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十训你们傅家人都是一样卑鄙无耻,……
冯姨不好妄言雇主的事情,面对辜苏的问题,只好含糊苍白地解释:
“少爷真的挺忙的。”
辜苏问: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冯姨迟疑,“这,我们做佣人的,怎么能打听主人家的行程呢?”
辜苏抿唇,不说话了。
站在门外的身影迟疑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去。
……
晚上八点的城南老街,一片死气沉沉,不见光亮,不见人气,只有草丛中的蝼蛄蛐蛐地鸣个不停。
被救的人已经转移到了附近的体育中心集中管理,伤亡人数也基本清点完毕。
所以这里只伫立着一片废墟,被伶仃的月光照着。
“咔哒”一声轻响,黑暗中的幽蓝火光转为金红,照亮男人嶙峋侧脸。
傅行舟踏着泥泞而来,与站在槐树倒塌枝干旁边的男人遥遥相对。
月光下看不分明,但眉眼依稀有故人模样。
一时间,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蝼蛄似是听闻地上重归寂静,试探着鸣叫起来,同时惊醒了两个人。
傅行舟是先发问的那个:
“猜到我会看到盒子里的内容了?”
蒋其声在医院将养了好几天,敞开的衣襟下面还露着绷带,此时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站着:
“你们傅家人都是一样卑鄙无耻,不得不叫小辜苏防着点儿。”
傅行舟眉头霎时皱起一道浅淡折痕:
“你是她什么人?”
“你又是她什么人?”
蒋其声将身子站直,神情变得锐利起来。
傅行舟张了张口,平静道:
“……回答我的问题。”
蒋其声露出无趣表情,双手插兜向他走近。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前者已经走到他跟前,近到令人不适的社交距离,看到他露出隐忍厌恶的表情,忽然扯开嘴角:
“盒子里真正的东西,是我姨奶奶交给我的。小辜苏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带着它去成人礼现场了吧。”
“你的姨奶奶……是蒋莹!?”
傅行舟迅速在心里理清了二人亲戚关系——蒋其声多半是他的表侄。
“不错。”
蒋其声倏地靠近,他只觉口袋一轻,兜里手机已经被捞走,第一反应是对方多半是个惯偷,第二反应才是伸手去夺:
“松手!”
“咔嚓!”
蒋其声果然按照他说的那样松了手,手机摔在碎石堆中,屏裂了。
他没有低头去看价值好几万的手机,而是伸手揪住了蒋其声的领子,冷着脸压抑道:
“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这里,你究竟想做什么?”
“正相反,我什么都不想做。”蒋其声任由他拽着,胸口绷带已经渗出血迹,瘦削得脱了相的脸庞上,一双点漆眼瞳荧荧如火。
他们之间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且蒋莹娘家向来出美人。
所以蒋其声的眉眼间,依稀有与他相似的模样。
只不过,本应该俊美的脸庞,却不知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颧骨锋锐,脸颊凹陷,更显得眼睛漆黑幽深:
“只要我什么都不做,小辜苏就能顺利摆脱你们家了……所以,你今晚得留在这里。”
他的只言片语透露了叫傅行舟隐隐不安的讯号,联想到盒子里被调包的东西,还有今晚成人礼的目的……
傅行舟松开手想走,手腕却反被对方制住,此时的蒋其声又不像个病人了,那只手铁钳一样抓着他:
“你陪我在这耗着也没有意思,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无心纠缠,冷着脸呵斥:
“放手!我不和病号动手!”
“和小辜苏有关,不想听?”
原本向外的脚步顿时停下,片刻后,调转方向,面朝着蒋其声,探究目光自他面上一扫而过:
“给你五分钟。”
……
“小兔崽子,真的敢不来!开什么破会!他根本就没有会要开!”承办成人礼的酒店套间里,傅儒许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震得一旁的下属心惊胆战,“我看他是不想要我的股份了!既然如此,陈律师,把协议拿来!我要把2%的股份转给辜苏!”
“傅总,我需要提醒您,就算只有2%的股份,也是估值上亿的财富,而且股权变动肯定会引起其他股东的不安……希望您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
陈律师暗中叹气,尽职尽责地劝道。
伏龙集团做到这么大,主公司却依然没有上市——众人皆知,傅老爷子说一不二,难以忍受旁人对他的江山指手画脚。
所以他持有的股份有57%,足以在公司的任何大事上享有绝对决策权。
剩下的股份,傅行舟拥有10%,等他死后,这57%的股份按常理会归到傅行舟名下。
如今仅仅因为傅行舟没有出席一个私生女的成人礼,就要把2%的股份拱手让人——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好在傅儒许只是一时火气上头,发完火,又像没事儿人一样问:
“辜苏怎么还没到?”
“我刚刚去问了,”管家上前一步,“她已经到了前厅,应该马上就上来了。”
“好。来了就行。”傅儒许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了。
这类宴会,约定俗成的是,请贴上写着八点,实际八点半才会正式开始。
多出的半个小时,是留给大忙人们转圜和社交的时间。
辜苏到得不算迟。
等她在酒店服务生的引领下,扶着冯姨的手,出现在傅儒许的面前时,包括见多识广的老爷子在内,所有人都失了神,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蓬荜生辉。
辜苏本就长得好看,再加上今日整整一天都在陪妆造师折腾,选出的衣服、首饰、发型,即使是最细微之处,也有能最大程度凸显她外形优势的设计。
她的脸蛋很小,下巴圆润,设计师便给她挑了个V领的晚礼服,宝蓝色更衬得她的肌肤白得发光,随着走动流光溢彩。
收腰露背设计显得纤腰细软,腰部和胯部的百褶量身定制,视觉上进一步收束了腰腹弧线。
顺着腰线向上看,一条折射着细碎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静静地卧在她胸口,低处坠入浅浅沟壑,低调华贵,但款式看着
有些旧了。
她年纪小,从前又怕疼,所以没有耳洞,今日妆造师劝了她许久,说打了耳洞定会漂亮许多,她也坚持捂着耳朵不肯就范。
最后妆造师只好拆了配套的碎钻耳环,用耳夹给她做了个临时的耳环。
傅儒许看她的神情慈爱有加,欣喜得连连赞叹:
“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啊,他们把你打扮得很好看,今晚一定能有个漂亮的亮相,叫全城的人都认识你!”
一旁的律师侧目,终日与语言文字打交道的职业病,叫他从这句话中琢磨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这串项链是傅行舟的祖母曾戴过的。
先不说辜苏和她祖母的相貌是否肖似——横竖他也没见过傅老夫人真人,但傅儒许这句话,可不像是个看到孙女戴着自己亡妻首饰时的老人的反应。
反而像是在评价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沾沾自喜于她能给他带来多少利益。
而且……
律师的视线移到辜苏身上。
她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失怙失恃,本就像一片浮萍一般身不由己,如今却被推上舞台正中央,被无数聚光灯照着——
她还是个从未接触过豪门的盲女。
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撇开律师的小心思不谈,辜苏这边已经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刚才摸到了,这件晚礼服从后颈到腰窝处都是镂空的,也许符合傅儒许的审美,但不符合她的。
她不喜欢这样裸露身体。
但她没有当着兴致正高的老爷子的面说出来。
这件衣服没有口袋,她刚才趁化妆师上厕所的时候,把从盒子里拿出来的纸张折叠后塞进了胸口,现在正贴着皮肉存放,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纸张微微有些汗湿了。
就等一会儿时机成熟,按照蒋其声说的,将其拿出来,昭告天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根据先前的记忆,蒋其声和她应当是命运共同体,他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
系统灌输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连情感也一并生长。
蒋其声,是不会坑害她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
宴会一角,有贵妇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说是已故的傅如晦在外面养的小三生的……”
“我看傅先生夫妻恩爱,不像是会养小三的样子啊?别看圈子这么乱,要说有谁不会出轨,那傅先生肯定排第一!”
“是啊,傅太太去世之后,他就没再娶呢,要是外面真有人了,那么多年能不娶回家来?”
“不会不会,我记得小傅总出生那天,是傅老爷子亲自压着他去做了结扎的……”
“嘶——图什么?”
“因为傅家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会不会是小三绿了他……”
听着话题跑得越来越偏,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辜苏站在拐角处,捏了捏扶着她的冯姨手指,轻声道:
“我们回去吧。”
冯姨也面露尴尬,等走到那几个贵妇人听不到的距离,才对辜苏解释道:
“外面的人乱嚼舌根,您别相信。您是老傅总亲自去做鉴定确认的傅家的孩子,不会有错……”
辜苏一路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老傅总膝下只有男孩,多期盼有个孙女让他疼,让她不要将外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她面上平静无波,人却早已神游天外,走到一半忽然问:
“那他们说,傅先生去做了结扎,这件事是真的吗?”
如果傅如晦做了结扎,她又只比傅行舟小八岁,那么……
她不是傅如晦的女儿,又会是谁的呢?
第62章 第十一训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
蒋其声逃出蒋家的时候,是个春光明媚的正午。
少年背着一把被扯断琴弦后又修复好的吉他,背包里塞满笔和稿纸,就像游侠带着自己的剑和鞘,自高墙纵身落下,踩碎树影,浸入暖融融的春光里。
他不要名校offer,不要未来可期,不要平稳的确定的一眼能望到头的,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将来。
他要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连天公也作美,明媚春色就像是为他的未来作注,暗示他这样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少年,即使脱离了家族,也必定会出人头地,光耀千古。
一想到这里,他就浑身轻快,头也不回地将蒋家大宅抛在了脑后。
后来呢?
骄傲的少年被打碎了脊梁,揉在酒吧后巷里,和着鲜血与尿液。
黑暗吞噬了他。
天真的蒋其声这才明白,从前的那些赞誉,赞的不是他,是蒋家。
那些恭维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他的父母听。
没了后台,他算什么东西?
没有名动天下,没有一飞冲天。
他只是个糊口都困难的流浪歌手,身无才华也不通世故,除了脸能看,一无是处。
仅仅因为阻止了一个男客的*捡尸行为,就会被拖到后巷一顿暴打。
连呼吸都渗着血腥气。
领头的混混俯下身来,拿刀面拍了拍他脸颊,轻佻又傲慢,银色耳钉折射一点微弱的霓虹光,刺在他眼里:
“这家的老板是我大哥的朋友,你小子以后不用来这里上班了。”
血糊了他的视线,眼角余光瞥见门后,那被他救了的女人,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冷眼旁观的男客怀里,似是被刚才的动静闹得清醒了些,眼睛才半睁,便扒着人不放。
看那作派,二人竟是旧相识。
他骤然明白过来,痛苦嘶吼着,竭力往上挣去,试图不让自己跪得那么狼狈,可压在他未长成的肩上的,是铜浇铁铸般的一只手,他一动,那坚硬五指便扎入他的肉里,叫他痛得发出非人般的嚎叫。
直到人群散去,他瘫在地上,腥臭混着尘土,毁了他为数不多的衣服。
也曾想过低头回家,但出师未捷,他不甘心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爬回去摇尾乞怜,再去过从前那种把自己套在铁壳子里的日子。
如果此时……如果此时出现一个人,将他扶起,替他掸去尘埃,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有眼不识泰山,他只是明珠蒙尘,假以时日必定会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也许是太痛了,才会导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大概是人倒霉久了,总会触底反弹,当他撑着地面将要爬起时,竟真的看到了一道纤弱的影子,被巷外霓虹送到他撑着地面的手背之上。
“我听到你在呼救——你没事吧?”
糊着血的脸缓缓抬起,来人逆着微光,他只看到一条窈窕剪影。
人都走了,她才来。
来得可真是时候。
嘴唇嚅动片刻,他哑声开口:
“你来看我笑话的?”
女孩循着他的声音,向前行了几步,接着——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他诧异,下意识想去扶,却又碍于自己还像个青蛙一般趴在地上,只好作罢,忍着剧痛,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那女孩似乎也摔疼了,细声细气地问:
“你好,能不能扶我一下?我手疼。”
他心情极差,却又克制着不对无辜者发火,今夜仅剩的理智都用在了让自己的话不那么难听上:
“不扶。”
女孩捂着胳膊,安静了几秒钟,鼻子微动,问他:
“你受伤了?”
他身上痛得很,终于没了好气:
“你瞎?”
“……”
女孩慢慢爬起来,伸直双手,向着他的方
向,缓步而来,直到柔软手指触到他流着血的脸庞,才将手上血迹伸到鼻子前闻了闻。
他抬头,正想骂她变态,却见她微侧的脸被霓虹照亮半边,那张明艳昳丽的脸上,无神眼瞳没有焦距,不曾与他对上视线。
她看不见。
他却两次拿话刺她。
蒋其声的喉头滚动片刻,才嗫嚅道:
“抱歉。”
她轻笑,霓虹轻柔地笼在她纤丽侧脸,勾勒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哀愁:
“没事。我本来就是个瞎子呀。”
蒋其声的良心,狠狠地痛了。
因为这一痛,今后数年,他都为她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他的良心也许没有这么持久。
但她缠绕着愁绪的笑容,却像是一道咒缚,就此绑在了他的心上。
十八岁这一年,蒋其声没有等来将他从泥泞里拉出,与他一起追逐梦想,对抗全世界的有缘人。
但他捡到了一个盲眼的姑娘,等着他去拯救。
——这样一无是处、穷困落拓的他。
生活好像又有了些许希望。
女孩告诉他,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辗转好几个收养家庭,都没有好结果,所以现在,她是逃出来的。
他说,好巧,同是天涯沦落人。
二人同时笑出了声。
有了辜苏,就等于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他从前靠酒吧演出赚的钱,连自己都过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更别提还要养个辜苏。
他的身份证不能用,怕被家里人找到,只好白天流窜各个餐馆洗盘子,打黑工,晚上去每一个酒吧碰运气,热场子,只要给钱,什么都弹,什么都唱。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他的年岁蹉跎在酒店后厨和大堂,曾经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手指,也生了冻疮和老茧,连琴弦都按得吃力起来。
有一天晚上,他们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了出去,辜苏体弱淋了雨,生了场大病,几乎要了她的命。
他红着眼卖了吉他,买了两张回B市的车票。
将吉他交到回收老板手中时,他摩挲着琴头后面,他亲手刻下的“JQS”,与长久陪伴他的伙伴告别,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会将它买回来。
然而他走出去不远,就听见回收行的老板跟伙计说:
“这琴太旧了,弦也不是原装的,拆了单卖吧。”
他站在原地,泪水快要掉下来,却不敢回头。
不敢送自己的伙伴最后一程。
他本以为这将是他这辈子受到的最大打击。
直至站在已经被挂牌转卖的蒋家别墅面前。
他无人可求,无处可去,只好抱着病得快死的辜苏,伏在街边叩首,长跪乞怜。
他不要傲骨了,不要尊严了,不要自我了。
他只要辜苏醒过来。
也许世上果真是好心人居多,又也许人们不忍看到辜苏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就此凋零,总之他最终还是靠乞讨凑齐了医药费,堪堪救回了一条命。
等他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时,消息闭塞的他才从各处新闻中拼凑出一条消息——
蒋家,早在半年前就破产了。
当家人蒋莹暴毙,蒋家动荡不已,而就在他赶回来的前一天晚上,他的父母也因车祸去世,未能得见最后一面。
蒋家旗下所有企业都被收购、重组,收购蒋家企业的公司繁多,看似毫无疑点,但从小耳濡目染,对此道尤为熟悉的蒋其声看得清楚明白,所有收购蒋家企业的公司,背后都指向一个名字——
傅家。
蒋莹生前立了遗嘱,蒋其声找上她的律师时,那位素来以高职业素养闻名的严谨律师,只递给他一本账簿,还有蒋莹留下的一句话:
“要是老娘不是在床上死的,就拿着这个,把傅家往死里整,叫那老不死的傅儒许亲自来老娘坟前磕头,让他把给自己买的坟能迁多远迁多远!”
瘦骨嶙峋的男人已不再是少年,在经历了亲人离世、背叛,尝尽世间冷暖之后,抱着账簿,带着辜苏,在B市的城南老街住了下来,仔细筹谋。
——他要傅家,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以祭父母,以祭蒋莹。
以祭曾经那个,死掉的少年。
“辜苏……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搂着辜苏,软声哀求。
辜苏僵立原地,许久,才轻声道:
“好。”
她说:
“没关系的。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想复仇,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用觉得痛苦,也不用觉得利用我就是对不起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能坦然地接受这样的自己,不要变得讨厌自己。
“因为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道,坏的也不是你,是将这些痛苦遭遇强加在你身上的人。”
“而且,蒋其声,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会还你的。”
女孩无神的眼,掩在半阖的眼帘后面,却好像穿透了他的灵魂,叫在炼狱中灼烧的痛楚,得以减缓三分。
她是他的解药,是他爬出地狱的*蜘蛛丝。
……
“不是说有关于辜苏的事要告诉我?想反悔了?”
傅行舟望着突然之间又沉默下来的男人,有些不耐。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要赶回酒店,看看辜苏和这个蒋其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被他出声提醒,蒋其声才下定决心,向前一步,为了留住傅行舟的脚步,冷笑着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不是想知道辜苏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你今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那边尘埃落定,我就告诉你。”
“她告诉过我,但那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接受过眼角膜移植手术。”
手持确凿证据,傅行舟显得相当淡定。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手术历史一清二楚,所以丝毫不上当。
蒋其声望着他笃定的样子,突然低沉地笑了出来,笑得香烟乱颤,白色烟灰尸骸四处飘散。
“我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请不要在我面前发疯。”
傅行舟眉心浅皱。
蒋其声突兀收了笑,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痕迹:
“你们傅家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傲慢、无知、混账。”
第63章 第十二训来不来都是命,随他去吧。……
八点半,傅行舟依旧没有出现。
傅儒许看一眼腕表,冷笑一声:
“就知道这小子不服管教……投资的事情已经放过他一回,我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管家小心问他:
“要给少爷打个电话吗?”
“一个电话要是能把他叫回来,他就不是傅行舟了。”
知子莫若父,他跟傅行舟隔了辈,却也能把他的脾气猜得八九不离十。
管家跟了他一辈子,却依然不能猜透他的心思:
“今晚少爷不出面,或许影响也没有那么大,傅总,您才是伏龙集团的掌权人,还需要少爷来为她背书吗?”
让现在的继承人为辜苏做垫脚石,叫辜苏踩着他在全B市面前露脸——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吧。
傅少爷有脾气,不肯来,也是情理之中。
只剩两人的房间里,傅儒许静默片刻:
“恐怕他也是这么想的。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后悔。”
傻孙子今日存心打脸,影响到的,可不止是辜苏和他的面子。
老人站起身来,释然道:
“来不来都是命,随他去吧。”
……
八点半,成人礼准时开幕。
辜苏的手被傅儒许牵着,自酒店富丽堂皇的旋转大楼梯上缓步而下,无神的双目用一条与礼服同色的丝缎遮住,肌肤胜雪,红唇因紧张而微抿,姣好面容被缎带被遮蔽,美中有缺,如断臂维纳斯,令人叹惋。
大厅里的说话声,迅速静了下去。
傅儒许清了清嗓子,接过一旁服务生准备的话筒:
“感谢各位今天能来到这里,参加辜苏的成人礼。各位可能会觉得奇怪,傅家送上的请帖,并没有标注今日主角的身份。”
楼梯下,有和他相熟的老头笑道:
“不会是你养了一辈子儿子,到老了想换口味养个女儿吧?”
那老头身边站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人,眉目凌厉干练,短发红裙,正举杯喝酒,借着这机会,打量台上女孩——正是他的孙女林鸢。
傅行舟的秘书。
那老头问完,又不罢休一般:
“那行舟得叫她什么?姑姑?”
傅儒许看到他时,嘴角微微下撇,随即又笑脸相迎:
“你算得不准,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好意思让她做姑姑——她和行舟一个辈分。”
林老头的目光扎向辜苏,可惜她看不见,并未察觉这目光中隐含的敌意与打量。
反而是会场微冷的空气,叫穿得单薄的辜苏引发了肺部旧疾,掩唇咳嗽起来。
多年前的那一场几乎要了她命的大雨,留下的后遗症原本已经养得差不多,前不久又被肺炎引发出来,她咳得压抑,呼吸间渐渐渗出一股血腥气。
傅儒许对她的咳嗽置若罔闻,自顾自道:
“大家都知道,我的儿子如晦是肾脏衰竭,加上并发症去的,当时我全世界给他找匹配的肾源,在各个医院都留下了他的数据。在座的各位大多为人父母,知道孩子生病,做父母的心里有多难受。可惜合适的肾源实在稀少,我也是在如晦去世后不久,才接到医院通知,找到了和我儿子高度匹配的肾源。”
这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辜苏脸上。
众所周知,肾脏这种东西,直系亲属之间配型成功率才最大。
而且,高度匹配……
如果这个女孩不是和傅如晦非亲非故的孤女,而是……
某个只在私下里流传的小道消息,此时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了众人脑海。
他们的目光变得难以琢磨起来。
当年,为了不动摇继承人的位置,也为了不叫私生子来分走家产,傅儒许在傅行舟出生后没多久,就从傅夫人的产床前把儿子押走,在同一家医院做了结扎。
如今不但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私生女,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傅老爷子竟然还把这个私生女隆重地推出来……
莫非人老了,是真的会转性的?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辜苏双手安分交叠,置于腹部,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犹豫着要去取藏在胸口,折成小小一张的账簿纸。
站在一旁的傅儒许眼见她胸前露出账簿一角,眼睛微微睁大,立刻捉住她右手,对在场宾客道:
“尽管如晦已经去世,这迟了一步的捐献也没了意义,但就当是我给自己留个念想,今天趁各位都在——”
辜苏只觉得钳住自己的枯枝一样的手指攥得死紧,手腕已经被捏得发疼,对方却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挣扎,只是后背已经出了层微汗,胸口的账簿也仿佛变得滚烫起来。
傅儒许就这样举起了她的手:
“从今天起,我会将辜苏记为如晦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孙女,与行舟同辈,以全遗憾。”
台下人还没来得及捧场,就听林鸢的爷爷开口:
“那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他话说得客气,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他是冲着辜苏来的。
傅儒许表情不变,把话筒递给了辜苏:
“你来说。”
她的手指已经紧张得发颤,左手接过话筒时,右手依旧被他攥在掌心。
“我……”她深吸一口气,才颤颤吐出一个音,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音响扩到了大厅的每个角落,如同置身空旷山洞之中,而她是深陷敌巢的弱兽,“我是……傅家资助的,福利院的小孩,我十岁的时候,父母都去世了,后来被送到了那里。再后来,我……我离开了那里,机缘巧合,认识了傅……爷爷。”
“还有呢?”傅儒许状似慈爱地看着她。
她喉头干涩,想挣脱他的手,却无果,孤注一掷之下,刚想不管不顾地开口,却听他低头,在她耳边极小声地提到了一个名字:
“想想蒋其声。”
她握着话筒的手指骤然收紧,面上显出遮掩不住的慌乱来,惊恐之下改了词:
“我……我非常荣幸,能成为傅爷爷的孙女。我……很开心。”
台下众人离得远,都没捕捉到她遮眼绸缎之下,细微的表情。
“好孩子,不要怯场,你做得很好。行了,废话不多说,各位知道这件事就行,可以开始正式用餐了。”
傅儒许从她手中接过话筒,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推动开关,麦克风瞬间静音。
她的手腕被放开,听到傅儒许蓦然变得冰冷的声音:
“扶她回休息室。”
……
城南老街的星光下。
无月之夜,阴谋与过往都隐在黑暗中。
傅行舟的耐心快要耗尽:
“不要说谜语。你对傅家有什么不满,傅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大可以直言,没必要为了宣泄情绪而说这些不知所云的话。”
蒋其声冷冷一笑:
“辜苏曾经签署过一份自愿捐赠眼角膜的协议。我是不知道这份协议有多少狗屁法律效力,但这份协议的起草人,就是你们傅家的律师。”
傅行舟感到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这件事!她为什么要捐赠眼角膜?捐给了谁!?”
蒋其声眼神阴郁下去,盯着傅行舟的眼神,漠然得就好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等过了今夜,你再去亲自问她——但恐怕她不会见你。”
傅行舟闻言,不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抬手一看腕表,已经八点四十分。
成人礼开始十分钟了。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辜苏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
今晚他果真没有出席,她会多想吗?
会更加笃定,他讨厌她吗?
他转身迈步,向着劳斯莱斯大步走去——周叔被他派去送辜苏了,今日他是一个人来的。
手机被摔坏,连打电话去联系她都做不到。
他脚步急促,很快转为小跑,平日里端整洁净的西装在跑动中翻飞,泥点四溅,攀咬上昂贵裤腿。
隐隐压在心头的不安,仿佛就要实质化。
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今晚要做什么!?
……
酒店套房的休息室。
傅儒许屏退旁人,只留辜苏一人,却也不请她坐,只让她孤零零站在房间中央。
礼服裙摆如风荷垂坠于名贵地毯之上,亭亭玉立,却也孤立无援。
辜苏不安地绞着手指,所有小动作在他锐利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傅儒许陷在沙发里,双手搭在扶手上,占据了她和大门中间的位置,隔绝她万一逃跑的可能。
他浑浊眼珠晦暗不明,失望摇头,叹道:
“蒋其声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对付我?”
她显得很紧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踩到裙裾,险些跌倒: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傅儒许没有顺着她装傻的话往下说,而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扶手,淡声道:
“脱了。”
第64章 第十三训他清晰地感知到,深埋在血脉……
针孔摄像头无慈悲地记录着套房里的每一幕。
宴会接近尾声,但主人公从开始的那一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酒店大厅里的宾客原本酒至半酣,可不知是谁先抬头,瞥见了原本有女高音演出的舞台后方大屏幕,映出的却不是歌词与背景,而是酒店套房的高清监控画面。
原本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给辜苏亮相社交圈做准备,因此没有对外保密,入场宾客也没有被收走摄影设备,此时看到这一幕的人,有不怕死且爱吃瓜的,下意识拿起手机摄像——
富贵险中求,这样刺激的豪门丑闻,可不多见!
是人都有好奇心,豪门名流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的他们,和瓜田里的猹也没什么区别。
监控只有一个角度,覆盖了套房客厅里的大
部分场景,听不到声音,仅有画面却也足够了。
他们看到刚刚被傅老爷子宣布收为养孙女的辜苏,站在监控中央,抬手,极其缓慢地抚上礼服领口,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解衣,下一刻,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辨方向,慌不择路地摔在了地上。
傅老爷子起身上前来,却并不是为了扶她,而是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将手伸向少女胸口——嘶!
同是一个圈子里的,大家私下里有些心照不宣的小癖好,都对彼此睁一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放到台面上来,就都是体面人。
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猴急的,人家的成人礼都没办完,就急着办了人家……
不太地道吧?
更何况,都被人捅到台前来了!
更要命的是,她的身份还存疑,傅儒许明显是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的,把人领养回来这么久,却连个亲子鉴定都没出示过,实在难以服众。
万一她真是傅如晦的种,那他岂不是……
大厅里的聊天声停了,就连轻微的碗筷碰撞声都没了,纷纷面面相觑,安静如鸡。
傅家势大,这件事之后必定要来封口……
他们都不知道今后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傅老爷子了。
这场面,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碰上一次。
真刺激啊!
留在现场的傅家保镖、酒店员工都乱成一锅粥,有人忙着去后台查看情况,有人跑去通知傅儒许,剩下的保镖则自觉开始挨个要求在场宾客删掉手机中的录像。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的二人一个逃一个捉,已经离开了监控范围,彻底看不见了。
在消失之前,女孩本就暴露的礼服已经快被傅儒许扒下来了,她死死揪着领口一味闪躲,好像在哭喊着什么,但静音的监控外什么都听不见。
蒙眼的女孩圣洁柔弱,逼迫她的傅儒许面目可憎,宛若一只枯瘦的□□。
权贵与平民,上位与下位,一目了然。
“哐当!”一声,有人掷了碗筷,拍桌而起。
林老头子连忙一把拉住自己孙女:
“你别去添乱了!到时候人家把气撒你身上!”
林鸢生着一双上挑凤眼,看人时睥睨桀骜,即使对方是自己爷爷也不例外,但在接触到对方饱含担忧的眼睛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道:
“我去趟洗手间。”
林鸢刚要往外走,就被服务生拦住。
傅儒许是酒店的大客户,领班自然要维护他的利益,连带着服务员也客客气气地提醒林鸢:
“小姐,洗手间在反方向。”
林鸢眼睛一瞪:
“我出去抽根烟!”
“那您刚才是否录——”
林鸢把手机往服务生怀里一塞,横眉立眼:
“行了吧?!”
服务生赔着笑,戴白手套的双手托着手机,恭恭敬敬道:
“我先替您保管。”
林鸢大踏步出了大厅,坐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倚靠在一边的沙发扶手上,从手提包里取出备用手机,拨通傅行舟的电话,铃响好几番,那边却迟迟无人接听。
蒋其声算准了时间,控制着分寸,在九点整的时候放傅行舟离开,这样一来,等他抵达酒店,最快也要十点。
那时候,无论辜苏想做什么,都成功了。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眼线给他递消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傅行舟落下的手机在碎石子路上嗡嗡地响,蹲下身,透过碎裂屏幕看到两个字的备注:
林鸢。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想起来,这人他小时候见过,眼高于顶的一个女孩子,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眼里只有事业和享受。
为人非常公平:
你骂她,她就骂你。
你帮她,她就帮你。
她家最辉煌的时候,傅儒许刚做了城南老街的投资项目,亏得血本无归,倒欠她家好几亿。
她的祖父母看在傅家其他产业还有搞头的份上,出手融资救了傅家,傅儒许便趁势以报答为名定下了娃娃亲。
可惜后来林老头生了个儿子,这门亲事没能在傅如晦那一辈践行,便落在了孙辈肩上。
如今林家几轮投资都失败,境况大不如前,反倒是傅家,在傅如晦的经营下蒸蒸日上,眼看着傅行舟也是个能单挑大梁的,傅家的前景肉眼可见地一片光明。
傅儒许有些反悔了。
自己惊才绝艳的孙子,不该配一个见证了他最落魄模样的家族。
更何况,林鸢本人是个不好拿捏的,等结了婚,不一定愿意在家相夫教子,说不定又是下一个蒋莹……
当然,这些打算,他并未显露于人前,只是蒋其声也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数年,对于这些老狐狸的小九九,多半能猜中八成。
无非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他在林鸢再一次拨过来时,捡起手机——
向着更远处的高草丛掷去。
蒋其声兜里手机振动,是备注“小老鼠”发来的消息。
【视频已放出。】
……
已是深夜十点。
林鸢第五次拨打无人接听,焦躁地咬了下嘴唇,一抬头,就见她要找的人正从旋转玻璃门外急匆匆绕进,黑发贴在额头,微微汗湿,裤腿上也满是泥点和尘土,全然不复往日从容。
金尊玉贵的男人,竟没注意到自己的高定西装裤上还显眼地沾了绿色毛茸苍耳。
“行舟!”
将违和感抛在脑后,她快步上前。
傅行舟瞥她一眼,开口就问:
“辜苏呢?”
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1709套房,我带你去。”
傅行舟颔首,快步迈进电梯,伸手挡住电梯门,待她进入后,示意服务生按下17层。
那服务生见到是他,有些不自觉的紧张,待把人送到楼层后,才松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装着的监控拷贝。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吩咐他,监控要延迟一个多小时再放。
但这都不重要。
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里了。
……
傅行舟赶到时,正碰上酒店领班拿着房卡,准备开1709的门。
他不知里面正发生着什么,林鸢却知道,她赶紧上前一步,在领班刷开房门的那一刻拦在门前:
“你们都是男人,不适合进去,我来。”
傅行舟拧眉,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有谁?”
“……”林鸢见他不像是收到消息的样子,踌躇片刻,觉得得有个傅家人在场,才好把话说清楚,于是让步,“你也进去。”
领班带着服务生,自觉后退到安全距离,任由二人推门进入。
进门就是隔断,左边是行李置物架,右边绕过隔断才是客厅。
客厅桌椅翻倒,地毯凌乱,似是有挣扎痕迹,不远处通往卧房的门虚掩着,隐约传出抽泣声。
林鸢眉头一跳,做好了看到任何事的心理准备,傅行舟的心却狠狠往下坠了坠,不等林鸢开口,便大步往卧房走去。
才迈出一步,他就听到了一声少女尖叫,接着是巨大的碰撞和碎裂声。
“辜苏!?”
他瞳孔骤缩,下一刻推开卧室门,看到女孩蒙着眼的绸缎半垂下来,只露出一只惊恐万状的眼睛,礼服已经褪到腰间,布料破碎,羸弱薄肩微微颤抖,身上还有掐痕和血迹,双手徒劳地捂住胸口,险些遮不住柔白春色,正缩在床和床头柜的夹角处瑟瑟发抖。
她的身前,是面朝下趴着的傅儒许。
生死不知。
只略扫一眼,任谁都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祖父,在辜苏身上多停了一秒,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秒,已经是在他强大自制力的监管下,身不由己的恍神。
蒙眼的女人,雪白的胴体,新鲜血迹与暴虐痕迹,无助的呜咽与泪水。
傅行舟喉结微滚,几乎是立刻背过身去,脱下西装外套塞到紧随其后的林鸢手中,平稳吩咐:
“替她披上,给祖父拨个120。我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如果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紧绷与干哑。
林鸢赶紧叫住他:
“今天在场宾客都看到了事情经过……有人在套房装了摄像头。你,小心处理。”
傅儒许一瞬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有那么一瞬间,想回去踹祖父一脚。
理智拉回了他。
“我会处理好。你…
…”他迟疑片刻,“你在我回来之前,陪陪她。”
林鸢点头,将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向里走去。
随着门扉闭合,那缩在角落的少女,被关在越来越窄的门缝之中。
他的理智拉回了他踹祖父的欲望,却没能拉回另一种欲望。
不合礼节地最后回望了一眼,少女瑟缩哭泣的模样,深深刻在他装满了金融术语与人情世故的脑海中。
他清晰地感知到,深埋在血脉之中的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这令他惶恐,令他无所适从,也令他……
兴奋颤栗。
第65章 第十四训你真是个畜生。
宴会众人在傅行舟的安抚下各怀心思地散去。
他分别许诺了大小不同的让利,又去酒店监控室销毁了今晚的监控,才勉强控制住局面,让今晚的事情至少没留下证物。
等他赶回套间时,祖父已经被送去了医院,林鸢则吩咐酒店另外开了个套房,陪着辜苏。
他敲门进去时,看到沙发上,女孩窝在林鸢的怀里,已经被安抚睡着了。
她的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身上伤口也及时处理了——多半是打碎摆件时被刮到的,只是皮肉伤,不妨事。
倒是他的祖父,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太阳穴遭遇重击昏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伏龙集团掌门人遇袭住院,放在平时,是要正儿八经组建律师团队打官司的大案件,肇事者不管是不是正当防卫,肯定要坐牢的。
但如今事出有因,且众目睽睽,也不好揪着辜苏不放,只能当作无事发生。
甚至不能去追查幕后主使——此事确实是傅家理亏,对方如果闹起来,形象受损的还是伏龙集团。
不过傅行舟倒没有多恼恨,他只是放轻脚步走过去,压低嗓音问林鸢:
“她情绪怎么样?”
林鸢摇摇头:
“很不好,她还生着病,刚给她喂了药才睡下的。”
傅行舟伸手覆上她额头,微烫。
心下又是一沉。
她先前淋雨的病……过了这么久,还没好吗?
“把她给我吧,今晚多谢你的照顾。”
他伸手要去捞起辜苏,手刚隔着西装碰到她腰部,就听她发出一声含糊鼻音,瑟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紧闭着,眉头微皱,不知梦见了什么坏事。
人还没醒,那这个反应应当是觉得痛的条件反射。
“伤得很重?”
他拧眉,掌心换了个部位,动作更轻。
林鸢打量着他,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回来了,那就顺道和我一起,陪她去警局验个伤。各个方面的。”
傅行舟俯身抱人的动作一顿,面上表情淡下来:
“没那个必要吧。”
“如果她真的遭遇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个时候验伤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今后不管要做什么,都能做到有理有据。行舟,我不明白,你所谓的‘没有必要’,指的是什么?”
傅行舟见她不肯放手,视线从辜苏脸上移开,与她对视。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但毫无旖旎气氛,双方俱是神色冷硬:
“不管她有没有受到伤害,我们傅家都会补偿她。没必要因为这件事,闹到警察局去,叫别人看热闹。”
“今晚的热闹还不够大吗?”林鸢从胸腔发出一声嗤笑,“现在不在工作时间,你不是我的上司,也管不了我做什么。我是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面上,才把这件事知会给你,否则,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坐在警察局里了。”
傅行舟和她僵持片刻,手上加了力,依旧从她怀里将辜苏拦腰抱起,垂眼看向生了恼的林鸢,态度平和:
“你也是家里有公司的人,知道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会和她聊聊,把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另外,我们的婚约也会如期举行,林家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林鸢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又听他道:
“更何况,她并没有求你做这些,你为了心里的一点正义感,拂了傅家的面子,又惹你祖父不高兴,值得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她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不成?”林鸢蓦地起身,看了一眼沉睡的女孩,极力压低声音,怒道,“你没看到她刚才哭得有多厉害!老一辈不知羞,做出的事情我不好评价,但傅行舟,你跟我是同一辈人,我不想看到连你也变成你祖父那样的人!”
“我和他不一样!”傅行舟的情绪终于有了明显波动,抱着辜苏的手指紧了紧,随即深呼吸,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凝练成一句话,“这件事我会和她私了,希望你不要插手我和我妹妹的家事。”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妹妹。
却是在这种情境下。
“血缘难道是你们兽行的遮羞布吗!?”
林鸢寸步不让地质问。
“不管内里有多腐烂,都要尽力保持外表光鲜,这就是婚姻和家庭生活的本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瞳幽深,没有一点活人气。
仿佛被触及了灵魂最深处的伤痛。
林鸢胸口起伏不定,半晌,忽然冷笑一声,用挎包狠狠砸了一下傅行舟的肩膀,扭头离开。
“你真是个畜生。”
她说。
……
周叔今天一直候在外场,接到傅行舟用别人的手机打来的电话时,已经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此时坐在驾驶座上,目睹自家少爷抱着被西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坐进后座,连忙移开视线,连后视镜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沉默地打着方向盘,车子启动,向着傅行舟的别墅行去。
空调打得正好,车载香薰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冷香味,可空气却依旧无比窒闷。
傅行舟把人抱在膝盖上,让她的头倚靠着自己宽阔肩膀,一只手托她肩背,一只手揽她膝盖,不叫人掉下去。
其实也可以把她放在后座上,但她受了凉又受了惊,身上冷汗直冒,他莫名怕自己一放手,她就无声无息地发起高烧来。
这样抱着,起码还能随时掌握体温。
片刻寂静之后,他轻声开口,叮嘱周叔把他送到家后,再去城南老街找一下他匆忙之下落在那里的手机。
周叔应下,心里惊骇,原来他今天没有去辜苏小姐的成人礼,竟是去了城南。
城南一向是伏龙集团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和前程。
高位者尚可断尾自保,在泥沙俱下的浪潮中高高挂起,可那沉在江底、挣扎在江面的普通人,却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傅行舟从前就算是路过,也会绕着城南走的。
这回是……?
周叔不敢多问,今晚的傅行舟,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他就像是一尊雕像,垂眼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女孩,一动不动,黑眸隐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
辜苏被轻声唤醒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她含糊应了声,茫然睁开无神的眼,听到傅行舟的声音:
“辜苏,你在听吗?”
她点头,就听他好像是蹲在她床边,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今晚你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现在我需要你配合冯姨,检查一下身体,可以吗?她有全科医生资格证的,你可以信任她。”
辜苏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想推拒,在她开口前,傅行舟道:
“没事的,结果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也只是关心你的健康。”
她沉默片刻,无力道:
“我……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了,我……我不小心拿到什么东西,砸到了傅爷爷的头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受到伤害的人,却在这里惶恐万分地道歉。
傅行舟心底抽痛,抬手按住她纤弱肩膀,似乎是要给她力量一样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别怕。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没有人会怪你的。我只是想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辜苏依旧白着一张脸坐起身:
“我没事。不要检查,可不可以?我不想……”
她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轻飘飘落下:
“听话。妹妹。”
她嘴唇颤抖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躺下了,听到他起身出去,和冯姨交代了句“不要
吓到她”,便关上了门。
门外,傅行舟为了避嫌,站得远了些。
门内只有模糊的说话声,依稀是冯姨叫辜苏放轻松。
傅行舟背对着门,上半身的西装外套给了辜苏,因此只穿着贴身的白衬,勾勒出劲瘦腰线与结实手臂。
他的一只手在兜里无意识地摸索着什么。
过了几秒,什么都没摸到,他才意识到,他是想抽烟了。
怔怔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在焦虑。
他很怕辜苏受到伤害,但即使是精读无数本心理学书籍的他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源于什么样的动机。
他原本根本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妹妹……
是老爷子以2%的股权相威逼,扬言如果他对辜苏不好,这2%的股权就会立刻作为赔偿,转让给辜苏。
顾虑到这一点,他才勉为其难在面子上对她照拂一二,好哄祖父开心。
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圣父心泛滥的大好人,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受苦受难,就条件反射地想帮一把。
如今的辜苏对他来说只是祖父和伏龙集团潜在的污点,一个消失了比留在傅家更好的瞎子。
而且……她对他还有所隐瞒。
不管是捐献的眼角膜去向,还是她背后的蒋其声,都给他一种受制于人的被胁迫感。
对了,蒋其声……蒋其声!
联想到那个人的恨意,今晚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搞的鬼!
那么,辜苏对他的计划知情吗?
多半是知情的。
因为根据祖父的身体状况,和他打算收养辜苏的计划,他没有必要更没有动机动她。
她又是用什么办法,引诱祖父对她出手的?
一想到她有可能也参与了蒋其声针对祖父、针对伏龙集团的狙击,他的心口就如灼烧一般钝痛。
此人居心叵测……不能再留。
既然傅老爷子已经在交际圈面前,当众宣布收她为养女,那他再把她赶出去也不现实,更何况祖父早晚会醒,醒来之后肯定又要跟他闹……
他要想一个办法,既能让她拿不到一分股份,又不至于惹得祖父生气。
傅行舟刚想到这里,就听身后的门咔哒一声打开,冯姨走到他近前,压低声音:
“她没被侵害,身上的伤也都处理完毕了,后背上可能是磕到了柜子,有些淤青,比较严重,不过躺两天就没事了。”
他的肩膀微微垮下,松了口气的模样,颔首谢过冯姨,目光越过对方,看到了门后裹着被子,背对他躺下的女孩。
蝴蝶骨伶仃,被房中暖灯笼着,无端透出一股脆弱来。
想起前些日子以“周幸”的身份与她相处的时光,他又不确定起来。
她……当真有那么浓重的心机和敌意吗?
再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冯姨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自家少爷若有所思的声音:
“上个月,是不是有个二代说,他新买了一艘游艇,还打电话过来邀请我过去?”
冯姨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立刻答道:
“是的,是赵家最小的少爷,他这个月底过生日,提前一个月约了您,说希望您能赏光去参加他的游艇生日派对。”
“麻烦你给他回执,说我会去,叫他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第66章 第十五训我只是,归家而已。
冯姨检查完就出去了,辜苏缩着身子想继续睡觉,却感觉到身子底下压了什么东西,不太舒服。
她伸手摸索,发现那硌到她的,是个塑料薄膜包裹的纸盒,塞在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口袋里。
将盒子掏出来,她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有淡淡的烟草味。
辜苏愣了片刻,想起来这件外套好像是傅行舟的,上面还带着他特有的不知名冷香味,正要起身脱下,忽听敲门声后,有走近的脚步声:
“你的礼服不能穿了,我给你拿了件睡衣,你之后自己记得换。”
她没料到他还会进来,身体一下子僵住,本已解开几粒纽扣的手指,慌忙将有些宽大的领口向中间拢了拢,收紧。
傅行舟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沉声安抚:
“我把睡衣放你床头柜上,你要是不方便,就拉床头的摇铃让冯姨进来帮忙。今晚先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我祖父那边,我来处理,我保证,你以后不会有太多机会见到他。”
辜苏轻轻点头,咳嗽了几声,沙哑道:
“谢谢你。”
冯姨已经帮她卸完妆,此时一张小脸素净苍白,和宴会上光彩照人的少女判若两人,从骨头缝里渗出股弱柳扶风、病恹恹的气质来。
“你的感冒还没好吗?”
他将睡衣放到床头柜上,习惯性用掌心将四角妥帖抚平,为了不冷场,随意问了句。
咳嗽声停了几秒,才听她瓮声瓮气道:
“不是感冒。”
他愣了一下,才依稀想起,冯姨好像跟他提过,她的病发展成了肺炎,也不知好了没有……他从没过问。
他从前,一点也不关心她。
望着她病弱面容,傅行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许惭愧与不安,有些生硬地问她:
“医生怎么说?”
“说要慢慢调理,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咳咳、没那么快好。”
她一句话要分好几次说完,似乎今晚之后,病情又加重了。
“明天我请私人医生来家里帮你看诊,你先安心休息。”他犹豫片刻,伸出手,在她冰凉乌发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小猫小狗一般,“傅家已经公开承认你是我祖父的养孙女,我……不管怎样,我今后会将你当作亲妹妹看待。”
即使她真的和蒋其声勾结,只处置蒋一个就够了。
他会把她摘出去,最坏的情况,也是私下惩罚。
外人和家人是不一样的,如果连家人也一起处置,他一定会被媒体抓住机会戳脊梁骨的。
听到他的承诺,辜苏面上第一时间浮现的,却不是喜悦或者感激之情,反而显得有些难过,甚至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你的……妹妹?你刚刚也叫我妹妹,所以,你不是周幸,而是,傅行舟?”
她一开口,傅行舟才发现了要命的一件事——他至今没有向她摊牌!
都怪今晚突发状况层出不穷,先是蒋其声的无端恶意,再是祖父的猥亵丑闻、入院,然后是辜苏大病,和林鸢的争执……一桩桩一件件,全无空隙,让他一向冷静的大脑也忙昏了头,在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表情时,不觉忘记了他极力在辜苏面前隐瞒的事情。
不过,身份暴露的他此时还没有感到慌乱,只是有些猝不及防,于是用着和周幸一样的温和语气,告诉她:
“是。是我。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的目的,所以防备心重了些,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也就不瞒你了。”
辜苏却并没有表现得像他想象的那样,平静接受这个事实,而是颤着嘴唇,轻声问他:
“所以,你是在……考核我,试探我,是不是别有用心地接近你,要和你争家产?”
他本想冷漠承认,却在视线接触到她表情时,骤然噤了声。
她的眼眶里像是浸了浅淡的血色,莹莹水波在无光的湖中晕开,只听到她极力隐忍压抑的泣音,话到一半,哭腔已经浓重得遮掩不住:
“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你才要骗我,捉弄我……瞧不起我?”
“不是捉弄,也没有瞧不起你!”他下意识辩解,甚至没意识到,为了让辜苏停止哭泣,说
了违心的话,“我只是做事谨慎一些,而且是你先误会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吗!”辜苏音量抬高,说完这一句便开始剧烈咳嗽,捂着胸口,伏在床沿的身躯震颤,几乎要把肺都呕出来。
他要去拍她背,她虚弱地一把挥开,嗓音嘶哑:
“我同意被傅家收养,不是因为我趋炎附势,也不是因为我见钱眼开,傅行舟!是你们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你们拿走了我的眼睛!也是你们要补偿我的!为什么我只是接受了原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就要被你们这样欺负!”
女孩声声泣血,边哭边干呕,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断断续续道:
“我在傅家的福利院里,被你们的人带走,说……小傅总看上了我的眼睛,要把我的眼睛给他!你们……你们逼我签了自愿捐赠协议,我做完手术,什么都看不见,眼睛也疼得快要死掉,可我怕留下来连命都没了,就逃走了!
“不久前是你祖父亲自找到我,说要弥补当年过错的!他还告诉我,我是傅如晦的亲女儿……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怀疑我……试探我……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你怎么可以……任由他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还让我淋了那么久的雨……”
她的纤细十指抓紧床沿,指尖泛白,床单被捏出褶皱,因情绪波动和剧烈咳嗽而连连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傅行舟的大脑已经停摆,满眼都是她哭诉时单薄得几乎要融入夜色的脊背,心神震荡地听到她含泪发出的最后一句控诉,轻若鸿羽:
“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辜苏!”他先前并不知道这许多,他不知道辜苏原来真的是父亲的私生女,也不知道原来祖父收养辜苏,是为了弥补当年的愧疚,心里一阵阵发慌,总之先上前掰开她攥得发白的手指,将人搂在怀里,轻拍她后背,替她顺气。
大掌触到冰凉后颈,才意识到,她方才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深呼吸,第一时间选择了安抚她的情绪:
“不要哭,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先前并不知道这些,欺骗你也不是我的本意,你先把身体养好……还有关于眼角膜的事情,我会去彻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彻查……”她不抱希望地惨笑一声,“无论查出什么结果,不都是随你心意吗?”
“这件事,我绝不会徇私,也不会包庇。但是我希望无论结果如何,都止于傅家内部,不要闹到外界去——辜苏,只要你听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深呼吸,靠着意志力使得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身:
“你和你祖父一样,都只想让我闭嘴……我不该回来的……你放我走吧。”
傅行舟手上下意识用了力,扣住她后脑,微微俯身,将她下巴按在自己肩上,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语气却依然沉稳:
“你知道这不可能。”
她已经在全B市的名流面前亮了相,不管过程有多令人难堪,从结果上来看,她也已经与傅家绑定了。
再过几天,就会有人带她去办理户口转移,并入傅家,并且改名为傅苏。
她现在要走,已经晚了。
脑海中忽然划过今天蒋其声说的话。
“只要我什么都不做,小辜苏就能顺利摆脱你们家了……”
难道蒋其声安排今晚这一出,就只是为了让辜苏脱离祖父的掌控,顺理成章离开傅家吗?
让辜苏对傅家,对亲情,彻底死心,然后顺理成章地带走她?
蒋其声凭什么认为,他会因为今晚的事情,同意放辜苏走?
思绪纷杂,略微恍神间,他又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辜苏说她是傅如晦的亲女儿。
算算时间,该是他八岁的时候,父亲有一段时间要去外地出差,也正是那段时间,母亲稍微恢复了点儿活人气。
是出差的那段时间,结扎的父亲意外和别的女人生下了辜苏吗?
这可能吗?
……
城南老街,周叔连夜过来寻找傅行舟遗落在这里的手机。
手机有指纹认证,还有人脸识别的加密措施,他倒不担心会被别人破解,但一些重要资料的拷贝在里面,丢了也挺不方便的。
就在他举着手机,打开手电筒,拨开一片片高草丛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在找这个?”
他抬头,看到黯淡星空之下,有个身形瘦削的男人,坐在断壁残垣之上。
对方一条腿曲起,踩着身侧瓦砾,抬手晃了晃掌中手机。
“就是这个。”周叔向他走去,“谢谢你捡到,麻烦把它给我吧。”
男人手指一翻,手机已经消失在他掌中:
“我总得收点报酬。”
这也在周叔意料之中,城南老街多的是这种难缠的人。
他面容平静:
“三千块,够吗?”
“我不要钱。”
对方这样说,他反倒警惕起来,不再开口,只等对方开价。
蒋其声欣赏了一会儿他戒备的模样,忽然一扬手,将已经碎屏的手机向他丢去,后者手忙脚乱接住,听到他说:
“麻烦载我一程,我住在B市市内,这个点,这鬼地方也打不到车了。”
周叔放松下来——原来不是城南的人,也不是狮子大开口、挟恩图报的小人。
他一口答应下来,让蒋其声上了车。
后者随口报了个地址,在上车后不久,就往后座坐垫缝隙里塞了一粒GPS。
周叔按照蒋其声说的地址,一路将人送到了一栋豪宅前,正是不久前挂牌出售的蒋家别墅。
周叔本以为蒋其声住在这里,肯定是已经买下了这栋别墅,可直到车子停下,他才看到别墅大门上依旧上着封条,是一副待售模样。
还没来得及起疑,蒋其声就推门下车,懒散道了句谢,转身往别墅里走。
“哎!这里好像没住人吧……”
周叔忍不住叫住他。
蒋其声侧过半张脸,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不算人?”
“这,这别墅好像还没卖出去,你……”
他想问,你该不会是想偷偷溜进去住吧?
蒋其声没有理会,双手插兜,仰头看向那道两人高的院墙。
离家时年少轻狂,总觉得那道墙壁不算什么,一个助跑就能翻越。
可如今重回故地,再抬头看时,墙的另一头藏着的人和事,却已遥不可及。
他插着兜,头也不回地向院墙走去,只留下一句:
“放心,这不算私闯民宅。
“我只是,归家而已。”
第67章 第十六训多好的哥哥啊,上赶着让自家……
第二日,是傅儒许预定的给辜苏的“一位朋友”做移植肾脏手术的日子。
虽然中途出了些差错,但傅家高层已经乱成一锅粥,傅儒许的助理也忙着处理优先级更高的事务,没人顾得上特地去知会手术终止,于是安排好的手术很快就排上了日程。
然而当天躺在手术室中的,却不是蒋其声,而是另一个男人。
男人的妻子抱着婴儿,在手术室门外翘首以盼,蒋其声则双手插兜,倚靠着墙壁,漫不经心出口劝道:
“别现在就把精力用了,一会儿手术结束推出来,你们还有得忙。”
那男人的妻子闻言才稍稍收了焦急的心思:
“好心人,多谢您帮忙牵线,不然我老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合适的肾源,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说到这里,又抹泪抽泣了几声:
“只是您不要钱也不要别的回报,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以后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尽管提,我们一家一定会报答您的。”
蒋其声原本兴致缺缺,都已经要转身走了,听到这一句,忽然笑道:
“报答不需要,毕竟他是因为尿毒症才被伏龙集团逼到离职的,这一出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只是需要一个理
由,哄骗辜苏去接近傅家,“恩人重病”,就是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信服的理由,傅儒许信了,辜苏也信了。
换句话来说,他还要感谢这个男人才是。
如果不是他的检验报告瞒过了傅儒许,那摆明了想利用辜苏,从他手上诈出蒋莹留下的账簿的老狐狸,恐怕不会相信辜苏是心甘情愿被傅家收养的。
她心中也定会生出芥蒂。
他宁可让自己“重病”,叫辜苏为了帮他复仇,接近傅家的同时,心里能好受一些。
叫她觉得,她是为了还他的命,而不是为了全他的私仇。
无论他将要踏上的是怎样一条肮脏的道路,至少说出来时,陪他一路走来的辜苏,会显得干净一些。
……也不知道,傅行舟对她好不好。
想到辜苏,蒋其声脸上笑意淡了下来,看向女人:
“说起来,我倒是确实有一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女人听到“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很是迷茫,又听他有事要问,连忙道:
“客气了客气了,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一定会告诉您的!”
他环顾左右,向她招了招手,女人附耳过去,只听他问了几个字,面上表情便惊疑不定起来:
“您……您问这个做什么?”
蒋其声散漫道:
“我没什么想要的,但你既然存心报答,我便随口这么一问,你如果想说,便麻烦告知我,不想就罢了。”
女人忙道:
“我说,我说!不是不想说,只是觉得你一个大男人,问这个有些奇怪而已。”
他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
傅儒许还没有清醒过来,也许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远不如年轻人,不管保养得有多精心,一旦倒下,原形毕露。
他的助理已经把要交接的材料发给了傅行舟。
自傅如晦去世后转移到他手上的集团权柄再次易主,到了“伏龙集团太子爷”的手上——这个称呼听着有那么一些调侃意味,背后代表着的却是实打实的泼天权势。
傅行舟自己也没想到,那贪权的老爷子死死捏在手里的权力,会以这种形式提前来到他手中。
他开始忙了起来,但尽管如此,还是叫秘书林鸢将当月28号的行程空下来,留给了赵家的小少爷。
林鸢公私分明,自那日不欢而散后,第二天上班,并没有将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只不过在听到他要去赵家小少爷赵川的生日派对时,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冒昧问一句,傅总,您要带您的,‘妹妹’去吗?”
妹妹二字咬了重音,颇有些讽刺意味。
“这就是我的私事了,林秘书。”
傅行舟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但也与直接承认差不了多远。
林鸢不抱希望地提醒他:
“您不混二代圈子,可能不了解一些秘闻。赵川是个同性恋,只是还未公开出柜。”
“是吗?我不歧视同性恋。”
他轻飘飘地回答。
林鸢见他油盐不进,只好低头重重地在月底日程写上:
【晚18-23,博湖湾,赵川生日派对】
生日当天,傅行舟遣人封了份不出错的生日贺礼,放进后备箱,带上辜苏一同前往。
一路上,辜苏都没和他主动交谈。
自那晚的控诉过后,她就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气,既不与他争辩,也不搭理他。
他让她养病,她就养病;他让她吃药,她就吃药。
乖巧得就好像在忍耐着,然后等待一个契机。
——等蒋其声将她解救出去的契机吗!?
想到这里,傅行舟侧头打量她,只见她闭目垂首,只化了淡妆,遮住底下憔悴颜色。
整个人没什么生机。
“傅苏。”他这样叫她。
她没有理会他,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他默了默,改口道:
“辜苏。”
“嗯。”
女孩简短应答。
他的目光移到她手臂、膝盖上,因为看不见而摔出的淤青被粉底盖住,几乎和周围皮肤颜色融为一体,只有亲眼见过的他明白,底下是怎样的伤痕。
他眼神微动,嗓音低哑:
“明天,我陪你去买根盲杖吧。”
不知她过去是过于拮据,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竟没有根盲杖傍身,只凭借双手,跌跌撞撞地摸索,而他从前竟也未曾想过替她添置。
是他的疏忽。
辜苏闻言,露出诧异表情,扭头“看”他。
他竟被这一“看”,弄得心虚起来,控制住抬手摸鼻子的冲动,平铺直叙道:
“有了盲杖,会方便一些,现在的盲杖还有求救和摔倒监测功能,很有用。”
她下意识抚上手肘淤青处,片刻后,低声道:
“不用了。我买不起那么高端的东西。”
“我会送你。”
“不如放我走。”
话题突兀被绕回死路,车内气氛骤然一滞。
他凝视着女孩倔强侧脸,一时间庆幸自己足够年轻,否则刚才那一下,险些被气出心肌梗塞: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你忘记了吗?我不介意重复一次结果——脱离傅家,这不可能。”
二人继续冷战,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抵达游艇。
赵川亲自在甲板上迎宾,他们来得不算早,已经有不少人在甲板上开起了狂欢派对,鸡尾酒、泳装帅哥美女与彩带、礼炮,纸醉金迷的派对里不可缺少的元素,统统无上限地堆叠。
这一幕落在傅行舟眼里有些刺眼——他向来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
酒精,女人,性。
他下了车,一手托着礼物,一手自然地牵起辜苏的手,走上前去,与赵川寒暄了没几句,就介绍道:
“这位想必你也认识,我的妹妹,原名辜苏,现在改名为傅苏了。”
赵川面容俊朗,黑色中短发还滴着水,披一件花花绿绿的沙滩外套,收下他的礼物后,只掂了掂就笑道:
“又是酒,成,今天第二十五件了。”
傅行舟淡淡道:
“傅家从法国勃艮第的酒庄空运过来的顶级葡萄酒,不想要就还回来。”
“那可不成,我收下了就是我的了。”
赵川笑嘻嘻地把礼盒护在怀里,做了个“请”的动作:
“今日小傅总大驾光临,真是令蓬船生辉,小人颇感荣幸。这瓶葡萄酒,我一定会珍藏在酒窖里,当作传家宝,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
傅行舟以前跟赵川不熟,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只是听人说他身边干净,也从没弄出过风月传闻来,才起了带辜苏过来的心思。
他刚想领着辜苏上船,一转头,却见赵川已经自来熟地牵起了辜苏的手:
“这位就是辜苏妹妹了吧?”
“傅苏。”
他纠正道。
“叫我辜苏就行。”
她说。
原先是他严防死守她随意攀扯,如今情势颠倒,她反倒不愿认这个身份了。
世间风水流转,竟有如此迅捷。
赵川视线在他们二人中间逡巡几下,便亲昵地拍了拍辜苏手背:
“苏苏妹妹。”
……此人当真圆滑。
而且不要脸。
傅行舟想。
“小傅总很少出席这种人多的私人派对吧?”赵川忽然向他攀谈,言语间充满暗示,“不趁机去结交几个人脉吗?苏苏妹妹放心交给我,我带她到处逛逛,这船我最熟。”
这艘游轮身家上亿,足有六层楼高,里面配备了台球室、酒吧、游泳池、桑拿房、客房等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配套设施,本就打算今后一半时间自用,一半时间对外开放盈利,因此绝不仅仅只是一艘用于出海的游艇而已。
普通人在这儿逛一圈,铁定迷路,更何况辜苏是个看不见的小可怜。
傅行舟心里清楚,在场的这些二代们,不管是不是草包,将来多半都会继承父辈们的产业,他此时提早去接触
,建立人脉,才是明智之举。
可看着辜苏被赵川捏在手心里的另一只手,他却不知为何不轻不重言语刺了一下赵川:
“我一向不做低质量社交。今天会来,也只是想带妹妹来散心而已。”
赵川嘴角噙着仿若焊死的笑容,未做评价。
他家世不如傅行舟,经商才能也不如。
可他不傻。
如果傅行舟真的宝贝这个妹妹,又为何会在几日前的电话中暗示,以伏龙集团旗下一家平均年利润与整个赵家旗鼓相当的子公司作谢礼,只要他追到辜苏,就拱手相让?
这圈子里还有谁不知道,他赵川距离出柜就差一层窗户纸?
多好的哥哥啊,上赶着让自家妹妹做同妻。
第68章 第十七训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笑起来……
赵川和一些需要仰傅行舟鼻息过活的富二代们不一样,他家产业主要是在欧美,亚洲并不是主要市场,因此和国内公司的交易往来并不频繁,完全可以佛系社交。
他不需要买傅行舟的面子。
不过没有人会嫌钱多,能白得一个公司,还是越过父母,划归自己名下,这对赵川来说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身边确实干净,没有乱搞男女……男男关系,因为他的每段恋爱都是正儿八经一对一谈的,和某些单纯追逐快感,玩得又花又乱的二代比起来,简直是一股清流。
不知道傅行舟是不是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觉得如果以后他把辜苏娶回去,她至少不会受委屈。
这算什么?比烂之下的无奈之举?
赵川心念电转,暗中已经揣测过无数种可能,连“傅行舟看上的其实是他”都猜过一遍了,面上则依然端着四平八稳的和气笑容,递给他一本试发行的导览册:
“小傅总要是对交朋友没兴趣,不如看看这个,上面标注了整个游艇的娱乐设施,还有完整地图,您看看,想怎么玩?”
傅行舟接过册子,松开牵着辜苏的手,将折叠的纸张打开,还未来得及细看,余光就见赵川已经将辜苏往旁边引了几步,低首态度亲昵地与她说悄悄话,台词调侃又不失关切:
“苏苏妹妹,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今天尽管提,玩得不开心不许回家。”
辜苏感觉到握着她手掌的大手温暖宽厚,力道轻柔,不会过分强势,很有分寸感,心下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轻声答道:
“我可以跟着你。”
话语中的信赖满溢而出。
赵川只凭几句短短交谈,就大致摸索出了辜苏的脾气和上手难度,大大松了口气。
开玩笑,他一个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要搞定这么随和温顺,白纸一样的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更何况,辜苏漂亮又乖巧,他并不亏。
赵川望着辜苏姣好面容,心里越发对她喜爱起来。
虽然大多数同龄人都知道他是个同,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他是个双性恋。
男女通吃的那种。
轻微的“啪”一声过后,傅行舟已经将导览册合上,目光冷淡地看向正在与辜苏攀谈的赵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先去三楼的自助餐厅用餐。”
赵川抬头,不经意与他幽黑瞳仁对上。
奇怪。
他明明已经按照对方的期望接近辜苏,托他这么做的人反而不高兴了?
……
三楼的自助餐厅,集合了八个不同国家的菜色,二十四小时开放营业。
如今游艇正在“内测”阶段,赵川的生日派对就被他当作了筏子,邀请所有相熟的、会玩的二代过来,游玩的同时,也在对游艇上的设施、服务和酒水餐点进行测评。
此时游艇才刚刚离岸,大多数人都在甲板和娱乐室,餐厅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赵川牵着辜苏走进餐厅:
“你爱吃什么?有忌口的没有?”
她摇头,只听傅行舟在一旁道:
“找个地方坐下。想吃什么,我帮你去取。”
辜苏今夜像是故意要跟他唱反调,逼他生气,把她赶走一般,闻言立刻道:
“你可以打电话问冯姨,只有她知道我爱吃什么。”
……这是在明示他不关心她了。
被她拿话阴阳了一句,傅行舟表情不变,坦然接招,态度非常谦逊:
“之前是我疏忽怠慢了你,我向你赔罪。回去之后,你可以和我一起用餐,也可以点想吃的菜。”
他这么一开口,下不来台的反而是辜苏。
她没想到傅行舟竟然会这样答复,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被赵川解了围:
“苏苏妹妹,我带你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就讲,我叫人送到座位上去。”
她立刻向赵川的方向微微靠了靠,露出雀跃神情:
“好。谢谢你。”
傅行舟目睹了她那细微的依恋动作,脚步顿住,只这么一息的功夫,二人就牵着手走到了前面,赵川温柔耐心的讲解飘到耳朵里:
“先从开胃小菜拿起吧,这里是法餐区域,除了招牌鹅肝之外,我强烈推荐你尝尝我们的米其林厨师做的鱼子酱贝果……”
和傅行舟不一样,更年轻一些的赵川,没有以保护者身份自居,并非让她“坐着等他取餐”,而是牵着她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过去。
费时费力,细致入微。
他是如此不厌其烦地愿意了解她。
二人越走越远,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回头看傅行舟一眼,甚至都不曾发现,他没有跟上去。
傅行舟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辜苏不再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行走,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而从前……他宁可冷眼旁观她摔得浑身青紫,都不肯施舍半点怜悯。
他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足够好,足够体面了。
可原来有了对比才知道,他对她的关心浮于表面,他的弥补也显得可笑又不合时宜。
他和他的祖父、父亲一样,给她的东西,从来只合他自己一个人的心意。
傅行舟垂着的左手无力地蜷了蜷,布满小臂内侧的疤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是他把她推出去的。
他该习惯才是。
……
餐桌上,赵川妙语连珠,侃侃而谈,与生性冷淡、从小就必须高强度接受不同精英课程的傅行舟不同,他年轻时就天南地北地到处飞,聊起各地见闻,生动有趣,还掺着许多宝贵的个人体验。
傅行舟眼见着辜苏多吃了几口勃艮第红酒炖牛肉,起身打算再给她拿一盘,再回来时,就听见赵川的话题已经从西藏的天葬转到了印度尼西亚。
“……‘恶魔的眼泪’是一处很小的海角,岩石底下有两个形似眼睛的空洞,附近的海水蓝得很正宗。但世界上比它漂亮、比它湛蓝的海水多了去了,马尔代夫随便一处海湾都能吊打它,但只有巴厘岛的这一处海水赫赫有名,许多人来这里不是为了看它到底有多蓝,而只是为了它的名字,想要来探究它背后的故事。
“实际上,它究竟是不是恶魔留下的一滴泪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切知晓的是,每年都会有游客前赴后继,溺亡在这滴眼泪里。”
赵川坐在辜苏身侧,替她剥虾,笑吟吟道:
“愚人们不明白,恶魔是不会流泪的,会流泪的只有天使。那洞穴只是恶魔留在那里的一对眼睛,要我说,该叫它‘恶魔的眼睛’才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伸手将剥好的虾递到辜苏唇边:
“张嘴,天使妹妹。”
辜苏脸颊一红,嗫嚅道:
“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手指一递,顺势将虾肉塞进她口中,借着这个亲密的动作,在她耳畔轻声道:
“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哭起来也一定好看。”
辜苏的脸彻底红了。
“啪。”
装着红酒炖牛肉的盘子被搁在辜苏面前,也顺势分开了靠得过近的二人。
“你回来啦。”赵川顺势自然地用辜苏的筷子夹起一块牛肉,“你哥亲手端来的牛肉,这可是亲妹妹才有的待遇,快尝尝。”
辜苏脸上笑意和红晕都淡了些许,抿紧嘴唇,偏过头去,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啊,不爱吃吗?”赵川把牛肉放进自己盘子里,“还是吃不下?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傅行舟在二人对面重新落座,视线盯着那块被冷落的牛肉,只觉得心口窒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室内的空调温度打得太高了。
赵川还在问:
“要不要来点餐后小甜点?冰淇淋爱吃吗?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冰淇淋对不对?”
傅行舟冷冷打断他:
“她还生着病,不能吃冷的。”
赵川轻轻地“啊”了一声,看向辜苏:
“你病着呢?”
辜苏轻声细语道:
“肺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说苏苏妹妹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我还以为是我今晚讲的故事不够精彩,既然这样,不如我给你找个客房休息吧?”
也许是想要跟傅行舟对着干,辜苏摇了摇头:
“我不累。你刚才答应我,要让我玩得尽兴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轻轻捧起赵川的左手,柔柔地没有用力,手指温软,叫赵川半边身子都麻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你还想玩些什么?”
辜苏倾身,一只手伸进他裤兜里,懵懂又自然地抽出了方才被他收进去的导览册——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纤细手指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在赵川大腿外侧轻轻划过,并未逗留,也没有任何旖旎暧昧的意思,可赵川偏偏喉头发紧,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直到她摸索着将导览册塞进他手中,才听到她在他耳畔柔声道:
“还有些什么项目,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柑橘味的香风,少女温软的甜美气息,在空气中浮动,牵引着他的神魂飘飘荡荡。
赵川的脑袋晕乎乎的,满口答应,直到展开导览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是,说好的对她手拿把掐呢?
怎么被拿捏的好像变成了他?
可是她看上去好像真的是无意的……
可恶,她到底对他有意还是无意!?
赵川拿不定主意,视线在她乖巧等待的面庞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脑子一时被美色所迷,卡了壳,呢喃道:
“苏苏妹妹,你,有心上人没有?”
女孩好像被他问懵了,微微歪着脑袋,迟疑道: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川问完这句就有些后悔,他还是太唐突了,可不等他开始懊悔,就听对面的小傅总板着他那张万年冰块脸,替他铺了台阶:
“他问你,要不要去甲板上的派对。”
辜苏有些不确定。
她刚才听到的发音,好像不是这个啊?
不仅发音不对,字数也对不上。
他不会也听错了吧?
可是,一向耳聪目明的小傅总,斩钉截铁道:
“就是这句。”
第69章 第十八训不要怕自己做不好,我会成为……
午夜十二点,游艇绕湖一周,回到了码头。
辜苏在赵川的陪伴下尝试了他亲手调制的鸡尾酒,还去做了套全身按摩,蒸了据说能强身健体的桑拿,又去甲板上听了乐队的生日演唱。
原本赵川还打算怂恿辜苏跟他学游泳,但被冷着脸的傅行舟以她生着病为由拒绝了。
辜苏对傅行舟以兄长身份管束她的行为很是不满,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跟他说话。
她没有别的办法,能做的唯一反抗,似乎也只有不理人。
赵川作为生日宴会的主人,完全没有主动招呼其他客人的意思,一整晚都黏在辜苏身边。
原本还打算拉着她继续嗨,但看到她困得发懵的样子,心也软了,哄她拿出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并偷偷设置了置顶:
“以后想出来玩了就call我,不管是想再来游艇上,还是想骑马,潜水,蹦极,登山,露营,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
短暂的接触后,他越发对这个乖巧柔弱的小姑娘恋恋不舍。
兴许是他圈子里的女孩都是健康独立,风情万种的,辜苏这样凡事都必须依靠别人的盲女,他压根没见过,保护欲作祟,由此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怜惜的情绪。
更何况,比起直男,他更倾向于共情和保护弱者。
在将手机还给辜苏时,他用手指暧昧隐晦地勾了勾她的小指,凑过去在她耳畔小声补充:
“不要怕自己做不好,我会成为你的眼睛。”
辜苏哪里听过这样热烈真切的告白,当场怔住,表情由怔愣转为羞涩,脸颊悄悄泛了红,咬了一下唇,声音很轻地婉拒:
“会麻烦到你的。”
话是这么说,她却藏不住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
赵川说的这些,她都没有体验过。
在她贫乏的过往人生里,大多数时间都是作为一个贫苦的孤儿挣扎求生,光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
不要说这些需要一定门槛的娱乐运动了,就连游乐园都没有去过。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那些可以纵情挥霍青春、父母双全、被富养托举的女孩子。
她也想……享受世界的。
赵川读懂了她的口不对心,眼睛一弯,道出一个很多人都懂,却偏偏选择性视而不见,自欺欺人的道理:
“真正喜欢你的人,是不会嫌你麻烦的。”
她的头埋得更低,手指紧紧绞着,整个人快要被蒸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在一旁不远不近地游离着的傅行舟,却唯独把赵川的这句话收入耳中。
真正喜欢你的人,是不会嫌你麻烦的。
他出神地看着辜苏的侧脸,忆起今晚她展露的笑容,是他从前见过的总和还要多。
是赵川比他会哄人,还是他过去做的真的太糟糕?
可他原本对她心存芥蒂,是误会导致了他对她的窘境不闻不问。
如今他已经知错,他已经决心以亲哥哥的身份疼爱她,将她与风雨飘摇的前半生一刀两断,保她后半辈子荣华富贵——难道还不够么?
为什么她还是想离开?
他眉间折起一道浅痕。
可当他开始回忆与辜苏相处时的细节,打算用做投资复盘的态度,复盘他们的过往,从中找出突破口时,才怅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过往。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什么,他作为她本应最亲近的人,却一无所知。
……
最近,伏龙集团总公司,日常上演着奇怪的一幕。
集团唯一继承人,目前担任产品部经理的傅行舟,最近上班时,总会带着他的小瞎子妹妹过来。
鲜有人知,傅老爷子曾经对小傅总耳提面命,叫他一定要带辜苏来熟悉集团事务,他原本不打算照办。
但自从傅儒许入院昏迷之后,傅行舟逐渐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在整个傅家,辜苏能倚仗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他能看顾到的地方,自然会尽心尽力,但如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辜苏再遭遇类似那晚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在想出解决办法之前,他决定还是把人带在身边,这样明面上也算是完成了傅儒许的嘱托,到时候对方也没有立场来问责。
傅儒许毕竟是他祖父,还是他名义上的上级,他也不好以下犯上。
私下里代为补偿已经是最好结果,作为代价,他对辜苏只有一个要求——将那晚发生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辜苏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带她上班的第一天早上,他洗漱完毕之后,去敲辜苏的门——他早已吩咐佣人将辜苏的卧室安排在了二楼他的卧室隔壁。
敲了几下没人应,他又压下门把手,却发现门扉反锁,里面静悄悄的。
“辜苏。该起床出门了。”
他又敲了两声,温和道。
里面没有声响。
他只好下楼去拿了钥匙,回来的时候,门已经开了,辜苏扶着门框,脸色略微苍白。
他松了口气:
“醒了就好,今天我带你去公司。”
辜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听他说了些什么,在他话音未落时就问:
“我想去看看蒋其声,可以吗?”
“……什么?”
“他刚做完肾脏移植手术,现在还在医院休养。我昨晚跟他通过电话了,他情绪不太好,我们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
“辜苏。”傅行舟突兀打断她,“你们从前,关系很好吗?他是你的什么人?”
辜苏立刻闭上了嘴,显出有些无措的表情来。
如果告诉他,蒋其声是自己的恩人……他知道蒋家与傅家的恩怨吗?
万一他查到蒋其声对傅家抱有恨意,那么被蒋救过性命的自己,是否也会被怀疑接近傅家的动机?
如果被傅行舟掌握到这样关键的线索,那么他先前建立在愧疚之上的信任,将荡然无存。
她会被永远剔除在他的信赖名单之外。
拿不定主意的辜苏,含糊又谨慎地答道:
“他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值得你去做肾源配型?万一配上了,你还真打算把肾割给他?”
傅行舟难得如此咄咄逼人。
辜苏张了张口,在哑口无言的边缘,突地颓然道:
“我明白了。我会跟你去公司的——我,我不会再去见他。”
傅行舟僵立当场,从辜苏的语气中轻而易举察觉到了她的妥协。
但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妥协。
胸腔中蓦地升腾起一股没有来由的怒气,又被向来强悍的理智高效镇压。
他没有接辜苏的话,而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描淡写道:
“早餐做好了,你洗漱一下,我扶你下楼。”
“不麻烦你了。我数过有多少级台阶,不会再摔跤了。”
辜苏客气地说完,转身,房门在他眼前合上。
傅行舟望着紧闭门扉,幽深黑瞳里爬上一抹痛色,左手神经质地抽了一下。
新添的伤口崩裂,渗出一线血珠。
……
早餐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边是傅行舟吃惯了的西餐——干面包配鱼子酱、虾仁和牛油果沙拉,一边是特意为辜苏准备的中餐——调养肠胃的南瓜粥,洒了新鲜葱花,配菜是两个现制的茶叶蛋,一碟爽脆的酸辣白菜,还有她点名要吃的腐乳。
傅行舟望着装在镶了金边的精致小碟里,依然与整个餐桌氛围格格不入的腐乳,嘴唇颤了颤,没说什么,在辜苏落座后,替她将椅子往前轻推,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辜苏拿起勺子,准备去摸索粥碗,捞了个空,正要继续摸索,就听身边传来男人沉稳嗓音:
“我来。”
她动作僵住,看上去明显感到困惑和混乱。
要命的是,片刻后,唇边真的抵上只陶瓷勺子,粥的温度刚刚好,已经被吹凉了。
“张嘴。”
他的声音里细品居然能咂摸出一丝温情。
要命,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辜苏不太敢真的张嘴去喝,向后撤了撤,真心实意地发问:
“你这样做,不会迟到吗?”
根据从前观察和询问冯姨得到的经验,这个人的作息极其规律,精确到了分钟。
如果不加班,晚上十点必熄灯上床睡觉,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晨跑一个小时后回来洗澡,连洗澡的时间误差也能控制在一分钟之内。
他还要什么手表,他就是手表本身。
如果他今天执意要一勺一勺喂她吃完,耽搁的时间可不止一分钟。
“考虑到今早要照顾你,我预留了时间,比平时起得要早一些。”
他面色不变,勺子又往前递了递。
辜苏退无可退,不管他今天发的什么疯,看来都躲不掉了,只好张口咽下。
见她接受,傅行舟眉眼间染上浅淡笑意,又挽起袖子,去给她剥茶叶蛋。
修长如竹节的手指骨节分明,淡青色血管伏于手背,西装袖子妥帖翻折,露出突起的腕骨,卡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是百达翡丽与某品牌的联名限量款。
表上的时间显示却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留有余裕。
这个点,已经是他往常出门的时间了。
周叔迟迟等不到傅行舟,直觉是天塌了,下车跑到玄关处探头探脑,远远瞧见二人在餐厅气氛和谐地用餐,刚想露出欣慰笑容,就接收到了傅行舟冰冷眼风,尴尬地缩回脑袋,去门外候着了。
辜苏一无所觉,沉默地一口口接受男人的细致投喂。
他和赵川完全不一样,连喂饭都跟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频率、角度甚至是吹凉的温度,都大差不差。
原先和他没有多少交集,辜苏对他的印象仅止步于刻薄,不好接近。
如今……
她有些出神,心里第一时间涌现的情绪,竟是可怜他。
他一直活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不出丝毫差错,平稳地、一成不变地运行着。
可是人又怎么可能活成机器呢?
他什么情绪都是淡淡的,处理起突发事件,也是游刃有余,第一时间就能给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案,将影响降至最低——比如成人礼那一晚。
辜苏本以为有了她那么一闹,傅行舟必定会觉得她丢人,为了挽回伏龙集团形象,会把脏水泼在她身上,指责她先勾引傅儒许,在摘出傅儒许后,再将她逐出傅家。
这样做是最佳方案,缺点则是后患无穷——只要她手里有监控,再找个媒体曝光他,伏龙集团必然会受到冲击。
赌的就是她能不能赢过已经运营多年、套路成熟的伏龙集团公关部。
明眼人都知道她不会赢,因此才是“最佳方案”。
可他偏偏选了最需要耐心和精准判断力的方式。
他的第一反应,是在照顾她的情绪的同时,迅速将现场事态压了下去,用利益让证人闭嘴,又销毁了监控证据,和她摊牌,要求她从此闭嘴。
他判断出在场宾客只为利来,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许出去的利益,也都是互惠互利的项目。
他判断出整件丑闻的关键其实在监控录像,只要录像不存在,她日后就难以反咬。
他还判断出她伶仃一人,无依无靠,但能做成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相助,所以不可打草惊蛇,在威逼她闭嘴的同时,还许以利诱——
比如,不允许她脱离傅家,将她与傅家绑定,要她困死在这个姓氏上。
再比如,那一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的承诺。
看,他如今不就是在践行那个承诺,安抚她的情绪吗?
为了让她保密闭嘴,就连带她一个瞎子去公司上班,这种听着就荒唐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可真是煞费苦心。
察觉到辜苏的走神,傅行舟停下了手上动作,看一眼碗底,还剩大半碗,不禁暗忖她吃得太少,要么是身体还在难受,要么是菜品不合胃口,不由发问:
“吃饱了吗?”
辜苏回神,念及他如今的关心统统是建立在代祖父愧疚,外加想让她闭嘴的基础上,只觉得原本美味的南瓜粥,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饱了。”
一片寂静黑暗中,辜苏忽然感觉到额头覆上大掌,像是在试温度。
没有发烧迹象。
“是没胃口吗?”
他凑近问,从刚才开始就若有若无萦绕在辜苏身边的冷香,此时越发清晰可闻了。
辜苏不适地往后避了避,鼻端忽然嗅到掺杂在冷香中,微不可闻的一丝血腥气。
是和受惊的那两天晚上一模一样的,血腥味。
果真是他。
果真是他在吓她!
辜苏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天,他明明就是罪魁祸首,也知道她的不安,却从未想过摊牌表明身份!
她不明白,要多大的恶意才会让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房门口泼血!
她
看不见的恐惧,是这座别墅里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不必理会,尽管捉弄。
是吗?
辜苏下意识拍开他的手,“啪”一声脆响,陶瓷勺子掉在地上碎成几片,连着几滴热粥也溅上了傅行舟穿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
第70章 第十九训蒋其声想,他后悔了。……
辜苏听到瓷器碎裂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听傅行舟安慰道:
“没事。我去重新拿一把。”
就好像她刚才那一挡不过是无心为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厨房收拾灶台的冯姨听到动静赶出来,就见他脱下沾了粥的外套,递到她手中,这是要她送去干洗的意思。
她匆匆用湿纸巾将脏污的部位先擦了一遍,才把外套装进待洗衣物的打包袋里,忙完这些回到餐厅门口,却听到了辜苏石破天惊的一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那天晚上我在卫生间里摸到的所谓‘呼吸砖’,是你对不对?还有在我房门口泼血的人,潜入我房间偷盒子的人,都是你,对不对?整个别墅里就那么几个人,你真的以为我猜不到你身上吗?我是看不见,但我不是傻子!”
傅行舟沉默了,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一时间却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洗干净,但起码有一点,他必须告诉她:
“我并非有意这么做。初衷也并不是为了欺负你。”
“难道你要说你有梦游症吗?!”
傅行舟往日里逆境中也能绝地翻盘的大脑,在看到她写满怀疑的表情时,竟忘了如何辩解。
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即使是冯姨也不知晓。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傅苏……辜苏。”他按住她即将站起的身子,十指抓着她削薄肩膀,似是安抚,又似是某种心理暗示地顺毛捋,用稳定温和的声线道,“我之前做的事情吓到了你,我很抱歉,我也不是要用梦游症来给自己辩解,我没有那种病……”
他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冯姨就站在门外,轻轻摆了摆头,示意她离开。
冯姨悄无声息地退下后,他才倾身抱住挣扎着要站起的辜苏,仿佛这样就能控制住她乍然得知真相后,满溢而出的——不管是愤怒,后怕,痛苦或是别的什么,对他来说陌生又难以安抚的情绪。
他没有哄过人,除了认错之外,连保证也透着股古板:
“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你不用再怕了。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你想要什么?是想出去玩吗?之前赵川说的那些……等我下周的日程排期出来,我找个时间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现在唯一想到也许能讨好她的灵感,仅仅来源于她听到赵川所说的那些运动项目时,脸上一闪即逝的心动。
那是他和她交谈时,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辜苏见挣扎无用,索性也歇了力气,被他半揽在怀中,面上仍是费解表情,眉间拧起几道浅痕,声音很轻:
“我不明白……”
“什么?”
“‘他不喜欢你,希望你赶紧搬出去,但是他祖父坚持,他只能暂时妥协。所以你今后必须安静待着,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用不着当面谢他。’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现在又说让我留下,陪我出去,让我不要再怕的话,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我……我当时……”
他勉强从记忆里搜刮出了这段话,现在想起,已经恍若隔世。
那时候他以为她接近他是谋夺财产,别有用心,淋雨也是自作自受的苦肉计,因此对她没有好脸色,将人送到医院之后就没有再关心过。
可他从未想过,会亏欠她至此。
也没想过,她真的对傅家财势毫无留恋。
他先入为主的揣测,都落了空。
当时的冷漠都化作冰箭,扎穿了他的心脏。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辜苏看不到他带着痛色的表情,只在心里忧虑该如何离开傅家。
她本就是为了蒋其声的病而来,如今手术成功,她的心头大患已经去了其一。
而先前成人礼上打算配合复仇出示的账簿,后来也被蒋其声告知只是个诱饵,那张纸并非真正的账簿。
自那晚过后,他再也没有告诉她有关后续复仇的计划,时至今日,她甚至连账簿的内容都不知道。
昨晚的通话中,蒋其声的情绪显得十分低落。
她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他却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小辜苏,你真的认为,想复仇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吗?”
她当时还很惊诧:
“你改变心意了吗?”
在得知蒋家与傅家的恩怨后,辜苏并未一味劝他放下仇恨,享受生活。
她只是说,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舍命陪君子的慷慨豪情,也没有摇摆不定的彷徨犹疑,她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件事实——
他做什么,她都奉陪。
那个在绝境中也不曾放弃过她,为了让她活下来,放弃所有尊严的少年,她不会辜负他。
可现在,蒋其声好像后悔了。
他手里捏着服务生交给他的监控录像,已经辗转难眠了好几个晚上,每每念及她在镜头中的挣扎哭泣——无论是演的还是真的,都忍不住抽自己几个耳光。
在他的计划里,盒子里那张纸起到的作用,只有不着痕迹地将可能坏事的傅行舟引到城南,无法搅局而已。
他本也没有指望一举一动都在傅儒许监视下的辜苏,能顺利出示“账簿”。
他的安排,并不在台前。
可他从不知道,辜苏竟然愿意为了他,牺牲到这个地步。
而她做这一切之前,拜托他帮忙的只有一件事——买通酒店的服务员,将一份监控视频证据带出来。
她这一步棋险之又险,一旦成功,傅儒许将彻底臭名昭著,再无翻身余地。
而这件事又非她来做不可,其他任何一个普通女人都不行。
因为在名义上,她是傅儒许的“养女”。
以现在的情势,即使傅儒许醒过来,也大势已去。
众目睽睽,铁证如山,只要辜苏起诉,傅儒许绝无胜算。
这是她以自身为饵,打出的一记“将军”。
她赢得漂亮,却又赢得鲜血淋漓。
服务生交给他的视频与投影在酒店里的客厅视频不同,还包括了卧室内暗藏的针孔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那些由于二人离开监控范围,导致在场宾客未能目睹的、惨烈的现场,被摄像头忠实收录。
一开始,傅儒许或许确实只是想将她藏在胸口的“账簿”夺走。
可她一个蒙着眼的孤女,容貌昳丽,身段纤弱,无助挣扎的样子,几乎是瞬间就激起了傅儒许奔流在血脉里的施虐欲。
那是傅家人无法摆脱的诅咒。
上位者的予取予夺向来随心所欲,他们没有必要压抑欲望,因为他们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也许辜苏一开始的欲拒还迎还有演的成分。
可到了后来,蒋其声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害怕了。
在将花瓶砸到对方头上时,她的手指还在颤抖。
看完监控视频,蒋其声彻夜未眠,几乎把离家出走以来,所有遭受过的苦难都细细回想了一遍。
将那些苦难和恨意,以及蒋家现在的惨况放在天平上衡量。
天平的另一边,只有辜苏。
只有她一人。
直到今夜,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联系上辜苏,愧悔万分地抛出了这句话:
“我没有想到,你会用自己的清白作赌注。”
听到他这样说,辜苏平静反问: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学历,没有存款,没有见识也没有背景,还是个瞎子。我除了这张脸,一无所有。不用这个方法,我还能用什么作为武器呢?
“蒋其声,你觉得我卑鄙吗?”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对面立刻抬高了好几层音量,完全不像是个刚做完手术的病患,“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我有自己的安排,你只要帮我转移视线——”
“蒋其声。”她打断了他,“即使是最艰难的绝境里,你也没有放弃我,为了让我活下来,不惜向路过的每个人磕头,那天你流的泪,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我都记得的。你对我这样好,我也不会辜负你的。”
岂止是不辜负……岂止是不辜负!
她为了他,把自己唯一的武器,也是最易受人攻击诟病的弱点摆在了台前!
她当真知道,视频一旦被当作起诉材料,在法庭上公开,她将会面临什么吗?
公众是不会在乎她的动机和隐痛的,他们只会逐帧欣赏,保存传播!
这才是大部分人的心态!
只有当她为他做到这一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复仇的路上走了太远。
连她都察觉到了他迟迟没有进展的焦躁,才会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为他加码。
蒋其声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颓然道:
“如果我现在说,我不会公开这段视频,我想放弃复仇了……小辜苏,你会看不起我吗?”
她的声音依然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和缓:
“决定要不要继续,是你的事情。我所希望的只有,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你都不要后悔。”
蒋其声想,他后悔了。
后悔复仇了。
可他至少还能,及时止损。
将辜苏……从那个流着肮脏血脉的男人身边抢回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账簿”。
上面记载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伏龙集团当年在建设城南老街时,真正的账目往来,也就是俗称的暗账。
其中清清楚楚记载了偷工减料后真正的材料、人工费支出,可以作为豆腐渣工程的铁证,把伏龙集团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不过以伏龙集团目前的体量,即使向上举报,也不过是干掉他们一个房地产分支,他们的集团是一整个庞大复杂、多领域发展的利益团体,如蜈蚣断掉一足,不痛不痒。
第二样,则是一串密码,对应着某个保存在某科技公司保密级别极高的云端服务器里的,一段音频。
蒋莹的律师告诉他,如果决定听这段音频,就去找他,但要做好,从此无法回头的心理准备。
并未完全下定决心的蒋其声,没有当场给出答复。
他想和辜苏一起听。
或许他内心里存有一丝丝希冀,期望辜苏能够在他脱轨的时候……
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