把一摞文件放在她眼前:“你先看着。”
唐思伽不解,却还是打开了文件,里面是一本印刷版的小说稿件,标题只有一个大大的《梦》字。
讲的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甚至有些片段因为太过邪典,而令人不寒而栗。
奇怪的是,当看完整个故事,把所有细节都串联起来,再去回味,却又觉得故事的底色格外温暖。
唐思伽用了两个小时看完,仍意犹未尽,又忍不住往回翻,翻到那些细节处,又重新仔仔细细地温习了一遍。
办公室门被推开,孙主管拿着一个纸片走了进来:“看完了?”
唐思伽点点头。
“觉得怎么样?”
“很好,”唐思伽忍不住盛赞,“让人很有改编欲。”
这世上有的文字只适合成为文字,有的文字却更适配于改编成那些瑰丽的画面。
《梦》毫无疑问是后者。
虽然有些文字能够看出笔触的不成熟,可是在邪典上的具象化描写,以及那些五花八门的奇思妙想,完美满足人们对肾上腺素飙升的痴迷,以及对温柔底色的不可抗拒。
“这是宋贺的新作,我托人找了几层关系,签订了巨额的保密协议,才要到复刻本。”孙主管看着她。
“宋贺?”唐思伽诧异。
她当然知道宋贺,他笔下的故事无一不充满想象,甚至在国内外都有不少铁杆书迷。
更有很多人在交流论坛上发问:宋贺的脑子究竟是怎样的,才能想象出这种画面?
但如果说这些书的缺陷,那便是……改编运差爆了。
奇思妙想需要成熟的特效支持,而这种原创剧本,资本不敢冒险,只好任由一部又一部好的故事,沉入平庸影片的大池塘中。
“南山之前的悬疑剧场暂时启动不了,演员方面无法协调,所以我准备启动新项目,”孙主管看着唐思伽,“小唐,我希望新项目,你来负责。”
唐思伽诧异地睁大双眼,待迎上孙主管信任的目光,心脏莫名安定了许多。
“好,需要我做什么吗?”
“去找到宋贺,先把授权书拿过来。”
“啊?”唐思伽愣了下,“您还没拿到版权?”
孙主管一副“我要是拿到了还用看复刻本”的表情看着她。
唐思伽:“可我根本不知道宋贺在哪儿……”
“地址。”孙主管将手边的字条推到她面前,“务必用最低的价格,把他的授权文件拿到手。”
唐思伽默了默:“孙主管,虽然宋贺的改编运很差,但您也应该知道宋贺的版权费用并不便宜吧?”
“知道,那又怎样?”
“那怎么拿到授权?”
“用真心。”
唐思伽:“……”
孙主管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先去谈,今年结束前能谈动,再说钱的事儿。”
唐思伽看了眼手中的字条,上面写的是城西别墅区的一个地址,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唐思伽在公司等到午休时间过去,才搭乘地铁朝字条上的地址赶去。
城西别墅区不像那种富丽堂皇的别墅庄园,而是独门独栋的三层小别墅,里面绿化极好,傍着湖泊风光,空气格外清新。
也是不少富豪养病、养老的地方。
唐思伽按照字条上写的,找到B区08幢,看着眼前高大精致的金属栅栏门,她缓和了几下呼吸,才按响一侧的门铃。
铃声响了三遍,白色的别墅楼传来的开门声,随后,唐思伽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雪白休闲服的少年小心地探出头来,看来不到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很可爱,正好奇地看着她。
唐思伽扬起笑:“你好,请问是宋贺先生家吗? ”
少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没有回答。
唐思伽放轻了声音,说明来意:“我姓唐,叫唐思伽,是南山传媒的相关负责人,来找宋先生商讨版权……”
“糖?”少年终于从厚重的别墅门中走了出来,谨慎地看了她一会儿,穿过庭院,在离着栅栏门两米远的地方停住,认真地问,“你有糖吗?”
唐思伽默了默,暗忖着自己后面那一堆话对方合着都没听见。
可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她还是往包里摸了摸,找到之前加班常备的几枚巧克力,拿在掌心摊开:“你要吗?”
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再没有顾忌地跑上前,就要将巧克力夺走。
唐思伽眼疾手快地将巧克力收了起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宋先生在哪儿,好吗?”
少年眨了下眼睛,眼神变得不悦:“你也有事情求大哥吗?”
“什么?”
“他们有事情求大哥的时候,就会说喜欢我的书,要花大价钱买我的书,”少年抿紧了唇,“你也是吗?”
唐思伽难掩眼中的惊讶:“你是宋贺?”
她没想到,写出那种奇思妙想文字的人,居然是个……少年。
宋贺闷闷地看了她一眼,余光不受控地落在她手中的巧克力上。
唐思伽想了想,将手探进栅栏门:“你想吃吗?”
“可以吗?”宋贺的眼睛顿时亮了。
“当然。”唐思伽失笑,朝前递了递手。
宋贺谨慎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将巧克力拿了过来,剥开一枚放入口中:“我大哥不准我吃糖,你不要告诉他。”
唐思伽根本不认识他的大哥是谁,失笑地点点头:“好。”
托了三枚巧克力的福,唐思伽又说了一遍自己的身份后,宋贺终于打开了大门。
看着单纯的少年,唐思伽没忍住叮嘱道:“以后你不要这么容易给陌生人开门。”
“没关系的,”宋贺笑,“家里有谁来,我大哥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旁边那幢楼里还有管家大伯和保镖叔叔们。”
唐思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隔壁的别墅院子,有几人正不经意地朝这边看过来。
唐思伽忙收回目光,唾弃自己居然妄图怜悯有钱人。
“姐姐,你有什么事求大哥啊?”走进客厅,宋贺好奇地问。
唐思伽愣:“我没有事求你大哥,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对,”唐思伽点点头,想起来意,忙拿出版权协议,“宋……先生,我看了你的新作《梦》,很喜欢,想要买下它的版权。”
“你看完啦?”宋贺问。
“嗯。”
宋贺迟疑了下:“你……真的很喜欢?”
“当然。”唐思伽毫不犹豫地肯定道,唯恐对方不信,接连说了几个自己被深深吸引的点,“定制记忆这个点就足够新颖,缺爱的人想要定制自己曾经拥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的记忆,想要周游世界却没有时间的人,定制自己去全世界旅游的记忆,而且定制的记忆会与自己原本的记忆巧妙融合,加上后期在记忆里主人公各种诡谲的经历,以及最后的反转……”
提起自己喜欢的事物,唐思伽说的不觉多了起来,等到说完,才迎上宋贺呆呆的眼神。
她忙停下:“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说完,别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唐思伽循着声音看过去,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姿修长,样貌俊美,手中还拎着一件同色系的西装,或许是赶来的匆忙,发丝有些凌乱。
“大哥!”宋贺惊喜地站起身。
宋修仁看了他一眼,看向唐思伽。
唐思伽忙站起身:“宋先生,你好,我是南山传媒的相关负责人,来这里是想要商议宋贺先生《梦》一书的版权问题。”
“大哥,姐姐喜欢我的书!”宋贺邀功似的高声说。
宋修仁看向宋贺的目光缓和了下:“我知道了。宋贺,你先上楼,我代你和唐小姐谈。”
宋贺的眼神明显低落下来,“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朝楼梯走。
“宋贺。”宋修仁压低了声音。
宋贺的脚步快了许多,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二人,唐思伽一时心中有些紧张。
她能看出,宋贺的这位大哥和宋贺完全不同,他的神情很温敛,语气也算得上柔和,可眼神却自带一股疏离的气质。
而且,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唐思伽肯定自己曾经见过他。
“唐小姐,”宋修仁看着眼前的女孩,有礼而得体,只是眼神渐渐失了温度,“很抱歉,我不会再卖宋贺的书。”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含了一点不点名道破的体面,提醒道:“同时也希望唐小姐也不要再来了,免得白费功夫。”
唐思伽不解地蹙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宋修仁已经移开了身子:“这边不好打车,我让司机送你去附近的地铁站。”
第25章
“明明是亲兄弟,弟弟那么可爱,哥哥却古里古怪的……”回到家唐思伽便接到了陆朗舟的视频,说起今天下午的事,她忍不住低声吐槽了几句。
她虽然没懂最后宋修仁那句话的意思,但总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拐弯抹角地点她。
唐思伽也是在被宋家的司机送到地铁站入口时,突然想起来宋贺的大哥,那个穿黑衬衫的男人为什么这么眼熟。
她曾经在瀚思集团的慈善晚宴上见到过他,幻影科技公司的总裁,宋修仁。
据说白手起家,开发出数款爆款游戏,身价飙升。
唐思伽很少打游戏,对这些也就没太上心。
“也许你也可以尝试去开发其他项目。”陆朗舟在屏幕那边缓声安慰。
唐思伽顿了下,趴在沙发上,看着屏幕里的男人:“我想再试一试,朗舟,刘备还要三顾茅庐呢。”
“我能看出来,宋贺其实很在意自己的作品是不是真的被人喜欢,我想从他那边试一下。”
陆朗舟附和地点头:“如果觉得不顺心、不高兴,别勉强自己。”
“好。”唐思伽应了一声,二人陡然安静下来。
想到今天被爽约的短途旅游,唐思伽再次抱歉道:“朗舟,对不起啊,因为我的事情,约定好的行程泡汤了。”
“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陆朗舟笑了笑,“还是说,希望我这个男朋友现在闪现在你身边,亲自告诉你,我没事?”
唐思伽心动了下。
或许自己第一次主动承接一个项目,就被人直接当面拒绝;或许自从被点醒她的身份差距后,她心中对别墅区那样上层社会的人,总有一种天然的逃避,此时心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失落,很想有人能陪陪她。
可想了下,她还是摇摇头:“算了,你那边离这里也不近,这会儿路上堵车也严重。”
陆朗舟沉思了下,索性将露露抱了过来,对着镜头:“那让露露来安慰一下思伽妈妈。”
唐思伽看着露露突然被抱起来一脸呆傻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敲门声响起,唐思伽点的外卖到了,她忙站起身,将外卖拿了回来。
“思伽,怎么没穿袜子?”陆朗舟正在手机那边不赞同地看着她,“这两天天气慢慢转冷了,会受凉。”
唐思伽掰开竹筷的手一顿,有一秒,面前香喷喷的鸡丝面仿佛也失去了味道。
她很快反应过来,牵起笑:“好,我吃完饭就去穿。”
陆朗舟满意了,看着屏幕里的女孩,鸡丝面的热雾为镜头蒙了一层白色的滤镜。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思伽,下个月十五号就是你的生日了,打算好怎么过了吗?”
唐思伽的生日在十一月十五日,不过自从当年那起车祸过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正式过过生日了。
“你这段时间不是要处理一桩离婚案?”唐思伽放下筷子,看着手机,“听说还是一对有名的网红夫妻。”
按照执业领域来算,陆朗舟处理最多的是民事案件,婚姻家庭、财产继承、合同纠纷等等。
一对知名夫妻的离异,
能够快速令一名年轻律师打开知名度。
陆朗舟笑容微顿,继而若无其事道:“没再继续那个案子,换成了一桩侵权案,你生日前肯定能处理好。”
唐思伽看着他的神情,还想问些什么,陆朗舟打断了她:“还记得你收藏的视频吗?”
唐思伽怔了下,继而点了点头。
陆朗舟说的视频,是有一次二人一起在湖边散步时,工作群突然发了个报表,她顺手保存收藏了下,等到散完步,自己去收藏列表找报表时,被陆朗舟看见了自己之前收藏的陆父偷偷遛狗的视频。
他问她怎么收藏了这个,她只不好意思地说,觉得氛围很好。
当时陆朗舟没有说什么,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
“我爸妈也看过了你逗露露的视频,”陆朗舟笑了下,认真地看着她,“思伽,你想和你家人的家人,一起过生日吗?”
唐思伽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耳膜因为那句“家人的家人”轻轻鼓动了下,幸好还算理智,她迟疑了下:“会不会太快了?”
“快吗?”陆朗舟想起什么,好笑道,“他们在知道你的存在后,就每天恨不得把家里打扫八百遍,就怕我突然偷袭。”
唐思伽不解:“偷袭什么?”
“带女朋友回家啊。”
唐思伽的耳根微热,最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这天晚上,唐思伽少见地做了梦。
梦中,她回到了十一岁那年的生日,她坐在沙发上,翘首以盼地等着爸爸妈妈带着蛋糕回来。
虽然吹生日蜡烛时,被弟弟抢了先,可她还是很开心地重新点上了蜡烛,并许愿:明年可以有那个大大的双层公主蛋糕就好了!
*
接下去的日子好像突然快了起来,唐思伽又去找了宋贺一趟,这一次连宋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隔壁别墅楼的管家一句“小少爷这几天不在家”劝退。
而随着日期越逼近生日,唐思伽的心情越发忐忑起来,心中有很多顾虑。
陆父陆母不喜欢她怎么办?
她不懂怎么和长辈相处,怎么办?
甚至到后来,连衣着、妆容都开始忧虑。
直到她生日的前一天傍晚,虽然约好了她生日当天回陆家过,可陆朗舟还是约她去了一家她想去很久的粤菜馆。
“想了想,还是觉得在跨越生日的零点,不能让寿星一个人过。”陆朗舟这样说。
只是本以为是二人世界,没想到遇见了孙主管和其他几个部门的主管及面熟但没怎么说过话的同事聚餐。
孙主管私下性格很豪爽,把她叫过去一一介绍给其他主管。
唐思伽问过好后,孙主管大手一挥,把手机拿出来:“刚才还说到你呢,正好,咱们都和自己的得意员工拍个大合照,”说完余光扫了眼陆朗舟,揶揄道,“家属也参与进来吧。”
唐思伽的脸颊一热,没等反应过来,四周的人已经聚拢了过来。
她的肩头一暖,干净修长的手揽着她的肩头,一同拍下了这张大合照。
唐思伽和陆朗舟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开车回的陆家。
陆家在临省市区,出了京市,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唐思伽今天特意穿上了一件深蓝的连衣裙,化了层淡妆,买了一箱水果和一箱营养品。
在进入陆家前,她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当陆母笑盈盈地打开门时,心中的紧张好像也随之烟消云散。
陆朗舟的妈妈是一名社区服务人员,性格本来就很好,说起话来更是平易近人,见到唐思伽,牵着她的手连连夸赞她漂亮,直夸得她脸颊通红。
陆朗舟的爸爸则是一家食品公司的部门主管,为人有些传统严肃,可此时也在不怎么熟悉地挤出一抹笑,说了句:“思伽来了。”
唐思伽红着脸点点头,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不用管他,他就这副冷脸,”陆母大手一挥,牵着唐思伽便朝客厅走,“一直听朗舟在电话里说起你,动不动就思伽长思伽短,现在终于见到了。”
唐思伽飞快地看了陆朗舟一眼,后者无奈地耸耸肩。
唐思伽忍不住抿唇笑了出来。
大概很少经历被人询问家长里短的事情,唐思伽对陆母五花八门的问题,譬如属相,譬如工作忙不忙、累不累,譬如上的什么大学,并没有很多同龄人的不耐烦,反而很是新奇与亲切,乖乖地一一作答。
直到陆母去厨房端菜,陆朗舟才找到机会坐在唐思伽身边,低声说:“我姐姐还在舞团,等过年时再带你见她。”
“好。”唐思伽笑着应。
很早的时候,陆朗舟就告诉过她,他上面有个姐姐,在一个芭蕾舞团工作,平时一年四季在外面跟团演出,只有过年才有几天休息时间。
“就离开一会儿,就说上悄悄话了?”陆母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笑眯眯道。
唐思伽的脸又热了起来。
很快菜陆陆续续地上齐,四个人竟然足足有九菜一汤。
“刚好凑个十全十美。”陆母说。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唐思伽静静地想。
“糟了,凉菜里忘记放醋了……”陆母懊恼。
陆朗舟站起身:“我去拿。”
“对了,思伽是哪儿人啊?”陆母见状,重新坐回座位,给唐思伽夹了一个鸡腿,顺口问道。
“京市人。”
“那敢情好啊,”陆母惊喜,“我们一直想朗舟在京市安家,这样一来,朗舟也不用交够社保年限才能准备婚房了,而且现在人打离婚官司哟,都不想找未婚律师,觉得没结婚对婚姻没理解……”
“妈。”陆朗舟走上前,打断了陆母。
陆母不解地看向他,随后才摆摆手笑笑:“是我话太多了,思伽,你多吃肉。”
“长得这么细挑,看得人怪心疼……”
唐思伽柔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脸色微微严肃的陆朗舟,对他笑了笑:“快吃饭吧。”
陆朗舟望着她的笑,脸色渐渐恢复平时的温和,点了点头。
这一顿饭的最后,陆父推出一个很大的双层蛋糕,蛋糕周围用梦幻的白色网纱围起,上面还插着两支娇艳欲滴的百合花枝,和一个精致的女孩玩偶。
是她小时候许愿的那样。
唐思伽看见蛋糕的瞬间,突然生出一种幸福就在前面,自己伸手就能够到的感觉。
“生日快乐!”她听见身边的人笑着对她说。
*
十一月的海城,天气已经开始变凉,秋风席卷着落叶,路上行人匆匆忙忙而过。
摩天大楼的一层,临近下班时间,一名行政前台正和人吐槽忽冷忽热的天气,另一人却突然看向前方,目光惊艳。
“Grace?Grace?”前台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后眼前肉眼可见地一亮。
那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漂亮的男人。
虽然他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可眉眼间的气场已经足够震慑人心。
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款西装,暗色的领带,沉闷的西装下却盖不住宽肩窄腰的轮廓,那张脸更是白而奇薄,双睛是诱人的幽蓝色,折射着暗沉的光芒。
像精致的雕塑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
“别看了,那是瀚思的小少爷,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Grace恹恹地收回视线,心想,自己大概再看不到这样精致的人了。
时川刚和车企的总裁谈完合作,走出大楼,坐上车后排,隔板徐徐升起,也挡住了那一张越来越冷漠的脸。
时川一手撑着额角,在偶尔细微的摇晃中,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很司空见惯的,他又做梦了,这一次梦见了唐思伽为他过生日的那天。
她捧着蛋糕,脸颊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暖的、圣洁的光芒,随后粲然一笑:“快许愿啊,
时川。”
下一秒,他便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了。
时川睁开双眼,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这段时间长时间高密度的工作,大脑神经时刻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揉了揉太阳穴,时川才拿出手机,看见提醒事项时,人愣了愣。
“姐姐的生日”。
这是他生日那晚,为了伪装成乖巧的样子,他故意当着唐思伽的面录入的。
十一月十五日。
唐思伽的生日。
时川紧紧攥着手机,手无意识地打开相册,不知道多少次播放那个视频——唯一的视频。
即便静音状态,他却仿佛连她在几分几秒要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十三秒,她会转过头问他在做什么。
第十八秒,她会捂住自己的脸,伸手来抢他的手机。
第二十七秒,她会笑着说:别拍我,很丑……
这段时间,他们再没有联系过,可是,根据孙智的一天数条的工作朋友圈,他总能推断出她最近在做什么。
孙智发了某部短剧的幕后剪辑的照片,说明她工作开始不忙了。
孙智发了聚餐的照片,说明她今晚会喝点酒。
孙智发了宋家小儿子的新书,叹息还得再接再厉,说明……她想要拿下宋贺的新书版权。
有时在深夜,时川会光着脚坐在地毯上想,如果唐思伽这个时候主动联系他,他可以帮她拿下那份授权书。
可有时候,他又忍不住地想,凭什么呢?
她又不喜欢他,她都没说过喜欢他。
即便他欺骗了她,可她哪怕是恨她呢?
而不是接受了他给她的房子后,从此再没有任何联络。
“时总,到了。”耳边传来司机的声音。
时川回过神,看着窗外高耸的钢铁丛林,及一个个格子里亮起的通明灯火,眼中不由带了几分厌倦与反感。
许久,他才打开车门,走进电梯。
回到房间时,时川接到了周情的电话:“Chris,你这次选择视觉检测ai与车企合作试水,你祖母很为你高兴,明天是她第一次带她的孙辈见各位商政界的友人,多笑一笑,不要总板着脸。”
时川淡漠地应了一声。
“还有,我听说下一步准备与私人医院合作?”周情又问,语气不由严肃了些,“初步试点选中的是京市那边一家高端私人医院?”
时川的脚步顿了下,继而平静道:“是。”
“为什么又回那边了?”周情不悦,“你在这边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就想着回去缩在你那个冷血父亲的羽翼下?他只会打压你,忽视你,就像过去的八年那样,你应该……”
电话那边,一声声他应当怎样怎样的话响起,时川的神情越发不耐。
直到走到厨房,看着被管家提前放在冰桶的红酒,时川突然没能忍住,猛地将手机扔进了冰桶中。
最新款的手机在冰水中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也终于清净了。
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出酒瓶,时川边倒边喝着回到客厅,光脚踩在地毯上,习以为常地席地而坐。
将酒瓶放在茶几上,时川拿出了那个再没响起过的旧手机,先给助理去了一条消息:【帮我补办一张海城的手机卡。】
愣了片刻,他想起什么,站起身走到衣帽间,再出来,手中攥着一个粗糙的黑色小狗玩偶。
他记得唐思伽为了钩这个玩偶,手指被戳了许多次。
时川忍不住弯了弯唇,习惯地翻出孙智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
今天他发的很少,只有一张聚餐照。
时川点开照片,下一秒,唇角的笑一寸寸凝结成冰。
他死死盯着那个被挤到中间的女人,穿着浅绿色的小裙子,斜跨着墨绿色的包,露出近乎羞赧的笑。
而她的身边,那个碍眼的男人,亲昵地搂着她的肩。
看起来,就像她靠在他的怀中。
时川面无表情地盯着女人肩头的手,这只曾吸引了高中时的唐思伽目光的手。
他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没有距离感?
威廉明明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为什么要搂搂抱抱?
无数个问题在大脑中闪现而过,时川的手忍不住用力,再用力……
“嗨!时川!”一声熟悉的温柔嗓音突然响起,在手中的玩偶中传来。
时川的手指一颤,怔怔地转头,与黑色小狗玩偶的眼珠对视着,它的腹部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光芒。
“不知道你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在做什么。刚下课回家?还是我加班的晚上?还是我们一起在家的某个假日?”
“总之,还是被你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啦。”
“如果我就在身边,记得提醒我躲到卧室去,因为接下来的话,我只好意思听一次。Ps:也就是我说这些话的这次。”
“呼——其实我很少对人说这么肉麻的话,可是你不一样。”
“时川,我很庆幸,在那个晚上,将你带回了家,也很庆幸,去那个宾馆,将你接了回来。”
“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喜欢的人。”
“我们好像还从没有对彼此说过这种话呢。”
“……时川,谢谢你的到来。”
“还有,我爱你。”
时川愣愣地看着玩偶,它也在看着他。
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那双深褐色的眼珠,在笑着看着他。
我爱你。
她说,她爱他。
早在好久前,她就已经把这句话,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他。
时川的手细微地颤抖着,他吐出一口气,拿出手机,这一次义无反顾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可是无法接通。
一遍遍都是无法接通。
她拉黑了他。
而他的另一个手机,在冰桶里。
时川踉跄着站起身。
他想听见她的声音。
他想和她说说话。
他想抱抱她,亲吻她。
想和她做。爱。
他想她。
想见她。
*
与此同时。
驶往京市的黑色奥迪车内,唐思伽没精打采地靠着车窗。
或许是今天一整天把快乐。透支了,这会儿的唐思伽困得眼皮直耷拉。
“思伽。”陆朗舟的声音极轻地响起。
唐思伽睁开双眼看向他。
陆朗舟认真盯着前方,语气带着丝抱歉:“今天我妈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唐思伽想起什么,睡意渐渐消散:“朗舟,之前那个离婚的案子突然被律所给了别人,是因为你未婚的身份吗?”
陆朗舟刚要否认,唐思伽又道:“我想听实话。”
陆朗舟沉默了会儿,才无奈地笑:“现在婚姻、财产分割这类民事案件,很多委托人一般会更倾向于有家庭的、感受过婚姻生活的、年龄大资历深的。因此,年轻的未婚律师代理这类案件,不能算是首选。”
唐思伽安静了几秒钟:“那你想在京市稳定下来吗?”
陆朗舟看了她一眼:“想。”
“但我可以凭自己……”
“我们结婚吧。”唐思伽突然开口。
黑色轿车抖了下,徐徐停靠在路边。
陆朗舟错愕地看着她。
唐思伽也在看着他。
在她生日的最后一个小时,她亲自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家人。
第26章
黑色奥迪停在路边,双闪灯忽闪忽闪地闪烁着。
车内氛围无比安静。
过了很久,陆朗舟才迟疑地问:“思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思伽看着陆朗舟不敢置信的神情,抿唇笑了下:“我知道。”
事实上,当察觉到自己能够帮助陆朗舟在京市安稳时,她反而心安了不少。
在一起的这些时间,她在陆朗舟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自信。
时川走的那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整间屋子里与他有关的东西,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几乎吐出了胆汁。
那一晚,她一整夜没能入睡,思绪好像走向了极端。
被
家人抛弃,被时川抛弃,不断地自我怀疑。
第二天头痛欲裂地去洗掉纹身时,纹身师说很痛,可她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
甚至回到家,看见陆朗舟要收养那只小黑狗,她心中反而觉得再没有遗憾了。
她打算辞去工作,去另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囫囵地过下去,能过多久算多久。
可那天的傍晚,陆朗舟敲开了她的房门,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
她想,鸡丝面真好吃。
她不想走了。
在她最否定自己的时候,他的追求让她知道她原来没有那么差劲。
在她孤单的时候,他的陪伴让她感受到了内心的安宁。
他的家庭为她带来的幸福感,也让她体会到被真正重视的感觉。
婚姻对她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她期待着能回报陆朗舟。
况且,回报的奖励,是她能够拥有一个真正的家,真正的家人,而不是……没有父母,没有家,所以可以被人欺负的可怜虫。
陆朗舟凝眉沉思着,许久还是摇摇头:“思伽,婚姻不是儿戏,我不希望你因为想帮我而与我结婚……”
“我是因为想和你成为家人,才想要结婚的。”唐思伽轻声道,“朗舟,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自己为自己之后的每一步路做选择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陆朗舟怔怔地望着她。
“还是……”唐思伽迟疑了下,“你只想谈恋爱,并不想和我……”
“当然不是!”陆朗舟声音大了许多,否认了她未说完的话。
唐思伽轻轻笑了起来。
陆朗舟盯着她的笑,下秒无意识地伸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的唇角。
唐思伽的唇一顿。
“思伽,你太好了,好到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陆朗舟静静看着她,轻声呢喃,“好到,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怎么会?”唐思伽笑着否认。
陆朗舟收回手:“可我们的婚姻不应该这样草率,我想给你一个盛大到所有人都看见的婚礼,想看你穿最美的婚纱,成为我的新娘子。”
唐思伽想了想:“其实,不矛盾的。”
陆朗舟不解。
“你的事业正在上升期,南山传媒最近也在忙着回到正轨,短期内我们都需要专注于工作,”唐思伽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可以先领证。”
“有了这张证,你可以去准备自己的家,在客户面前,也可以自称为成熟稳重的已婚律师啦。”
陆朗舟的眼神动了下,他很清楚,她说得对。
有了这张证件,很多困住自己的问题,房子、事业都有了另一种解法。
他看着女人信赖的眼神:“让我再想想……”
唐思伽这一次没有再继续劝说,黑色轿车重新驶向归途,柔缓的轻音乐与温暖的空调风里,她靠着靠背,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再醒来,车已经停了,车窗外正是自己的小区门口。
“醒了?”陆朗舟温和的声音响起。
唐思伽应了一声,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了,自己居然睡了两个小时:“怎么不叫醒我?”她自责道,“你等了很久吧?”
陆朗舟摇摇头:“看你这么累,想让你多睡会儿。”说话间,他已经先下了车。
唐思伽打开车门,才刚下车,一件休闲西装已经披在她的肩头,带着淡淡的暖意。
二人肩并肩朝她的那栋楼走去。
直到目送她上楼,陆朗舟再没提领证的事。
回到家洗漱完,唐思伽躺在床上,想起上午时将手机静了音,拿过手机,关了静音,才发现屏幕上有十七通未接来电。
唐思伽心里一惊,忙打开通讯录,才发现这些全都是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海城的号码。
唐思伽怔了下,手指停顿在回拨的按键上。
上个月末刚刚第三次彻底洗去纹身的肩头,莫名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也是在她愣神的工夫,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那个陌生号码,铃声不知疲倦地响着。
唐思伽盯着这个号码,看着它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不多时,收到了同一个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知道玩偶的秘密了。】
唐思伽盯着“玩偶的秘密”那几个字,突然觉得很可笑。
不是那段过去的回忆可笑,而是过去的自己。
她最终没有理会,安安静静地将短信删除,拉黑了这个号码。
第二天是周六,唐思伽睡了个懒觉,醒来时才发现陆朗舟在早上八点半时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也许是无人接听,便微信发来了一份文件。
唐思伽将文件打开,才发现标题上写着《婚前财产声明及归属协议书》。
她愣了下,继续往下看,才发现这是一份只需要她单方面公证的婚前协议书,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依旧归属于她,而陆朗舟所拥有的,却是夫妻共同财产。
落款处,陆朗舟已经签了名,落下了具有法律效力的红章。
也许是看见她接收了文件,陆朗舟很快打来了视频。
唐思伽接通。
大概是才跑完步,陆朗舟仍穿着运动服,头发也垂了下来,比平时的严谨多了些随性:“思伽,起床了?”
“嗯,”唐思伽应了一声,“朗舟,那份婚前协议……”
“思伽,这是我考虑一晚的结果,”陆朗舟的神情严肃了些,“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和我成为家人,可是,我也知道你现在名下拥有的比我多,如果我不签这份协议,那就是在坐享你被欺骗的结果,我不能那样。”
唐思伽抿着唇,没有应声。
陆朗舟见状,轻笑了下:“思伽,你是为了我才这样草率决定了领证这样的大事,我不希望让你再为我牺牲其他。我仔细想过,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应该忙事业,所以我必须用这份协议给你一个保证。”
“即便领了证,我们依旧维持之前的恋爱关系,直到你心底真正地接受我,愿意为我穿上婚纱,一起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唐思伽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心脏划过一道暖流,眼眶有些发热:“我知道了。”
陆朗舟见她答应下来,也徐徐笑开:“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挑选一个良辰吉日?”
唐思伽点了点头,下一秒想到了什么,看着屏幕那边的男人:“朗舟。”
“嗯?”
“京市周六也可以正常婚姻登记。”
*
古雅的庄园外,低调奢华的豪车一辆辆驶来,停在门口,侍应生井然有序地接过钥匙去泊车。
庄园内,知名的钢琴师现场演奏着优雅的音乐,衣着华贵的贵妇与西装笔挺的男人小聚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拿着香槟,低声交谈浅笑。
庄园的一角,一袭深紫色礼服的周情拿着手机,眉头轻蹙地拨打着时川的号码,一遍又一遍。
始终无人接听,只有转接语音信箱的声音。
“Chris,你在哪儿?大家都到了,你祖母在等你!”周情对着语音信箱凌厉道,“你知不知道,你祖母今天带你见那些商政界的朋友意味着什么?过了今天,你就是集团默认的继承人。现在Chris,不论在哪儿,我命令你,都立刻赶来这里!”
挂断电话,周情恼怒地转身,却在看见身后的时雅及搀扶着时雅的威廉时惊了一跳:“Lene,威廉,你们怎么在这里?”
威廉眉心轻蹙,若有所思,只打了声招呼。
时雅看着周情:“时川呢?”
“Chris他……”在时雅锐利的目光下,周情难以撒谎。
“胡闹!”时雅转身朝楼上走去。
前往机场的高速路上,黑色跑车风驰电掣地朝前行驶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震颤人心。
时川脸色苍白地紧攥着方向盘,踩着油门的脚越发用力。
副驾驶的座位上,黑色小狗的玩偶被谨慎地用安全带护住,随意扔在一旁的手机仍在不断地闪烁着。
他无暇再去关注那些,脑海中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如何应对母亲和祖母的质问,不想去见祖母那些所谓商政圈的朋友。
他只知道——唐思伽没有接他的电话。
他肯定,她猜到了昨晚的电话是他,也看见了他发的短信。
以前,她看见未接来电,不论多晚总会回拨。
他问过她:说不定是广告或垃圾电话呢?
而她对他认真地回答:万一是有人有急事只有我能帮忙呢?
可这一次,那些他拨打过去的电话,她一个也没有拨回来。
她不想理他。
她让那个姓陆的律师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却连让他听一听她的声音都不愿意。
甚至……连这个黑色玩偶的秘密,她也当没看见。
那个姓陆的不过是一个才入行没多久的律师,一个处处比不上他的庸人,一个……连她最看重的手,都没他的好看的男的。
时川的手指因为用力隐隐颤抖着。
他要马上见到唐思伽,让她看清楚那个姓陆的和他之间的差距,让她远离姓陆的。
他要告诉她,他当初做错了,他应该选择另一个选项:把她带在身边,给她安排最好的房子,然后,让二人回到那个简陋出租屋的那些时光里。
高速出口就在前方,几辆黑色豪车守在路边,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看见跑车,整齐而匆忙地朝这边跑来:“时少爷……”
却没等叫完称呼,跑车掀起一阵风,掠过他们飞快朝前驶去。
保镖们匆忙上车,按住耳麦:“少爷往机场方向去了。”
跑车没有任何停留,时川甩掉身后跟上来的黑车,看着前方又出现的熟悉的车影,调转方向盘,驶向一旁空无人烟的小路。
车后,一辆蓝色跑车飞快驶来。
时川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显示着“威廉”的名字。
沉思片刻,这一次时川接了起来。
“时川,跟我回去见祖母,”威廉的声音伴随着跑车的轰鸣声,少见的严肃,“祖母很生气你这样下她的颜面。”
“你知道,你追不上我。”时川的声音很平静,继而沙哑地笑了一声,“我只是回一趟京市而已,这么兴师动众吗?”
“你不是想要祖母的支持吗?现在近在咫尺,你又在做什么?”威廉头疼道,“时川,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时川沉默下来,嗓音突然轻了:“威廉,我昨天收到了一份生日礼物。”
“什么?”
“唐思伽说,她爱我,”时川呢喃,“她真蠢,怎么能爱一个欺骗她的骗子呢。”
“所以,我得回去。”
“然后呢?”威廉反问,“回去之后呢?”
“且不说唐小姐对你这个骗子的态度怎样,你回去京市,要把唐小姐拖入江家这个大泥塘里吗?还是打算金屋藏娇?你拿什么和你的父亲对抗?”
时川这一次没有说话,可跑车的速度却渐渐犹豫起来。
蓝色跑车陡然加速,趁着这个机会冲上前,一把别在黑色跑车的侧前方,挡住了他的前路。
黑色跑车没有停,直到开到近前,威廉内心暗骂一声,正要朝前躲。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两车仅仅相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
威廉心有余悸地下车,走到黑跑的驾驶座,看见里面一脸冷寂的人,气笑了:“很好,你怎么不撞死我?”
时川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手机已经扔了,转而稳稳拿着一个黑色玩偶。
“时川,你该知道,就算你到了机场,你能保证你乘坐的飞机能准时起飞?祖母是老了,不是废了。”
“现在,跟我回去,去见那些宾客,”威廉看了眼身后跟上来的保镖,“哪怕你见完转身就走,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负责把人带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威廉,”时川叫住了他,低垂着双眼,“帮我订一张傍晚飞京市的机票。”
威廉睨他一眼,这一次没有多说什么。
十余辆车很快驶向城郊的庄园。
换好西装礼服的时川安静地走下车,绮丽的样貌顷刻间引来众人的瞩目,然而在踏入庄园的瞬间,他的脚步短暂地停顿了下,脸色的血色有一瞬间抽离,变得苍白。
“怎么了?”威廉转头看他。
时川没有说话。
只是,在这一秒,他的心脏痛了一下。
*
下午,民政局门口的人很少。
“来,两位都看镜头。”摄像师站在相机后,习惯地提醒道。
“咔嚓”一声,双人红底证件照片定格。
“去那边交费用,领证件就可以了。”服务人员贴心提示。
随着钢印“啪”的一声落下,迎着傍晚的夕阳,穿着白衬衫的男女很快从民政局走了出来。
深秋的凉风吹过,唐思伽看着手中的通红证件,依旧觉得脑子懵懵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真正的,在法律意义上,有了自己的家与家人了。
“思伽。”陆朗舟轻唤她。
唐思伽抬起头来,眼前多了一条正在摇晃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精致的戒指。
“这是……”
“别人有的,我也想给你。”陆朗舟笑着取下戒指,牵起她的手。
唐思伽乖乖地任他牵着,随后才想到什么,疑惑道:“我们不是先不公布吗?”
“是啊,”陆朗舟握住她的中指,“所以,先戴在这里。”
“等到正式的婚礼时……”他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无名指,“再戴在这里。”
唐思伽看着中指上的钻戒,弯了弯唇:“很好看,我很喜欢。”
“还有这个,”陆朗舟变戏法般从西装口袋取出一个精致的苏绣袋子,倒出一枚通透的玉镯和几件金首饰,“这是我妈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
唐思伽诧异:“你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写完协议书后,我回了一趟家。”
唐思伽的眼神有些动容,难怪下午见面时,他的神情写满了疲倦。
“谢谢你,朗舟。”唐思伽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陆朗舟笑着摇头,垂眸,一眼迎上女人的瞳仁。
此时他才发现,她的眼珠,是澄净的深褐色。
一阵风吹过,天有些阴冷。
刚刚领完证的男女对视着,许久,男人俯身轻轻在女人的唇瓣上,印上了一个吻。
第27章
一直回到小区楼下,唐思伽还因为民政局门口,陆朗舟那突如其来的温柔的吻,而神情发怔,耳根微热。
严格算来,他们交往这么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不像想象中那么激烈,可是却也不反感。
唐思伽想,这应该就是喜欢的感觉。
“思伽,真的不去吃饭吗?”陆朗舟原本提议去一家氛围浪漫的餐厅,一起共进晚餐,来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
可唐思伽看陆朗舟的脸色,大概由于昨天带她回陆家庆生,来回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今天一早又回了陆家取来玉镯和首饰的缘故,他的面颊苍白,神情格外疲倦,便提议让他今晚好好回去休息一下。
“你早点回去睡觉,”唐思伽无奈地看着他,“反正明天周末,还有时间。”
陆朗舟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那明天我来接你。”
“好。”唐思伽边应着边打开车门,刚要走进楼道,身后再次传来陆朗舟的声音。
“思伽!”
唐思伽回过头,眼前微暗,被一股淡淡的暖意包裹着,额头泛着温热。
陆朗舟在她的眉心上方,轻轻地印上一个吻:“上去吧。”
唐思伽的睫毛轻轻动了下,低声“嗯”了一声,走进电梯时,她转过头,对仍等在门口的人笑着挥了挥手。
回到家,唐思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仍有些恍惚。
或许这两天奔波得有些疲倦,她莫名的没什么胃口,也懒得做饭,只是拿出那张鲜红的证件,徐徐打开。
红底双人照
上,印着民政局的钢印,提示着如今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唐思伽轻轻抚摸着那张照片,许久,和其他重要的证件一起,放在了衣柜下方的抽屉中。
前所未有的心安。
天色渐渐暗了,唐思伽去了洗手间,卸了妆,洗了澡,站在洗手台前吹头发时,她的目光聚焦在了肩头。
许久,唐思伽侧过身去,打量着肩头上原本纹身的位子。
三次清洗纹身很成功,现在,那里除了留有一点暗色的色素沉淀,再看不出任何黑巴克玫瑰的形状。
她的生活,将在这一天,彻底摆脱过去,步入新的阶段。
然后,继续向前。
吹完头发,唐思伽连卧室的灯都懒得开,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睡得半梦半醒时,唐思伽好像听见了胃鸣的声音,朦朦胧胧睁开眼,才发现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二点。
她皱了皱眉,正在思忖着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热一下就能吃的时候,两三声敲门声响起。
唐思伽心中一惊,没等她害怕,手机响了起来:“您好,有人为您点的外卖已经放在门口了,祝您用餐愉快。”
她什么时候点外卖了?
唐思伽疑惑地起身,透过门上的可视门铃朝外看去,只看见外卖小哥走进电梯。
她打开门,地上放着一家低调却极致简约的高档餐厅的外送纸袋。
里面的餐品有一份鳕鱼汤饺,一份芝士土豆泥,还有滑嫩的小牛排。
都是她喜欢吃的。
想到陆朗舟今晚说要带她去吃的浪漫氛围的餐厅,唐思伽不由抿唇轻笑了下,给他去了一个“谢谢你,朗舟”的消息后,才安安静静地将宵夜解决掉后,心满意足地继续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醒来,唐思伽才发现,今天上午五点多,陆朗舟就回复了她:【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思伽。】
当唐思伽回复他今天忙吗时,陆朗舟很快打来了电话,解释说律所出了些事情,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忙完,不会耽误二人一起共进晚餐。
唐思伽当然没什么异议,让他安心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当天晚上,陆朗舟是在下午五点半时来接她的,二人去了城南一家餐厅。
餐厅的灯光偏暗,处处都是渲染氛围的小物件,每一张餐桌都有一个精致繁复的烛台,烛光影影绰绰,很有浪漫氛围。
唐思伽原本想问陆朗舟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的口味,却在看见服务员端上来的西芹虾仁四季豆时顿住。
她并不喜欢西芹。
也许只是凑巧吧。
她想。
*
餐厅对面,黑色迈巴赫安静地停在路边。
威廉正拿着手机,飞快地回复着关于时川回京市的消息。
身旁,时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地窗后共进晚餐的男女,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没什么节奏感。
威廉扫了他一眼,很清楚这是他烦躁的象征。
“说过多少遍,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可以共进晚餐。”威廉收起手机,不知道多少次劝说,“你父亲已经知道你私自回来的消息,南山传媒的指标就是警告,别给自己惹上任何丑闻,更不能动手,知道吗?”
时川没有看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落地窗后的女人,许久才嘲讽一笑:“那个姓陆的?”
“他也配?”
威廉看着他幽暗的眼神,想了想,给保镖去了条消息:【跟紧点。】
九点半,落地窗后的男女吃完了晚餐,二人说说笑笑地走向停车场,不多时驾驶着黑色奥迪朝唐思伽的小区驶去。
迈巴赫悄无声息地跟上前。
黑色奥迪停在了小区门口,女人与男人下了车,安静地沿着人行道朝三号楼走去。
二人并不亲密,氛围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威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不祥的预感,在看见不远处拥抱分别的男女时彻底应验,心也往下沉了沉,飞快看向身边的少年,随后下意识地扣住了他的手臂。
时川的脸色白得像鬼,正紧盯着拥抱的男女,此时他的目光才注意到二人手指上反光的戒指。
他的手紧攥着,即便极力克制,手臂上的肌肉仍紧绷着,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才转过头:“放手。”
“时川,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威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给你机票,但不许惹上丑闻,不许动手。”
时川的嗓音嘶哑:“我不动手,放开。”
说完,用力挣脱威廉的束缚,就要打开车门,眼神混乱。
威廉这个时候相信他才是见鬼了,心中低咒一声,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带来了保镖,朝不远处的车抬了抬手,三个身形高大的保镖匆忙跑过来,协助他一同拦下了时川。
“威廉!”车内,时川仍在死死盯着窗外已经分开的男女,女人笑着对男人挥挥手走进楼道,挣扎的力气才渐渐减小。
幽蓝的双眸像是毒蛇的竖瞳一样,死死盯着不远处目送女人的男人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将他撕碎。
“时川,上飞机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威廉也怒了,“机票我给了,京市你回了,你父亲那边我帮你找好借口了,结果呢?你就这么报答我?”
“她回抱了他,”时川声音很轻,有些迷茫,“为什么?”
威廉陡然沉默。
“她爱的是我,那个男的凭什么抱她?”时川的语气变得阴沉,“凭什么他们要戴一样款式的戒指?”
他们在一起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
他连她不喜欢吃西芹都不知道。
威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静了会儿才说:“你如果现在下去,把那个男的打了,你觉得唐小姐会怎么看你?”
这句话就像是一针麻醉剂,扎在了时川的身上,让他抵抗的力气突然消失。
他看向十三楼,那是她厨房的窗子。
如果他把姓陆的打了,唐思伽会生他的气。
他已经狠狠地欺骗过她一次,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威廉见他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抬了抬手,让保镖离开:“时川,唐小姐和陆朗舟的具体情况,你都不清楚,现在下去,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时川的眼神恢复平静。
他想要二人重新开始,想要她毫无芥蒂地再接纳他一次。
他不能冲动行事。
他要帮她重新扶起南山传媒,看着她高兴地笑。
他要她再一次一点点习惯他的存在,接受他的弥补。
然后,他们可以舒服地、愉悦地,重新开始。
只是……
时川紧盯着那个姓陆的,手忍不住用力紧攥。
什么东西,也配站在她的身边。
不过就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插足者,上不了台面的后来人。
“这几天,你多给那个姓陆的安排些案子,别让他有时间纠缠人。”时川的声音渐渐冷静。
威廉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川仍看向十三层的方向,心情渐渐平复,理智与自信渐渐回归。
不过是一个处处不如他的人。
身高,样貌,财富,年龄,还有……她的爱意。
他有预感,用不了多久,唐思伽就可以回到他身边。
然后,继续爱他。
*
周五生日请了一天假,加上周六周末,三天小长假很快过去,唐思伽再不情愿,还是要在周一的清晨,回到公司,继续新一轮的工作。
唐思伽翻看着周五例会的内容,才看完一半,王姐便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她中指上的戒指,凑过来好好看了几眼:“不错啊,难得你请一天假,除了过生日,原
来还要去买情侣对戒啊。“她打趣道。
唐思伽脸颊微红:“王姐。”
“好了,不调侃你了,”王姐松开她的手指,“你周五没来,不知道,总部那边突然给南山下指标了,达不到指定盈利额,公司照旧要关门大吉,据说还是瀚思集团的董事长亲自批的文件。”
“你说咱们这一小公司,连瀚思集团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王姐掐着小拇指节,费解道,“哪里值得董事长亲自下场了?!”
唐思伽微怔,一张很久没有回忆的脸钻入脑海,却很快又回过神来,自嘲自己想多了。
孙主管恰好从部门经过,原本径自前往办公室的脚步在看见唐思伽时顿了下:“小唐,宋贺那边的版权,你继续跟进着。”
唐思伽点头应下。
上班时间到,办公室渐渐安静。
唐思伽登录某个读书论坛,熟练地找到关注的唯一一个用户,发送消息:【宋贺先生,你这周有时间吗?】
这个论坛账号,还是她搜索宋贺的相关新闻时发现的,他曾经在这个论坛和读者举办过一场线上讨论,上周她尝试着给这个账号发送消息,没想到一天后真的收到了回复。
那边并没有立即回复,唐思伽退出,先去忙碌别的,等到再打开论坛界面,发现宋贺在十分钟前回了一句:【姐姐,我下午有时间。】
唐思伽心中惊喜:【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想喝奶茶。】
【奶茶当然也可以。】
【姐姐不要告诉我大哥……】
【……好。】
和宋贺约定好时间地点,到了时间,唐思伽找孙主管开了外出证明便去赴约。
不出她的预料,宋贺出现时,身后远远跟着五十多岁的管家和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管家伯伯说,我不让他们跟着,他们只能告诉我大哥,”宋贺瘪瘪嘴,“大哥如果知道,肯定不许我出门。”
“没关系,”唐思伽干笑,“他们……离得挺远的,不打扰。”
边说,唐思伽边将买好的奶茶递给宋贺。
宋贺的眼睛瞬间亮了,插上吸管便喝了一大口。
“慢点喝,不够再买。”唐思伽无奈。
宋贺认真地摇头:“不行,喝多了晚上会吃得少,大哥会怀疑。”
“……”这孩子为了吃点甜食,吃过多少教训啊。
唐思伽很快回神,将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宋贺:“这是我看完《梦》之后,对这本书亮点的提炼,以及如果我为它改编,会在几个方面着手的大方向,你可以看一下吗?”
宋贺点了点头,接过文件。
虽然他看起来人很单纯,不过对文字的敏感度却快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几乎半分钟便能扫过一页纸,大约三分钟左右,便已经将文件看完。
唐思伽说出自己的想法:“宋贺,我觉得你的文章里,很多只有你自己才能理解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所以,如果我能拿到授权,希望能够聘请你担任这本书的编剧顾问,可以吗?”
宋贺连奶茶都不喝了,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
唐思伽点头。
“会有钱拿吗?”宋贺紧接着追问。
唐思伽虽然不认为幻影科技的小少爷会缺钱,不过对方这么开口,她自然实话实说:“当然。”
宋贺小声嘀咕:“这样,我就可以向大哥证明……”
眼见宋贺几乎下一秒就要签名了,转眼想到什么,脸色又暗了下去,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看了眼不远处的管家和保镖,又看向她:“姐姐,你能陪我再去个地方吗?”
唐思伽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下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宋贺带她来的,居然是附近一个并不算大的游乐场。
难怪那么多的奶茶店不选,偏偏选了这里。
唐思伽心想,果然还是孩子心态。
宋贺显然很少被允许这样肆无忌惮地玩耍,一时之间在游乐场内跑疯了:“姐姐,我上次来这里,哥哥还没开这么大的公司呢!”
唐思伽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来签合同,还要看“孩子”。
不过想到带薪来玩,还有管家在身后出门票钱,她心中开怀了许多:“你慢点跑,小心摔倒。”
宋贺粲然一笑,很快跑向不远处的小型茶杯转转车。
这一下午,碰碰车,旋转木马,室内版过山车,宋贺几乎玩了个遍。
唐思伽看着满眼单纯快乐的宋贺,少了工作和人际上的繁杂,心似乎也被净化了。
只是,当二人从较为惊险的海盗船上下来,宋贺兴致勃勃地要去不远处的高空秋千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严肃的:“你们在做什么?”
宋贺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大哥……”
唐思伽也随之转过身。
宋修仁紧蹙着眉头,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他们。
明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唐思伽却被那股气场震慑,莫名心虚了下。
“宋贺。”宋修仁语气平静。
“姐姐,对不起,”宋贺小声道,“合同要大哥同意才能签,我想出来玩才骗了你……”
唐思伽沉默。
许是见宋贺少见地没听自己的话,宋修仁的语气微沉:“宋贺,过来。”
宋贺忙快走了几步,朝不远处的管家走去。
宋修仁脸色缓和了些,目光渐渐落到唐思伽身上:“唐小姐,我想我们以前就见过,”说着,他似乎怕她忘记,还礼貌地提醒,“在瀚思集团的慈善晚宴上。”
唐思伽:“我记得您,宋先生。”
宋修仁微微颔首:“实不相瞒,我那时候觉得唐小姐很独立识趣。”
唐思伽不解地蹙眉,上次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宋修仁这次的语气不再像上次那样温敛,微有严肃:“希望唐小姐不要破坏我的印象。”
“也希望,唐小姐不要再出现在我和宋贺面前。”
这一次说完,宋修仁有礼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姐姐,再见!”被保镖请走前,宋贺不忘扭头对她喊。
唐思伽勉强扯起一抹笑,盯着那一群人的身影,直到一个保镖走到她面前:“唐小姐,这里偏僻,我送您回公司。”
唐思伽道了谢,一路上眉头就没舒展过,总觉得被误会了什么。
直到回到公司,临近下班时间,唐思伽收到了宋贺的来电——二人下午时交换的联系方式。
他的声音很轻,且带着回音,像是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宋贺?”她迟疑地问。
“姐姐,是我,”宋贺小声说,“我在和我大哥生气,躲在洗手间了。”
“你不要生我的气,以后再不和我玩了,姐姐。”
唐思伽问出自己的困惑:“宋先生是不是……脾气很不好?”
“不是,”宋贺默了默,“其实,以前有一些想当我嫂子的人,会故意和我套近乎,带我出去玩,问我许多关于大哥的问题,有一次还把我弄丢了,大哥派了好多人才找到我,从那天起,他就不许我和突然出现的漂亮姐姐出去了……”
唐思伽听见“漂亮姐姐”几个字有些心虚,旋即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你每一次都‘上当’吗?”
“我……”宋贺心虚,“出卖一点大哥的信息,就能出去玩一天……”
唐思伽:“……”
“不过我知道你不一样,你是真的喜欢《梦》。”宋贺很快理直气壮起来。
被人信任的感觉令唐思伽心中一暖:“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连我哥的名字提都没提一下啊!”宋贺得意道,“而且你列出的那些关于《梦》的亮点,我都很喜欢。”
宋贺的话无疑成了唐思伽心中的定海神针。
今天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想,要不要就这样放弃算了,被上层阶级的人用提点的语气说话的感觉,并不好。
可现在她知道了,宋贺喜欢她的点子,而宋修仁,误会了她找宋贺是为了接近他。
唐思伽低头看向自己中指的戒指,有些庆幸自己如今的已婚身份。
今天下班早,唐思伽走出地铁站时还不到六点。
想到前两天晚上吃的鳕鱼汤饺 ,突然有些嘴馋,索性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鳕鱼。
十一月的夜色,天渐渐暗得早了,提着鳕鱼片回家的路上,路灯一盏盏亮起。
唐思伽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朝身后看去,路上除了零星散步的人,再没其他。
唐思伽蹙了蹙眉,也许是自己感觉错了吧,可没等前行几步,她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像是看见猎物的毒蛇一样,藏匿在暗处,在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道边的法桐树被路灯打下张牙舞爪的影子,伴在她的影子旁。
早已经残破的鸟巢的影子,刚好落在她的影子的肩头,像极了另一个人在身后死死地禁锢着她,舞动的枝丫是那人的四肢,将她密密麻麻地缠绕其中,永不松手。
第28章
“……朗舟,我总觉得今天下班时有人在盯着我。”
厨房,唐思伽安静地将鳕鱼肉裹进馄饨皮中,看着手机另一端正在看案宗的男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陆朗舟闻言,从文件中抬起头,神情严肃了几分:“有人跟踪你?”
“我不知道,”唐思伽摇摇头,忧心忡忡道,“事实上,朗舟,我前两天就有这种感觉,只是担心自己想多了,才没有和你说。”
“有没有去物业那边查看监控?”陆朗舟凝眉,为她出主意。
“没有,”唐思伽笑了下,“去看监控总要有个理由,不能对物业说,是自己的直觉吧?”
陆朗舟垂眸,沉吟了几秒钟:“不排除有人见你经常一个人出入,以为你独身居住的可能。”
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思伽,我记得你那栋楼的二十一楼,有房子出租,对吗?”
唐思伽点头:“楼下还贴着出租启事。”
陆朗舟松了口气:“等我忙完手上的案子,刚好这边的租期也快到了,搬去那边吧。”
“可这边离你的律所远了不少……”
“顶多每天少睡半小时,”陆朗舟笑了笑,“再说,律师总需要东奔西跑,也不用固定回律所打卡,住哪里都差不多。”
唐思伽被他隐隐说动了,却仍旧觉得自己麻烦了对方。
“我们才领证就分居这么远,已经很难过了,难道你不想离近些吗?”陆朗舟难得和她开起了玩笑。
唐思伽耳根微热,再没有拒绝:“那我把房东的电话留一下。”
“好,”陆朗舟轻应,随即眼神中冒出了点点光亮,抱歉道,“思伽,我这两天案子有点杂,可能陪你的时间不是很多,忙完了这阵,等职业名声打出去,赚了钱,就可以去住我们自己的家了。”
唐思伽看着他眼中希冀的光芒,顿了下,安静地笑了起来:“你不要太劳累,也不用特地抽时间陪我。”
“我们像这样,打着视频各忙各的也挺好。”
陆朗舟感动道:“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像是在做梦,思伽,我居然真的和你在交往。”
“不光交往,还领证了呢,”唐思伽调侃,“要不要把证件拿出来摆在枕边啊?”
“我觉得可以。”陆朗舟煞有介事地点头,随即自己先爽朗地笑了出来。
二人又各自聊了些工作,唐思伽的鳕鱼馄饨已经出锅,只好先切断了视频。
或许受到陆朗舟的影响,唐思伽吃完晚饭,又将《梦》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这一次居然有了新的改编思路,忙记录下来。
第二天上班后,唐思伽将昨晚的新思路整理出来,发给了宋贺。
这一次对方回复得很快:【我就知道我埋的这个小彩蛋一定有人能发现!】
【姐姐,如果你能说动我大哥就好了[失落]】
宋贺这番话对她无疑是极大的鼓舞,唐思伽午饭也没来得及订,便去找了孙主管,询问有没有宋修仁的联系方式或住址,或预约方式。
毕竟,宋贺对他大哥几乎言听计从。
而宋修仁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平时只有宋贺惹祸,或是有人不明其意地接近宋贺时,他才会短暂地放下工作,回家看“孩子”。
可以说,他的生活只有两件事:工作,弟弟。
孙主管叹了口气:“联系方式没有,预约方式也白搭,据我所知,宋先生最厌烦工作时间有人因私事打扰他。”
“不过住址倒是听同小区的人提起过,但给了你也没用,宋先生住的地方,安保很严,物业管家不会轻松放陌生人进去。”
唐思伽低落,顺口问:“哪个小区啊?”
“融府C栋17层。”
唐思伽诧异地抬起头。
“怎么?”
“没事,”唐思伽摇摇头,“我想,我可能……可以进去。”
“能进去当然最好,”孙主管不抱希望地摆摆手,“瀚思对南山的施压,导致其他短剧项目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其他长剧更不用说了,你先试试吧。”
“哦,对了,被抓住的话,可以联系我去捞人。”
唐思伽默了默,神色复杂地道了谢,走出门去。
有宋贺这个“中间人”,唐思伽很快得知,宋修仁这段时间一直在谈一个大项目,忙得日夜不分,大概会在周五结束工作。
周五这天,唐思伽做好万全的准备,拿着结婚证件和《梦》的相关文件,打车前去融府。
或许上次她与陆朗舟处理漏水事件令管家印象深刻,此次没等她多说什么,管家便笑盈盈地同她打了声招呼,放了行。
唐思伽按照孙主管所说,找到C栋,没有电梯权限,只能一层层地爬楼。
庆幸的是,17层的楼梯间通道并没有上锁,唐思伽气喘吁吁地站在高大的双开金属门前,平复了下呼吸,才鼓足勇气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唐思伽等了一会儿,又按了一下。
依旧空寂无人。
唐思伽打开微信,宋贺确定地和她说,上午才与宋修仁通过电话,他的的确确在家,只是声音状态有些低迷。
唐思伽还要再按门铃,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穿着黑色丝质睡衣的男人站在门后,眉头紧蹙,声音沙哑:“药放在……”
声音在看见唐思伽时戛然而止,宋修仁垂眸,缓了一会儿才说:“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边说,他边朝楼梯间半开的门看了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模糊的诧异。
“宋先生,您好,”不知为什么,面对宋修仁,唐思伽总有一种紧张的情绪,“我觉得之前几次,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真的很想买宋贺那本《梦》的版权,希望您可以看一下我的方案再做决定。”
说完,唐思伽将文件递给他。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唐思伽不解地抬起头,微怔。
宋修仁的脸色格外苍白,薄唇泛着异样的红,眼神不像之前那样疏淡,反而多了几分雾蒙蒙的朦胧感,修长的手指捏着眉心,用力地甩了甩头。
“宋先生?”唐思伽迟疑地叫他。
宋修仁抬起头,眯着眼睛似乎想要认清楚来人,下秒眼前却陡然一暗,人已经失去意识。
唐思伽看着突然朝地上倒去的男人,惊了一跳,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制止了头先着地的危险,而后才发觉,手下的男人,皮肤滚烫得灼人。
“宋先生?宋先生?”唐思伽又唤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沉默片刻后,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人缓缓放到地上,唐思伽本打算撑着他的手臂站起身,可他看起来便是工作锻炼两不误的那类人,高大的身材压在她身上,像一座小山。
唐思伽泄气地松开手,缓了一会儿,站在他脑袋前方,双手从下方穿过他的腋下,一点点拖着他朝客厅的沙发而去。
终于将人挪到沙发上,唐思伽平复了下呼吸,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心中不断在离开与留下之间犹疑。
最终,在听见男人呢喃“不用告诉宋贺”后,再
次轻叹一声,小声道:“希望宋先生这次后,能以宋贺合作伙伴地身份认真看待我。”
融府的大平层原始户型很是相像,唐思伽顺利找到厨房,打开冰箱,看着一水的排列整齐的玻璃瓶矿泉水后惊了下,随即拿出一瓶,打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
管家中心的人很快将药亲自送了过来,唐思伽没能找到饮水机,不知道宋修仁是不是安装的隐藏式,只找到一些崭新的餐具。
拿出煲粥的砂锅,烧了些热水,放凉了后,连同药物一块拿到茶几上。
宋修仁仍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眼睑飞快地颤动着。
唐思伽又唤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反应,索性学着小时候父母给自己喂药那样,将药物碾碎,融在汤匙的温水中,掰开他的下巴,正要灌进去。
“啪”的一声细微动静,男人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唐思伽惊得险些叫出声,反应过来后忙道:“宋先生,您醒了?”
宋修仁的睫毛动了两下,朦胧中睁开眼,只看见一道逆着光的人影在惊喜地看着他。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围绕在她身边的光晕。
“宋先生,您刚刚晕倒了,管家送来了药……”
“很吵。”宋修仁皱着眉头,低声呢喃一句,松开手,重新阖上了眼。
唐思伽安静片刻,这一次手下忍不住用了点力气,直接将那一勺看起来就极苦的药灌了进去。
“咳……”宋修仁似乎被呛到,低声咳嗽起来,咳到后来,意识渐渐回笼,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视线一点点从眼前残留着药渣的汤匙上,移动到抓着汤匙的手,随后是手臂、和眼前女人的脸。
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宋修仁坐起身,冰凉的毛巾掉落下来,他顿了下,才抬起头,凝眉看着唐思伽:“你怎么在这儿?”
唐思伽松了一口气:“您晕倒了,我怕您出事,给您喂药。”
宋修仁揉了揉眉心,渐渐回忆起刚刚的场景:“你把我扶过来的?”
唐思伽想起刚刚拖着他东倒西撞的狼狈画面,抿了抿唇,囫囵点了点头。
“谢谢,”宋修仁礼貌道,“不过这并不能改变……”
“宋先生,”唐思伽鼓足勇气打断他,“您这样私自替宋贺做决定,有没有想过他的真实意愿?他想不想一直被您这样保护在羽翼之下?想不想生活在无风无雨的温室里?”
宋修仁的神情渐渐平静,他看着她,许久冷静道:“你知道我上次想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人来往,发生了什么吗?”
唐思伽想到宋贺先前对她说的话:“他失踪了?”
“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宋修仁低笑了一声,将湿漉漉的毛巾折叠好,放在茶几上,“他以为是失踪,其实是绑架。”
唐思伽诧异。
“从出生开始,他就比常人要单纯得多,一直到他十四岁,我发现他对于文字的敏感性,开始找老师培养他,后来,他写出很多故事,可是每一次被人带有功利性的喜欢,对他的打击都很大。”
“幻影的发展迅速,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有人起了歹心,为了杜绝一场合作案,他们将宋贺‘接’了过去,困了12个小时。”
“唐小姐,你觉得我该不该多一些警惕?”
唐思伽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愣在原地,没有应声。
宋修仁起身走向厨房,拿出一瓶冰水,正要折返回来,却在看见燃气灶上仍冒着热气的砂锅时顿了下,而后才返回客厅,将余下的药放入口中,就着冰水一并吞了下去。
“唐小姐……”宋修仁还要说些什么。
“宋先生有没有想过宋贺的想法呢?”唐思伽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为什么一次次被打击,还是会选择将版权卖出去。”
宋修仁微微凝眉,显然没想过这一层。
“我说,如果能拿到版权,想要聘请宋贺担任《梦》的编剧顾问时,宋贺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有钱吗’?”唐思伽安静道。
宋修仁看向她:“我从没在金钱上苛刻过他。”
“他想帮你分担,”唐思伽想到宋贺当时的心情,心中溢出一抹叹息,“他虽然没这么说,但他恐怕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是你的累赘,所以怕你生气,不敢忤逆你。”
“可他心里,很想你,他最尊敬的大哥,能够平等地看待他,也希望能帮你分担一些担子,让你可以不这么累。”
宋修仁陡然沉默。
唐思伽站直了身子:“宋先生,我很喜欢《梦》这部作品,也是认真地想做好这个项目,和任何人无关。”
宋修仁的瞳仁动了下,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突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三年前。
那时幻影科技的市值创了新高,他第一次得到瀚思集团慈善晚宴的邀请函。
里面的人高高在上,没有人看得见一个才发迹不久的人。
他在室外的露天平台,看见了一个偷偷拿了好几盘甜品的女孩。
她吃得很文静,小口小口的,并不粗鲁,却很快,不多时已经将甜品吃完,只剩下一小摞空盘子。
露台没有侍应生,似乎是不好意思一个人抱着一摞空盘子回去,她想去找熟悉的人帮她分担,转头看见了他。
她迟疑了很久,才小心地拜托他,能不能帮她把三个空盘子带回晚宴上,随后怕他拒绝,又改为了两个。
宋修仁帮了。
二人的交集仅限于此。
后来幻影开始壮大,晚宴上的他也不再是镶边人物,也没有再注意到她。
直到前不久,在宋贺的身边看见她,他心中不是不失望的。
当初那场满是权贵的宴会上,谁都不曾谄媚的女孩,现在却和那些为接近他而刻意讨好宋贺的女人变得一样了。
而此时,她说她是真的喜欢宋贺的作品。
唐思伽见宋修仁只盯着自己并不做声,心渐渐下沉:“抱歉,打扰了。”
她安静地点了下头,转身朝门口走。
“方案留一下。”门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身后男人的声音传来。
唐思伽身影一僵,转而眼中溢出几分出乎意料的惊喜,忙转身将文件夹放回茶几上:“谢谢您,宋先生。”
认真道谢后,唐思伽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小区时,管家对她笑着打招呼:“唐小姐慢走。”
唐思伽好心情地回了一抹笑。
她有信心,那份连原作者都可以打动的方案,能够让宋修仁看到自己的诚意。
走出大门,唐思伽看见包里的结婚证,才懊恼地想起,她忘记提到自己的已婚身份了。
这样应该能更好地打消宋先生的疑虑。
下次吧。
唐思伽很快安慰自己,宋修仁既然要了她的文件,必然是有意向的,这种正式合作,答应或是拒绝总要当面进行。
这样一想,唐思伽的心轻松下来,拿出手机,才发现十分钟前,陆朗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说他正在一家名为百思的豪华私人医院代表院方处理一起医闹事件,五点半左右便能结束,可以一起面见一下她那栋楼二十一层的房东。
唐思伽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是下班时间,返回公司大概就要近一个小时,便和孙主管报告了一下下午的好消息。
孙主管果然一高兴,大手一挥允许她原地下班。
唐思伽心中越发开阔,想到这里离百思医院并不远,索性给陆朗舟发了消息:【我就在附近,去找你一起下班?】
陆朗舟很快回了“好”。
唐思伽放下手机,突然觉得今天是这个月以来,自己最开心的一天。
*
百思高端私人医院由一栋栋四层别墅式洋楼构成的复合式医院。
专门议事的事务楼顶楼,时川安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人造的美景,入目却是满眼的灰白色。
时川厌倦地收回视线。
百思的院长及法务团队仍在仔细看着那份与医疗AI初创公司的合作合同,时不
时的交头接耳一番,越看神情越是激动。
不知多久,院长站起身,对时川主动地伸出手:“时先生,合作愉快。”
时川并不意外,为了能转战回京市,他的这份合同准备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如今,终于交给江淮安一份满意的答卷。
而他的条件,只是要一家小小的传媒公司而已。
时川拿着合同走出会议室时,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保镖发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上,唐思伽安静地站在融府门口,脸上中带着一丝生动的懊恼神色。
稍作思索,时川便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宋修仁的私人住处就在融府,她想要拿下宋贺作品的授权,必然先征求宋修仁点头。
想来是不顺利吧。
时川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女人的眉眼。
算起来,宋修仁与他也有些交情。
宋修仁曾就读波士顿大学,离MIT并不远。同是令人瞩目的亚洲面孔,他毕业那一年,他入学,二人曾短暂地见过几面。
他对宋修仁开发的游戏很感兴趣,趁着那时他创业初期,入股了百分之十。
时川回过神,目光专注地看向手机上照片。
很快,他就可以给她一个再不受人桎梏的南山传媒。
很快了。
这是那个姓陆的不能给她的。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给她,她想要的,宋贺的授权文件。
到时,他会将一切都准备好,然后捧到她的面前……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时川想着女人欢喜的神情,沉郁了数月的心有短暂的放松,可下一秒,转过转角的瞬间,他的脚步猛地停下。
干净无暇的玻璃门后,在一片灰白色的败景之中,一道鲜亮的月白色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
天边的云彩像一只雀跃的小狗,或许今天的天色突然转暖,门外的女人拿着大衣外套没有穿,身上浅杏色的线衣与月白色的长裙,随风飘动着,微卷的长发扬起几缕发丝。
一切都失去色彩,只有她,五彩斑斓。
风将她的香气席卷而来,他好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百合香。
时川的心脏剧烈颤栗起来,他难以分辨是兴奋,还是其他。
这一秒,之前所做的一切关于“将一切准备好再见她”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她。
他想要像以前一样,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抱起她。
想要吻上她带笑的唇角。
想要她还像以前一样,爱他。
他想现在就让她看见他。
他再难忍受和她同处一座城市,却仍要克制自己的感觉。
“时总?”身边的助理疑惑地唤他。
门外的女人听见了动静,疑惑地转过身朝这边看来。
而后,她唇角的笑一点点敛起,脸上的血色像是顷刻间被人抽离,变得苍白而单薄,像一张一戳即透的白纸。
她在定定望着他眼眶中陌生的幽蓝的眼珠。
一阵风吹来,她的脚步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身后吹来的风。
隔着一道门,时川安静地看着她,许久,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每一步,他都要竭力克制着心脏与手指的颤抖,克制沸腾的血液不断的喧嚣。
他知道,江淮安对南山传媒下达了最后的指标,完成不了将要面临破产的风险。
她也许是为了南山传媒,也许是为了那份宋贺的合同,也许为了其他,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就像当初伪装成弱者的他。
可她还是来了。
这是那个姓陆的,无法给她的,安全感。
他揣度着她此时的心情,思索着他此时应该对她说些什么,才能操纵着这段感情,最快地回到从前。
他不能故作无事发生地叫她“姐姐”,她一定会生气。
也不能亲昵地叫她“思伽”,她一定会觉得他轻浮地将那些欺骗不放在眼中。
于是,在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紧绷的、僵硬的声音:“唐小姐,好久不见。”
可话落的下一秒,他看见女人受了惊吓似的,接连退了几步,不与他的气息有任何纠缠。
时川的神情僵住,眼眸幽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而后,他看见女人浅浅地弯起唇角,对着他的方向,像以前一样笑了起来。
如同柳暗花明,时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熟悉的笑容,声音很轻如喃喃:“姐姐……”
“朗舟!”他的话没有说完,女人温柔地唤出了另一个名字,绕过他的身边,小跑着远离他,走向他的身后。
时川僵滞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转过身。
唐思伽亲密地挽着那个姓陆的男人的手臂,笑容恬淡而美好。
他们一同走过来。
她像是才看见他一样,在离他两米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抱歉一笑。
“时总,我来接我丈夫。”
她说。
第29章
玻璃门半开着,初冬的风即便被夕阳过滤了一遍,仍带着几分寒。
时川站在原地,率先看见的是唐思伽挽着陆朗舟的手臂,姿态亲昵,心中瞬间充斥着无尽的怒火。
她为什么要主动碰触那个姓陆的?姓陆的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蒙蔽了她?
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
她说了什么?
哦,对了。
她说,她来接她的丈夫。
丈夫。
有那么一秒钟,时川觉得自己的中文大概还是学的不够精准,否则为什么,他会不理解“丈夫”的含义呢?
大脑像是生了锈,无法正常地思考,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缺氧一样,眼前忽明忽暗。
过了很久,时川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你开什么玩笑。”
他连疑问都没有用。
唐思伽看着他幽蓝的瞳仁,神秘,危险。
原来,就连他眼睛的颜色,都是假的。
“思伽并没有开玩笑,”陆朗舟微微抬头,不卑不亢地看向时川,而后又看向自己身边的女人,温和一笑,拉下她挽着自己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与她十指紧扣,“思伽现在是我的妻子,她是来接我一起回家的。”
唐思伽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安抚地按了下她的手背,像是在无声地给予她力量,她转头回望着陆朗舟,轻轻地牵起一抹笑。
时川定定看向唐思伽的唇角,目光一点点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那两枚刺眼的戒指,反射着微弱的冷色调光芒,刺的他眼睛生痛。
“我们先回家了,”陆朗舟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察觉到对面少年阴冷的视线,牵着唐思伽的手不觉收紧,莫名地转身,轻轻在女人的发丝间印上一吻,“思伽,我们走。”
话落的瞬间,陆朗舟正要回身,眼前却猛地一暗。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冲倒在地,随后侧颊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灼热的闷痛,口腔里瞬间有血腥味弥漫。
时川目光冰冷地站在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自己根本瞧不上、也从没放在眼中的男人,幽蓝的眼眸中一片混乱与漆暗。
他答应过威廉,不闹出任何丑闻,不惹事,不动手。
他也想过,冷静地布局,一步步蚕食她的生活、工作,然后回到从前。
可是在这一刻,陆朗舟的嘴碰到唐思伽的瞬间,他却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理智出走,冷静散尽。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废了他,这个姓陆的男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唐思伽没有反应过来,时川已经如同一只冷漠的野兽一样,走向陆朗舟。
陆朗舟站起身,蹭了蹭唇角的血珠,温和的眉眼少见地染了愠怒,反应很快地避开了时川再次砸过来的一拳,反手攥拳朝时川打去。
时川避也不避地继续上前,双手紧攥着,眼眶发红地朝陆朗舟砸去。
“朗舟!”女人微微变了声调的语气夹杂着可见的关心,从侧后方
响起。
时川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
唐思伽已经反应过来,手中的外套也扔在一旁,飞快地小跑上前。
“姐姐……”时川偏过头,轻声唤。
唐思伽没有理会那一声勉强拾回理智的呼唤,甚至停也没停,跑到陆朗舟身边,蹲下身,担心地扶着他的脸颊,小心地查看立刻泛红的伤痕:“你怎么样了?”
陆朗舟安慰地笑笑:“没什么大碍,”说着,看着她眼神中的惶恐不安,牵起唇角,“让你担心了。”
唐思伽飞快地摇摇头,眼眶倏地红了。
“姐姐。”时川的声音诡异地平静下来,无波无澜地唤着女人。
唐思伽的睫毛轻颤了下,终于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正式地落在他的身上。
正当时川为她的视线而内心颤栗时,他看见……他期盼与之见面的女人,看着他时,脸色苍白,眼中再没有以前的欢喜与温柔,只剩下惊惧、疏远与难以置信。
她在怕他。
这不是他们应该有的再次相遇,她不能怕他。
她可以怨他当初的一走了之,恨他当初的欺骗,怨与恨的背面,是爱,是在意。
可她不能怕他,不能这样冷漠地看他。
一定是没有戴隐形眼镜的缘故,这双眼睛变了颜色,让她不敢认他。
时川扯起唇角,像曾经相处的那些时光一样,牵起一抹笑:“姐姐,我是时川。”
可她依旧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只收回了目光,扶着陆朗舟:“抱歉朗舟,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先回去,我给你上药。”
陆朗舟轻笑着点头:“好,”说着,他看向眼前样貌精致到几乎无可挑剔的少年,“时川?”
时川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死死盯着唐思伽扶着他的手。
“当初你伤害了思伽,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该再回来打扰她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陆朗舟放下这句话,与唐思伽一起走出大厅。
却没走出几步,身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唐思伽只觉得自己手腕被根根分明的手指用力地桎梏,伴随着一声嘶哑的“跟我走”,她已经被人用力地拉着,快步朝前走去。
唐思伽看着身前死死禁锢着自己的少年,脸色煞白,想要挣扎,可胃部却因为手腕间那微小的接触而不断翻涌起来,反呕的感觉愈发强烈,脱力地跟着他的脚步,难以挣脱。
“时先生!”陆朗舟的声音少见的愤怒,飞快地追上前来,“思伽!”
四名西装笔挺的保镖左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飞快地拨通了威廉的电话,另外三人按照时川的指示,拦住了陆朗舟的去路
黑色迈巴赫车门打开,时川拉着女人的手腕,近乎横抱地将她放在了里面。
随着车门关上,车几乎立刻行驶起来。
车内宽敞的空间,处处弥漫着时川的气息。
唐思伽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一下呼吸都仿佛牵连着肺腑在蠕动,眼角被难受的呕吐感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为什么要哭?”时川茫然地看着她通红的眼角,却在泪珠涌出的瞬间,心瑟缩了下。
“不要哭……”时川听见自己紧绷的声音,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手指下,女人的身子轻颤了下,朝身后的车门蜷缩着,避开了他的碰触,口中的声音像是被挤出来的一样:“我要下车……”她竭力维持着冷静,“朗舟还在等我,停车。”
时川僵硬片刻,那声亲昵的“朗舟”令他再难忍受心中的嫉妒,他上前,像以往那样,用这双她曾经看久了都会脸红的手,用力地抱住她,下颌落在她的肩头。
“姐姐,”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郁的怀念,“不要再提他了好不好?我知道当初是我欺骗了你,我错了。”
他忽视着怀中人的抗拒,将她一下下推开的动作照单全收:“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最初,我以为我只是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地从一段亲密关系中抽离,时间长了就好了。”
“可是时间越久,我越想你。”
“我想念我们一起坐在地毯上看书,想念一起在厨房准备晚餐,想念每一次接吻之后,你总会低着头不敢看我,想念我们一起做。爱的那些时光。”
“还有那个黑色小狗的玩偶,你说它很像我。”
“里面的秘密我听见了,你说,你爱我……”
过往的记忆随着时川的话一一浮现,一件件冲击着唐思伽的大脑,她再难克制住翻涌的空荡荡的胃部,呕出一口苦水。
时川的身子凝滞住了,他感受着胸口的温热,眼神中不是嫌弃,而是茫然与怔忡。
他突然想起刚刚在大厅,她对他太过明显的逃避,不与他有任何接触。
唐思伽趁此机会想要用力地推开他,时川突然清醒过来,姿态越发强硬地抱住她,像是在拼命证明她的呕吐与自己无关。
可看着女人越发苍白的脸颊,难受得紧紧皱起的眉头,不受控制地流出的泪珠,时川的手剧烈颤抖了下,突然卸了力。
唐思伽几乎立刻朝后躲去,避开了与他的一切接触,手指轻颤地按下窗子,新鲜的冷风吹入车内,她的胃才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时川轻轻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臂。
随着他的接近,他看着她的脸色越发紧绷,喉咙在不断地收缩。
“停车!”时川突然哑声道。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路边的瞬间,车门已经被人打开,唐思伽快步走下车去,跑到路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时川定定望着女人避他如蛇蝎的动作:“为什么,姐姐?”
为什么听见那些回忆,在他的怀中会吐?
为什么碰到他会难受?
为什么要避开他?
周围再没有时川的气息,唐思伽渐渐恢复正常,终于可以理智地与之对话:“时总……”
“时川。”时川打断了她。
唐思伽看了他一眼,或许是不愿与他在路边争辩,或许一个称谓对她而言早已不再重要:“时川,已经半年时间了……”
“是一百六十九天。”
唐思伽这一次没有看他:“近半年的时间,能改变太多事情。”
时川看着她冷淡的表情,眼神空洞而迷茫。
改变太多吗?可为什么他好像还在原地?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来过。”时川平静地说。
“依旧像之前在那个出租屋里一样,我们就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我不会再欺骗你,我可以慢慢等你重新适应我的存在……”
“我已经结婚了。”唐思伽安静的一句话,将他接下去的话全部堵死了。
时川站在原地,颀长消瘦的身形在寒风里摇晃了,随后轻嗤一声:“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唐思伽庆幸自己为了像宋修仁证明自己的已婚身份,随身携带了结婚证,她从包中将鲜红的证件拿出来,翻开,展示在时川的眼前。
她再一次说道:“我已经结婚了,时川。”
时川看着她,许久目光一点点移动到那份证件上。
唐思伽。
陆朗舟。
还有那一张刺眼的红底双人合照。
那个印在照片上的钢印。
时川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不可能。”
他一字一顿:“你骗我。”
“你为了报复我当初欺骗你,所以特意伪造了这份证件,是不是?”
“伪造结婚证是犯罪行为,朗舟是律师,不会知法犯法。”唐思伽平静道。
时川看着她的眼睛,想要找到撒谎的迹象,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深褐色的眸光,坦然而干净。
最后的自欺欺人彻底破灭,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死寂:“什么时候的事? ”
“十一月十六日,下午四点半。”唐思伽清清楚楚地说道。
时川脸色骤白。
一辆出租车停在黑色轿车后方,陆朗舟飞快从副驾驶走了下来:“思伽!”
唐思伽转过身,看着朝自己跑来的男人,轻轻弯唇,收起结婚证,还没上前,便被陆朗舟用力地抱了满怀。
“你怎么样?没事吧?”陆朗舟心有余悸地问。
唐思伽摇了摇头:“我没事……”
时川看着相拥的二人,她在他的怀中,没有任何不适反应。
他们之间看起来仿佛再也插不进第三人。
时川一步步走上前,突如其来的冲击与心中的嫉妒,将他的理智彻底焚烧殆尽,他大步上前,面无表情地盯着陆朗舟,只想将他抱着她的手废了,将她带回自己的怀中。
又一辆车停下,几名保镖井然有序地跑了过来,其中一名还拿着手机与威廉通着电话:“已经看见时少爷了,好,我们现在就把时少爷请回去。”
保镖们跑上前,拦在时川面前。
“你们敢拦我!”沙哑的语气全无冷静。
保镖们硬着头皮,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将人制住。
陆朗舟看了时川一眼,牵着唐思伽的手,朝不远处等待着的出租车走去。
“唐思伽!”一阵嘈杂的挣扎中,时川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像是被抛弃在荒郊野外的野兽,哑声嘶鸣。
唐思伽没有回头,安静地坐上车,车门关闭,渐行渐远。
吹散了最后那一句低声呢喃:“别走……”
*
周五的傍晚总是堵车的。
唐思伽与陆朗舟回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
“二十一层的房主六点多时给我来了电话,”陆朗舟温声道,“他今晚要先回住处了,等下周再签租房合同吧。”
“嗯。”唐思伽轻应一声,让陆朗舟先坐在沙发上休息,随后去电视柜下将医药箱拿了出来,取出碘伏和棉签,坐在他的身旁,“我给你上药。”
陆朗舟颔首,将受伤的左颊朝她凑近了些。
唐思伽用棉签沾了碘伏,小心地点涂在他唇角的血痕上,看着脸颊上的淤青,忍不住自责地抿紧了唇。
像是看出她的情绪,陆朗舟玩笑地说:“早知道受伤能有你亲自上药这种待遇,我应该早就被人打一拳。”
“胡说什么呢!”唐思伽被他的话逗得短促地笑了一声,心中的自责也真的淡了些,“朗舟,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从海城回来了,也没想到会再遇见他,还有……没想到他卸去伪装后,真实的模样这么……”
“疯狂?”陆朗舟替她将话补全。
唐思伽垂下眼帘。
在她的印象中,曾经的那个少年乖巧又体贴。
“没关系,”陆朗舟轻轻握住女人为自己上药的手,“暴力是最无能的手段。”
“他打我,说明他看出了你对我的好,他慌了,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将你的目光吸引走。”
唐思伽看着这个时候仍在宽慰自己的男人,感动地笑了下。
陆朗舟轻轻抬手,抚摸了下她红肿的眼睛:“思伽,你哭过了吗?”
唐思伽怔了怔,慌乱道:“不是因为他。”
“只是……”她停顿了几秒钟,低下头,声音紧绷,“他走的那一天,我发现,每一次碰到那些承载着与他有关的东西时,都会忍不住生理性呕吐。”
陆朗舟愣了下。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时川带给她的伤害,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只是,她一直装作没事的样子,或许连她自己都被欺骗了。
陆朗舟沉了沉眼眸,最终没有点破,只如常一笑:“那不是刚刚好,以后,我会更努力,让你的生活里,彻底没有他的影子。”
唐思伽怔了怔,轻笑着点点头:“好。”
*
晚上十点,威廉走进57私人俱乐部,习惯地去了篮球馆,看见里面空无一人时顿了下,随后才听在场的工作人员说,时川在搏击馆。
威廉诧异了下,转而去了搏击馆。
才走进场馆,他便听见一声一声沉闷地击打沙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常。
直到靠近了,威廉猛然注意到,时川没有戴手套,赤手空拳地一下下砸着沙袋,青色的沙袋上已经隐隐沾染了些暗红的血迹,他却恍然未觉,仍旧用力击打着。
威廉眉头轻蹙,走上前去。
“咚”的一拳,时川狠狠地砸在沙袋上。
唐思伽说“她结婚了”的画面钻入脑海。
“咚”,又是一拳。
那封刺眼的结婚证,在对着他耀武扬威。
血沾染到沙袋上,再一拳。
往后,她的名字将永远和另一个男人成双成对地出现。
在时川又一次将沙袋砸向反方向时,威廉伸手,用力制止了剧烈晃动的沙袋。
像是被侵占领地的野兽,时川猛地转头,挥拳就要朝他砸来。
威廉心中一惊,匆忙朝一侧避开。
可时川的拳头却没有在看清他时停下,反而一拳又一拳地朝他袭来。
威廉暗骂一声,也不敢再懈怠,忙使出压箱底的本事,尽力躲避少年的攻击,可即便如此,他的左臂与肩头还是被打了几拳。
虽然能感受到时川的放水,可他那两拳砸上来是真的痛,威廉也动了气,懒得理会搏击规则那一套,直接一个阴招,击中他的小腹。
时川猛地后退一步,失血的脸色越发苍白。
“你发什么神经?”威廉没好气道。
时川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手背上一滴血珠溅落到台上,他盯着那滴血,许久嘶哑道:“她结婚了。”
“在你把我从机场带回去的那天。”
在他回到宴会的路上,她在去往民政局的路上。
在他和那些权贵一起接受记者们拍照时,她在和陆朗舟拍结婚照。
在他赶往机场时,她已经和陆朗舟从民政局走了出来。
威廉愣了愣,即便早就听保镖们提了这件事,此时听着他岑寂的语气,仿佛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也是在他愣神的工夫,时川的拳头再次袭来。
疼痛在另一侧肩头蔓延,威廉疼得紧皱眉头,看着眼底一片混乱的少年,很快想明白他发疯的原因。
他以为,那天如果他没有去机场附近拦下他,他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威廉心中一恼,猛地作声:“你以为就算你赶回来,就能制止她吗?”
时川的拳头停滞在二人之间,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僵立着。
是啊,他能制止她吗?
现在的她,连碰他一下都会难受。
不知道多久,又一滴血滴落时,他安静地将拳头收了回去,一言未发地走下搏击台。
威廉看着他形单影只的背影,叹息一声,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药水和纱布,走到休息椅前,扔给他:“上药。”
时川看着手背上大片的血迹,突然莫名地开口:“她会不会在给那个人上药?”
“什么?”
“应该会吧,就像她当初给我上药那样。”时川轻声喃喃。
可是,这样柔声低语的他,扯着纱布的手却格外混乱,用力地胡乱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血流得更加汹涌也毫不在意。
威廉自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唐思伽帮受伤的陆朗舟上药。
“你不该这么鲁莽。”威廉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满手的血,没伤及要害,他也懒得理会,任由他发泄着,“你不是觉得陆朗舟不配你动手吗?”
时川攥着纱布的手顿住:“他牵她的手,还用那只脏
手碰她,甚至……“他的声音变得阴戾,“他叫她妻子。”
“严格算来,陆朗舟没有说错。”威廉看着身上的伤,冷笑一声。
时川没有动,仍低着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针指向十一与十二之间的时候,威廉平静道:“下周和我一块回海城。”
时川没有回应。
威廉烦躁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来就是想见唐小姐。现在唐小姐已经结婚了,你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时川这一次终于作声:“……意味着什么?”
威廉安静了几秒钟:“意味着,她主观地、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另一个人,共度一生。”
“而你,时川,”威廉想要毫不留情地叫醒他,告诉他,他出局了,却在看见他指缝里溢出的血迹时顿住,“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他换了个说法。
时川再一次沉默下来。
不知道多久,他轻轻开口:“回海城之后呢?”
威廉不解。
时川面无表情道:“任由唐思伽和陆朗舟在一起,拥抱,接吻,或更亲密?”
“甚至以后他们可能还会有下一代,下下一代,她的全家福上,永远有那个姓陆的男人?”
威廉:“这些都和你无关了。”
时川的手指颤动了下,双眼冷漠地看向前方。
“威廉,我不能回海城。”
威廉气笑了:“不回海城你要做什么?做小三?”
时川没有说话。
威廉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警告道:“时川,江家丢不起那人。”
时川渐渐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静止的沙袋,声音与一片死寂相融:“你放心,不会。”
那只是一纸证件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那个男的连一场婚礼都没有给她。”
他们会分开的。
第30章
给陆朗舟上完药,又点了外卖吃完晚饭已经十点多了。
考虑到陆朗舟的住处较远,唐思伽主动提议让他留下来。
陆朗舟迟疑片刻后,点头答应下来,随即体贴地补充:“思伽,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今晚睡在次卧。”
唐思伽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二人现在已经领证,就算是同居一室于情于理都很正常,可他还是顾及了她的感受。
然而这晚,陆朗舟到底还是没能留下。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陆朗舟接到律所的一通电话,他负责的一起离婚案件的委托人和前夫起了争执,情绪失控,需要他过去看一下,免得闹上娱乐新闻。
“一定要这么晚过去吗?”唐思伽担忧地看着他嘴角的伤,“开车过去都要一个多小时,你还受了伤……”
“这次案件委托人是一对中年明星夫妇,有一定的知名度,”陆朗舟边换鞋边说,“给的委托费也很可观,思伽,这次案子结束,名声打出去,我们有钱了,也能尽快有自己的家啊。”
唐思伽顿了顿,轻轻点了下头。
“好了,已经没事了,”陆朗舟凑到她眼前,“只是脸颊受了点伤,我会注意的。”
唐思伽见他这样说了,也只得笑了笑,由着他去了:“解决完事情后,记得给我回个消息。”
目送着他走进电梯,唐思伽回到主卧,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头枕着绵软的枕头,仿佛听见了血液一下一下奔涌跳动的声音。
突然出现的那道身影,傍晚的那场打斗,车上的那些话,一遍遍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就在下午时,她还觉得今天是她这个月最开心的一天。
可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一切都变了。
疲倦,迷茫,难受,烦躁……
无数种负面情绪积压在心头。
夜深人静时,人的情绪总是脆弱又敏感,唐思伽皱紧眉头,强迫自己将一切都抛到脑后。
可下秒,她猛地睁开眼睛。
傍晚的那辆黑色迈巴赫闯入脑海,这样豪横的车,见一面都会令人印象深刻。
她好像见到过。
就在自己在住的小区。
前几天滋生的“被注视感”再次涌上心头,那时在暗处盯着她的……是时川的人?
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与反感,唐思伽想,如果他再出现,她便直接报警处理。
万幸的是,大概由于自己说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之前的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再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时川也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反而是陆朗舟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周六周日也没能好好休息,甚至忙到连消息都没时间回复。
还是唐思伽去了一通电话,才知道原来那对中年明星夫妻直接把离婚丑闻闹上了社交平台,陆朗舟这几天一直在配合公关团队商议着解决方案。
“对不起,思伽,”陆朗舟的道歉很真诚,“我一直忙着处理这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让你为我担心了。”
“没事,你也别太累了,”唐思伽在工作时间打的电话,捂着话筒小声道,“脸上的伤记得换药,记得好好吃饭。”
“我知道了,”陆朗舟笑了一声,“思伽,我喜欢你关心我。”
唐思伽听着他近在耳边的笑声,有些不好意思:“好了,我要忙了。”
说完,二人又道了别,才挂断了电话。
唐思伽正要返回办公室,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宋贺”的名字。
唐思伽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是来答应她之前购买版权的提议的。
“喂?”接起电话,唐思伽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紧绷着。
“姐姐,你怎么说服的大哥?”宋贺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激动,“我大哥同意了,而且还答应我,可以让我担任编剧顾问!”
唐思伽的心脏松懈下来,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没有说什么,你大哥很在意你。”
“我知道我知道!”宋贺欢呼,随即想到什么,“对了姐姐,大哥周三上午在家,你有时间吗?大哥说可以直接来签合同。”
“当然,”唐思伽忙应下,思考了一下,“周三上午十点,我过去找你可以吗?”
“可以可以!”
唐思伽回到办公室时,唇角仍难以克制住笑意,把这个好消息和王姐说了后,她便去找了孙主管。
孙主管很高兴,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唐,我果然没看错你。”
备受鼓舞的唐思伽在接下去的两天时间,将版权合同及授权书准备好,又将一份聘任合同整理出来,这才脚步轻松地去了别墅区。
依旧是上次的白色金属栅栏门,唐思伽按响门铃没多久,门便自动打开了。
唐思伽还没走向别墅楼的门口,便透过半开的窗子,听见里面宋贺兴高采烈的声音:“姐姐来了!”
唐思伽不觉弯起一抹笑,门从里面打开时,她的招呼也已经在嘴边:“宋……”贺。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便被吞了回去,变成一句僵硬且礼貌的:“宋先生,您好。”
今天的宋修仁难得褪去了笔挺的西装,只穿着黑色休闲毛衣和同色系的长裤,姿态中带着几分从容温敛。
他看着女人明显欣喜的眼神被压下去,换成了拘谨的神色,朝着身后正从厨房跑过来的宋贺睨了一眼:“以为我是宋贺?”
唐思伽点了点头:“听见了他的声音……没想到是您来开门。”
宋修仁蹙了蹙眉,没来得及再开口,宋贺已经“登登”跑了过来:“姐姐,你终于来啦!”
唐思伽看着宋贺单纯的模样,唇角忍不住流出一抹笑:“嗨,宋贺。”
这段时间,她与宋贺时不时在论坛或微信上聊聊天,彼此之间比之前要熟悉许多。
宋修仁的目光从女人的唇角扫过,又看向宋贺,低斥:“莽莽撞撞的,什么样子。”
宋贺撇撇嘴,规矩了不少,却很快又高兴
起来,拉着唐思伽的手腕:“姐姐,你快进来,我按照你教我的,果然自己做出了奶茶,特别好喝!”
由于宋贺爱吃甜食,宋修仁又严令禁止他多吃,唐思伽索性将自己之前学到的奶茶制作方法教给了他,毕竟自己可以控制糖分的摄入,也没那么多科技与狠活。
“从昨晚开始到今天一早,你一直在厨房叮叮当当,就是做奶茶?”宋修仁问。
“对啊。”宋贺是行动派,一边答应,一边已经去厨房将奶茶端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唐思伽坐在沙发上,另一侧的单人沙发坐着宋修仁,而宋贺偏偏只端出两杯奶茶,一杯在她面前,一杯自己留着。
唐思伽看了看宋修仁凉凉的视线,将奶茶推到他跟前:“宋先生,您喝?”
“我大哥才不喜欢吃甜的,”宋贺高声说,“姐姐,你别给他,他一早起来就批评我!”
唐思伽尴尬地一笑,手中的奶茶推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不爱甜食。”宋修仁淡声替她解了围,说到甜,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唐思伽不解,却还是松了口气,将奶茶拿了回来,喝了一口。
奶香与茶香,还夹杂着椰果的清香,虽然比不上外面卖的,却也很可口。
“很不错。”唐思伽夸赞。
宋贺立刻得意起来,如果有尾巴,恐怕在已经摇出了残影。
“不签合约了?”宋修仁适时打断宋贺过于兴奋的状态。
“对,签合约!”宋贺一听这话,立刻乖乖地坐好,一脸期待地看着唐思伽。
唐思伽看了看他,又看向同样盯着自己的宋修仁,被两双眼睛同时盯着,莫名有点紧张,她忙拿出合同:“这份是版权合同。”
“下面是授权协议和聘用合同,两位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在文件后面签字就可以。”
宋修仁拿起文件,飞快地翻看着,直到看见授权费用时抬头看向她:“固定版权费用与7%的剧集利润分成?”
宋贺之前的版权费,从来都只有固定费用,显然那些人不想他参与剧集利润分红。
“是,”唐思伽点点头,“这也是我和主管商议后决定的。”
宋修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将文件交给宋贺。
宋贺很快签好了字,又拉着唐思伽说了一会儿话,半个小时的时间,打了几个哈欠。
“该上楼睡午觉了。”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宋修仁突然做声,惊了唐思伽一跳。
随后她才发觉,他是对宋贺说的。
虽然有些不舍,可宋贺还是难挡困意,没过多久便和唐思伽道了别上了楼。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唐思伽和宋修仁两人。
或许是宋修仁大她三岁的缘故,也或许他自带的强大气场,每次和他单独相处,唐思伽总有一种拘谨感。
这种感觉就像学生时代,放学路上突然遇见了班主任与自己同路,内心疯狂祈祷着这条路快点结束。
也不知道之前总忙忙碌碌的大忙人,今天怎么在客厅坐了一上午。
唐思伽站起身:“谢谢宋先生这次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这次的项目。”
“嗯。”宋修仁应了一声,随之站起身。
唐思伽不解。
“这边不好打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宋修仁解释。
“不用……”唐思伽忙要回绝。
“也算是感谢唐小姐上次的照顾。”宋修仁打断她。
唐思伽这次再无话可说,只好与他一同朝室外走。
别墅的院子不算大,路也不长,可唐思伽就是觉得时间仿佛变慢了,恨不得能快点到门口。
“宋贺昨晚学做奶茶太兴奋,后半夜才睡着,所以让他上楼睡觉。”宋修仁突然开口。
唐思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宋修仁在解释他刚刚突兀地打断她和宋贺聊天的事。
“嗯,是该好好休息。”唐思伽附和。
“你的方案我看了,写得很不错,”宋修仁再次开口,“很用心,难怪宋贺那么喜欢。”
提到自己在意的,唐思伽轻松了些,笑笑:“是宋贺的书写得精彩,我才有改编灵感。”
宋修仁应了一声,直到快走到门口,他问:“你很怕我?”
“什么?”唐思伽错愕。
宋修仁沉吟片刻:“是因为前两次我说的话?”
想起前两次宋修仁对自己的冷淡,唐思伽猛地想起自己还没有解释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忙摇摇头:“宋贺经历过不好的事情,宋先生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宋修仁微蹙的眉头隐隐舒展。
“不过,其实宋先生不用担心我是因为某些原因故意接近宋贺的,”唐思伽没有直接说明“某些原因”指的什么,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宋先生,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宋修仁的脚步突兀地停在别墅门口。
恰逢司机开车过来,唐思伽对宋修仁颔首示意了下:“宋先生,谢谢您的车,我先走了。”
说完,她快步朝停着的卡宴车走去。
后视镜里,宋修仁仍站在门口,没有动。
他看起来很疏离,没想到解除误会后还挺热心的,唐思伽想。
回到公司,唐思伽将合同拿给孙主管,孙主管一脸见到救星的样子,看完签名后,召集内容中心手上没活的员工开会。
会议开了足足一下午,表扬了唐思伽的功劳,又说明了这次长剧改编对公司的重要性,顺便成立了项目专组,唐思伽被正式任命为小组组长。
下班后,唐思伽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说给人听。
可拨打陆朗舟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始终无人接听。
想到他这几天几乎脚不沾地地忙碌,唐思伽怔了片刻,轻叹一声,默默将手机收了起来。
回到家,唐思伽买了些甜虾与爱吃的蔬菜,准备回家做一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却在提着食材满载而归地走进小区后,她的脚步缓缓放慢。
不远处的楼道前,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单衣黑长裤,身形颀长又消瘦,苍白的脸颊比起上次似乎更瘦削了,漂亮的外貌吸引了周围路过的男男女女的偷觑或注目。
时川。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皮肤已经没有了正常的血色。
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身子仿佛也随之摇摇欲坠。
原本在心中盘算好的诱人的晚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唐思伽垂下眼帘,沉默两秒钟后,避开了正门,走向一旁的小路,朝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
身后,有干枯的树枝被踩断、摩擦的声音。
唐思伽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可下一秒,她低垂的视线里,多了一双沾染了些许泥土的白色运动鞋。
很眼熟。
唐思伽没来得及记起,便嗅到了那股专属于时川身上的香气,她匆忙后退一步,却踩在了花坛的石阶上,身形剧烈踉跄了下。
一只包扎着白色纱布的手想要扶她,唐思伽脸色一白,匆忙侧了侧身子,再次避开了对方的碰触。
时川的动作僵硬了半晌,徐徐后退了两步,隔开了一米的距离。
唐思伽好受了些,思绪清明的瞬间,也想起了那双运动鞋为什么眼熟。
时川生日那天,她曾经送过他一套品牌的运动服与运动鞋。
后来,他离开,她将运动鞋以五折的价格卖了出去。
眼前时川穿的,与那双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款式。
可此时,她却只觉得讽刺。
她用了半个月工资为他买的衣服与鞋,恐怕在他眼中只是一件廉价且寒酸的商品吧。
他当时收到时,会不会嘲笑这种东西也送的出手?
“有事吗?”唐思伽平淡地问。
“恭喜你,拿下了宋贺的授权书,担任项目组长。”时川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点鼻音,像是生病还没好利落。
唐思伽没有想到第一份恭喜来自眼前这个人,可转念想到南山传媒到底是瀚思集团的子公司,也只淡淡应了声:“谢谢。”
“姐姐准备回去做大餐吗?”听见她的回应,时川似乎得到了鼓励,又问,随后状似随意地补充,“食材量有些少,看来都是一人份的。”
唐思伽抬起头看向他,而后发现,今天的他戴了隐形眼镜,眼珠又变成了以前的黑色,认真地盯着一个人时,格外专注。
就像中间被欺骗的半年、后来的分离
从没发生过一样。
这种感觉令唐思伽胃里有些反感,她低下眼帘,入目是他被纱布包裹着的右手:“你到底有什么事?”她冷声问。
时川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顺着她的视线,抬起右手:“这是那天伤的,没有人上药,随便包扎了一下。”
唐思伽像是没听见,并未回应。
时川等了许久,才缓缓将手放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顺便为前两天吓到了你道歉。”
唐思伽突然讽笑了一声:“时先生,你打了我的丈夫,你道歉的对象也应该是他,我想不到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听见“丈夫”二字,时川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近乎透明。
他忍耐了几秒钟,神情才渐渐平复:“好啊,我愿意对他道歉,他现在在哪儿?”
唐思伽的脸色微变。
时川嗤笑了一声,状似不解地反问:“姐姐,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与你分享你的喜悦呢?”
“为什么你这么为他着想,他却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他的工作是工作,你的就不是吗?”
“我与朗舟之间没有必要计较这些。”唐思伽抿紧了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身后的灯柱突然亮起暖橘色的光,幽静地照着相对而立的二人,洒落满地的余晖。
时川说:“我想说……”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唐思伽脸色微变:“和你没有关系。”
时川置若罔闻,继续问道:“你们一起度过的新婚夜吗?”
“他比我更能令你舒心吗?”
越问,他的表情越是冷静漠然,眼神越是黑暗混乱:“他的手,比我更能讨你喜欢吗?”
“时川!”
时川的眼睛终于渐渐清醒,他认真地看着她,像一个好学的学生:
“怎样,你会和他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