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解决掉了么?”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莫兰静静地看着黑暗的洞开的窗子,按照他一贯杀人的经验,夏洛克福尔摩斯应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是这冷雨吹在他的脸上,却没来由的给他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杀过很多人,杀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早已谙熟在心,而人死透了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几个人会比他更了解。
夏洛克福尔摩斯绝对是死透了。
莫里亚蒂要求他要从高空坠落而死,而从这个高度下去,人落在水面上,和石头上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对着他的后背开了一枪,这确保他会有一个漏气的肺,就算活着入水,也没有可能从水中再露出头来了。
但是他总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他说不好,他紧紧地盯着一片黑暗的水面,列车从桥上疾驰而过,据莫里亚蒂的情报网显示,福尔摩斯并没有学过潜水,所以五分钟还没有丝毫端倪,大概应该真的死了。
“我们还是下去。”莫兰谨慎地开口道,“我必须到河岸去看看。”
“啊?”几个黑衣人都明显不太开心,如此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还得在河岸边摸黑。
“他肯定死了。”其中一个嘟嘟哝哝地说道。
他们开始迅速搜索车厢,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莫兰只是继续看着黑洞洞的窗子,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他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的不安。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沉思被一声惊叫打破了。
“想不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居然还有一个金戒指。”一个黑衣人说道,抖落在地毯上的皮包里咕噜噜地滚出了一枚戒指。
是纯金的。
在包厢的灯光下闪烁着过分美丽的光彩。
“金的?!”另一个黑衣人惊道,他拿了起来,用牙咬了咬。
“纯的!”他兴奋地说。
莫兰感觉更不对劲了。
莫里亚蒂一贯出手大方,这几个人应该也得收入不菲,不至于看到一枚金戒指就兴奋成这个样子。
然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狂热的光,而且倒映着这枚戒指的影子。
“给我看看。”一个黑衣人发出了声音。
这生意好像梦呓,又好像某种**焚身的感觉,连嗓子都是沙哑的。
莫兰感觉自己也莫名跟着心生摇曳了起来。
虽然还能克制,但是心中的确升起了来路不明的,如同怀里揣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百爪挠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枪,让冰冷的金属帮自己冷静一点,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他成功冷静下来的功臣并不是枪。
而是枪里装填的子弹。
莫里亚蒂教授曾经说过,这是古神的东西。
他应该就是因为受到了某个古神的恩典,所以才对另一位古神的诱惑稍微有了几分抵抗力。
这戒指有问题。
莫兰想冲上去抢夺戒指,然而已经完了,黑衣人们陷入了诡异的躁动中,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彼此,好像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而现在暂时将戒指握在手里的人成了众矢之的,其余的三人都看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们的眼睛里,眼白中甚至爆出了可怖的血丝。
混战一触即发。
每个人都像最疯狂最六亲不认的野兽一样撕扯着同伴的肉身,他们不仅用腿,用拳,甚至还用牙齿,互相攻击着,撕咬着,发出即使莫兰都觉得毛骨悚然的恐怖声响。
那枚戒指,不断地在染血的手中腾挪着,在血液的滋润下,显得更美丽尊贵了。
莫兰不敢去看。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也不能保证再看一眼会发生什么,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像火烧的一般难以按耐了。
这是什么东西呀,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着。
突然间,一个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古老传说浮上了心头。
一个爱战胜死和一切的故事。
尼伯龙根的指环。
这是,尼伯龙根的指环!
杀死无数英雄豪杰的指环,引发无数大骚动和大崩坏的元凶,唯有深沉的,连死亡都能跨过的爱才能战胜的魔物。
而他无疑没有这种爱。
莫兰逃出了车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河边了。
而河边,一个青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看上去极为的缓慢和木讷,几乎像一颗植物。
“你好。”他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我的名字是佩松。”
“隐蔽之王,”他轻声说道,“如果我不主动报上姓名,没有人会把我当成一个特别的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握住了那只手。
“但是莫兰有西恩的子弹,我感觉他也一定感到违和了。”福尔摩斯说道。
从上一站开始,代替他坐在车厢的就是佩松了,福尔摩斯打量着这个青年,他不会被认为是任何特别的人,那么他坐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包厢里,就会被所有人当作夏洛克福尔摩斯。
而莫兰的反应也的确如此。
佩松在月光下面端详着那颗子弹,“的确是西恩的子弹,浓度非常高,看来莫里亚蒂对你很重视。”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这点了么?”福尔摩斯反问道。
“嗯。”佩松好脾气地应声道,“这么说来,他已经敲定了他的结局和你的结局。”
“你会坠落,”佩松轻声说着,“但是活着。”
“这将会成为既定事实。”佩松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布着。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福尔摩斯说,“我们必须得快点走了,而且不能留下任何从河里上岸的痕迹,我怀疑莫兰上校,莫里亚蒂最得力鼻子最灵的猎犬马上就会来检查一番。”
“我不确定我留下的戈尔德的指环能制造多久的骚乱。”他说,“我们必须加快动作。”
佩松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也很强干。”佩松继续用那种悠长的语调说道。
“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夸奖了。”灰瞳男人说,一刻不停地抹消着二人留下的痕迹。
“你好像对结局没有任何见解。”佩松说道。
灰瞳男人看了他一眼。
“你们还有临终关怀吗?”他问道。
佩松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佩松缓慢而彬彬有礼地说,“但您是卢纳的信徒。”
“所以您不会害怕任何事的。”佩松说道。
“原来卢纳在你们心里是这样的形象啊。”灰瞳男人感慨道。
“卢纳,就是卢纳。”佩松说道。
卢纳看向了戈尔德,金发女人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她很熟悉这个动作,一定是戈尔德的王钥又一次饮到了血,吃饱了背叛,贪婪与杀戮。
“看来你的王钥已经到他们手上了。”卢纳托着下巴,懒懒地说。
戈尔德笑了笑,“嗯。”她露出了一个类似于餍足的神情,“说实话,我知道莫里亚蒂能搜集来的随从会很适合捕猎,但是没想要会如此轻而易举。”
“如果不贪婪,不草菅人命,也不会跟随他吧。”卢纳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神情,“绝对是你最肥美最好的猎物。”
戈尔德微微偏了偏头,“是啊。”她笑着说,“对你来说肯定就没用了。”
“所以你喜欢么?”卢纳突如其来地问道,“不会不喜欢我吧。”
戈尔德的瞳孔扩大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没有,”卢纳轻声说,“只是随便说说。”
“我们可不喜欢把语言当玩具。”戈尔德说道。
卢纳没有反驳。
也没有承认。
戈尔德看向了她,的确,对于任何生物来说,自愿赴死都是一种极为艰难的壮举。
“我喜欢你。”戈尔德说道,“我们都是。”
所以我们才一直跟随着,考察着那个男人。
我们希望他能替代你去死。
然而你不愿意。
戈尔德知道,卢纳依旧承担着大部分的死亡风险,结局福尔摩斯幸存被成功摆渡到阿瓦隆的可能性比她自己登上故乡的土地大得多。
“说起来,”戈尔德说道,“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死呢?”
卢纳眨了眨眼睛。
“那就不是个好结局了。”卢纳轻声说道,“人类喜欢好结局。”
“如果是个坏结局的话,很难激励其他人类做英雄了,他肯定不喜欢这个。”卢纳说道。
戈尔德沉默了一会。
“人类,和他,对我们来说都不太重要吧。”戈尔德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也得对他们表示感激啊。”卢纳轻声说,“感激之前共存的几千年里他们对我们的帮助,和一些,其他的事。”
戈尔德知道卢纳说的没错。
“你说的对。”戈尔德说,“你也的确是,负责结算一切的那个。”
第62章
“最近好多人都来瑞士了。”服务员说道,她是个年轻的瑞士姑娘,穿着一套有几分刻意的民族服装,她端来了一份传统的奶酪盘和一杯啤酒,递给了坐在户外席位的客人。
一个不列颠人,服务员想,这身黑色,这个人的仪态气质无不表现出他是个不列颠人,他的瞳孔是一种混合的浅色,也许可以称之为灰色。
“最近瑞士来了不少不列颠人,”服务员笑道,“他们都点了这个,应该是比较适合你们的口味的。”
“谢谢。”灰瞳男人说,他拿起了一片饼干,将一份羊奶酪在上面涂抹均匀,然后叠上了半颗草莓,慢条斯理地放进了嘴里。
“果然很不错。”他夸赞道,“有很多不列颠人来这里?”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服务员殷勤地笑着点头,她觉得她可能从这个客人的手中得到一笔丰厚的小费,所以站在了一边,顺着他的问题聊下去。
“是啊。”服务员说道,“昨天还接待了一位很慷慨的客人。”
“有多慷慨?”这位客人笑了一下,他的嘴唇是淡粉色的,很薄,本应看起来有些刻薄的面貌,但是却没来由的有些让人想要交谈的魅力。
“给了我一笔意想不到的小费呢。”服务员说道,“明明看着只是个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穿的也很朴素。”
“大概是觉得你特别勤勉努力吧。”灰瞳男人笑了笑,“他这种年纪的人,对年轻女孩子总是喜欢显示自己的实力。”
“您说的没错。”服务员说。
“来度度假,然后顺便让几个年轻人对他顶礼膜拜,那么他空虚而寂寞的一生好像又获得了年轻的养料一样。”灰瞳男人开玩笑道。
“是啊。”服务员笑道,“他看起来工作很忙的样子,大概很难得出来,就连在这里都不停地接电报,最后很不愉快地走了。”
“希望他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灰瞳男人端起了酒杯,用嘴唇碰了碰啤酒泡沫,“瑞士可真适合度假,任何人想要中断我的假期,都会成为我一生的仇人。”
服务员被这个笑话逗笑了。
“不过最近还有很多商人和政要来这里。”服务员说道,“毕竟您应该也知道,那个会议。”
灰瞳男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现在你们瑞士就是世界中心呢。”
服务员笑了笑,“能趁着最近多赚点钱。”
灰瞳男人识趣地拿出了一笔小费。
“那祝你最近财源广进。”灰瞳男人笑道。
服务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昨天,莫里亚蒂从这里入境,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他大概已经收到了那些杀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消息了,那些电报就是通知他这个的。
但是还有人能给他报信。
这个报信的人是谁?
很可能是莫兰。
莫兰还活着,福尔摩斯想,这可真是个麻烦。
他放下了啤酒,默默地观察着每一个客人。
这间旅社位于从法国刚进入瑞士的地界,所以生意不错,当然人越多,他就越容易藏身其中,他在昨天夜里和佩松分道扬镳,他们两个结伴并无好处,因为只要福尔摩斯在他的身边。
莫里亚蒂就会推断出他并非人类。
佩松的能力的确极其难缠。
你甚至都无法注意他,又如何针对他。
但是佩松一旦被注意到,他就是一个缓慢普通如树懒的肉块,福尔摩斯想,不得不说,就算是古神,也不存在无懈可击无敌的生物。
所以最好让佩松不要被注意到,只要他到了戈尔德或者米拉博的身边就好了,自己比起他们来说,是没法更好的保护佩松的。
他拿起了一片奶酪,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闲庭信步地旅人一样,戈尔德的戒指在哪里呢,他想,戈尔德说不用担心遗失的问题,如果她着急用的话,就会让珍妮派她的塞壬去将戒指找回来。
塞壬天生对宝物敏感,世界上又有几样宝物能够超过尼伯龙根的指环呢?
“那如果戒指到了莫里亚蒂手里,”福尔摩斯沉吟着开口道,“是不是你们也能知道莫里亚蒂的行踪了。”
“是的。”戈尔德平静地回答道。
“他还挺想要我的戒指的。”戈尔德说,她玩弄着杯子里的圆形冰块,“莫里亚蒂对他的能力有非凡的自信,认为他可以驾驭我的戒指。”
卢纳闻言眨了眨眼睛,她端着苹果汁,看着街景,“不过说起啦,”卢纳含含混混地说,“莫里亚蒂好像并没有在福尔摩斯的事上太用心。”
“因为还有这场会议。”戈尔德说,“福尔摩斯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事件,而这场会议才是他的帝国的新起点。”
“而且。”戈尔德轻声说,“他认为新时代到来,我们也将成为他的工具和奴仆。”
卢纳点了点头。
她一口一口地喝着苹果汁,“他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错。”
“所以我们必须返乡。”卢纳说道,“就在这个时间点,在人类的新时代到来的前夜,回到故乡。”
“否则人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卢纳轻声说。
“总而言之,新时代已经不适合我们生存了。”戈尔德说道,她在喝一杯柠檬水,“所以比起来专心弄死夏洛克福尔摩斯,莫里亚蒂更关系自己能否搭上新世界的船。”
“甚至成为掌舵人。”戈尔德说。
“他顶多是个船舱里的老鼠。”卢纳从鼻子里吹出了一个笑声,“掌舵人我记得是不会随便糟蹋别人的东西的。”
戈尔德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她说,她看向了不远处的钟楼,“今天我们就要和他们汇合了。”
“我们是要带上哈尔芙,弗雷和杜比是么?”卢纳打了个哈欠,她感觉瑞士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让她很想使劲睡觉。
“西恩在苏黎世有巢穴。”戈尔德回答道,“樨那和莉莉丝现在就在那里。”
“嗯,”卢纳打了个哈欠,“米拉博在日内瓦,等着佩松。”
“哈尔芙和瑞尔在沙夫豪森等珍妮。”戈尔德补充道,“会议将在苏黎世召开,我们最后都要前往苏黎世。”
“夏洛克福尔摩斯现在在日内瓦。”戈尔德说道,“他和莫里亚蒂前后通过法国进入了瑞士。”
卢纳点了点头。
但是他不会来苏黎世,这是在他们动身之前那个灰瞳男人就告知自己的计划。
“苏黎世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城市。”福尔摩斯说道,“他想要用坠落的方式杀死我办法很多,但是很草率,不符合他的行事。”
他需要一个足够富有神话色彩的仪式,来给自己也镀上一层神秘色彩,顺利地将古神的能力掠夺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不会把这个地点选在闹市区。
而且如果自己不前往苏黎世,反而试图躲避他。
那么他在有空的时候定然会迫不及待地来追杀自己。
福尔摩斯要做的是徒步穿越瑞士的山脉,他已经散出了风声,他要进行一场灵魂净化之旅,想要从这些神秘学中的脱身。
所以他将徒步走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去埃及,最后到达西藏,拜访每一个神秘学兴旺之地的大师来试图把自己从不幸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莫里亚蒂会相信的,他想,因为自己在莫里亚蒂的眼中就是一只格外不屈不挠的小虫,即使被如山如铁的命运框住,也要最后做一下垂死挣扎。
这符合莫里亚蒂对他的预期。
他要利用这个预期。
他向服务员要来了一份地图,点上了一份瑞士当地特产的烟叶。
既然这是最后的旅程,他想,那么就把它当作一场真正的旅行好了。
他是来度假的。
在最艰辛的工作到来之前,尽情地度假。
“瑞士是很多人心中的旅行圣地。”他对那个少女说道,“很多欧洲人认为它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有纯净的雪山和湖泊,你也可以把它当作一场难得的旅行。”
卢纳眨了眨眼睛,她看向了透明见底的湖,上面浮着几只白色的天鹅,她要在这里等待,等待所有的生物前往白色海岸,等待莫里亚蒂的死亡把占有的属于他们的力量归还。
然后。
他们将走上最后的旅途。
最后的奇迹与梦幻之夜。
她伸出手,一只小妖精坐在了她的手指上,她微微偏了偏头,问道,“瑞士,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么?”
小妖精叽叽喳喳地讲开了。
他们也应该对这个世界好好告别,卢纳想,而且这个世界也的确挺美丽的。
“戈尔德。”卢纳说道,“那些大人物也会觉得这里很美丽么?”
“应该吧。”戈尔德趴在了栏杆上,随手喂着天鹅,“否则为什么会选这里呢。”
“但是,”卢纳轻声说,“他们却想毁了一切。”
戈尔德笑了笑,“这是人类的事。”
“只是人类总是拥有莫名的运气,会被某些人保护的很好。”戈尔德漫不经心地感慨道,“这就是人类啊。”
“所以我很多时候还挺着迷于人类的。”戈尔德说道。
卢纳点了点头,“那你喜欢过人类么?”她问道。
戈尔德笑了一声。
“经常。”她笑着说,“人类对于我们来说毕竟不是同一种存在。”
“所以我们很容易很喜欢人类。”她说。
“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是为了让他们相爱。”卢纳轻声说,“他们的书上这么说,所以我们和他们更不同,我们比他们本身更容易喜欢上他们。”
“所以他们也很容易喜欢我们啊。”戈尔德笑道,“不是么?”
“很公平。”她说。
卢纳点了点头。
“很公平。”她说,“不过戈尔德。”
“人类是拥有宝贵可能性的生物,那么他为我放弃了所有的可能性。”卢纳说道,“算不算某种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了。”
戈尔德把头歪向了一边。
“当然。”戈尔德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说谎,“你的规划里他有更多的生存可能,他的规划里,貌似生还概率更大的是你。”
“如果一个人类愿意把他的可能性让给你。”戈尔德停顿了一下,“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呢。”
卢纳双手托着下巴。
“这样。”她说。
“他认可你的主张,和你的权力意志。”戈尔德说,“所以他将可能性赠与了你。”
卢纳看着湖底的水草都在用力向上长,这样可以多吸收一点阳光。
“他建议我在瑞士旅游。”卢纳说,“我现在想去看向日葵。”
第63章
瑞士不缺花店。
现在又是大量外国客人涌入的时候,所以花店里都是放的最新鲜漂亮的花。
卢纳找到了一桶向日葵,她蹲了下来,现在的天气并不好,没有光明灿烂的太阳来配它。
但是依旧很漂亮,卢纳想。
她想起了弗雷的花园,馥郁的花花草草和长命汤。
长命汤是来自他们家乡的水。
所以能开出他们家乡的花。
“弗雷。”她提问道,“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那些人。”
“会得到丰饶么?”
白发老者伸出手去抚弄着花枝,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得愈发灿烂与美丽了。
“他们真是一群不诚实的人。”卢纳说,“明明是想要自己得到,却非得要说是为了人类。”
“所以丰饶会归属于谁,他们,还是人类?”卢纳问道。
“你还挺关心人类的。”弗雷说道。
“嗯,”卢纳没有反驳,她蹲在地上,一双异色的眼睛注视着花枝,“我们都会走进新世界。”
“戈尔德说,如果是人类过得不好的结局,我们可能也不会过得太好。”卢纳说。
弗雷点了点头,“戈尔德说的没错。”他安静地看着花店,“这里的花。”
卢纳看向了他。
“很多都是用了特殊的化学物质,”弗雷平静地说,“虽然一时开的很好,但是会马上死去。”
“因为透支了生命力。”他轻声说,“可是花店的主人非得要这么做,不知道人类世界的主人会不会这样做。”
店主恼怒地走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啊?”
老者看了他一眼。
店主好像被这目光划伤了,顿时泄了气,“行,你是个懂行的。”他说道,“可是你看看,”他举起了一只手,粗粝的皮肤好像陈年的老树皮抑或是鱼鳞,被泥土已经染成了深棕色,永远都不能洗的洁白如初一样。
“哪一家没有用呢?”他质问道。
弗雷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这个老者的目光总是如此,慈爱而忧伤,他见过了太多的东西。
当然也有太多的不幸和不甘。
“嗯。”他说道,“所以这些花都没有未来了。”
店主感到了某种类似于毛骨悚然的战栗,他当然不是平时就会思考什么哲学问题的大学生,然而当这种生存的哲学放在他的面前的时候。
他知道,他可以理解,然而理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痛楚和恐怖。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反问道,“为什么?”
“你让我陷入疯狂有什么好处?”他说,“我只是个花店老板,是个草民,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人。”
“如果什么都能做到,你也不需要这样让花开放了,只要动用你的一点神通就好了。”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不是么?”
卢纳看了过去,这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老者,他的额头突出而光洁,他的瞳孔很小,所以你总有一种被他盯住了的错觉,他优雅而斯文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所以这告诉我们,人类要努力自强,努力掌握更多力量。”
“不是么?”他问道。
“詹姆斯莫里亚蒂。”少女微微偏了偏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所以你正在努力,”她思考了一下措辞,“让人类变得更强?”
“我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所以你们讨厌我,不是么?”他总是用这种反问的语气,听上去他好像还在剑桥的课堂循循善诱的上课一样。
但是卢纳感觉很不舒服。
“只是你而已。”卢纳轻声说。
“我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么?”莫里亚蒂笑道,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冰冷。
“你居然这么想。”卢纳说,“你不是很厌弃,作为人类的肉身和某些弱点么?”她说,“是我记错了么?”
莫里亚蒂不再微笑。
少女的眼睛中,诡异的符号亮了起来,一边是五芒星,一边是六芒星,这个情报莫里亚蒂早就知悉了,而且他知道,当这个少女让这两个图案亮起来的时候,意味着她在端详着自己灵魂的颜色,清算着他这辈子的所作所为。
那应该看到了很多吧,莫里亚蒂想,所以现在该害怕的是我,还是你呢?
卢纳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丝毫不像一个刚刚观看了一场极致的犯罪恐怖片的小女孩。
她降生于此世不过十余年,本应是个不折不扣的未成年女孩。
但是她的目光冰冷而凛冽,近乎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你不害怕吗?”莫里亚蒂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于我的人生和我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要害怕罪人呢?”卢纳平静地回答道,“罪人不是理应获得更少的生存权么?罪人当然是低我等一档的东西了,所以有生物会害怕比自己低一档的东西么?”
莫里亚蒂闻言短促的笑了一下,只能说不愧是福尔摩斯的朋友,这个女孩的尖酸刻薄比那个令人讨厌的灰瞳男人甚至更上一层楼。
当然,对卢纳来说,这并非刻薄,她认为自己在陈述事实。
她谨慎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手放在裙子的口袋里,握着她的王钥,她现在需要保护弗雷。
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她,的确从来都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托戈尔德的王钥的福,他不敢信任自己的杀手们了,现在尼伯龙根的指环不知所踪,他担心它落在自己的手下兜里,而他的手下也觉得他是不是悄悄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戈尔德的确是他们最强大的守卫者。
所以莫里亚蒂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但是他对付某些古神也是绰绰有余。
比方说弗雷。
丰饶之王弗雷。
被人类杀死次数最多的王,最深居简出的王,如今正暴露在他的面前。
弗雷的王钥,是一枚金杯,老者穿着宽大的袍子,自然也看不出他的身上是否带着那枚王钥了。
这个少女挡他们之间,这并无用处,莫里亚蒂想,他只要用樨那的王钥将他们两个的位置对换,然后再用福尔摩斯曾去过的那个金字塔里的黑色匕首杀死弗雷,从他的身上搜走王钥就好了。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是并不疏于保养锻炼,他相信这一套能顺利地做到。
“你左边口袋里有东西。”卢纳淡淡地说,“我看到了闪光,”她说,“大概是樨那的王钥吧。”
“你不该用的。”她波澜不惊地说,“人类自有人类的奇迹与丰饶,而且弗雷说,奉献者得丰饶,掠夺者终贫瘠。”
“听樨那说,他的王钥好像不是你通过奉献得到的。”卢纳说,她始终没什么神色和语气,这样从来自诩对表情与心理体察入微的莫里亚蒂感到了一种失控。
他没法分析这个少女。
因为她好像只是个空瓶子。
或者一把钥匙。
她将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了什么东西。
莫里亚蒂知道当然有这种生物,但是他不是,而他除了毁灭,也没有任何办法操纵这种生物。
“樨那很伤心。”卢纳继续说道。
樨那很伤心这件事很重要么,莫里亚蒂甚至感到了几分荒诞的好笑,你们的安全和计划都在被威胁,你还关心樨那伤不伤心吗?
“但是他不会怪人类的。”卢纳补充道,“所以樨那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弗雷也是。”卢纳说,“他从古至今,在人类需要长命汤的时候,只要诚恳地对他请求,他没有不满足的。”
“他虽然被人类伤害了很多很多次,但是他始终愿意再信任一次。”卢纳轻声说,“所以他们这种类型,在你的眼里就只是,比较好杀么?”
“难道不是难能可贵么?”她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对戈尔德表现出对态度和对弗雷表现出的态度,戈尔德只能伤害你,弗雷可以帮助你。”
“但是你对戈尔德敬畏,不敢伤害她一分一毫,对弗雷则恨不得挫骨扬灰。”卢纳认真地说,“所以综合来说,你是个很恶劣的,且不明智的人。”
莫里亚蒂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了几分战栗。
这就是审判的感觉么,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也渗了些冷汗出来。
他并不信教,但是他也幼年的时候也曾被家人带去听讲经。
神父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玫瑰窗把自讨苦吃的圣人的身型映在地上,他能敏锐地分辨出每个人身上的香水价格高低,衣料和剪裁是廉价还是高贵。
但是他对经文并不感兴趣。
“主的审判马上降临。”
一句讲经蓦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了头,灰色的耶稣一脸愁容地被钉在十字架上,俯瞰着他,而四周的玫瑰窗上的故事似乎都活动了起来,他们讲述着美德终将得到回报,恶行终将收到惩罚的老生常谈的已经吓不到任何人的古早故事。
但是他感觉他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擂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他有钱,他甚至可以让这个神父在讲经堂里出演活春宫给他看。
所以主的审判即将降临不过是一句威胁世人的空话,他想,但是穹顶之上,却似乎裂开了一只眼睛,在凝视着,在凝视着所有的世人。
他在后来的神秘学研究中看到了所谓的终焉之日的说法,然而那个时候,他并未想起幼时这次来路不明的悸动,因为他已经了解了背后的原理。
人类会迈进新世界,怪异也是。
那么在这转折点,会有无数的机会和机遇,如果他乘势抓住,尽可能地多抓一点。
他会成为新世界最顶层的那一批人。
如果书上所记载的关于神秘学能做到的事都是真的,这份在食物链顶层作威作福的快乐甚至可以持续到永远。
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聪明,都富有胆略和决心。
没人能够审判他,他把名侦探道格拉斯和他的家人从海船上推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鲨鱼的利齿瞬间将他们撕碎把海面染成一片鲜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天使来拯救这位好人,也没有魔鬼来拖自己下地狱。
当他倒卖人口的时候,那些像畜生一样被铁链锁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怨毒地看着他的,于是呢,他们依旧是畜生,依旧像畜生一样生,像畜生一样死。
当他给黑警塞钱让他们随便抓一个人来顶罪的时候,那些人绞刑架上的灵魂应该早就见到了上帝吧,但是上帝看上去没有受理他们诉讼的任何迹象。
当然了,没有上帝,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这世界赢家通吃。
然而这个少女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凝视着他,说他的灵魂低人一等。
他却没来由地升起了恐惧。
灵魂低人一等是什么重要的事么?不重要,除了她没人能看到灵魂的颜色。
那么他还在害怕什么呢?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死的人去哪里了?”卢纳慢条斯理地说,“比方说,去天堂之类的。”
“那么看来天堂生活不错,他们都原谅我了。”莫里亚蒂回答道。
“所以说没有天堂呀,”少女只是看着他,“他们都在你的灵魂上。”
“所以你的灵魂很重。”少女轻声说,“也很肮脏。”
“你就算拿到了弗雷的金杯,也无法缓和灵魂的焦渴症。”她说,“长命汤也只会让你疼痛,毕竟它要清洗污秽,对你来说,就像是用酸液烧掉一层皮层一样吧。”
她的态度极其宁静和安详,甚至像一个不卑不亢经验老道的售货员一样,耐心地解说着产品的功效,“你说,你真的还想要弗雷的金杯么?”
“我可没有打算使用。”莫里亚蒂说。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怎么就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完全失去了自主权,变成了那个少女在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这可相当不妙,他决定重新拿回主动权。
然而他发现,他左边的口袋,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樨那的王钥不在那里了,整个口袋都变得空空如也。
这似乎并不出乎卢纳的意料。
“因为你落单了啊,詹姆斯莫里亚蒂先生。”卢纳说道,“人类之所以难以对付,因为他们团结,他们有很多,有人愿意为人付出,有人愿意爱你,他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你之前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蜘蛛网,但是你现在好像害怕网把自己的脚也粘住。”卢纳说,“于是你就落单了,你为什么认为落单之后还能轻松打败我们呢?”
在日内瓦汇合的时候,他们就敲定了一个如果莫里亚蒂亲自来找弗雷的办法。
尽可能地击溃他的灵魂防线,让他恍惚和恐惧。
这样本来就很难被注意到的佩松,更是完全无法被察觉到了。
“弗雷可以拿上一半苹果。”福尔摩斯说道,“然后佩松拿上另一半,也不拘是苹果。”
“让瑞尔将苹果补完,这样佩松就可以到弗雷的附近了。”瑞尔打了个响指,一枚红苹果被他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他静静地看着灰瞳男人,继续说道,“然后佩松找到机会拿回樨那的王钥。”
“消失在人群中就好了。”瑞尔说道。
佩松对这个计划表示赞同。
“那么谁能伤害到莫里亚蒂的灵魂呢?”瑞尔问道,“莉莉丝,肯定不行,那个人对爱从来嗤之以鼻,哈尔芙和杜松?更不行,他认为美德是可以利用和践踏之物。”
“卢纳。”灰瞳男人弹了弹烟灰,言简意赅地说,“我建议让卢纳保护弗雷。”
瑞尔和佩松各自沉默了一会。
“嗯,您说的有道理。”瑞尔说道,“听上去您很相信卢纳。”
灰瞳男人没有说话。
莫里亚蒂在祂们最奈何不了的就是卢纳,他确信这一点,这个少女的意志从来比自己的还坚定,完全不容置喙的权力意志,对命运坦荡而光明的态度。
对于某些人可以从中汲取到力量。
而对某些人来说则是连灵魂都能灼伤的光线。
卢纳也不害怕任何东西。
就算再强大和丑恶的东西,似乎都完全不能引起她一星半点的恐惧和退却。
“我没有理由把世界和未来让给我所鄙视的元素。”少女平静地宣布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对这些东西退避三舍呢?”
“因为它们毁灭起来没有美好的,柔软的那些那么容易么?”她嗤笑了一声,“那很好,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太容易的事。”
“正好,”她说道,“我也有一些问题想问詹姆斯莫里亚蒂。”
老教授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脸上明显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策吗?”他问道,“你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你的同伴行窃?”
“没有啊。”卢纳说道,“就算这个东西暂时在你的口袋里,你和我们并非同类,难道你们人类觉得从鸟窝里捡回丢失的珠宝也是一种需要判刑的行窃么?”
莫里亚蒂的瞳孔扩张了一瞬。
卢纳,这面目模糊生命短促的第十三王,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文献来了解,他本来以为是个可悲的柔弱的充作被牺牲的圣女的角色。
“说起来,詹姆斯莫里亚蒂。”卢纳问道,“你从没有后悔做罪人么?”
她问的很认真,她异色的眼睛直视着他的脸。透过他的皮囊看着他的灵魂,直视着那些脏污与血渍。
“那我更好奇,被我杀死,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生前的好处也没有死后的声名的那些人后不后悔做好人。”莫里亚蒂说道。
他没有开玩笑。
他对这个问题也是认真的。
第64章
卢纳歪了歪头。
她可以问弗雷,那么多次相信和背叛,到底后不后悔。
但是她没有问。
弗雷看向了她,她看上去是打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
“有什么区别吗?”少女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弗雷和莫里亚蒂都吃了一惊。
她在说什么。
“不重要,”少女说道,“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谜题罢了,但是对我要做什么并没有什么干扰。”
“他们不后悔,也不代表了他们原谅你了,所以你依旧是个罪人。”卢纳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们后悔了,那么代表他们肯定没原谅你,你更是个罪人了。”
“所以他们怎么想,你都是个罪人,”卢纳说道,“我不会宽恕罪人。”
“仅此而已。”
何其强悍的权力意志,何等天生的君王,就连莫里亚蒂都忍不住由衷升起了这股感叹。
她不介意故事和原委,因为那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部分。
她只要把属于她的部分百分之百的做好就够了。
“我感觉我负责的任务也不算轻松,所以就不帮助别人的工作了。”卢纳平静地说,“这样应该对世界和别人都更好一些吧。”
她看上去从容,平和而充满耐心,反而显得莫里亚蒂像个不识趣的吵闹的小学生。
“所以你后悔成为罪人吗?”卢纳偏了偏头,重复道,她的眼睛里的图案熄灭了,恢复了无光的天鹅绒一样的质地,一副我已经给足了你尊重,可以轮到我的问题了的态度。
“这对你重要么?”莫里亚蒂决定摆出对抗的姿态来,他虽然已经冷汗津津,但是他怀疑如果自己真的被牵着鼻子走了,那是不是就跌入了这个少女审判的权能之中去了。
卢纳眨了眨眼睛。
“不重要。”卢纳平静地说。
这完全出乎莫里亚蒂的意料之外。
少女拍了拍老者的后背,“弗雷,我们走吧。”
莫里亚蒂发现自己居然整整三十秒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似乎完全发懵了,他都不知道刚刚这三十秒钟里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少女和老者已经走出一段路去了,若不是少女刚刚买的向日葵在她的肩头灿烂的开放着,他甚至都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对劲,他的心中警铃大作,卢纳不是这种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生物。
“卢纳。”弗雷开口说道,“你还是决定自己同时肩负两个职责么?”
“嗯。”少女静静的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是么?”
“让他为你分担二分之一会好得多。”弗雷说,老者看着盛开的向日葵,虽然它现在还是有很好的花,但是它的根系已经被切断了。
就算没被切断,花也总是会凋零的。
“也许吧。”卢纳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不想让他为我死。”卢纳说道,她看着瑞士干净的湖泊和白天鹅,“总是觉得应该还有一部归来记等着他出演呢。”
“但是他是自愿进入我们的世界的。”弗雷说,“无论是最初代替你将亡魂送到海岸,还是**,还是金字塔的旅行,都是他自己选的。”
卢纳点了点头。
“他选了一条艰难危险的道路。”弗雷说道,“和古时的英雄一样。”
“但是只要踏上这条光辉之路,那么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不会再独属于自己了。”弗雷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到过很多古时的英雄奔赴他们的结局。”
“我有时候觉得阻拦他们才是一种残忍。”弗雷说。
卢纳看着他。
少女的眼睛雾霭沼沼。
“这样啊。”她轻声说。
“他愿意参与其中,”弗雷说,“我觉得不只是因为好奇心和对人类利益的捍卫。”
“还有他觉得你应该成功。”弗雷郑重地说,“他亲口和我说的。”
卢纳转过了头。
“我也觉得我应该成功。”她不假思索地说。
弗雷笑了出来,“所以你该集中注意力,好好地保护自己,然后打开我们返乡的门。”
“不过,”卢纳笑了笑,“你们不是都在施恩于信徒么?”
“嗯,是啊。”弗雷点了点头,“毕竟人类是很重视告别的。”
“那他也是我的信徒。”卢纳轻声说,“做点什么很正常。”
弗雷笑了一声,“他居然还是你的信徒?”
“嗯。”卢纳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是我的信徒。”
她看着湖泊上的白天鹅,她知道人类似乎喜欢在婚礼上送给新郎新娘这种生物的玻璃雕像,“说起来,莉莉丝说天鹅如果失去伴侣,就会孤独地度过一生。”
“是的。”弗雷答道,“所以你怎么想?”
“它们一定是一种很强大的动物,”卢纳答道,“至少不担心自己种群的数量。”
弗雷失笑了一声。
“是的,你说的对,爱是奢侈品。”他说道,“除非灵魂强大的人,是无法给予爱的。”
“也无法收下爱。”卢纳说,“就像很多人没法接受别人为他奉献生命一样是么?”
弗雷点了点头。
卢纳撇了撇嘴,“说的我好像什么懦弱者似的。”
“所以。”弗雷笑了笑,“今天的事,就当你送给信徒的一个礼物好了。”
卢纳对这个说法感到了满意,她也笑了起来,锋利的犬齿在半阴的天空之下闪烁着淡淡的冷光。
福尔摩斯在傍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电报,内容很短。
“莫里亚蒂无法进入新世界。”
是卢纳发来的,他想,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试图理解卢纳在表达什么。
莫里亚蒂希望自己进入新世界的姿态无疑作为新神登基的。
那么成为那种生物,需要,福尔摩斯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坐在了沙发上,读着报纸上继续连载的故事,需要袒露自己的一切,不是么?
华生医生的小说似乎想要完整地留住他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无论是他的恶习,犯过的错误,糟糕的不太符合公共良俗的观念,以及他给自己注射**这种烂事无一不被记录了下来。
而且会被千万人阅读,被千万人品评,赞美或者抨击。
他必须把自己的人生和灵魂都切开献祭给世人。
世人方能判断他有没有成为神明的资格。
看来莫里亚蒂是拒绝了袒露自身。
这很正常。
他谨慎的很,他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阴暗的海面之下进行,他甚至无法把自己的肉身公开在公众之前,让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面貌,别说是灵魂和肉身一同袒露这样的考验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却敢于如此做。
他当然不是什么完人与圣人,他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在乎世人到底把他定义成天才还是小丑。
他站在窗前,瑞士的风很和煦,旅店老板贴心地送来了奶酪盘和新鲜的啤酒,并且告诉他今晚会杀羊,要不要新鲜的烤羊肉。
“配上一些黄芥末,简直是离开这里再难得一遇的美食。”他热情地介绍道。
灰瞳男人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
这个老板很勤奋,显然对这次赚钱的机会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福尔摩斯看着他每天顶着灰蒙蒙的凌晨起床,将旅馆打扫的一尘不染,他的妻子拎着铁桶,挤着今天的牛奶和羊奶,他们和自己说,有一个优秀的儿子,正在伦敦上大学。
“大概过两年就回来了,”老板说,“所以到时候就没有那么辛苦了。”
“学什么?”他友善地问出了两人想听的问题。
“兽医。”他们说,“等到他回来,就可以给牲口看病了,我们这边都是牧羊的,老村医已经快要干不动了,前两天他一不小心把一头牛的牛蹄给修坏了,那牛疼得差点没把他踹倒。”
“所以大家都等着他毕业回来呐。”
那真是不错且光明的未来。
这个年轻人应该回到这个小旅馆,成为这些乡亲们尊重的人,然后每年都等在这里,服务来这里游玩的客人,让他们也度过美好的值得回忆一生的几个星期,福尔摩斯想,而不是被送上战场,用来测试新武器的力量,变成疯狂帝国急速运转的齿轮之间的润滑油,或者是沦为**交易的炮灰和被掠夺全部身家的受害者。
他应该有他该进入的新世界。
莫里亚蒂无法进入新世界,他在心里说,不过这本不是卢纳该帮他测试的东西,卢纳越晚专注于她新生的权能,在那个既定的时间点全面转化的概率就越小,对她来说就越容易被权能所撕裂,从而粉身碎骨。
他以为那个少女早就开始转变自己的权能了。
她为什么拖到现在。
为了多做一点么?
帮他做一点?
这的确是他推理出的结果。
按照麦考夫的说法,这些古神自从盯上他开始,就在步步算计着将他裹入这个计划之中,他不过是他们选好的一个工具。
卢纳是有感情的生物么,他想,说不上,卢纳对一切的反应都很奇怪,当然是从人类的视角来说的,她自有她一套因果和逻辑。
而且她笃信于此,也自矜于此。
她是个极度自信的生物,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还要自大狂几分。
但是她也并非完全不通情达理的生物,她似乎对人类也注入了特别的感情。
总而言之,虽然很多人会觉得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她的确是个善良的生物。
所以她闪闪发光如月亮和钻石。
越是这样的生物,那流泻出来的一丝丝不知是真是假的感情就越让人上钩,他抽了口烟,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
所以在考证出她的标志为新月之后,他将她命名为卢纳。
而不是moon。
因为卢纳才是那高高在上的,轻而易举的就让人陷入疯狂的活月亮的专有名词。
崇高,冰冷,美丽,神秘,女巫,骷髅和狼人会在她的光辉之下跳舞到天亮,没关系,就算你不是世俗意义上合乎标准的零部件,但是你也会走向自己的明天,那月亮如是说道,祂来欣赏每一个古怪但坚决的灵魂,你们可以尽情在我的光辉说你们想说的,做你们想做的。
他掐灭了烟,他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偏向了自己这边。
保持谨慎,保持决心,他对自己说,还有,尽量活着。
他实在有点想亲眼看看那个九星连珠的宿命之夜里,这个少女会有怎样的光辉了。
第65章
詹姆斯莫里亚蒂现在的计划是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是最快最直接让他的部下和合作伙伴们重新信任他的办法。
他的宿敌的死亡意味着他战胜了命运。
意味着世界上没有任何再能够打败和阻止他的人。
那么暂时遇到的一些波折和挫败也就都不算什么了。
莫里亚蒂抽出了一根火柴,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没来由的发抖,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已经做了太多年蛛网后的蜘蛛,坚城里的老帅,和最直接的危险绝缘。
这些危险而费力的行当只有微贱之人替他去做。
然而他现在必须自己动手了。
当然,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被逼无奈。
他当然很想杀死福尔摩斯,而且是亲手。
这么想着,他开始搜寻那家伙的行踪。
刚刚蒙蒙亮的天色里他的信使快步穿过空落落的街道。
“米拉博,”卢纳迷迷糊糊地含着牙刷,“早啊。”
阴影之王从暗处走了出来,凝聚出了身型,“早啊。”他说,“瑞士还不错,不是么?”
“比埃及呢?”卢纳漱着口,朦胧地想一会要不要吃一块奶酪蛋糕。
“埃及自然也是很好的。”米拉博说,“如果没有研制出那些该死的匕首和塔罗牌来说,我会更喜欢他们的。”
“毕竟是人类。”卢纳说道,“所以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我要和西恩出去一趟。”米拉博诚实地回答道,“然后杀掉莫兰。”
“嗯,听起来不错。”卢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是充实的一天。”
“也许不是一天。”米拉博说道,他慢慢地坐了下来,从容地喝着加了海量冰糖的咖啡,他还是如埃及人一样喜欢冰糖而非容易破碎的方糖。
“莫兰说不定也很难杀。”米拉博说。
卢纳揉了揉眼睛,“是啊。”她说,“听说莫兰可是从很多个无比残忍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物。”
“所以他毫不介意世界再次陷入战争么?”珍妮说道,她明显没有睡觉但是却精神亢奋,毕竟空气中到处都是掠夺和贪婪的味道,这足以让她饱餐一顿。
“说起来,”珍妮笑了笑,“这个名字,”她抬起了一根手指,抚摸着头上美丽的珠宝,“我好像见过他。”
“我是有点印象的。”
卢纳看向了她。
珍妮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搜索着陈年的记忆。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珍妮笑着说,“你也知道,不列颠很爱我,他们出海的船只无不带着我的雕像。”
征服,这个词听起来可真光鲜亮丽,但是如果想要征服一个地方,当然要带好大炮和士兵了。
莫兰就是士兵中的一员。
他在很年少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最大的特长就是杀人,那么出海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将他的天赋兑换成黄金和荣誉。
他的家庭当然也很支持他,不如说整个世界都在某种集体狂热之中,海外都是流淌着黄金和珍珠的宝地,只要去了,就能立马跃升成人上人。
那么问题来了,所有人都这么想,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莫兰听说,从前的人只要放一枪就能征服大片土地。
三千名不列颠士兵就灭掉了辉煌显赫的墨西哥帝国。
然而他明显错过了那个黄金年代,黄金太少,强盗太多,那么强盗之间只能也一决雌雄了。
从前的士兵可以像杀鸡宰羊一样虐杀土著,他现在却蹲在战壕里,面对着同样武装精良的法国人,或者伊比利亚人。
没有办法,没有人能吐出自己嘴边的肥肉,除非你扼着他的脖子。
莫兰将发烫的枪管背在了身后,今天他的运气还不错,没有受伤,还打退了敌人,然而他的同伴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蹲下来,检查着战场,将一具尸体翻了过来。
这个人他认识,是个十几岁的青年,今天刚被送来。
很正常,百分之七十的新兵都会在第一场战役被吓破胆,然后死去。
如果第一场战役没有死的话,之后就很难死了。
这算是某种入行的门槛,莫兰想。
他拎起了他的领子,翻找着,这个青年和大多数人一样无聊,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的居然是家人和女友的照片。
他有一块手表,但是不太值钱,不过聊胜于无,还有一点零钱。
莫兰最后脱下了他的靴子,明显是家人为了他的冒险特意准备的,比他现在脚上那双服役了一年多的好多了,他穿上了,踩了踩,他可不打算浪费时间,因为他手脚不麻利的话,更多的好处就被人给捞取了。
下一具尸体,算是他的朋友的吧,只能说算是,因为这个人很崇拜他,经常送给他难得的烟酒,希望他多传授他一点经验,然而莫兰并不觉得这些烟酒和照顾值得换他九死一生得到的技巧。
所以这家伙躺在这里了,莫兰想,他应该有点钱。
然后是下一具,好像是隔壁连的连长,莫兰看了看代表着军衔的标志。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莫兰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她穿着精致而易损坏的丝绸衣服,梳着精美的发型,在暗淡的天光之下依旧显得烨烨生辉。
但是他却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
对,很熟悉。
好像在神殿里,或者驶往远洋的船头上看到过这副打扮。
“你们称呼我为珍妮,”女人自我介绍道,“为征服之王。”
“看来你是庇护我们的远征了。”莫兰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可能是出现幻觉了,但是和幻觉聊天也不错,可以打发打发无聊枯燥的工作。
“可以这么说,”女人说道,“你看上去对我没有意见。”
“我对你为什么要有意见。”莫兰咬着烟嘴,竭力榨干里面最后一丝尼古丁。
“因为所谓的征服,你的朋友们都死了啊。”女人说道,“你们同吃同住,甚至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不感到难过么?”
“你希望我离开么?”珍妮问道。
莫兰霍得抬起了头,“你,离开?”
“你们会从征服的狂热中痊愈,耕种自己的土地,照顾自己的家人,过自己的生活。”珍妮说道,“你向往吗?”
莫兰摇了摇头。
“如果我的选择有用的话,”他答道,大概是觉得是自己的幻觉的缘故,所以他很坦诚,“为什么要那样?”
“我可不觉得那是什么好选择,虽然歌谣和童话书里将它粉饰的多么高尚和美好。”莫兰说道,“我觉得那不过是输家的懦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但是我是赢家。”
“我已经活下来了。”他说,“我还会接着活下来。”
珍妮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好吧。”她笑着说,“你还会继续你的征服的。”
“希望你永远是赢家。”她笑道。
莫兰不得不说这句话还挺顺耳的。
他也是这么相信的。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杀人,无论是在不列颠,还是其他的什么欧洲劲旅,他从未见过比自己更强的神枪手。
然而,莫兰在某一天发现自己输了。
正如他觉得自己的部下和伙伴对他的帮助和讨好一文不值一样,他的上司也这么看他。
难道没有他就没有这些胜利了么,无非就是多死几个人,而多死几个人,少死几个人对上司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
所以你为什么认为这些掠夺来的黄金和香料和你有关系呢?
莫兰两手空空地被军队扫地出门了。
上司戏谑地说你应该也已经赚了不少了,所以你这趟征服之旅也是收入颇丰的吧。
他是已经赚了不少了,金牙,手表,零钱,以及从当地人家里的顺手牵羊,他当然赚了不少了。
但是最后他们来到了征服的终点,看着堆积如山的古董,香料,珠宝的时候,上司却说这是国家的收益。
和你没有关系,莫兰。
“莫兰,你已经是一位上校了。”将军带着别样的微笑,“再往上,就是将军了,我已经给了你这个出身所有我能给你的了。”
“我希望你留下,继续为国家奉献。”他说道。
继续给你杀人,然后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财宝被搬走吗?
什么叫做我这个出身最好的军衔,你哪一点比我更强,然而我知道,你进入军队的那一天就是少将了。
“莫兰上校。”将军的手指微微地捻动着纸页,名表上的钻石闪烁着瑰丽的光彩,“你也知道,我爱惜你的才能,才免去了很多次你足以上军事法庭的惩罚。”
“比方说,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死的吗?”他含沙射影地说道。
莫兰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己射杀了友军的头领,因为那家伙要和自己争夺这个城镇的劫掠权。
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
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奸猾的家伙抓住了证据。
没有晋升,没有分成。
所以他决定离开。
因为在那一年,他认识了詹姆斯莫里亚蒂。
对方给了他一份待遇更优厚,分红更合理的工作。
“说起来,你杀死的那个法国上校。”莫里亚蒂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的家人聘用了一个不列颠大学生,从你掩饰的现场之中找出了真相。”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莫兰说道。
“因为那也算是我的学生,他们对他的侦探才能可是津津乐道。”莫里亚蒂说,“那个人,我记得好像是叫,”
“夏洛克福尔摩斯吧。”
第66章
二十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裹紧了大衣,“真相显而易见,”他看着肮脏的覆雪的地面,“这个年轻上校,很遗憾,并没有死于和敌人的战斗中,他死在了战友的枪口之下。”
“怎么会?”几个随行的军官都大吃一惊,而那个最高级别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窃喜。
他让那家人找来的侦探进到现场,看来是赌对了,将军快活地想,他恐怕就此抓到了那个莫兰的把柄。
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一道尖锐的视线,而当他匆忙环顾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年轻的侦探正注视着他。
这个年轻人眼睛的颜色很浅,显得目光分外的锐利。
他有一种灵魂被剖开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和这道目光对视,连忙躲开了。
青年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于是也移走了目光,专注于案发现场的分析。
“首先是伤口,来自后背,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军人,在档案中也经常被夸赞勇猛。”福尔摩斯说道,“后背中弹是很小概率的事情,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他死于疏忽大意。”
“令我格外在意的是另一点。”福尔摩斯说,“为什么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手腕上也是。”
“他没有带任何的生活必需品。”福尔摩斯指了指对方空空如也的口袋,“一般来说,笔记本钢笔之类的,就算是被人搜刮也不会带走的吧。”
“他的手腕上有带手表的痕迹,但是手表却不见了。”福尔摩斯继续说道,“现在外面的气温这么低,如果是死后被拿走了手表,手应该会有一些擦伤,而且捡尸人往往很粗暴,不会介意对尸体造成损伤的。”
“所以这手表多半是他自己摘下来的,口袋也是他自己清空的,”福尔摩斯说,“为什么呢,因为他要准备进行劫掠了,手上也要为别人的手表多腾出一个位置才好。”
“所以我判断这个军官,”他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并无同情,也无慈悲,只是宣读着真相,“他死于结束战斗之后,欣欣鼓舞地决定对这个村镇进行一场大洗劫的时候,被友军杀死了。”
“哪只连队和他配合作战,哪只连队的嫌疑就越大。”灰瞳的青年淡淡地说。
然后他转过身,竖起衣领走了。
这就是那一日发生的全部真相,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半点推理错误。
几年后的一天,在一次圣诞家庭聚会上,福尔摩斯的老宅里,巨大的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壁炉温暖的燃烧着,在一片温暖祥和之中,他们的长子依旧忙碌地拆看着要事的电报和信件。
“莫兰上校离职了。”麦考夫福尔摩斯说,“估计是受不了将军用这个把柄没完没了地对他进行绑架和勒索了。”
夏洛克对此事并无见底,他更关心圣诞烤布丁里的水果和多汁的烤鸡。
“你应该知道,那位将军保留死亡现场,和容许你入内调查,就是存了这个心思的吧。”麦考夫说,他拿起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又放下了。
“嗯,”夏洛克说道,“我又不会厚颜无耻地要求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对真相有什么执念。”
“所以你的真相帮助了恶人,算不算一种邪恶的真相。”麦考夫合上了这封信,又拿起了一封,把自己的注意力竭力从琳琅满目的食物上转走,他的私人医生说他的体重即将超标,列出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健康风险,所以他开始控制吃糖。
“真相只是真相,”他的弟弟说,“并无什么正义的真相和邪恶的真相之分。”
麦考夫笑了一声。
“好吧。”他说,他从信件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但是你这样,很容易结仇。”
“然后被杀死。”他用手在脖子上夸张地划了一道。
“可能吧。”夏洛克说道,“所以我很感激你。”
“啊?”麦考夫感觉自己刚刚喝进的一口水差点呛死他。
“什么?”麦考夫说道,“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你是个安分而体面的人,又有世俗上的成功,”夏洛克平静地说,“所以我可以随意的死掉。”
“你会照顾好我们的家族和父亲的,不是么?”他问道。
麦考夫早已习惯了夏洛克的一针见血。
他当然也早就知道了这个弟弟的不同凡响。
我很感激你,虽然这句话出现的时机和语气都很莫名其妙,但是麦考夫知道,这是夏洛克的真心话。
这个弟弟也自有他细腻的一面。
“很高兴今天晚上你没有再次成为蛋糕的俘虏。”夏洛克说道。
麦考夫笑了一下,若是平时他定然有几句俏皮话等着,但是今天他并不想说。
“我不会成为俘虏的。”麦考夫笑道,“我的自尊心不容许如此。”
“我们都不会成为任何东西的俘虏的,”麦考夫突然补充道,“包括命运的。”
夏洛克也笑了。
“包括命运的。”他重复道。
可人生很多时候就像西西弗斯一样,只能不断地推着巨石上山,麦考夫对这种荒诞心知肚明。
他坐在办公室里,端详着摆放在桌面上的照片,这是很多年前照的,在他们的母亲确诊后,想要给这个家留下一点纪念,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起拍摄了这张全家福。
他知道,他以后几乎不可能再见到夏洛克了。
他会遗忘,会忘记这个在世界上和自己血脉最为亲近的人的样貌和声音。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因为他们曾经都立下过誓言。
他们不会成为命运的俘虏,不会被命运强行裹挟着,走向什么不喜欢的地方,他更是。
他现在是不列颠的掌舵人。
他可以做些什么,也应当做些什么。
麦考夫在等一封来信,关于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党羽名单,和名下的资产名录。
他知道他今天就可以收到这份资料。
最迟明天他就将起底这个史上最大的犯罪团伙,将他们尽量一网打尽。
麦考夫看着窗外,伦敦的天气一如即往,浓厚的雾气笼罩着一切,泰晤士河上竖着几点黑色的桅杆,他在想,太阳升起来之后一切是不是都会散去,一切都会被照的明亮而清澈。
西西弗斯也许有一天的确能把石头推上山顶。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再有弟弟了。
往好的方面想,也许那一夜过后,他连自己曾经有个弟弟这回事都不会很确定了。
他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
不管怎么说,麦考夫想,他突然觉得他似乎也很感激夏洛克。
他那与众不同的幼弟,他想,他突然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了夏洛克,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身边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浑身抹油的老狐狸,他也习惯了。
政治家,最重要的就是合群。
真相并不重要,对他们而言,的确有所谓的正义的真相和邪恶的真相之分。
或者说,有利的真相和有害的真相。
麦考夫翻开着案卷,从某种角度而言,莫里亚蒂和莫兰都是不列颠饲喂出来的恶棍,若是追责的话,不列颠当然可以担当主责。
这是一个恶人活得更好的恶浊环境,那就别怪恶人长得更茁壮了。
未来会好么?
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人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想,就连问掌管着新生的卢纳,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对此似乎并无恐惧。
“世界总是会在灰烬之中重生的。”她说,“我会把我最好的奉献给新世界。”
大概詹姆斯莫里亚蒂想的是,我要在别人之前把新世界最好的部分抓到手里吧,福尔摩斯想,他站在窗台前,让自己的影子投在窗帘上。
他知道莫兰在看他。
莫兰在摸清他每天的活动规律,为莫里亚蒂杀死他踩点。
看来他的确应该多感谢他的军旅生涯一点,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莫兰如此高强度的踩点监视说明莫里亚蒂要来找自己了。
这本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这一天的到来甚至让他的确有了一点紧张。
只要莫里亚蒂死了,就算赢了,他想,自己死不死并不重要。
然而对莫里亚蒂来说,需要自己死他活,才算他赢。
这么看起来自己的任务难度更低。
“您的电报。”服务生敲响了他的房门,灰瞳青年短促而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从黄铜托盘中拿走了纸页。
是卢纳的电报,内容很清晰也很简单。
帮助米拉博和西恩干掉莫兰,在莫里亚蒂到来之前。
这当然更好了,福尔摩斯想,他静静地走回了窗边,反向观察着莫兰。
第67章
不知道莫兰有没有想象过自己的死亡。
他杀过很多很多人,有直接用子弹命中要害的,有伪装成意外的,当然还有连尸体都被销毁,从此这个人在世界上再无任何痕迹的。
那他自己呢,他自己会怎么死?
人类有某些机制很奇怪,好像他们活着就不会死一样,莫名地享有这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于是莫名其妙的高估自己应该享受的权利。
应该活着,应该有安全的地方休息,应该有食物吃。
很荒唐。
不过寄生虫似乎也总觉得无论他们怎么吸血,宿主都能一直活下去。
凡人皆鼠目寸光。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窗边喝着牛奶,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只是在欣赏远方的牧场,他知道如果自己突然规律作息了,那岂不是告诉莫兰赶紧总结规律,我在给你买破绽。
所以他决定按照他的生活习惯继续。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他却已经开始喝睡前的牛奶了。
说明他一会就会去休息,而他为什么要睡这么早呢。
莫兰当然也对周围的旅游项目了解了一些。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他要去看日出。
而且是看山顶日出。
所以他现在就睡觉,午夜起身去爬山。
而莫兰也打听到由于目前的阴雨天气,很多游客担心看不到日出,所以放弃了这个项目,所以在夜里的登山道上,很有可能福尔摩斯前后视野范围之中都没有别的旅客。
这是最佳的动手机会,他很快给莫里亚蒂发了电报,并准备直接前往那条山道。
他需要在制造福尔摩斯死亡的最佳地点的对面建立一个狙击点,这样可以双重保险。
“先生。”当他走进小镇,准备吃顿丰盛的晚餐的时候,酒馆中一个青年叫住了他,“要抽一张塔罗牌么?”
莫兰当然知道塔罗牌,从古埃及传来的某种迷信,但是他很多战友都说塔罗牌很是灵验。
他看向了坐在阴影中的那个青年,青年平静地看着他,这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整个人都罩在一种古老的阴影之中。
莫兰没来由地吞了口口水。
他坐了下来。
他当然也浅浅的知道一些莫里亚蒂的那些研究,包括前日里那枚莫名其妙的戒指。
而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绝非人类。
他明白他视而不见离开大概后果更糟糕,还不如看看他想做什么。
“你不是人类,是么?”莫兰问道。
青年笑了,“我叫米拉博。”他说。
莫兰的心里动了一下,他听莫里亚蒂说过,最危险的神祗有两位。
一者为戈尔德,一者为米拉博。
“看来我很需要你们兴师动众的对付了。”莫兰说,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手枪,这里面装填的是西恩的子弹,即使是米拉博,也是会丧命的。
米拉博似乎对此置若罔闻。
“抽一张吧。”他说,“据说塔罗牌反应的是人对自己的期待,最隐蔽也最真实的内心世界。”
“所以你不好奇么?”他问道。
“我不喜欢暴露这些。”莫兰答道。
米拉博挑了一挑眉毛,“这样么?”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杀我么?”莫兰问道。
米拉博笑了一下,“那你坐了下来,是为了杀我么?”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米拉博说道,“莫里亚蒂教授也和你说过吧。”
“回你们的故乡,然后人类进入所谓的新世界。”莫兰回答道。
“是的。”米拉博说道,“所以我们也不一定需要杀你。”
“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受害者来说呢?”一个少年坐了下来,“莫兰上校,我听珍妮说,你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赢家。”
“那对于我们这件事,你明明是加害者,为什么刚刚说的自己好像什么受害者似的呀。”
这个少年自带一股浓浓的咄咄逼人,他的金发灿烂而平滑,几乎带着某种冷意,而他的眼睛。
是红色的,竖着的瞳孔像是某种猛兽或者毒蛇。
“你先想打乱我们的计划,现在我们想杀了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少年问道,他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锁着莫兰。
莫兰张了张嘴,他本来就非巧舌如簧的人。
米拉博静静地洗着手中的塔罗牌,他开口了,语调温和,就像是要哄人进入梦乡一样,“我也是不喜欢被人窥探的人。”
“但我是米拉博,我要保护我的种群和世界的安全,你有什么原因呢?”他问道,“保护你自己么?”
“但是如果你真的有宣布的那么强的话。”少年笑了起来,“你有看到过狮子平日里偷偷摸摸吗?”
“他们不都是放肆在树荫下睡觉,连粪便都不需要埋的。”少年戏谑道,“可见你根本不强,莫兰上校。”
“那么说,您觉得您比我强了?”莫兰说道。
少年笑了笑,“嗯,”他伸出手来,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白骨色泽的子弹,“你也有这个吧。”
莫兰当然认识这个。
这就是西恩骨骼做的子弹,能够射杀神明的东西,和他口袋里莫里亚蒂托付给他的那几枚一模一样。
“这是我的子弹。”少年微微地歪了歪头,像是猛禽在打量猎物,“如今,你也可以杀死我,我也可以射杀你。”
“我们之间,应该算是公平的吧。”他说。
然后少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脱下了一只白色的头套,扔到了莫兰的面前,“那么,塞巴斯蒂安莫兰,我,西恩,杀戮之王,申请和你决斗。”
莫兰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少年就是西恩。
人如其名,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强悍的极富侵略性的气质,让你和他面对面就宛如身处你死我活的斗兽场之中,除却迎面和他战斗之外,别无选择。
毕竟宽恕和慈悲不存在与西恩的字典之中。
米拉博看向了莫兰,“所以要抽一张塔罗牌么?”他问道,“毕竟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直面剖白自己的机会了。”
“我记得,”米拉博说道,“有些神枪手会到大自然中冥想,就是为了体会那种物我合一的感觉,让自己充分的自洽,唤醒周身所有的能量。”
“那些人大概也被我杀死了。”莫兰说道,他是个中年人,穿着朴素,神色沉鹜,明显和这些带有神秘主义色彩和罗曼蒂克感的事情毫不相干。
但是他的确也听说过这样的论调,当你是个和谐统一的人的时候,你的每一个器官会更敏感,你对每一块肌肉的指挥将更加灵活精细。
他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冥想修炼。
现在大概更不需要了,他绝对不相信米拉博现在是想帮他提升一下实力,更好的面对的西恩。
西恩和米拉博交换了一个目光。
“我们不是同伙。”米拉博说道,“我们是诸神。”
“西恩拜托我帮助你,”米拉博说道,“而你也知道,想必莫里亚蒂告诉过你,我们从不说谎。”
“所以,你要接受我的帮助么?”米拉博轻声说,“用阴影恢复你自己,打开你的第三只眼,获得更好的休憩,然后获得更好的精力去面对这场决斗。”
莫兰迟疑了一下。
他说不接受决斗的话,他现在行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被对面完全掌握,如果下一个来的不是西恩,而是戈尔德。
他想起了那枚金戒指,忍不住对绝望王的能力感到了婴孩般的恐惧。
还不如面对西恩,他想,而且他并非毫无胜算。
“好吧。”他伸出手,抽了一张塔罗牌。
米拉博露出了一个笑意。
果然福尔摩斯说的没错,西恩想,莫兰这个人看上去骄傲无比,但是往往自负同时也伴随着自卑。
更何况此人也算得上贪生了。
刚刚的西恩实际上并不能杀死莫兰。
因为莫兰在使用他的力量,莫兰算是他的信徒。
他应该给予信徒庇护,除非信徒辜负了他。
正如开膛手杰克不出卖他之前,他也没法痛殴这家伙一顿,完全收回他的力量,所以对于莫兰来说,也是如是,虽然是莫里亚蒂骗取他的部分权能,但是莫兰的确对他完成了全套的成为信徒的仪式。
所以目前的莫兰的确是他的信徒,使用着他的子弹,享受着他的庇护。
并且,持续的杀戮着。
这么说来,这位信徒其实也不错,西恩无不恶劣地想,虽然质量很差,没有什么让他喜欢的精彩杀戮,大多数都是恃强凌弱,狗仗人势仗势欺人的勾当,但是数量的确很多。
所以还是稍微感谢一下他在过去对自己的奉献吧,西恩想。
而如今莫兰却当着他的面,投诚了另一位神祇。
米拉博当然没有说谎,他的确在给予莫兰庇护和帮助。
然而只说一半的实话,有时候比谎话造成的伤害还要大。
他们略微活得年岁长些的神祗无不精通此道。
他们不说谎。
他们所言具是真实。
然而,这真实,西恩的唇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看来莫兰上校不觉得可以直接胜过我啊。”他不快地说,开始玩弄自己精美的手枪,将子弹装填进去,你这样可真的让我很伤心啊。
而米拉博揭开了莫兰所选择的塔罗牌。
是一张倒立的愚人。
在悬崖边,依旧快乐的往前走的,狂妄自大之徒。
酒馆里昏暗的灯光照出了愚人蒙着眼睛和大笑着的脸,看上去没来由的有几分阴森和诡异。
莫兰不懂塔罗牌,但是他却由衷地觉得危险。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米拉博的手慢慢地将牌展开在黑色绒布上,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和蔼而温和的笑容。
“先别问我,你再回顾一下自己的一生。”他引导着,“闭上你的眼睛,想想你这辈子爱过的人,恨过的人,有什么后悔的,有什么最想要的。”
西恩用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枪,跟米拉博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也知道这张愚人牌的意思。
情况虽然万分危急,但是如果能摆正自己的围追,就可以重新出发。
米拉博在给莫兰一个洗净所有的记忆,回归人类社会,然后被人类按照他们的法律处分的机会。
西恩知道这是米拉博在尽他对信徒的义务。
如果被西恩杀死,那么连灵魂都会被碾成粉末。
和这对比起来,死在绞刑架上,简直是宽大的不得了的处理了。
但是莫兰能抓住这次机会么,西恩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莫兰的神情。
他按照米拉博的指示闭上了眼睛,然而明显不安,迟迟无法进入冥想状态,他是在担心西恩现在给他一枪么?
“你放心。”米拉博和煦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没有谁能在我的面前伤害我的信徒。”
“开始冥想吧。”
第68章
莫兰此前从来没有算过命。
他唯一一次和所谓的塔罗牌有接触,是在某个近东城市劫掠的时候,那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大概是个很灵验的占卜师,所以家里略微有点家财。
他当然要亲自重点关照一下了。
结果发现惊喜远不止此,她如此努力地攒下了一箱珠宝,是为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儿。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漂亮女孩能卖二十枚金币开外,莫兰当然不会错过了,所以他一把抓住少女的头发,将她从房间中拖了出来,刚刚还安分地蹲在墙角的占卜师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爆出了猩红色,她张开了嘴,说了什么。
莫兰之前并不在意这件事,他遇到的太多了,在加入莫里亚蒂之前,他就遇到了无数悲惨和痛苦,加入之后,更是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更黑暗更恐怖的部分。
区区一名被碾压的弱者的哀嚎,能对他起到什么作用呢?
然而在他的冥想之中。
他突然读懂了那个口型,或者说,他早就在潜意识里读懂了,只是他的大脑拒绝处理这个信息罢了。
“你终将饮下自酿的毒汁。”
莫兰颤抖了一下,冷汗津津地睁开了眼睛,米拉博依旧坐在对面,一半的身型隐藏在阴影里,他看上去柔和而宽厚,正如阴影一般包容而承载万物。
“你看到什么了?”米拉博柔声说,小小的桌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一炉也许是埃及那边的甜香,很舒适的包裹着他。
我可能不想杀人?莫兰问自己,然后他马上就被逗笑了,开什么玩笑,他是那种人么?
但是他为什么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他不敢面对自己么?
西恩在一边玩着酒杯里的冰块,他对莫兰的神情变化背后的心绪了如指掌,这些人从来都不会良心发现,他们只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抬起酒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在害怕什么?”米拉博耐心地引导道,“你有渴望新生么?”
“走向新生。”他的声音温柔慈爱,宛如老师或者慈父。
莫兰的手还放在他温暖的手中,中年人又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看到了莫里亚蒂,那个人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们认识很久了。
詹姆斯莫里亚蒂第一次见到自己似乎就认为他可以被引为重要的左膀右臂,那人有一种非凡的识人之明,他轻而易举地破解了社会的规则,并且从中获利。
莫里亚蒂的财富和他的智慧一样夸张。
但是这些钱没有一枚铜币上没有沾着血。
“不要紧,莫兰。”莫里亚蒂说道,“能被我夺走钱财的,都是些不努力或者不聪明的家伙,而当我得到了世界的权柄之后,我会好好赡养人类的。”
这话说的可真冠冕堂皇,莫兰想,但是他应该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因为自己杀人从不需要如此漂亮的口号。
知识分子真麻烦,他们还得说服自己的某些莫名的情怀。
所以他选择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莫兰记得某天莫里亚蒂在餐后坐在昂贵的波西米亚沙发上看着报纸,莫里亚蒂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些记者。”他笑着说,“明明发现真相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受伤的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被罪犯记恨上的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但是报纸上说他是个打扰警方办公的醉汉。”
“当然很多时候,他们甚至不报道他参与了那些案件,”莫里亚蒂点评道,“如果被记者拍到了,那么就编造一个身份给他。”
“人类可真丑恶啊。”他说道。
他似乎从这报纸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喜悦,将它放在了一边,然后拿起钢笔开始写信了。
人类是丑恶的,生物圈是邪恶的,所以我才是明了一切的人,才是该主宰世界的人。
莫里亚蒂走下了火车,这座旅游小镇的车站装饰的很漂亮,到处都摆放着盛开的鲜花,马上就有热情的当地人迎了上来,问他需要导游或者住宿的地方么。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他们。
莫里亚蒂鲜少在普通人面前展示阴暗面和释放攻击性,然而他对自己这方面的水平相当了解,他只要略微释放一点身上带上的血渍与心中的残忍,这些家伙就会作鸟兽散。
果然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人们马上噤若寒蝉。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他的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了午夜,如果莫兰的情报无误的话,福尔摩斯应该起床了,他会在这个时间进行夜间登山,然后爬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日出的时刻。
莫里亚蒂根据手下的踩点,敲定了一个最佳的谋杀地点。
按照预示的未来,他应该把福尔摩斯从某个高处推下去。
这条山路上,就有一个很合适的地方。
莱辛巴赫瀑布,这是一处登山的必经之处,也是每年游客意外最高发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如果从这里跌落的话,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是很难找到尸体的。
这样就算是麦考夫福尔摩斯也无法以此条罪行起诉自己。
其他的悬崖,要么底下是一片平地,找到尸体宛如探囊取物,要么并不在旅行路线上,到那里本身就是一件蹊跷之事。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考虑他的羽毛,莫里亚蒂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当然了,这是完全需要考虑的事,因为他还要进入新世界呢,他也不能把这种谋杀案的把柄送到他的盟友手中。
今夜,夏洛克福尔摩斯会死在莱辛巴赫瀑布下的冷水中,他对世界宣布道。
而这个世界寂静无声。
夏洛克福尔摩斯当然已经起床了,他站在镜子前,一边洗漱一边思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通过和附近牧民的交谈,他猜到了莫里亚蒂对终末之地的选择。
定然是那个地方,只有那个地方。
莱辛巴赫瀑布。
这也很好,那么嘈杂的水声,他们肯定都听不见彼此的说话,那么就省略了一个无聊的宣战环节,他们只要见面就好了,然后就像野兽一样,一言不发以命相博。
他知道莫里亚蒂教授虽然比他年长二十岁,但是他身上说不定还拥有着什么样的赐福,而且他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疏于保养和锻炼,毕竟他比谁都想长命百岁。
所以他不该犹豫,他一开始就要用最方便莫里亚蒂死掉的方式来杀掉他。
即使他也很有可能一起死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他放下了牙刷,走到了窗前,他拉开了窗帘,明亮的月亮挂在中天之上。
今晚的月亮,是红色的,是一轮血月。
卢纳说过这件事,审判之日到来的时候,月亮会变成血红色,而当过去的一切被结算清楚,他们踏上归乡之路的时候。
会是一轮清澈而金黄的新月。
“在你们的传说中不是也说过血月之下。”少女抬起手,“死者将会重返人间,女巫会回收施下的诅咒,怪物们会惊慌的狂奔。”
而恶人自然会得到恶人的报应,福尔摩斯当然听过这样的童话故事。
因为死者重返了人间,骷髅爬出了坟墓,一切恩怨都会得到了解,一切恶行终将得到惩罚。
满月静静地悬挂在夜空之上,好像一只猩红的眼睛,凝视着大地上所发生的事,福尔摩斯突然想,这也许不是凶兆,虽然很多童话故事中说,血月是充满谋杀和死亡的凶兆。
然而他突然觉得,这是一种许可。
杀人许可。
复仇许可。
在血月之下,众生平等,特权者不再拥有特权,好运者不再独享好运,所有人都被平等的诅咒了,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平等的厮杀了。
那么灵魂更强大的一方会获胜,毋庸置疑。
福尔摩斯带上了帽子,他拿起了登山手杖,随意地搭在了肩膀上,他推开了旅馆的门,一个人走进了这被薄薄血色包裹着的夜晚。
莫里亚蒂大概觉得自己是灵魂更虚弱的一方,他想,毕竟他听说莫里亚蒂经常讥笑他被警方占有的功劳以及他时不时消沉颓废的脆弱。
他认为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这个污浊的世界搓磨地虚弱不堪了。
然而福尔摩斯倒是要感激一下这个肮脏的世界了,若非这个世界如此肮脏,他倒是也难以燃起如此的斗志来。
如果真相没有被精心掩盖,那么做侦探是多么索然无味啊。
如果正义和幸福是如此唾手可得,他笑了笑,那他恐怕要躺在老家的沙发上折腾危险的化学实验来度过一生了。
他不是什么安分宁静的灵魂,所以感谢这个世界给他有伸展的机会,因为他不是一个可以享受那种舒缓的甜美的人,所以他进不进入所谓的新世界并无所谓。
如果能用一个他这样的灵魂换取那些像羊和兔子一样洁白善良的人更多的幸福,那么绝对是一笔划算无比的买卖。
而这个世界和他自己,都做出了这笔交易。
他走向了山坡,不得不说,这里的确是名胜之地,就连在血月之下,都显得如此美丽,虽然平添了几分诡异,但是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美感。
那月亮始终高高地照耀在他的头顶,就像是恩泽他一般。
他是卢纳的信徒,他想,这样的偏爱倒也正常。
不得不说做卢纳的信徒还挺有趣,因为那个少女只是帮助他。
而非可怜他。
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很知道他要什么。
第69章
淡金色头发的少女跪在明澈如镜面的湖泊的露台上祈祷。
如果有夜间没有睡着的人,就会看到这诡异而美丽的一幕。
她在祈祷什么?
她虽然垂着头,双手合十,用嘴唇微微地触着指尖,但是感觉她并非在膜拜任何偶像。
更像是,哀悼。
或者,慈悲。
而月亮似乎感应到了某种力量,再一次从云中转出的时候,变成了诡异的血色。
血月之夜,开始了。
少女站了起来,血色的月光洒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她却好像半点没有被染红的感觉,恰恰相反,她从这血色中走来,好似新生儿离开母体一样,似乎就连每一根头发都变得自体发光,焕然一新。
她在摆脱了终焉之王的特性转变为百分之百的起始之王。
卢纳的脚尖触到了地面,她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她现在一切都是新生的,所以是过于敏锐和柔嫩的。
血月会将她体内属于终焉的力量尽数用尽,现在的她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形态,她看向了清澈的湖水,倒影出了她的样貌。
她的身体已然变得轻盈而半透明,她看向了自己的脸,淡粉色的指尖摸着眼侧,她的眼睛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蓝膜,就像是新生的生灵一样。
只要血月顺利地结束,她就将成功破茧成蝶,属于终焉之王的力量被用光,她将成为性质单纯的起始之王。
然后。
她的手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
她握着钥匙,祈祷着,她不知道自己祈祷着什么,她并不畏惧死亡,死亡不过是众生的休憩,她对此早有觉悟。
而众生不过是世界的燃料,这很残酷,也是事实,她曾经觉得这并无大碍,毕竟里世界,或者说世界的缝隙,就是奉行着这样一套的规则,他们为了求生,可以做一切。
在自己更强的时候尽量多的掠食,在别人更强的时候尽量不被吃掉。
然而他们在过去的千年中并没有成功的归乡。
说明这套理论也许是存在误差的。
那她就得修正它。
他们,或者说命运选择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来帮助她。
她轻轻地亲吻着钥匙,这是她的一生所求,她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们曾经想过,为此是不是需要里世界的某些生物,或者信徒们的生命能量。
卢纳曾经觉得这些并无所谓。
众生不过世界的燃料,不是么?
所以她在最初的时候觉得那个灰瞳男人很自大,居然敢妄言教给自己什么。
然而过去他们已经失败了千年了,所以她姑且容许这个自大的家伙展示展示一下。
可能需要装填她的生命,如果可以提高成功率,她当然责无旁贷,但是,她有一个问题。
“你也很可能会死,”卢纳说道,“而且无论能否生还,你都不会回到你的故乡了。”
“那我不也是用了别人的生命么?”她问道。
“你可以视为我为你的意志投资,”灰瞳男人答道,“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那么我将我自己生命的使用权交给你。”他说,“现在它也是你的筹码了。”
卢纳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会,”她笑了笑,“增加我的成功率?”
“是的,”灰瞳男人点了点头,“我并非祭品,抑或牺牲。”
“那太好了。”卢纳一击掌,露出了强烈的赞许,“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她快活地抓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
唯有成功才是自甘赴死者最好的回报,夏洛克福尔摩斯想。
卢纳并非人类,但是她所生存的时间也并不长,所以依旧可以算一位年轻的君王,所以他感到了某种由衷的钦佩。
他继续往前走着,他总不能比卢纳的决心要逊色多少。
已经可以听到瀑布的水响了,这里离最后的决战之地没有多少距离了,他摸了摸口袋,如果是意外遭遇了莫里亚蒂的情况,他应该在这里留下最后的遗言。
于是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坐了下来,撕下了一页笔记纸。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彻底走进故事之中了,永远无法再返回自己的故乡,再见到亲人和朋友。
这里就是他的故事的大结局了。
不知道这个故事会不会很受欢迎,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许会吧,会受欢迎到读者写来雪片一样纷至沓来的信让华生把他复活。
甚至迫不得己编一部归来记出来。
可惜他本人应该不会出演了。
遗书比他想象的更好写,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如此郑重地作别过了,这不过是一份送给警方的呈堂证供,他相信麦考夫不会放过大多数应死之人的。
当然,总有一些漏网之鱼。
所以那个所谓的新世界大概也不会多么十全十美。
但是既然有罪犯,就还会有侦探的。
只要比现在更幸福一点就已经很好了,总不能对人类有太多苛求。
他写完了遗书,将它叠了起来,他用指甲用力地划了划,让纸片看上去更规则工整,然后他放下了自己的登山杖,用沉重的铁头压住了字条。
他不需要登山杖了。
他高高地抬起了头,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继续往前走了。
不过莫兰果然没有跟来啊。
莫兰最终选择了和西恩的决斗,他在酒馆中被叫走,并且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是提醒他近期不要回不列颠。
“麦考夫在收网。”
他明白,他只能和西恩决斗,否则他没有活路了。
他必须赢得这场决斗,去和莫里亚蒂汇合,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才有可能将局面逆转过来,而跟从米拉博追求所谓的什么内心的宁静,只会耽搁时间,减少莫里亚蒂的胜算。
西恩闻言裂开了一个笑容,少年看起来神采飞扬,“那可太好了。”他笑着说,“我最喜欢决斗了。”
他的手枪在手指上打了个漂亮的花式回旋,然后被他稳稳地握在了手里,“所以,我们用手枪就好了。”
莫兰不想耽误时间,点了点头。
“好的。”西恩似乎也不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迅速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柠檬水一饮而尽,“米拉博为我们做证人?”
“你还需要再找一个吗?”西恩被可能到来的杀戮激发了空前的热情,几乎变得有点喋喋不休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选和我战斗的。”
“和传闻中的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厮杀,”他笑着说,莫兰注意到他的牙齿并非人类的形状,反而更像是鲨鱼,在这个面貌俊美精致的少年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违和感,似乎他就该是如此一个恐怖的生物。
“真是太好了。”他说道,“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余兴节目了。”
莫兰没有答话,“我不需要证人了。”他说道,“反正你们,”他看了看米拉博,“你不会干涉他这么喜欢的事吧。”
“当然不,”米拉博温柔地笑了,“我只会推波助澜的帮助他更尽兴。”
米拉博当然依旧没有说谎。
他走到了室外,抬起头,去看那血月。
“好美丽啊。”西恩赞叹道,“是卢纳为我准备的吗?”
“你也是众生之一,这么说也没有问题。”米拉博悠闲地说,从容地踩着场。
而莫兰没来由地感到了冷,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看到了幻觉,这血月太过反常,反常让他想起儿时听过的歌谣。
骷髅会在血月之下钻出墓穴,死者会重回人间。
把杀死他们的人拖入万劫不复,永恒痛苦的地狱。
莫兰感觉他似乎看到了亡灵。
他这辈子杀的人太多,他以为自己早就记不住他们的脸了。
那个少年站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礼貌地等他来握手,作为决斗开始的标志。
莫兰往前急行了几步,他想摆脱亡魂的干扰,而当他走到西恩面前的时候,死者们的白骨手似乎真的从他的身上松开了,在他松口气之前,他发现他们静默地在周围围了起来。
好像搭建了一个属于他的角斗场一般。
莫兰和西恩握了手,然后相背而行。
“可以了。”米拉博喊道,两个人同时瞬间转过了身,然后枪声同时响起了。
卢纳的嘴唇触碰着钥匙冰冷的金属,她猛地抬起了头。
血月之下,一股血腥味幽幽弥散在空气中,她知道有人死了。
哭声在消散,连同血味一起,血月即将过去,卢纳抬起了头,她感受到了晨露蒙在发丝上的感觉。
新的一天如约到来了,日出也同每一天一样,如此的瑰丽和清明,她感觉太阳烧灼着她身上的胎膜,将她彻底地解放出来。
她站了起来,发现每一步的脚印都能开出鲜花,她回望着在晨风中摇曳的它们,知道她已经为他们的返乡路准备好了。
现在她将前往海岸,和无数的属于彼方的生灵一起动身,然后在新月之夜到达那盛开着鲜花的白色海岸。
然后金色的新月将指引他们的回乡之路。
她成功的成为了起始之王,她发现手中的钥匙也开始改变了形状,变得更古朴,闪烁着淡淡的光彩。
这是属于家乡的门的钥匙,卢纳将它捧在了手中。
她继续往前走着,她的足迹将是散落在各地的彼方之物的路标。
她不会止步,也没什么好踌躇的。
卢纳抬起眼睛,看向了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莫里亚蒂已经确定湮灭了。
那么夏洛克福尔摩斯呢?
她在心中为那个灰瞳男人祈祷了一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