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现代世界31 煎鱼教程。
剧组用来存放道具的杂货间格外阴凉。
具体是什么原因, 也没人说得上来,毕竟大多人也不懂建筑,只知道这条背阴走廊的每一个房间都格外凉快。在这里还是高中的时候, 就有学生喜欢来跑来这里贪凉,后来剧组在春末夏初之时来这里拍电影,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得闲的工作人员也喜欢来这里躲躲。
可此时此刻, 置身此间的楚凝却只感到潮湿、闷热,他身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那股清幽的香味也随之变得浓郁,叫围绕在他身边的男人双目发红, 目光好似要把他吞吃入腹。
他被热烫的身躯包围了,那些躯体好似铁铸的牢笼,叫他逃脱不得。有人把他困在自己的怀抱里,有人摆弄着一台摄像机,有人正在看一套熟悉的女式校服,有人贴近了他, 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楚凝, 从我们中间选一个。”他说道, “或者, 我们会在这里试试该怎么和谐共处。”
没有开灯的杂货间很暗。
这里的窗户位置很高, 一抬头就能看见头顶明亮的光束, 灰尘在其间飞舞。
可底下的一切都是昏暗的, 楚凝恍惚间, 快要认不出身边的人谁是谁。
毕竟,他们的灵魂来自同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楚凝沉默不语。沉默亦是一种答案。
好像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而那股湿热的气息逼近了他,侵袭,包裹,像是透明的蛛丝,将蝴蝶缚于其中。
……
那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终于还是本能地开始挣扎。
一个又一个灼烫的吻落在唇上,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因为是夏天,楚凝穿着短袖短裤,这让男人的大掌轻易便能掐住他的腿肉,雪净绵软的软肉从指缝溢出,轻而易举便能在上面留下触目惊心的指痕。
掌印一道叠加着一道,这不是一个人能留下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想要覆盖前一个人留下的痕迹,让楚凝身上只打满自己的印记。他们的动作带着些憋闷的火气,像是不满楚凝的选择,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和其他人分享伴侣。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只是在楚凝身上留下指印和吻痕。
而小鲛人只是未经人事,不是不通人事,在发觉他们更进一步的念头时,终是忍不住发出泣音:“不要……”
他被掐住了下巴,湿漉漉的眼眸望进了另一双有些残酷的眼睛:“不要什么?”
楚凝啜泣着说道:“不要一起……”
“小凝,不能这么贪心。”楚凝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温序,只有温序会这么叫他,“你不能既要我们共处,又一点代价都不愿付出。”
其他的声音接连在耳边响起。
“阿凝,这是你自己选的。”
“阿凝,是你选择要当我们共同的妻子的。”
“楚凝,我们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现在就是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猎物已经咬进了嘴巴里,没有放过的道理。
说话间,衣服被解开。而某件被楚凝珍惜地放在胸前口袋里的玉饰,因为男人们的疏忽,直直掉了下来。
捕捉到那一抹莹润的白,楚凝慌张地扑上去想要接住它。玉坠子却掉进别人的掌心,他也直直扑到了身前的温序怀里。
温序握着那枚玉坠,他头一回发现自己的嫉妒心原来这般强烈,又妒忌楚凝不愿意选择他,又妒忌这枚不知道为何被楚凝如此珍视的玉坠子。他把手扬起,避开了想要抢回玉坠的楚凝,淡淡说道:“也不是成色多好的玉,扔了算了,我到时候送你更好的。”
“不可以!”楚凝急道。
“小凝,这是哪个男人送你的吗?”温序凝视着他。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就是本能地认为这枚玉坠来历不凡,好似是一件定情信物。
楚凝觉得自己被这几个人欺负了。
又是亲他摸他,把他弄成这副模样,又是明里暗里指责他贪心不足,水性杨花,现在还想要扔掉他们定情的玉坠。楚凝委屈不已,喃喃道:“哥哥,这明明是你送我的。”
他什么时候送过楚凝玉饰?
温序脑子里才冒出这样的念头,那被他握在掌中的玉坠,忽地发出莹莹白光。
楚凝确认他们的身份时,不仅玉坠会发出白光,坠子里还会飞出萤火虫似的小点,直直钻进男人的眉心。
那白点转瞬即逝,以至于楚凝一直以为这仅是玉坠让他确定这些人是哥哥一部分打上的印记。
可此时此刻,那些印记竟然再度与玉坠共鸣,白光再现,化作眉心一道剑痕。
一些在分裂神魂时被封印的记忆也一并浮现,先前还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几个男人,神情缓缓同步,变得无比一致。
楚凝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看着他们:“哥哥?”
他面朝着的,也距离他最近的温序,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他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喟叹道:“小鱼,都长这么大了。”
一时间,楚凝再也不怀疑身边的人记起了他们的过往。
几串泪珠滚落,他的眼中却浮现出喜色,亲昵地把脸埋进温序怀里,软声唤他:“哥哥。”
……
在楚凝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族中发现了他某一项特质的姨姨姐姐们,就对他的未来分外担忧。
楚凝对自己亲近的人,实在是太纵容了。
姨姨姐姐们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有时候明明只是逗他的话,小鲛人也会当真。族里的鲛人与他血脉相连,倒不会坑他,就是不由得担心起来,楚凝对自己的亲人如此,他日遇到喜欢的人只怕也如此。今后若是遇得良人倒也还好,如果遇上想要欺负他的坏人,那该怎么办呀?
现实是,楚凝完全不觉得自己被坏心眼的人欺负了。
他乖乖换上那身女式校服,和他拍戏时穿的那身有些像,但其实不是同一套,这身的裙摆要短上许多,堪堪遮住腿根。
他叉开腿坐在椅子上,椅面很凉,直接与皮肉相贴。这些都是哥哥的吩咐,楚凝还没有意识到现在这副模样是多么浪荡,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眸单纯无辜地注视着镜头。
摄像机被打开了,亮着红点,忠实地记录下一切。
“解开……扣子吗?”小鲛人听话得不行,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校服上衣是套上去的,只有三枚装饰性大于实际用途的纽扣。
解开一颗,能看见他形状优美的锁骨。
解开两颗,便会露出小片柔白的胸膛。
最后一颗也解开的时候,淡粉色的贴身小衣在男人眼前半掩半现。明明裙子底下不着一物,上衣下面却添了这么一件胸衣。
他就这样对着镜头敞开衣领,仿佛什么限制级电影里才会有的画面。
短暂恢复记忆的男人,并没有丢失在这个世界的其他记忆。
于是他饶有兴致地摆弄起摄像机,按照他分身本来的计划,录下今后可以一遍遍拿出来回味的东西。不过在他分身的设想里,这一切不会那么顺利,楚凝或许会不愿意,也许要半是诱哄半是强迫,才能遂他的愿。
只是没有想到,楚凝对自己喜欢的人竟然能纵容到这种地步。
在他没有借助仙骨玉坠的帮助暂时恢复记忆前,楚凝便忍了四个人一起欺负他。在发觉他记起了他们的过往后,更是什么都愿意了。
要他扯开衣领愿意,要他跪坐在椅子上朝后撩起裙摆愿意,要他玩弄自己也愿意。
原先冰冷的椅面变得热烫起来。
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沾了汗还是别的什么水液。
终于感觉到羞耻的小鲛人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看向镜头外的男人,却只是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过来?”
……
在深色的布条蒙上眼睛后,楚凝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视觉的消失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流出的泪水很快就在布条上留下更深的痕迹。这条小鲛人很会哭,如果不是此间天道对他施加了限制,这会儿地上只怕滚满了鲛珠。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喜欢流泪,至少难过的时候,他哭得就不会这么厉害,往往还会强行忍住,把泪水憋回去。反倒是越觉得自己被疼爱着,哭得便越凶。
“阿凝,猜一猜你身边的人是谁?”有人在他耳边说道,还时不时含吮他的耳垂,将白玉吮成了红玉,“猜错一个名字,今天就多加一个小时。”
他的身边就这么点位置,后面的人出了声,很轻易就能通过声音判断出是裴照墨,可左右与前面的人是谁,这怎么猜得出呢?
楚凝手腕酸得厉害,不被男人捉着,只怕早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只能说了一个绝对不会错的答案:“都是哥哥。”
“不行,一定要说一个名字。”裴照墨不认这个讨巧的答案。
就算是同一个人的分身,那也是各自有名字的。
楚凝还是猜不出,他现在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情:“哥哥,你的真名是什么?”
哥哥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可他还不晓得哥哥的。
男人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阿凝,不能说,会被发现的。”
楚凝一下子就明白了哥哥说的会被发现,是被什么发现。
自然是此间的天道。
他和系统穿越进小世界,在天道那过了明面,天命之人的成长过程中有可能会遭受意外,如果不幸夭折,对天道而言也是极大的打击。他和系统确保天命之人能顺利长大成人,天道给他们在这个世界停留一段时间的许可。
而追着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哥哥,并没有经历这一段流程。于天道而言,他是一位发现后就要立即驱逐出去的外来者。
因而哪怕他和楚凝对彼此的身份已然心知肚明,却不可直言。
“……我明白了。”楚凝喃喃道。
“好了,小鱼快点猜吧。”哥哥没有放过他,“如果不猜的话,那就直接加三个小时。”
他话音方落,前所未有的刺激便让楚凝身体一阵阵发颤,无意间大腿猛地夹紧,男人发质偏硬的头发戳刺着软嫩的腿心。
楚凝听见了男人吞咽的声音。
“前面是……温序?”他猜了一个名字。
与他腿心相贴的头发发尾有着墨绿色的挑染。
被猜错名字的男人根本不顾楚凝还在不应期,不满地再度低下头,直到逼得美人发出难耐的哭喘。
“怎么办,猜错了。”裴照墨叹了口气,“小鱼,你还有两次机会。”
……
楚凝的运气属实不太好。
他瞎蒙了三个名字,竟然没有一个是蒙对的。
最后他在杂货间整整待了七个小时,到后来,他已经完全软成了男人怀里的一摊水,只能任人肆意摆弄。
楚凝泪水涟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久,看他哭得实在可怜,男人告诉了他计时标准。他一共有四道分身,所以算四个小时,鉴于楚凝在之前的小游戏里全部猜错,所以再加三个小时。
楚凝哭得更厉害了。
欲海浮沉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随便抓了一个分身的胳膊慌张说道:“糟了,我答应过元元给她做甜点的。现在……现在几点了?”
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楚凝抬头看向高高的窗户,看见了窗外的漫天红霞。
楚凝:“……”
他是上午离开的医院,本来还打算在家里吃午饭,结果现在不仅午饭没吃上,还在杂货间里被折腾到了傍晚!
再好脾气的小鲛人,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蛋。
他气得踩在某道分身肩上,室内昏暗,但隐约可见他连脚指头上都被留下了咬痕。就这还是仙门出来的人呢,感觉和凡人传言里的那些魔修没差了!
如果男人知道楚凝心中所想,一定会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他和那些魔修可大不相同,平日里行事作风还是很正派的,只是煎鱼这道菜实在是美味可口,叫人一尝就停不下来。
还想再多吃几口的人抱着楚凝哄:“我让人去照顾元元了,你别担心。”
今天压根就没准备放楚凝回去的人,早早就安排好了晚上去照顾元元的护工。
他把脸埋在楚凝的肩窝,语气带了几分委屈:“我倒是忘了问你,为什么没等哥哥,与别人有了孩子?”
他是真的有点伤心,虽然二婚的小鲛人也别有一番风味,但明明年少时他们就私定终身,怎么这也能让人抢了先?
他揉着楚凝柔软的肚子,因为实在没法想象楚凝让别人生儿育女,他甚至昏了头,疑心元元怕不是从楚凝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想法更是叫他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那他臆想出来的男人大卸八块。
楚凝听不得他委屈的语气,这条鲛人就是喜欢谁便恨不得把一颗心献出去的性子,根本舍不得心上人在感情上受委屈。他握着男人的手,告诉他那个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秘密:“元元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男人怔住。
“她是我兄长的女儿……我在这个世界的兄长。她的父母,在她还未记事的时候便去世了。”楚凝说道,“她现在太小了,我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多想,也怕被别人知道后,有的坏孩子会拿她父母双亡这件事欺负她,便把真相瞒了下来,打算等她长大一些再告诉她。”
“哥哥,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也不会和别人生孩子。”楚凝定定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如果一定要生,我……我只会和你。”
这话太过羞耻,说到最后,他直接把脸埋进男人怀里。
怀中的美人衣裳早便被除尽了,数个小时后,已然完全一副被滋润疼爱得熟透了的模样,他露出痴态,更是叫人心荡神摇。男人忍不住一遍遍亲他,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听他发出黏腻的哭腔。
“小凝想要怎么和我生孩子?”他在楚凝耳边问道,“哥哥可做不到,莫不是小凝身为鲛人,身体的构造与常人不同?”
他故意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怎么办,哥哥本来不想欺负小凝的,可如果小凝真的能够生儿育女……”
他语气危险,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不要!”楚凝被他吓到,男人有的地方算得上天赋异禀,他绝对受不住的,“你……你答应过让我来的!”
像是唯恐男人反悔,他有些急切地把人压在地上。只是自己也不是很会下一步,便仅仅是趴在男人胸口,跟他撒娇:“不用进来,也可以有小鲛人的……反正,反正我有办法给哥哥生的!”
他用从哥哥身上赚来的能量造出小鲛人,怎么不算是给哥哥生的呢?
男人其实只是跟楚凝开玩笑的。
他舍不得伤到楚凝,早就打消了上他的念头。他的那些个分身在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怀揣的也是一样的想法。
所谓要楚凝给他生孩子,不过是亲热时调情的戏言。
只是小鲛人这意思……怎么好像他真能?
男人回顾那些提及鲛人的典籍,从没说过男性鲛人也可以啊,甚至女性鲛人往往也不可以。鲛人的生育期不与成年期重合,但也有三四百年,然而鲛人诞育后代格外艰难,许多鲛人在数百年的生育期里,哪怕时不时上岸寻找心仪的人类做露水夫妻,通常直到生育期过了,也不会生下一尾鲛人。
这是他们那个世界的天道对世间各个族群做出的限制,越是强大的种族,便越难传承,凡人在踏上修仙之路后,基本也无法拥有后代。鲛人在海中近乎没有敌手,而且强大的能力与生俱来,不需要后期多加修炼,这令天道对她们做出的限制也格外严重,基本每一本提到鲛人的典籍都说过,她们早晚会因为没有新生儿自然消亡。
但天道又往往会留下一线生机。
男人好像能猜到,楚凝为什么会突然去往别的世界了。
“那小凝需要哥哥怎么做?”他的手本来扣在楚凝后腰,不多时又下移,暧昧地揉着。
楚凝脸颊绯红,讷讷道:“哥哥只要……只要和我做就好……”
系统说过的,负距离的贴贴涨的能量太多了。但他不是很会,只能把自己交给哥哥,让哥哥带着他做。
“好。”他的话,正中男人下怀。
很快,楚凝便感觉到又一具热烫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哥哥轻而易举地操纵着自己的分身,把自己夹在中间。
楚凝迷迷糊糊间想,这样的话,他可以获得四倍能量吗?
……
答案是不可以。
事实上七个小时也没打住,等楚凝被几个男人护送回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的事。等到他在裴照墨的宿舍洗干净满是污浊的身子,穿上裴照墨备在衣柜里的衬衫后,系统才被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知道自己只获得了一份能量的楚凝感觉天塌了。
【宿主,我早就把多人运动从程序里删掉了。】小气泡虽然一直被关在小黑屋里,但也能通过一些指标查看到楚凝当时的情况,【而且他们的灵魂来自同一个人,我的程序只检测到了一个意识,当时的情况属于一个人操控他的多个分身,这是单人运动啊!】
小鲛人捂着自己的肾,眼泪汪汪:【我再也不让他的分身一起了!】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也不太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云销雨霁不久,白色的剑痕便从男人们眉心消失,玉坠子也彻底安静下来。在楚凝的要求下,囤囤鼠系统忍痛拿出一部分能量,给玉坠子做了一番检查,查到仙门少年在坠子里留了一部分神魂能量,方才神魂能量与他齐聚的魂魄共鸣,方才令他短暂恢复记忆。
那股力量此刻已然沉寂下来,它会慢慢恢复,但是说不准下次恢复是什么时候,反正那一定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男人们的记忆被再度封印,不过他们冥冥之中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是同一个人,虽然仍旧不是很对付,但已然能勉强做到和谐相处,愿意共侍一尾小鱼。
只是楚凝觉得自己受不了四道分身再来一遍,决定回去后就给他们排个班。
天上月明星稀,今夜也是个满月夜,让楚凝恍惚间想起了他与哥哥初见之时。
今天虽然听不见浪花拍打沙滩的声响,但夜风徐徐吹拂着林叶,起伏的叶片宛如海面潮起潮落,伴随着催人入眠的沙沙声。
楚凝感觉到困倦,快要枕在温序肩头睡去。他今日属实是累得很了,以至于连自己走路都做不到,只能让男人抱着自己下山。
他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温序问他:“小凝,从今往后,我们是不是便算你的丈夫了?”
“嗯。”楚凝轻声回答他,履行了自己许多年前与仙门少年许下的承诺。他紧紧握着那枚玉坠子,安心地沉入梦乡。
第32章 现代世界[完] 与元元的故事,就此告……
十八年后, 京城。
楚昔元在外地出了半个月的差,终于赶在最后关头回校完成毕业答辩。险些因为航班出了问题没能赶上,幸好她温叔立即给她安排了私人飞机。
直至答辩完, 楚昔元才来得及给温序打个电话。
“嗯,很顺利,都处理好了……公司那边也很顺利……”楚昔元挎着包, 匆匆忙忙往校外走。爸爸说她小时候总是不好好走路, 有时候摇摇晃晃的像只小企鹅,有时候蹦蹦跳跳好似一只小兔子, 如果不抱着她,十分钟的路她能走出半小时。
但长大了些后, 她行走时就显得雷厉风行。
学习与工作亦是如此,效率高得令人咋舌。楚昔元上大学后就开始自主创业,还没毕业就成了小有名气的商业新贵。这令她在所处的商学院有了个大师姐的称号,许多研究生学哥学姐都跟着这么叫。
楚昔元这头正跟温序说着话,前头一个认识的人有些戏谑地叫了她一句大师姐。
“我马上就回家了……温叔,想约爸爸见面你自己约, 和我说也没用呀。”楚昔元非常习惯地把话挡了回去, “有人找我, 我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后, 楚昔元看着在前面等她的人, 有些无奈地问道:“学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人叫她大师姐, 或许是发自肺腑, 但这个人叫她大师姐,那就无疑是在打趣她了。
毕竟此人在商学院也是赫赫有名,本身家世不凡暂且不提, 自身能力亦格外出众,当前成就完全不逊色于她。这导致有许多人喜欢把他俩放在一起,说他们是京大商学院双璧,因为楚昔元确实跟这位学长时有交集,有人还暗戳戳磕起了CP。
但楚昔元知道自己和这人半点师兄妹以外的关系都没有,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这也是一个想要当她后爸的人。
“学妹,你公司最近开发的项目我很感兴趣,介不介意和学长交流一下?”挡路的男人笑眯眯道,“如果你急着回家的话,去你家聊我也不介意的。”
楚昔元呵呵冷笑,这人狐狸尾巴藏都不藏。
交流个鬼啊,去她家见她爸才是这人的真正目的吧?
大学四年,楚凝经常来学校看望她。楚昔元倒是没有住校,而是为了方便在校外买了房子和楚凝一起住,但她创业团队的成员基本是在学校找的,平日也时常在校内办公,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担心她不好好吃饭的楚凝,时不时就会带上自己做的吃的来学校看望她。
被楚凝送温暖的人不止楚昔元,还有她创业团队的其他小伙伴。楚昔元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身边人第一眼见到她爸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发觉楚凝已为人父后心碎一地,知道楚凝当前未婚继续对他魂牵梦萦的过程,学长也是其中一个。
惊鸿一瞥,从此念念不忘。本来对指导学妹学弟很不上心的学长,从此隔三岔五就要到她面前晃悠,没几句话就拐到她爸身上。
这一回,楚昔元决定把话说得绝一些,把这对她爸心怀不轨的人劝退了。
“学长,你省省吧,我爸确实没结婚,但不是没有恋人。”
学长神情不变:“既然还没结婚,说明我也不是没有机会。”
楚昔元心道你知道什么,没结婚纯粹是因为她爸恋人不止一个。前几年同性婚姻法案通过的时候那四位叔叔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她爸及时说了不打算和任何一个人领证,还不晓得要打成什么样。
楚昔元继续劝退:“追我爸的人都要排到法国去了,学长你还是死心吧。”
“追人这种事情哪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不都是看谁能争能抢?”学长铁了心要在楚凝这棵树上吊死,“学妹,有空在叔叔面前给学长说说好话呗。你爸爸现在的恋人和他应该是同一辈的吧?男人到那个年龄就不中用了,不如考虑一下学长,学长还年轻。”
楚昔元:“……”
楚昔元又觉得有点道理,又觉得这人好不要脸。
“我才不说,你要追的话自己努力吧。”楚昔元不再理他,她还赶着回家吃爸爸给她接风洗尘的晚饭呢。
反正追她爸的人那么多,也不差学长这一个。且不说那四位叔叔守着她爸守成了什么样,光楚昔元清楚的追求者,就有某位丹朱镇出身的尖端科技企业阳姓总裁,某位也是丹朱镇出身的全国数一数二的骨科医生,某位据说是她爸爸在大专的学长,从普通汽车修理工一路干出全国最大修车行的平民企业家典范……
学长想要争抢过这些人,可不容易。
楚昔元也无所谓这些男人争来争去,在她眼里爸爸天底下第一好,竞争不过的男人不配待在她爸身边,争抢的过程中别烦到她爸就行。
楚昔元快步出了校门,没几步路就回到她和楚凝在附近的家。
在她考上京城的大学后,楚凝也耐不住她的撒娇,一并搬了过来。楚昔元对此颇为得意,那四个男人老是为爸爸多陪了谁几个小时吵起来,但实际上,爸爸陪得最久的就是她!
其他人每个月只能分到四天呢,剩下的时间全是她的!
高中就通过投资赚了点小钱的楚昔元,觉得以后可以让她来照顾爸爸,可是楚凝来京城后还是找了份工作,直到她前几天出差,才在中途收到爸爸说他辞职了的消息。
明明这是她一直期望的事,楚凝把她拉扯大实在是太辛苦了,楚昔元一直想让爸爸在家好好休息,可是知道楚凝辞职后,楚昔元心里确实满是不安。
她回到家的时候,楚凝还没有把晚饭做好。
楚昔元想要帮忙,却被楚凝往外推了推,让她别添乱了。确实不擅长做饭的楚昔元只好待在门口,目光一错不错地放在楚凝身上,好似看一眼便少一眼。
楚凝很无奈地看向她:“你不嫌热呀?”
楚昔元笑道:“这不是有空调嘛。”
厨房与客厅相连,中央空调的冷气能吹过来。
而且门口再热,哪有站在灶台前的楚凝热呢?
“中午有好好吃饭吗?”楚凝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如果饿的话,先去冰箱舀点绿豆汤喝,我昨晚刚做的。”
“飞机上吃过啦。”楚昔元说道,“还是温叔安排的私人飞机,上面的飞机餐可比民航的好吃多了。我本来订的航班停飞了,幸好温叔也在那,把他的飞机借给了我,不然今天就赶不上答辩了……”
楚昔元话刚说出口,忽觉失策失策,给温叔说了这么多好话,不晓得他到时候能在爸爸身上讨多少好处。
楚凝的目光果然温柔下来:“我到时候好好谢谢他。”
楚凝想的谢谢,其实就是给温序做些好吃的。
不过温序最后讨得的谢礼,肯定不止这一些。
最后一盘麻辣小龙虾做好,在楚凝关火解围裙的工夫,楚昔元已经把菜都端出去了,还麻溜地盛好两碗饭。餐厅也和客厅连在一起,说是餐厅,其实就是一个摆了餐桌的开放小空间。
他们父女的家很小,一开始是租的,但楚昔元赚够钱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买下来。她现在的积蓄已经能买到更大的房子,可楚昔元更喜欢这里,不仅仅是因为楚凝好好装点了它,还因为这里和他们在丹朱镇的小房子很像。
楚凝从不把男人带来过夜,一起吃饭都很少,这是只属于他们父女的地方。
他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楚昔元成年后,仍很喜欢穿着睡衣抱着玩偶躺在楚凝身边夜话,不过困了后只能回自己房间睡,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总会闲聊,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楚昔元一边剥小龙虾,一边问楚凝:“爸爸,你怎么突然辞职了?”
楚凝短暂地沉默,随即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突然间想要休息一会儿,多陪陪你,多陪陪你那几个叔叔……”
楚凝不是很能瞒得住事的人。
虽然做了近二十年的父亲,他也成熟了许多。可正因楚昔元与他朝夕相伴,轻而易举便能看出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楚昔元没有多问,她冥冥之中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情绪低落下来,她低下头,努力隐藏起这一面:“爸爸,我今后几天都有空,我有点想我们在丹朱镇的家了,明天我们就回去看看吧?”
楚凝瞒不过她,她情绪的变化,又怎么瞒得过楚凝呢?
只是他们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拆穿对方,楚凝点了点头:“好啊,丹朱镇隔壁市的机场今年建好了,现在回去更方便了。”
“都有半年没回去了,说不定家里现在都是灰……”
“那我们得好好打扫一下。”楚凝笑道,“总不会比去年更糟了。”
他们去年春天回过丹朱镇一次,结果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居然粗心大意得谁都没有关窗户。结果有一个晚上狂风暴雨不断,把附近一棵树刮倒了。住户们清点损失时,邻居依旧健朗的婆婆看着他们家没关的窗户吓了一跳,不知道有多少残枝败叶掉进里头啦!
收到消息的楚凝和楚昔元匆匆赶回来,看着满室狼藉哭笑不得。好在父女俩都是心态很好的人,卷起袖子花了一天时间收拾好。
想起自己当时苦兮兮捡树叶的模样,楚昔元也忍不住笑了。
一边笑一边吃小龙虾,他们父女相对而坐,抬头便能看见对方的脸。楚昔元看着楚凝与多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容,忽地有些恍惚。
楚凝今年,也有四十岁了。
可是很奇怪,除了气质略有变化,变得更温柔居家外,他的容貌竟与楚昔元记忆里二十二时的他毫无区别。如果说这是因为她把自己的记忆美化,那为什么她找出当年的照片,也对比不出差别呢?
楚昔元知道有些人老得慢,看上去的年龄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可是老得再慢,也不该是楚凝这种程度。楚昔元今年也二十二岁了,因为忙于事业休息得少,她皮肤状态甚至还比不上楚凝。
意识到楚凝情况不太对劲的楚昔元,在跟外人提起她和楚凝的关系时,总是故意说得模糊。
因此很多人误以为楚凝是她的后爸,楚凝和她的年龄差很小——楚凝确实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楚昔元是知道的,在她上高中后楚凝就告诉她了。可她事实上是楚凝从小带大的,他们的年龄差并非许多人误会里的十岁以内,他们差了整整十八岁。
发现楚凝身体状况异常的自然不只有楚昔元,还有那四位叔叔。
但他们不约而同,将这件事情一起隐瞒了下来,且从不去深究。
这些年,楚昔元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幼年时,好似幻觉的一幕。人总是很难记住七岁以前的事,可楚昔元深刻地记得,四岁那年她被坠落的广告牌压断右腿,昏迷时她隐约听见医生说可能要截肢,她恐惧地想要动一动自己的腿,却发现右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失去了知觉。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有一个发光的小气泡飘进自己的脑海里,温暖的光芒包裹了她,带走了她身上的疼痛,也带回了她对右腿的感知。
楚昔元小时候便觉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非她昏迷时的一场幻梦。现在她更是觉得,自己的右腿能好起来,一定和楚凝息息相关。
爸爸的身份,或许并不只是她的小叔那么简单……
“爸爸,我有能你做我的父亲,真的是太好了。”楚昔元轻声道。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伤心。楚凝的辞职十分突然,她敏感地意识到,爸爸或许要离开她了。
那个小气泡也许是真实存在的,爸爸是和小气泡一起来守护她的人,时间到了,爸爸就得走了。
楚凝的眼眸中,也浮现了淡淡的愁绪也不舍。
他告诉楚昔元:“我也感到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
晚上夜话的时候,楚昔元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毕竟她这一整个白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晚上又缠着楚凝说话说到零点,楚凝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某一刻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楚凝带着几分无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出于方便,楚昔元剪了短发,变得与系统曾经展现在他脑海里的元元长大后的模样很像。可是她的右腿这会儿完好无损,八百米体测年年满分,在楚凝的监督下每天都有好好吃饭,身上有肉,不像当年的影像里那样瘦得叫楚凝心疼。
他好好地把元元养大成人了。
现在元元即将毕业,也有了自己的事业,他已经没什么帮得上她、保护得了她的地方。
天道允许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即将走到尽头。
系统在他识海里变出了一本撕历,零点一过,又要撕去一页。小气泡眼泪汪汪,趴在只剩358天的日历上头。
他辞职的那天,正是知道自己只能在这个世界再留一年的那天。
因为天道感知时间的方式与人不同,所以祂允许楚凝停留的年份,并非一个整数。祂给了楚凝二十多年时间,而其中与元元相伴的,只有十九年。
他和哥哥相伴的时间要更短一点,可是他与哥哥还有未来,他与元元这一别,就再没有以后了。
眼里不自觉浮现水雾,哪怕知道元元这会儿睡着了看不见,楚凝还是下意识别开脸去抹掉泪珠,他不想把伤心展现在元元面前。擦掉眼泪后,他又默默看了楚昔元的睡颜许久,才伸手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
当初那个喜欢坐在他手臂上的小女孩,已经长成大人了。
楚凝为她盖好了被子,回卧室后,在手机上订好了他们明天回丹朱镇机票的车票。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
温序、孟槭、裴照墨和沈初霁,很快便发现楚凝变得黏人了。
楚凝以前怕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也怕他们觉得厚此薄彼打起来,因此给他们排好班后,就严格按照排班的时间和他们在一起,每人每周分到一天,剩下三天,是他陪元元和休息的时间。
近二十年来,不是没人想要打破这个规矩,甚至可以说是在一直努力着,可是除了七夕节情人节,还有他们的生日,楚凝从不纵容他们。
可现在不同了。
在规定的时间以外他们想要见楚凝,楚凝只要不是在陪元元,都会和他们见面。而且不是说和这个人见了面,那就拒绝其他人,楚凝全盘接受。
甚至他们想要一起,楚凝也接受。
而感觉到楚凝即将离开的四个男人,意识开始融合。
只不过为了避免被天道发现外来者的身份,始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四个分身组合为本体。
他们感觉到楚凝心中的难过,每一次都极尽温柔。并不激烈,却格外漫长的情事中,楚凝慢慢软成了一滩水,在男人怀里流着眼泪,听他们的话展露自己,愿意摆出各种他们喜欢的姿势,就好像是在讨好一般。
他的哥哥知道他是因为心中难过与不舍,努力地对身边的人好,恨不得奉献自己的一切。
他们只能一遍遍心疼地亲吻他、爱抚他,带给他一些慰藉。
“哥哥,下一个世界,你还会来陪我吗?”有时倾泻过后,楚凝会疲惫地软倒在男人怀中,失神地问出这句话。
“会的,”男人们的声音重合为一道,“不管小凝在哪里,哥哥都会追过去。”
虽然还不知道换了一个世界后,他又得把自己分成多少份,又会变成何等面貌,才能欺瞒天道陪在楚凝身边。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楚凝孤单地在一个陌生世界待上许多年。
十三岁就把自己许给了他的小鲛人亲吻他的下巴,承诺道:“哥哥,我也会找到你的。”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又一天。
即便楚凝再怎么不舍,那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男人们很有默契地没有在那一日纠缠楚凝,他们和楚凝还有下个世界,可是这一天,却是楚凝和元元的最后一天了。
楚昔元在这一日推掉了所有工作,把手机开了免打扰,和楚凝一起待在丹朱镇的小家里。和亲人的最后一天该怎么度过?楚昔元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在感觉到楚凝即将离开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是要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园疯玩呢,还是吃好吃的东西吃上一整天呢?楚昔元想过很多方案,但在最后,她和楚凝都只想在他们待过最久,承载了最多回忆的丹朱镇里,度过这最后一天。
他们一起吃楚凝亲手做的一日三餐,留了些肚子,好光顾过了许多年依旧在营业的,他们一直都很喜欢的奶茶店和面馆。他们一起重走了楚昔元上学的路,幼儿园到初中,楚凝每天都会接送元元,后来元元上了高中需要住校,担心她学习太辛苦的楚凝时不时就要带着元元喜欢吃的东西去看望她。
入了夜后回到家中,楚昔元一道道数墙上楚凝给她量身高的印记。从三岁到身高定格的十八岁,她慢慢从才到楚凝膝盖的小豆丁,长成只比楚凝矮半个头的大姑娘。
她撒娇道:“今晚想和爸爸一起睡。”
七岁以后,她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每晚独自入睡,毕竟她长大了,不能再和爸爸睡在一起了。
但是今天楚凝答应了她。
楚昔元眉眼在笑,心中却止不住地难过。
她知道不会再回到过去了,楚凝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们谁都没舍得睡去,楚昔元抱着自己最喜欢的,这些年被楚凝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次的兔子布偶躺在床上,楚凝坐着,手很巧地给兔子布偶织一件新的小衣服。
他们聊着天,聊过去的事,聊未来的事……都不是很重要,这些闲天好像永远都说不完。
小气泡安安静静地待在识海里,它不想在这个时候弄什么倒计时。可是被世界排斥的感觉很明显,不需要系统提醒,楚凝就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间离开。
离开小世界的最后十秒。
系统没有忍住,伤心地钻出楚凝的识海,在楚昔元侧脸上蹭了一下。宿主和元元相处了多久,它就和元元相处了多久。
虽然元元只看到过它一次。
楚昔元感觉到脸颊一暖,好似被什么东西蹭过,她下意识看向楚凝,却被楚凝遮住了眼睛。
系统说他离开的时候身体会如飞灰一般消散,楚凝觉得让元元亲眼看见自己是怎么散开的,好像太残忍了。
于是在最后遮住了楚昔元的眼睛,温声告诉她:“元元,希望你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快乐健康。”
这是他对元元的所有期望。
等到楚昔元的眼前重新恢复光亮,她想看到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那里。
只有被子上的余温,证明爸爸曾经存在过。
她躺了上去,蜷起身体,流下的眼泪打湿了被单。
楚昔元在心中小声说道:爸爸,元元希望你也一样。
第33章 灵异世界1 单身带娃十四年。
傍晚下了一场小雨, 夜间十字巷的小径泥泞不堪。
不过在楚凝印象里,这里就没几天干燥的时候,巷里的住户总是把污水随意往外一泼, 若是泼到人,指不定就要被当场逮住揍上一顿,泼水的也不甘示弱, 住在这片街区的, 要么唯唯诺诺成日不敢抬头看人,要么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然没什么盼头, 不稀罕这条贱命。打起架来两方人总是不要命的架势,乱溅的血有的成了墙上的污点, 有的混进脚下脏水里。
入了夜后,这儿乱七八糟的味道更多。破碎啤酒瓶逸散出的酒味,男人在墙根留下的尿臊味,那玩意儿喷出的东西的腥膻味……全部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场小雨,倒是净化了一下空气。
楚凝甚少来这里, 虽然作为兰城最混乱的地带, 小潮区的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十字巷总能挑战一下治安的下限。此地鱼龙混杂, 卖身的, 卖粉的, 混黑的, 干各种各样不能摆到太阳底下的行当的, 齐聚此处。警察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如果不是楚凝今夜想买的东西同样见不得光,卖家只肯在这里交易, 他也不想踏足此处。
四月末的夜间有些冷,他披了一件薄风衣,扣上帽子,借帽檐投下的阴影挡住脸。
钻出他识海的系统趴在他肩上严阵以待,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坏人,不过真遇上坏人,它大抵也发挥不了除陪伴以外的作用。
楚凝尽可能挑清静的地方走,不与人对视,在这种地方,谁也不晓得哪一个多余的举动会给自己招来麻烦。然而在穿过一条难以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过的小道时,楚凝知道,麻烦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
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一手撑着墙,一手解开裤链,露出那软趴趴的玩意儿。他醉得起都起不来了,还在那不干不净地说道:“你全套多少一晚?给哥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
他堵住了路,感觉到有人想要过去,扭头就骂道:“滚边儿去,没看到这里正忙着?”
下一秒,他就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楚凝一手胁住他小臂,一手拧住他的肩,干脆利落地一扭,就卸了他一条胳膊。
“敢打老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
醉汉话音未落,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楚凝踹了一脚他膝上的关节,用的劲不大,但他晓得什么地方能让人难受。
醉汉用那条还能动的胳膊捂着酸麻的膝盖,嚎得更加痛苦。他抬头努力想看清揍他的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却先听见了一道清洌的声音。
“看看你刚才在和什么东西说话。”
那声音好似新融的雪水,清澈见底,带着清冷的寒意,叫醉汉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清醒了些许。他下意识往自己方才调戏“小姐”的地方看去,却没有瞧见半个人。
“她刚还在这儿的,跑哪里去了——”
楚凝冷冷说道:“你刚刚,一直是在对着一面墙发情。”
这条小道就这么点宽,他想过去还得先叫这个醉汉让开,若这儿真有第三个人,根本不可能瞒着其余人偷偷溜走。
“今年是大阴之年,鬼门不闭,任由鬼魂流窜世间,元神虚弱者,甚至白日亦可见鬼。”方才这醉汉便是被鬼魂迷了心魄,楚凝往小径尽头看去,只见墙后露出半张娇媚的脸,她对着楚凝娇俏一笑,见他不为所动,撇了撇嘴,转身便从墙后消失了。
从始至终,她在楚凝眼里都是半透明的,白裙下空荡荡的一片,看不见双腿。
“淫则肾气亏,鬼邪最喜你这种人。”楚凝说罢,抬腿就要从醉汉身上跨过,却见那醉汉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腕。幸而险之又险地避过,没让那脏手碰到他。
“你、你刚刚是在救我对吗?”醉汉抬头看他,呆呆道。
楚凝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醉汉只能看见他白净如雪的下巴,与淡樱色的唇瓣。
他看着那樱色的唇快看痴了。
随即便见那唇勾了勾,好似要把他的三魂七魄勾走。
“是啊,我是在救你呀。”楚凝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冷漠地想,想多了,他只是想揍一顿死瓢虫。
那只艳鬼很弱,而醉汉身上的阳气还算足,被吸点去不妨事,顶多体虚个一两日。但他方才那一下,那条胳膊接下来一个月筷子都别想拿了。
“大师,您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醉汉见楚凝要走,连忙说道,“您救我一命,我怎么也得带些礼物上门道谢!”
楚凝见多了男人色眯眯的表情,更别提系统还跟他吐槽收到能量了,哪会不晓得这醉汉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理都不理此人,还在从醉汉身上跨过去的时候,故意踩了他一脚。
然后便听见系统在他脑海里说道:【宿主,又收到能量了。】
楚凝:【……】
楚凝:【从这种人身上收到的能量,以后就不用告诉我了。】
【好哦。】系统在小本本上记下来。
醉汉起身就想追,可惜楚凝踩人也踩得很有技巧,他愣是站不起来。
楚凝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格外早,自从十五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住在小潮区,他不惹事,但为了防身学过许多本事,譬如人体的关节穴位,他就了如指掌。匆匆离开了这条耽搁他几分钟的小道,楚凝在蛛网般复杂的街区里左拐右拐,当他瞧见一盏青纱灯笼,便晓得自己到了地方。
灯笼悬在僻静处,青幽的光照在地上的小水洼上。
水洼里,只映出楚凝一人的身影。
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楚凝也不着急,他本就提前一刻钟动身,这会儿还没到他和人约好的时间。
这片的墙面还算干净,楚凝虚虚靠着。等人的时候,他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锁扣,只见里面是排得密密的白色细烟。
他抽出一根,熟练地点了,叼在齿间。吐出的白蒙蒙烟雾,模糊了楚凝看向自己脚下的视线。
静静等了一会儿后,他听见软底布鞋踏过地面的细微响动。
一抬头,便见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她身量不高,才到楚凝胸口,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还是个小孩子。楚凝找不到她身上半点裸露在外的皮肤,白色布条缠住露在黑色长袖长裤外的手与脚腕,脖子亦用布条缠着,乱糟糟的头发把耳朵和额头遮住,青色的鬼面具挡住了整张脸。
她提着一只灰扑扑的黑色手提箱,里面是楚凝要的东西,她却不急着把东西递给楚凝,而是盯着他嘴里的细烟说道:“你的情况比我上回见到你时更差了。”
楚凝默然不语。
她笃定道:“如果不是撑不住了,你不会在这个时候点镇魂香。”
被轻易看穿,楚凝无奈地笑了笑。
他抽的其实不是烟,小鲛人烟酒都不沾的,这是一种名叫镇魂香的东西,专用来给魂魄不稳的人稳定三魂七魄。最开始,它做得像那种神像前上供的香,但捏着这样一根香在不知情的人面前闻也太奇怪了,于是慢慢改成烟袋,后来随着时代变化,也不再有人有事没事叼个烟斗,就又改成了这种好似女士香烟的细烟。
楚凝只在两种情况下点镇魂香。
一种是感觉到前方有危险,提前点了,以免遇到事的时候来不及点;另一种便是他感觉到三魂七魄就要稳不住,再不赶紧点上一根,他便要无知无觉地昏睡过去。
眼下的情况,无疑是后者。
他已经到了日常生活中,时不时就得点一根镇魂香的地步,即便这能轻易让行内人看出他的虚弱。
楚凝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两块用牛皮纸包着的“砖”,递给面前的女孩:“答应你的尾款,十万块不连号的旧钞,你点点。”
女孩把那两块砖接过来,随意掂了掂:“不用,我们也算老相识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孩把手里的手提箱递给楚凝:“前几天刚从墓里挖的,热乎着,刚到手就南下赶着送给你。最近走私文物查得太严,我亲自搁海里游了几个小时,想办法带上来的。应该就是你要的那东西,打开看看?”
“不必,”楚凝也说道,“丹於山的小仙姑,不会找错东西的。”
小仙姑面具下嘴巴咧了咧,她看着楚凝,认真说道:“你姑婆对师祖有恩,我多嘴说一句,你实在不该留着那个孩子的,找个时间赶紧丢了吧。”
楚凝不赞同,因为眼前的人也是小孩子,所以他语气显得格外温和:“为人父母的,怎么好把孩子丢了?”
“你元阳未泄,有个鬼的小孩?”小仙姑说话非常直白。
这话糙得楚凝咳嗽了一声。也不能说元阳未泄吧?他早便不是什么处子了。只不过他虽然是身穿,但每次穿越后身体状况都会根据小世界的规则重置一下,才形成了一种元阳未泄的假象。
“极阴之体,万鬼争食。十八岁成年以前,那孩子只要活着一天,就有数不尽的恶鬼想要吃他。若真是自己的骨肉也就罢了,可那人明明是你捡来的,我不信你当时没看出这人是极阴之体,你实在是自找麻烦。”小仙姑说道,“还用秘法把厉鬼的注意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让那些鬼前仆后继地来吃你。你道行不错,等闲鬼物确实伤不了你,但你一个人怎么与万鬼抗衡?那人还有四年才成年,你魂魄这会儿就散成了这样,还恰逢大阴之年,再过一段时间,镇魂香也救不了你了。”
她苦口婆心地劝,可楚凝不为所动。
“阿铭就是我的孩子,无论我们是否血脉相连,这件事都不会改变,我一定会护他长大的。”楚凝的唇角,浅浅勾起一个很温柔的弧度,“而且我现在不是找到办法了嘛?”
“你说这个?”小仙姑无语地指着楚凝手里的箱子。
楚凝自信点头。
小仙姑:“……”
要不是里头的东西是她亲自挖出来的,晓得那是什么,她只怕真要被楚凝这副模样糊弄过去。
“找一个最强大的鬼,镇压其他的小鬼,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小仙姑说道,“我晓得驭鬼是你们楚家的绝学,但这里头可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献祭自己三世,只为在第四世成为鬼王的神经病。你真觉得自己有可能驾驭他?我觉得你会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趴在楚凝肩头的系统忍不住在心里说道:放心吧,宿主一定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吃。
你说的鬼王,可是追着宿主跑来这个世界的大佬,轮回四次的操作大抵也是为了欺瞒天道。小仙姑还没有走近的时候,楚凝口袋里的玉坠子就开始发白光。
“我不会有事的。”楚凝垂眸看着手里的手提箱,眸光好似盈盈秋水,说不出的温柔,“小仙姑,麻烦你帮我寻到他的其他尸骨。”
小仙姑觉得楚凝的脑子也出问题了。
鬼王每一世的尸骨,都被用秘法熔炼成一样物件,手提箱里头的就是他第一世的尸体炼成的玉璧。为了搞到这块玉璧,小仙姑还坑了一队盗墓贼,她本来是想从墓里出来就把这群人卖给警察,结果这群人压根没能活着从墓里出来。
还好她身怀绝技,拿符箓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承载鬼王部分意识的玉璧镇在里头。
四分之一的意识就这么难搞了,楚凝还想把鬼王的其他部分也找来,小仙姑觉得他是活腻了。
“拜托你了。”见小仙姑久久不说话,楚凝声音软了下来。
这事还真的只能求小仙姑。
楚凝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找到他哥哥的,实际上前年就通过一件与哥哥有旧的古物确定了哥哥在这个世界的身份。然而一方面他不可能离开阿铭,一方面因为时局特殊,他不方便前往内地,只能找道上的人帮忙。
偏偏所有人闻鬼王色变,给多少钱都不肯接这活——楚凝实际上也拿不出高到能让人不要命的报酬。好在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也比较特殊,他有一位已故的姑婆楚敏,人称敏姑,一时为道门魁首,对丹於山当时的山主也就是小仙姑的师祖有救命之恩,才通过这层关系搭上了小仙姑。
小仙姑年纪虽小,道行却深,道门无人能出其右,这活只有她敢干,只有她能干。
因为敏姑那一层关系,也只有她愿干。
楚凝一求,小仙姑最后果然还是应了下来。
“好吧好吧,我给你找。”小仙姑强调,“但我只管把东西找齐了,鬼王四世尸骨齐聚后会发生什么,我可管不了哦。如果他要干坏事,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楚凝失笑:“放心吧,他不会的。”
小仙姑撇了撇嘴,你咋知道他不会?好像他是你老公,知根知底似的。
只管做事不管旁的的小仙姑,把十万块辛苦费往衣服里一塞,没心没肺地走了。
楚凝则提着手提箱,匆匆忙忙往家赶。
他经营着一家祖上传下来的香烛纸钱店,下店上宅,他和阿铭就住在香烛店所在的筒子里。一栋筒子楼住着几百户人,房子很小,小得好似鸽子笼,条件比他上个世界的居住条件不知道要差了多少,可房子和店面都是自己的,在兰城小潮区,他这样的情况已经是很体面的了。
但靠这一家店的收入,让自己和阿铭衣食无忧都勉勉强强,怎么可能拿得出给小仙姑的辛苦费?好在楚凝还有一份兼职收入,那就是给那些疑似撞了鬼的人看事。捉鬼镇煞没个固定的收费标准,一直是穷人随便收点意思一下,有钱人几万起步。靠着他姑婆为楚家打下的名气,楚凝时不时能接到有钱人的大单。
实际上以他的积蓄,完全能带着阿铭搬离小潮区。
然而小潮区于其他人而言是是非之地,对阿铭来说却是能隐藏他体质的天选之地。极阴之体成年后称得上修道圣体,成年前却是鬼魂的大补之物,在阿铭年满十八以前,楚凝需要依靠小潮区混乱的活人气息保护他。
楚铭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系统并非什么培养天命之人的正经系统,但确实是以保护天命之人为条件,和天道沟通让他们进入小世界的。天道对时间的感知与人不同,对祂来说可能只是一下子没有关注祂的天命之人,实际上现实里几年过去了。提前定好的命运也可能出差错,在一个有玄幻因素的世界里,人的生命更是脆弱,天道也想有一个人为他的天命之人保驾护航,于是与楚凝和系统一拍即合。
楚凝要做的,就是在保护好阿铭的同时,找到他哥哥然后在哥哥身上努力刷造小鲛人的能量。
这事只能在小世界完成,他和哥哥来的世界等级太高,系统的能量转换程序在高等世界会被压制得无法运作。
赶回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楚凝以为这个点阿铭已经睡了,在楼道里又点了一根镇魂香。然后便叼着烟,与在台灯下看书的阿铭对上视线。
十四岁的男生穿着校服,身形清瘦,他眼睛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因为体质常年徘徊在生死线上的少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但是在楚凝眼里,仍是个要他照顾疼爱的小孩子。
明明嘴巴里叼着的其实不是烟,楚凝还是下意识把那点火星摁灭了。他有些结巴地问道:“阿铭,你、你怎么还没睡?”
他走上前,看见桌上摊开的课本,揉了揉阿铭的头顶:“小孩子不好好睡觉长不高的,课文可以明天再看呀。”
上个世界在元元上高中以前,他严抓元元有没有早睡早起,元元后来就长得可高了。
阿铭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模样很乖巧:“我马上就睡觉了……爸爸,你是不是没有吃晚饭?我熬了点粥,给你盛一晚吧。”
楚凝愣了一下。
他傍晚的时候魂魄不稳,点了根镇魂香也没缓解多少,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是没有胃口,所以做完阿铭的晚饭就回店里了。
没想到阿铭放学回家,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
“好啊。”楚凝又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阿铭好乖。”
阿铭去厨房端来了一直温着的甜粥。回来的时候,只见楚凝已经脱掉风衣,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疲累地躺在小沙发上。
他眉眼温柔,透着一股成熟的风情。此刻萦绕着淡淡的倦色,好似一朵将要枯萎的花。
“不烫了,可以直接喝。”阿铭把小碗和勺子都塞到他的手里。
楚凝搅拌了几下,浅浅地笑:“谢谢阿铭,快去睡觉吧,剩下的爸爸自己会收拾。”
阿铭却不走,蹲在沙发边上,像一只固执的小狗。
楚凝一时间也提不起力气催他回卧室。这些年镇压那些想要吃掉阿铭的厉鬼,耗费了他太多力量。实际上以鲛人的魂魄之强,解决那些厉鬼所消耗的神魂力量于他而言不值一提。可这个小世界不能出现那么强大的灵魂,楚凝只能像他哥哥一样削弱自己。不过哥哥是通过分裂魂魄的方式来削弱,楚凝则是强行封印自己的一部分力量,那部分力量直至离开小世界才能解开。
上个世界,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上个世界十分和平,根本用不到魂魄之力,这个世界却有无数厉鬼虎视眈眈,他快要撑不住了。
唯一庆幸的是,魂魄不稳并没有带来痛苦,只是让他感到无力与困倦。
楚凝慢慢喝完了那碗甜粥,阿铭立刻接了过来,把空碗放在茶几上。他看着楚凝疲累的模样,忍不住伏在他的膝头,痛苦道:“爸爸,你把我丢掉吧。”
一个晚上,小仙姑劝他把阿铭丢掉,阿铭也想让他把自己丢掉。
楚凝疲惫地看着他:“你是想气死我吗?”
他保护阿铭,不只是把他看作自己留在这个小世界的条件。系统当时给了他许多选择,保护其他天命之人可比保护阿铭容易,可他还是选择来到这里。
他觉得,阿铭更需要他。
阿铭在出生的三天后就被亲生父母丢掉,那是一个冬天,楚凝和系统找了他很久,才在一个垃圾桶边找到被寒风冻得小脸青白,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阿铭。悉心养护了小半年,才没让他留下原本的命运里会折磨他一生的病根。
阿铭的年纪,比当年元元被他收养的时候还要小。
楚凝把那么小的一个婴儿,带成已经在读初中的少年,过程中的辛苦他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把阿铭看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他心甘情愿。
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孩子丢掉?
听出他的语气里的难过,阿铭瞬间慌了起来:“对不起爸爸,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不想让爸爸为了他这么辛苦,不想让爸爸为他受伤了。
自从三年前他从楚家的典籍里意外了解了自己的特殊体质,知道爸爸这些年为了保护他费了多少心血,承担着多大的风险后,阿铭便被心中的愧疚折磨着。明明他不是爸爸的亲生骨肉,明明爸爸不用承担这些,他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这样一个累赘,为什么爸爸就是不放弃他呢?
“阿铭,别多想。”楚凝摸摸他的头,声音很温柔,“很快,很快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很快你的另一个爸就能来了。
“好了,睡觉去吧。”这一次,楚凝的声音带了些强硬,阿铭终于被他赶回了卧房。
他自己则是又在沙发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把小碗浸在厨房的水池里。一时间没有精力洗,便只简单冲了个澡,换上一条睡裙,回自己房间后,往柔软的床上一趴。
他单手打开床边的手提箱,从里头取出那块被符箓镇住的玉璧。这块玉璧曾叫许多盗墓贼丧命,隐约能嗅到血气。楚凝却毫不犹豫撕掉了小仙姑贴在上面的符箓,他轻轻抚着这块爱人尸骨炼成的玉璧,把柔软的脸颊贴在了上面。
“哥哥,你今晚会入我梦中吗?”他喃喃说道。
第34章 灵异世界2 梦中相会。
楚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还是一个并不被他控制的梦。兴许, 他是被一个更加强大的魂魄拉进了他所构造的幻梦之中。
眼前被红纱蒙着,视野里是一片旖旎的红,其余的一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好似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坠在身上, 感觉自己正卧在冰凉表面上的楚凝,下意识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随即便听见叮叮铃铃一阵响,那是妆点在他身上的物件发出来的, 楚凝吓了一跳。被这声响惊动的显然不止一人, 他身下冷冰冰的“地面”,猛地摇晃。
原来他是坐在什么东西上头, 被人抬着过来的。
因这意外,他听见一大片跪倒的声音, 夹杂着“陛下息怒”的颤声。身下的“托盘”又猛地晃了两下,抬着他的人也一并跪了下去,楚凝惊慌失措地伸手撑住自己。
这到底是怎样一场梦?
好像他此刻面对的是一位喜怒无常的暴君,一点不悦就能叫人掉了脑袋。红纱遮眼,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楚凝心中惴惴不安。
他想要扯下眼前的红纱, 然而他也不晓得自己身上究竟挂了多少饰物, 任何一个动作都能令它们叮铃作响。求饶声过后, 殿内噤若寒蝉, 楚凝一时间也不敢发出响动。
好像过了很久, 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楚凝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把人呈上来。”
“地面”再度摇晃, 楚凝感觉到原先跪在地上的人, 起身把他托了起来。
不过在走到某一处后, 又低伏下身子,好让高高在上的天子,可以俯视进献给他的美人。
“陛下, 这是南越王献上来的钥匙。”楚凝听见了一道尖细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影视剧里的太监。
他还没有想明白那是用在何处的钥匙,便先听见钥匙插入锁扣,轻轻旋转,什么东西被打开的声音。下一瞬,一只掌心炽热的大手便抚上他微凉的侧脸,寻到他耳后悬下的金链,将那遮眼的红纱摘下。
楚凝看见了一双眸色暗沉、不威自怒的眼睛。
而他自己睁着清凌凌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神情显得单纯天真。
他这副直视天颜的不敬表现,叫不远处某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他面如死灰,告罪道:“陛下息怒,此人乃小王自海外仙岛寻得,未经教化,不知皇恩浩荡,方才冲撞了陛下……”
他话未说尽,便听见那高坐皇位上的男人语气淡淡:“南越王何至于惶恐如斯,你的这份礼物,朕很满意。”
他长臂一展,便将那只着一袭红纱的美人从笼中抱出。
楚凝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原来一直待在一只足以容纳一人的黄金笼中。
那纯金笼子饰有连理枝、并蒂花,金匠的手艺巧夺天工。任何仅见到这只黄金笼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稀世珍宝,可一旦它与身处其中的绝色美人放在一起,金辉尽被美人容色所掩,倏然间黯淡失色。
皇位上的男人看都没看那少了美人的笼子一眼,目光只落在自己怀中这件世间最是珍贵的宝物上。
楚凝在他怀里蜷着身子,明明自己也不矮,可这会儿好似停憩在男人怀中的一只小鸟。大殿上的人跪伏一地,足见眼前人是一位威势甚重的帝王,可楚凝依旧无惧无畏地仰起脸,用目光描摹男人的眉眼。
男人的五官,总是叫他想起刀剑一类的利器,不管本体还是分身皆是如此。楚凝从不担心哥哥会伤害自己,对待他的时候,刀剑的锋锐总会尽数敛于鞘中。
楚凝丝毫不怀疑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的哥哥。
不需要玉坠子再度确认,他怎么会认不出自己喜欢的人呢?即便哥哥又换了一副面貌,见到他,那种好似小鸟找到自己温暖的巢,小鱼找到自己的贝壳床的感觉骗不了人。
哥哥真的进入他的梦中了。
他现在见到的,好似是哥哥某一世时的样子。楚凝努力去回忆,却没有回想起来。在做梦的人中,他这会儿已经算是很清醒的了,可还是避免不了梦里的人思绪混乱。
他索性不再去想,就循着哥哥的安排,在梦里做那边陲小王进献给他的绝世美人。
楚凝枕在男人的胸口,感受底下有力的心跳。这举动太过大胆,叫周围的人快要不敢呼吸。
皇帝却很满意。
“海外仙岛寻到的么?”他低声说道,“确实像一位仙人。”
***
仙人被安排到了露华宫。
宫室建于数个天然泉眼之上,其中有温泉亦有冷泉,水雾经年不散,恍若天上仙宫。
既然是海外寻得的仙人,当然要住在云水之间。
只是楚凝觉得,他现在的打扮和神仙实在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雪肤外只松松垮垮披了一袭红纱,半透明的轻纱如云如雾,走动时甚至能看见其下曼妙身躯的轮廓。他身上是没有任何小痣或是胎记的,整具躯体白玉无瑕,数不清的金饰戴在上头,臂环、手钏、勾勒出盈盈细腰的金链、脚踝上的金铃铛……稍稍一动,便可听见金石之声,清澈悦耳。
直至来到等人高的铜镜前,楚凝才知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脸颊被淡淡绯红侵染,楚凝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低头盯着自己的露在红纱外的足尖。他自然没有穿鞋,赤足站在一尘不染的青石地砖上,微粉的指甲盖好似三月的桃花瓣。他也不需要穿鞋,露华宫内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他可以赤足行于任何一处。仙人自然就该生于云水,不染尘埃。
他背后覆上了一具热烫的躯体。
哥哥的这个分身,好似要比他以前的任何一个都高大。楚凝隔着衣物感觉到了底下结实可怖的大块肌肉,刚猛炽烈的气息叫他的腿不自觉发软。
铜浇铁铸似的胳膊锢在他的腰间,男人的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他抬头。
“很美,为什么不看?”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楚凝又一次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不过这一回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他的身体绝对算不上瘦小,再怎么说也有一米七九,可是哥哥的这具分身好似要奔两米去了,健硕的体格足以将他完全笼罩其中。皇帝换掉了先前的朝服,只着一件细看铺有暗纹的玄黑寝衣,敞着衣领,露出与怀中白玉美人对比鲜明的麦色皮肤。
他穿得是不太齐整,但再怎么样也没有表现得像自己这般……浪荡。
裹着这样一身一扯就掉的半透明红纱待在男人怀里,跟故意穿某些情趣的衣服色诱他有什么区别?
楚凝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
距离他离开上个世界已然过去十五年,这十五年里又有十四年,为了保护阿铭他长时间处于虚弱状态。阳气有亏,以至于男人多半会有的晨起反应他基本没有。偶尔起来了,他也无力去抚慰自己,就静静等这反应自己下去。
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楚凝已经快要忘了情欲是什么感受。
但在这梦境里,那些欲念被再度挑起。
楚凝羞耻不已,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只是抱着他,还没有做别的事呢,他就有了感觉。
红纱下修长笔直的双腿,不自觉地夹紧。
他的反应,叫身后男人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可他很快又发现了什么,疑惑地低声道:“分明元阳未泄,为何会做出这副情态?”
他方才瞧见楚凝只被轻微触碰就情动的模样,顿时怒不可遏,心中的嫉妒快叫他发疯。这该是被一个,甚至是好几个男人滋润过多少回,才能变成一碰就夹腿的熟/妇模样?
但他随即又觉察到楚凝元阳未泄,仍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
大掌探进红纱,男人咬着美人耳垂,将那里细细研磨成软烂的红,含糊不清地说道:“莫非是天生媚骨,生性淫/荡?”
楚凝耻得说不出话。
他不想认下男人这无端指责,可更知道不能承认是被别人玩成这样的。且不说男人信不信那些人都是他的分身,就是信了,楚凝也不是没见过这人分身互相吃醋的模样。
楚凝有时候怀疑他们究竟是真的在吃醋,还是找个借口,好在床上折腾他。
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楚凝只能低低骂了句:“你混蛋……”
楚凝委实不会骂人。
他骂人好似撒娇,只会激得人兽性大发。男人呼吸果然又粗重了些许,喘着粗气在楚凝耳边说道:“再骂两句。”
不愧是把自己炼成鬼王的神经病。
楚凝前所未有地赞同小仙姑的话,他不肯开口,不想如男人的愿。
可男人有的是折磨他的办法,楚凝本来还能站着,慢慢就无力地跪倒在铜镜前,红纱下的大腿抖得不成样子,垂落在地上的一截轻纱,被他抓得皱巴巴的。
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砸在青石地砖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同样的水痕还出现在他的膝盖下,满身琳琅金饰随着白玉似的身躯颤动不止。
“朕名姬朔。”男人盯着镜中的美人,眸中欲念深沉,“再骂两声,连名带姓地骂。”
楚凝:“……”
纤长卷翘的浓密眼睫不住颤抖,因为沾上泪水,变得湿漉漉的,楚凝要被这人气哭了。
“姬朔,混蛋……”他抓着男人横在自己身前的结实手臂,指甲在上面留下淡淡的白痕,“够了吗?呜……”
名为姬朔的男人可算放过了他。
楚凝浑身虚软,无力地倒了下去,又被姬朔伸出长臂捞了回来。他双目失神,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楚凝现在疲惫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懒得计较姬朔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了。
不多时,便听见姬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楚凝:“……”
玩了半天才问名字,你还是人吗?
眼前这位好似确实已经不算是人了。但楚凝仍旧觉得恼火,伸手想抽这不要脸的人一巴掌,可是临了还是不舍得。
是哥哥,舍不得。
到最后,只是轻轻抚了一下男人的侧脸,然后埋进男人的怀里。
闷闷的声音响起:“我叫阿凝。”
***
楚凝的名字,认真算起来,确实只有一个“凝”字。
他来自的那个世界,上古时期生活着不止一支鲛人,但不管是哪里的鲛人族命名习惯都是一样的,一是女性鲛人双字,男性鲛人单字,二是名字必然与水有关。
鉴于鲛人的生育能力在上古时代就十分糟糕,一支族群里压根没多少人,因此同一族群间不用担心重名的事情发生。可一旦与其他鲛人族交流,就很容易出现叫一声阿凝,两个人回头的情况。
于是慢慢的,鲛人族也出现了姓氏。
她们的姓氏取自生活的海域的第一个字,楚凝出身自一片名为楚墟的海,所以他们这一族的鲛人,内部互相只称名,在外面会把楚当做姓氏冠在自己的名字前。
这更符合凡人的命名规则,能省下很多麻烦,因此哪怕世间鲛人只剩下楚墟一族,她们也沿用了这个在外人面前冠姓的习惯。
楚凝被姬朔折腾得脑袋晕晕乎乎的,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楚墟,道了个名就不吱声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身体的疲惫尚可通过休息缓解,可灵魂的疲倦即便在梦中仍旧折磨着他。他身处建在云水间的露华宫,自己也好似一片雾,风一吹便要消散了。
察觉他魂魄不稳的姬朔,拧起了眉。
要是被那些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恐怕又要惊惧地跪伏一地。可是面对一个完全不怕自己的人,姬朔只能满怀无奈地叹道:“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怎么会把自己的魂魄折腾成这样?
楚凝魂魄不稳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经年累月,早已沉疴难愈。镇魂香治标不治本,甚至起到了一些反面作用,楚凝就是仗着镇魂香能立竿见影地稳住自己的魂魄,才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
这人敢招惹他,是因为晓得世间只有自己能救他吗?
姬朔心中不禁这般想到,然而丝毫没有被人图谋的恼火,反而因为楚凝有求于他颇感自得。无论身前死后,他都没有见过如阿凝这般叫他中意,一眼便令他钟情的美人。他自然不舍美人就此香消玉殒,但他的付出也绝非不求回报。
他会想办法医好阿凝的魂魄,阿凝只要努力用身体偿还就好了。
姬朔打横抱起意识昏沉的楚凝,带着他离开露华宫寝殿,步入与寝殿相连的温泉。非人间之地有着非人世之景,温泉四面悬有轻纱,高达数丈,与头顶开满红花的花树相连。姬朔抱着楚凝穿过重重轻纱,沿着玉阶踏入温泉水中,美人身上的红纱遇水浮起,与落在水面上极似山茶的碗大红花纠缠一处。
姬朔伸手剥掉红纱,清洗美人沾了浊物的身体。
于他而言,他不觉得那些阿凝的东西是浊物,但阿凝大抵是不愿意那些黏腻东西留在自己身上的。姬朔只能万分可惜地洗去,楚凝则在他怀中任他摆弄,温水泉暖洋洋地包裹着他,叫他只觉身心放松,昏昏欲睡,格外舒服。
这不是现实里的温泉,而是姬朔力量所化,泡上再久也不碍事。
姬朔借这泉水,温养楚凝的魂魄。
纵使是他,也没法在朝夕之间令楚凝的魂魄痊愈。今后只能多把楚凝拉进这半虚半实之地,阿凝养好了魂魄,他也收到了报酬,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丝丝缕缕的力量被姬朔渡到了楚凝身体里。
他在某一刻停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楚凝此刻的魂魄过于脆弱,一时间承载不了太多力量,只能慢慢温养。确认阿凝的情况缓解了许多后,姬朔才开始收自己应得的报酬。
还不是很清醒的美人,被他抵在温泉池边的软玉上。
“阿凝,伏在上面。”姬朔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好……”楚凝低低应了,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他总是下意识听从令他信赖之人的话,上个世界那四个男人,总喜欢在他被做到失神后哄着他满足各种过分的要求。
温泉池边铺着边缘被打磨得圆润的玉石,不硌人,楚凝乖乖背对着他的哥哥,趴在了上头。
姬朔掐住了他纤瘦的腰肢。
察觉到男人要做的事情不太对劲的楚凝打了个哆嗦,哀求道:“不要……”
他回眸看了姬朔一眼,潮湿的眼眸叫男人心立刻软了下来。
水面有残花自他们中间漂过,更兼水波摇晃,温泉水下的一切其实看不真切。楚凝心中生怯,不安地攥着自己细白的腕子,上个世界里,那些个男人便老拿这件事戏弄他,说他们……与他的腕子相差不远了。他们本都不是喜欢处于下位的人,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约而同选择让着楚凝。
怕把人弄伤的姬朔到底是同他的前辈们一样,打消了一些念头,松开楚凝的腰,只让他将腿稍稍并拢了。
他安抚似地在楚凝颈后落下一个个吻。
楚凝意识昏沉得厉害,只觉得姬朔好似变成了一只狰狞野兽,喘息声好似兽类的低吼。他委实提不起力气,索性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姬朔,哥哥左右不会伤了他的。
水波晃动不休。
怀中美人柔顺至此,姬朔却仍觉不满足,无数暴戾的念头充斥心中,恨不得将楚凝玩得再凄惨些。最好让这位看上去纯稚温柔的仙人,从此一见他便腰酸腿软,真如一截娇媚花枝,只能软伏在他怀中。只是看着快要睡去的楚凝,姬朔到底是没舍得。
他闭了闭眼,没再折腾楚凝绵软肿烫的腿肉,在他柔白的后颈留下一个齿痕,欲求不满道:“今日就先放过你。”
一阵风过,枝上红花化作雪色。
姬朔将楚凝带进了更深的梦境,令他虚弱的魂魄在那平静之地安眠。
第二日,楚凝是被穿过雪白纱帘,照进卧房的阳光唤醒的。
他昨夜太累了,都忘了拉上窗帘,抱着那块玉璧便沉沉睡去。灵魂的虚弱让楚凝很容易睡着,可不管睡了多久,那种已然深入骨髓的疲惫感都不会消散。
甚至因为几个小时没有点镇魂香,魂魄的虚弱反馈到身体上,他疲倦得连手都要抬不起来。是以镇魂香和打火机总是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楚凝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拉了窗帘一片昏暗的室内,静静点完一整支镇魂香。
今日却不同,金灿灿的阳光温柔地照拂着他,疲惫感也一扫而空,楚凝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只是在起身时,睡裙底下传来强烈的不适感。楚凝掀起裙子看了一眼,又立刻脸蛋通红地放下。
他在失去意识前,感觉到姬朔好像是……但转眼就被水流冲散。而且那毕竟是梦里发生的,不会出现在他现实中的身体上。
也就是说他大腿上现在这些干干的东西,是他睡着时自己……
“混蛋。”楚凝小声说道。
也太过分了,上个世界好歹是认识了好久才进行到这一步的。
难道是因为死了几千年,憋到变态了吗?
“混蛋。”楚凝低低又骂了一声,只是这一次的语气更软了,哪有一丝生气的意味,完全是在冲人撒娇。
他轻轻抚着枕边的玉璧,动作格外温柔。
***
楚凝一觉睡了太久,他醒的时候,阿铭早就上学去了。
他不仅把昨天楚凝没洗的碗洗了,还给楚凝又做了甜粥,楚凝打开锅盖时,粥还是温热的。
他的小孩真的都又乖又懂事。
楚凝端起碗,弯起眉眼。
系统又从他的识海里飘出来,小气泡在空中飞来飞去,阳光穿过它轻盈的身体。小气泡惊恐道:【宿主你昨晚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休眠期间多了那么多能量?】
楚凝眼神飘忽:【也、也没做什么啊。】
那么大一笔能量究竟是哪来的,系统哪能真的不知道。它崩溃的是宿主对象的影都没见到呢,宿主昨晚到底是和什么东西做了!
楚凝也没有想到,哪怕哥哥变成鬼了,也能薅到这么多能量。
很快他又想起,类似的分身,还有三个。
楚凝端起碗咕噜噜地喝粥,遮掩自己泛红的脸。
那三个不会也像现在这个这样,刚来就搞得这么激烈吧?
***
楚凝吃完早饭就下楼看店了。
他今天开店比较晚,好在清明节刚过去不久,正是生意冷清的时候,晚些开店也不耽误赚钱。楚凝早上九点到店,做到中午十二点,也就迎来三个客人,只做成两单生意。
下午的生意并不比早上好多少。
闲得无聊,楚凝就找了几本书看,全是前段时间从二手书店淘来的历史书,有正史也有野史,正经的很正经,野的也很野,全是和姬朔有关的。
是的,楚凝早就知道那块玉璧是用姬朔的尸身炼的。只不过昨夜在梦里,现实的记忆被隔绝,他看过的那些姬朔生平愣是半点都没想起来。
楚凝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翻那些看了许多遍的书。
姬朔是他哥哥在这个世界轮回的第一世。
作为皇帝,他的历史记录本该是四个分身里最多的,可偏偏姬朔在位的时间距今过于久远,整整相隔四千年。那是一个神话色彩非常浓厚的时代,以至于他流传下来的事迹也跟天书似的。
靠谱一点的,说姬朔身长九尺,天生神力,力能扛鼎。
离谱一点的,说姬朔三头六臂,刀枪不入,能呼风引雷,杀人于千里之外。
现实一点的,说姬朔即位后征战四方,在位三十年将国家版图扩大了整整一倍,南越、北蛮、西狄等小国国王对其俯首称臣,年年交纳岁币,连镇国之宝都进献至当时的皇都。
玄幻一点的,说姬朔乃是中原一带神明的化身,他攻打南越北冥等地,其实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神战。就说那以少胜多的坚野之战,世人只知姬朔率三千骑兵攻破北冥三万大军,却不知彼时云层之上,四海龙王引来风雨,雷公电母召来雷电,方成就这场载入史册的传奇战役……
楚凝一边看一边笑。
那些什么四方神明交战的离奇野史,肯定是后人胡编乱造的。但楚凝知道,这个世界确实有一些玄幻因素存在,姬朔当年不仅仅是中原王朝的皇帝,还是一位道行极其高深的大巫。
合上离谱的野史,楚凝翻开了敏姑传下来的手记。
他的这位姑婆对轮回四次的鬼王格外感兴趣,私下收集了许多资料,最后归纳总结进自己的笔记里。敏姑根据一些只在道门中人间流传的典籍,确定了一代帝王姬朔便是那位鬼王的第一世,献祭三世成就鬼王之身这件事,是第一世决定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敏姑尝试从姬朔身上找原因。
可惜四千年实在是太过漫长。敏姑翻遍典籍,也只找到了一些无从考证的传言。
其中一个传言说姬朔在生命的最后十年,无数次遣人寻找海外仙岛,正史里说姬朔是去寻找不死药,可有野史记载,南越王曾亲口告诉自己的下属,陛下不求仙药,只寻仙人。
敏姑在手记中写到:皇帝似乎对虚无缥缈的仙人分外痴迷,为了在今后的千年万年继续寻他,方才将自己炼作不死不灭的鬼王。这说法不比寻找仙药合理多少,随手一记,只当戏言。
楚凝想起梦境中出现的南越王,又想起南越王将他称作自海外仙岛寻得的仙人,隐隐意识到,这条很野的野史只怕是真的。
只是当年姬朔并没有找到他,直至四千年后,他才与生前心心念念的仙人在梦中相会……
哥哥他真是……
楚凝一时无言,又觉无奈,又觉甜蜜,他正要继续往后翻,回顾一下哥哥的下一世,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道有些拘谨的声音。
“请问……您就是楚大师吗?”
楚凝抬头看向店门。
门边的青年在看见他面容的一瞬间,眼中闪过惊艳,瞬间红了脸。
第35章 灵异世界3 那一间寝室。
找上门来青年姓林名子镜, 是替他的母亲来寻楚凝的。
他双手递上来一份引荐信,格外拘谨地坐在柜台外头,楚凝让他自己搬来的一只凳子上。柜台不低, 所以他进门时没有看清楚凝的面容,直至楚凝抬起头来,才叫他骤然乱了心神。
柜台上堆叠着几本厚厚的书, 林子镜借着书籍遮挡, 忍不住一次次偷眼看向楚凝。他来之前以为母亲交代他过来寻的楚大师是一个老头子,没曾想是一个瞧上去也没比他大多少的美人。
楚凝没有在意青年人偷看他的目光, 他这副样貌,基本哪个人见到都要多看两眼, 楚凝早就习惯了。
他拆了那封信,写信的人是他一位道上的朋友,并非林子镜的母亲,道上朋友替他和林母做了中间人。想要麻烦他的事,朋友已然简单写在信上。
林女士是一位女子高中的校长,为人严肃负责, 不是那种成日坐坐办公室喝喝茶见几个教育局领导的人。她常年站在教育和管理的第一线, 听宿管说近几日宿舍楼半夜有一些奇怪的动静后, 林女士特地挑了一个晚上视察校舍。
结果便在校舍顶楼一间空置的宿舍里, 逮到六个半夜不睡觉, 挑着蜡烛偷偷玩笔仙的女孩。
认出这几个女孩是谁的林女士气得不轻, 那六个女孩都是要高考的孩子了, 林女士有几次路过教室看到她们打瞌睡, 还以为是她们学习太辛苦,没想到是半夜偷跑出来玩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林女士气得当场把她们玩笔仙的笔折了,纸也撕了, 厉声呵斥了她们一顿后,就把她们赶回寝室睡觉。
却没有想到在这之后,怪事频发。
那六个女孩有的一病不起,有的遭遇车祸,有的莫名其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林女士在这之后才听说一些有关鬼仙的禁忌,她曾经是不信鬼神的人,可学生接连出了意外,让她怀疑起是否都是她打断笔仙仪式招来的祸端。林女士内疚不已,趁着现在还没出人命,赶忙托关系联系上楚凝那位道上朋友,然而朋友刚巧要离开兰城一段时间,接不了这个活,便把楚凝推荐给了林女士。
他打听到那间寝室非正常死过两个人,所以才空置下来。疑心那六个姑娘真把在这个宿舍横死的怨鬼招来了,和鬼有关的事嘛,让楚凝这个懂驭鬼的楚家传人去也算专业对口。
楚凝看了一眼引荐信的落款时间,正是昨日。又看了一眼柜台前羞涩的小青年,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令堂是不是出事了?”楚凝把信放在桌上。
听到他这般说,林子镜格外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我妈昨天不小心崴了脚,倒是没磕着碰着,就是脚踝肿了,走不了道。”
楚凝心道果然如此。
光看信里的描述,就能看出林女士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她既然认为这件事与自己有关,就没有让别人带着引荐信来找他的道理,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儿子。林女士必然是因为自己没法过来,才不得不让儿子代自己前往。
“这个活,我可以接。”楚凝说道,“具体报酬,等我看过具体是什么情况再说。”
事关六个孩子的安危,楚凝没有拒绝的道理。小鲛人在这个世界其实颇有几分本事,能在短时间内让这么多人出事的鬼物实力不容小觑,他如果不接这个活,换个人未必能够解决。
“好的好的!”林子镜连声说道,“那我现在就带您去学校?”
楚凝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道:“劳烦稍等我几分钟,我给我孩子的老师去个电话。”
孩子这两个字好似给了林子镜当头一棒,他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孩子?”
楚先生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林子镜不愿相信,甚至自欺欺人地认为楚凝或许是开了一个玩笑。然而楚凝用店里的座机给老师打电话时丝毫没有避着他,让他不得不认清这一事实。
“……对,我是阿铭爸爸。”对话另一头的老师一听他的声音就认出了他是谁,楚凝的声音本就很有辨识度,总是轻缓柔和,让人想起潺潺溪水,月下的浪花,“麻烦您同阿铭说一声,就说我今天很晚才会回家,没法给他做饭了,让他自己在外面买点吃的。”
他细细交代的时候,眉眼比平时更加温柔,眼中好似盈着一泓明净秋水。让一旁的林子镜不尤幻想,如果楚先生这般说话的对象是他该多好。
其实仔细看后,也能看出楚凝确实不像一个没有阅历的年轻人。他神情体态皆透着淡淡风情,满是养育过儿女的人才有的成熟韵味。
他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说来道去,心里最终就剩下那么一个想法:楚先生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林子镜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得不因这一现实藏回心底。
阿铭的老师连声应了下来,楚凝再度道谢后,挂断了电话。他把搭在椅背上的薄风衣披回身上,又从柜台底下提出一只深咖色的手提箱。
这只手提箱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边沿起了毛边,给人感觉沉甸甸的,林子镜忍不住想要表现一下:“楚先生,要不我帮你提?”
“不用。”楚凝摇了摇头,“里面是一些法器,我自己拿着好一些。”
这又一次提醒了林子镜楚凝算是道士的身份,他问道:“楚先生,世界上真有鬼神吗?”
兰城迷信的人很多,上至身家亿万的大老板,下至小潮区最底层的平民百姓,都有许多人将风水玄学挂在嘴边。但林子镜一家三口都是知识分子,他这会儿还在兰城大学读医,一直不信鬼神之说,直到此时此刻,仍对笔仙招祸将信将疑。
这个世界当然是有鬼的,但楚凝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回答让林子镜从此在封建迷信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于是只说道:“所谓神,有的是山川河海所化的自然之神,有的是德行高尚的祖先在死后受后人敬仰供奉封神,即便没有神,人也该对养育自己的自然万物,对仙人心怀敬畏。”
楚凝把沉重的店门拉上,林子镜赶忙去拉另一扇。楚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店落了锁。
“所谓鬼,乃是人身死后魂魄离体所化,大多早早投了胎,可也有一部分会因为心存执念滞留世间。有的是舍不得仍在阳世的亲人,做了守在他们身边的善鬼,有的是生前事业未完,也许会一次次做生前没完成的工作……还有的鬼,他们遭意外横死,甚至是被人所杀,死亡没被他们预见,也全然无法接受这件事,就会成为怨鬼、厉鬼,有时候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只是怀着怨恨,无差别地袭击那些仍在阳世的人。”
外头天光明亮,楚凝陡然冷下来的语气却让林子镜打了个寒噤。
“这样的话,活着的人岂不是很危险?这世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横死,我们身边岂不是都是怨鬼?”林子镜是学医的,太清楚每日有多少人意外死去了。
“鬼想要害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楚凝莞尔,“首先,绝大部分的鬼魂都对阳气充沛的人没有办法,这与男女没有关系,只与精神和体魄相关。好好吃饭,健康作息,勤加锻炼,让自己身体康健,精力充沛,一些小鬼甚至会对这种人避之不及。其次,就算一些大鬼能无视人身上的阳气,他们害人依旧需要满足条件,在绝大多数情况,人只要‘看’不到鬼,鬼就拿人没有办法。”
“这个看,不仅是说用眼睛看。”楚凝补充,“如果单单肉眼见鬼,你甚至可以用假装自己没看见的方式糊弄过去,只要不露馅就行了。所以相比意外看到鬼,主动招惹鬼魂的方式更加危险,这像是明确地向鬼魂传递了一个你想接触他的信号。”
林子镜脱口而出:“这不就是那六个女生做的事吗?”
楚凝无奈道:“我听说现在挺多人喜欢玩什么笔仙碟仙,四角游戏,对着镜子石头剪刀布的,还都要在半夜玩。大半夜不睡觉,精神哪能好?本就是容易被鬼魂趁虚而入的时候,还要做一些仪式主动和鬼魂建立联系,如果周围没有鬼,或是只有一些无害的小鬼还好,如果周围恰好有恶鬼……”
“但是这些游戏都有送走鬼魂的仪式。”林子镜问道,“是不是只要完成仪式,把鬼魂送走,就不会有事了?”
“哪有这么容易。”楚凝摇了摇头,“送鬼本就只对那些本无害人之心的鬼魂起作用,好声好气把他们送走,避免他们觉得你冒犯了他们而心生怨恨。可对于那些一开始就怀着怨气,想要伤害生人的鬼来说,一旦被他们缠上,就轻易摆脱不了了。”
“这样说来,不一定是因为我妈打断仪式出的事。”林子镜喃喃道,“我得告诉妈妈,让她好歹不要再那么难受。”
说话间,林子镜停车的地方到了。
林家的家境显然很不错,还在用按键机的年代,仍是大学生的林子镜已然有了自己的小轿车。只可惜小潮区的城市规划有问题,他找停车的地方找得非常艰难,好不容易才停在距离楚凝的香烛店两条街外的地方。
林子镜把楚凝送上后座,自己在前面当司机。他身为医学生有些洁癖,车内打扫得很干净,还放了香薰。
但林子镜犹觉不足,一路上都在担心后座是不是太硬了,他该买些绵软的垫子的。
轿车开了半个小时,停在兰城的另一个区。
兰城虽然也有小潮区这种拖了全城后腿的混乱地带,但本身是高度繁荣的金融中心,离开小潮区后就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林子镜载着楚凝开过许多条繁华街道,最后开进了一所女子高中。
学校里很安静,因为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依稀能听见教室里传来老师授课的声音,教室外空荡荡一片,几乎没有人走动。
“我妈脚肿得太厉害了,实在过不来,她吩咐了高三的年级主任带我们了解情况。”林子镜把车缓缓停在校内的停车场,“她姓原,我和她约好在宿舍楼前见面……这里是女子高中,学校不收男学生,男性教职工也很少,所以我们得低调点。”
楚凝表示理解。
林子镜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楚凝温润的眼眸,觉得如果是楚先生的话,其实不低调也没事。
他留着长发,五官线条柔和,气质温柔似水,不到近处看,很容易把他错认成女子,和他们这种糙男人可不一样。
基本没进过女子高中的林子镜,虽然是来干正事的,但下车后还是有点心虚地立了立衣领。
宿舍楼很好找,就在停车场附近。女子高中的建筑不多,林子镜看了两遍地图就把路记下来了。他在前头带路,楚凝手提箱不离手,跟在落后他半步的距离。
不多时,宿舍楼就出现在二人眼前。门口如林子镜所言,已经等了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想来就是高三年级的原主任。
林子镜以前跟着林女士见过人,走到近处叫了一声:“原阿姨。”
原主任点了点头,又向着楚凝伸出手:“你好,原辙。”
她给人感觉很干练,楚凝对这样的人很有好感,因为会让他想起元元。
“你好,楚凝。”他跟原辙握了下手。
两个人都没有过多客套,原主任说了一句“待会儿的事麻烦楚先生了”后,便带着二人进入宿舍楼,之后也一直没有离开。
楚凝和林子镜两个男人,进女生的宿舍,肯定是得有校领导带着的。
进到宿舍后,他们队伍里又多了一个人,是宿管阿姨。她眼下青黑,面带倦色,似乎久未歇好。
一边上楼,宿管阿姨一边介绍了更详细的情况,楚凝此时才知,原来一开始发现异常的就是这位阿姨,当时也是她带着林校长去逮那六个半夜不睡觉玩笔仙的女生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见鬼了。”宿管阿姨按了按眉心,“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我这些天晚上巡夜,老是能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蹲在走廊或者楼梯的拐角,但每次我打着手电过去,人就不见了。”
楚凝一行人这会儿就走在上楼的楼梯上。
女子高中的宿舍楼呈“回”字型,共有四层,没有电梯,只有两条步梯供人行走。每层有两个公用卫生间,一个公用澡堂和二十六间宿舍,一间宿舍住有八名学生。这是间封闭式管理的高中,学生如无特殊情况,一律需要住校。目前校舍住进三个年级的学生绰绰有余,有一些寝室就被特地空置出来,有的安排给实习老师,有的被宿管拿来放杂物,还有的是因为宿舍本身有问题,不得不空出来。
比如说他们现在要去414寝室。
“这数字真不吉利。”林子镜吐槽道。
“是不吉利,有的地方4楼都是拿3A代替的,寝室要是遇到带4的门牌号,就直接跳到5,但我们学校每一任校长好像都不信这个。”宿管阿姨苦笑,“直到414出了两回事,当时的校长干脆把每一层楼‘04’‘14’的寝室都空置了。”
说话间,他们路过了四楼的404号寝室。
每一扇寝室门都有一个透明小窗,方便宿管查房。楚凝透过404的门窗往里看去,果然看见里面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放了一些杂物。
“414寝室之前发生的事,可以跟我讲讲吗?”楚凝问道。
“您要是想知道详细一点的东西,估计也只能听我说了。别看我现在也就四十多岁,可已经是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宿管了。而且那两回出事,晚上都是我值的班。”对于自己的运气,宿管阿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只能无奈苦笑,“第一件事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啦,那时候我才在这干了两年,学校里的女生都蛮乖的,我平时就抓抓熄灯后有哪些人不睡觉偷偷聊天,一直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那个晚上,我忽然听见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声音可响,不是重物砸不出来,而且是宿舍楼外头传来的。我那会儿心说不好,总不能是空调外机掉下来了吧?虽然觉得声音不太对,那声响太闷了,但还是拿上手电赶紧出去看看。一看就觉得还不如是空调外机呢,一个女孩子躺那了。”
“四楼不高,掉下去不一定会死人,但那姑娘脖子磕在一边的石阶上,一下就歪了,正常人歪不成那样。那会儿是夏天,她穿了一条白裙子,我就看见她睁着眼,嘴巴不停往外吐血,吓得手脚都凉了,也不知道傻站了多久才冲回值班室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救护车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没气了,可能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死了。我听见医生说她颈骨断了,骨头从脖子后面那块皮肤刺出来,我当时运气好,角度的原因没有看到,不然不晓得要做几晚噩梦。”
“有人跳楼,那学校肯定要查呀,先问的就是那女孩子的室友。结果其他五个女生当时都不确定是她跳了,因为这事是凌晨一点发生的,熄灯好一会儿,学生基本都睡了,听到声音也不太敢出来查看情况,怕被我们巡夜的时候抓到,遭批评。还是我们认出跳楼的女孩子是谁,找到她们寝室去,她们才发现寝室里少了一个人。”
“有个姑娘睡眠浅,说自己好像听到了开窗的声音,没想到室友就这么不声不响跳了楼。她跳楼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但之前有点征兆。舍友还有其他认识她的学生都说她这几天精神状态特别差,因为上课老是走神还被老师批评过。班上和她最要好的女生说她最近失恋了,还成夜成夜地做噩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晚上突然心情不好,推开窗户就跳了下去。”
“警察来过几回,确认她是自杀的,因为其他学生的证词,也只能当她是因为受不了失恋的打击跳了楼。后来学校还给二楼以上的寝室都加了防盗窗,就是怕又有学生跳下去。”
“那间宿舍为这事空了几年,当年经历过这件事的学生都毕业后,又安排新生住了进去。毕竟14号的寝室都在走廊中段,空置着十分奇怪。说到底为情自杀这种事情,怪不到学校身上,也怪不到同学身上,她谈的都不是学校里的人。别人听说这件事后,只觉得可怜可惜,也不会很忌讳那间宿舍。”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很多年,直到七年前,同样是我值夜班的一个晚上,我当时在一楼,都听见了四楼传来的尖叫声。”
“这次事情发生在晚上十一点,和之前那回不一样,那回女生跳了好久舍友才发现,这一回的姑娘,是当着她舍友的面似的。”
“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倒在地上,她还没死,但是不停地吐血。她也穿了一条白裙子,吐在衣服上的血把裙子都染成了红色,我从没想过一个人身体里居然能有那么多血。她的室友已经吓傻了,不停地尖叫,有一个还有点理智,扑上来抓住我的手,哭着叫我快点叫救护车。”
“我叫救护车的时候她也在边上补充,那会儿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子不停吐血,是因为她喝了一整瓶农药。”
“至于为什么会喝,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个姑娘本来脑子就有些问题。她家里有一点钱,但是父母都很忙,听说我们学校校风好,而且都是女生,就把女儿送来我们学校,其实就是找个地方照看着。那姑娘虽然脑子不太行,医生说是什么智力低下,但人安静乖巧,不惹事闹事,学校就把她收下了。”
“她班上的女生,还有同寝的室友,人是真的很不错,从没有因为她傻欺负她,反而一直很照顾。我和那女生也接触过几回,能感觉到脑子是真有问题,但简单的交流还是能进行的,就感觉自己是在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说话。”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那会儿暑假过去没多久,新学期刚开始。她的同学说自己这姑娘放完假,从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回来,人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老说有什么东西要害她,老说有什么东西要她死。那天晚上她突然说,如果她也变成鬼就不用害怕了,然后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农药喝了。”
“她喝得太多,我们叫救护车,救护车过来也不是很及时,最后没有抢救回来。”
宿管阿姨长叹一声:“这事过去以后,宿舍楼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所有04和14的寝室都空置,其他寝室还能放一下杂物,只有这间414从来没人进去,门也一直锁着。那几个女生也是胆大,去钥匙柜偷了414寝室的钥匙,自己配了一把,就为了进这死过人的寝室探险,结果这会儿也出了事。”
宿管阿姨将那把414寝室的钥匙,交给了楚凝。
“之后两天是周末,学生们下午放学后就会回家去,您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宿管阿姨说道,“我就要辞职了,就不在这里接待了。”
楚凝道了谢,收下了那把钥匙。
他看向自己面前紧闭的寝室门,只有这间寝室,透明小窗被报纸糊上,遮住了外人试图窥探其中的视线。
第36章 灵异世界4 不止这些人与鬼。
钥匙插进锁孔时能感觉到明显的阻塞, 多年不曾开启的414寝室,锁眼里早就生了些许铜锈。
不过门锁还能用,用力拧几下钥匙便打开了。房门往里推开时, 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楚凝放缓了推门的速度,将门一点点往里推, 便只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
想来那些女生就是这样做, 才没有在大半夜惊动其他人。
寝室里乱得不成样子。
这里的床榻都是有上下铺的铁架子床,床面铺着一层木板, 木板上头没放杂物,遍布灰尘。零零散散几张报纸铺在床板边沿, 皱巴巴的,楚凝拿起一张看了看,日期很近,能猜出是女生们用来垫在屁股底下,以免弄脏衣服的。
这所高中的寝室没有凳子,但有一张小桌, 让学生除两个衣柜外还有其他地方放一下杂物。楚凝先前透过门窗观察其他寝室的布局, 只见小桌全部靠着正对房门的窗户摆放, 然而414寝室的桌子却被移到了中间。
桌上几张碎纸, 一支断笔, 地上散落几根烧了大半的蜡烛, 还有几张灰扑扑的符纸。
同样的符纸, 还出现在左边靠窗那张铁架子床的下铺, 粘贴得叫人看不出规律,床板上有些许污痕,楚凝怀疑那是干涸的血迹。
“……这些是?”楚凝转身询问跟在他身后的二人。
同样不清楚情况的林子镜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原主任解释道:“那张床是那位喝农药去世的学生的床位,出事后其他学生就都搬出去了。当时的校长让人来收拾过,好像是因为女生服药后抽搐,把褥子扯得一团糟,有些血吐到了床板上,实在擦不掉,最后就没擦。校长找了个道士过来做法,那些符就是那道士留下的。”
林子镜连忙补充道:“是上一任校长,不是我妈,我妈是五年前调来的。”
楚凝又仔细观察了下那些符箓。
“是镇鬼的符。”楚凝低声道,“那个女生虽然最后是在医院死的,但她的死亡,是在这张床上喝下农药开始的,死后魂魄确实很有可能回到这个地方。”
楚凝的手指虚虚拂过床沿符箓缺失的地方。
“这里原先应该也贴着符,但是……”楚凝扭头看向身后地面上,被踩踏得乱糟糟的符纸,“被人撕掉了。”
七年时间不短,但414寝室门窗紧闭,仍黏在床沿上的那些符咒,能看出符纸为黄纸,咒文以朱砂写就。画符的道士并非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但是技艺不精,小仙姑镇鬼王都没用上那么多张符,这个道士却在床沿黏了一排。
不过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这镇鬼符确实是生效了。
可是有几张符箓却被学生大抵是出于好奇撕下,看完后却没有粘贴回去,而是随意掷在地上,叫道士原先的布置有了裂痕。
林子镜脱口而出:“那不是把鬼放出来了?”
原主任抱有怀疑:“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这个世界上当然有鬼,但就如楚凝先前向林子镜说的普通人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对鬼神怀有基本的敬畏之心,不要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招灵游戏,生人与鬼魂,正常情况下是不会产生接触的。
“我感觉,不是单单把鬼放出来这么简单。”楚凝环顾寝室四周,微微皱起了眉。
林子镜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那些女生还做了别的事?”
“不是,不是她们还做了什么。”楚凝常年与鬼魂打交道,即便肉眼还没看出什么端倪,已然敏感地觉察到异常之处,“而是这个寝室本来就有问题。”
这个寝室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可问题具体在何处,眼下尚不可知。楚凝走到窗边,室内很暗,因为在他们进门时,窗帘就是拉上的状态,不过拉得不是很严实,留下了一条小缝,金灿灿一道光线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落进室内。
楚凝一把将窗帘拉开,此时不过下午四点,外头天光依旧大亮。
绝大多数鬼魂,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现身的。生灵离不了阳光,鬼魂却最惧怕太阳,甚至一并畏惧月华,他们最喜欢的,便是乌云蔽月的雨夜。
宿舍楼坐落在女子高中的西边,而414寝室又在四层的西侧走廊上。站在窗边往外看,能看见一堵大抵两米高的围墙,一墙之外,便是车辆如流、人群如织的街道。
楚凝低下头,当目光落到窗台上,他眉顿时微微蹙起。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楚凝招呼其他人过来。
三人齐聚窗台前,围绕着窗台上凌乱的脚印。
原主任脸上流露出茫然之色:“不知道……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地方。”
脚印很新,必然是这几日留下来的。
楚凝比画了一下脚印的长度,推测鞋子的主人身高大抵一米七。高三的女生这个时候身高基本定型,一米七不矮,但女生也不是长不到,这是属于她们其中一个人的吗?
楚凝看向原主任。
“那六个女生中,确实有一个一米七,排座位的时候每次都给她分到最后排。”原主任不解道,“但是她为什么要爬窗台?”
“不仅是爬窗台那么简单。”楚凝示意二人仔细看这些脚印,“你们看这些鞋印,有的是一整个,有的却只有半个,像不像是一只脚在窗台上踩实了,另一只脚就踩了一半,因为下一步就要翻出去?而这样的鞋印,有一对鞋尖朝外,有一对鞋尖却是朝里,朝外的那对鞋印,压在朝里的那对鞋印上。”
林子镜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凝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踩着窗台翻进寝室里,后来又通过窗户翻出?”
如果是女生玩闹的时候站在窗台上,应该两只脚都踩实了,留下两个趋近完美的鞋印,而不是现在看到的一个半。
鞋尖朝外的鞋印只有一对。
要么是爬上窗台后就跳回房间,要么是就此翻出窗户,没再回来。
楚凝把身子探出窗户往外看,发现距离窗户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直通地面的排水管道。管道上有许多凸起,简单来说,很适合攀爬。
原主任很快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鞋印不太对,我们学校着装都是统一采购的,包括鞋子。平常穿的皮鞋有鞋跟,这鞋印明显不是皮鞋的,如果说是运动鞋,女生们的运动鞋全部存在体育馆的鞋柜了,只在体育课拿出来穿。虽然周末常有女生会把鞋子带回家洗,但要洗的鞋子,晚上应该不会拿出来穿。”
这到底是谁的鞋印?
楚凝意识到光是这间寝室,就仍有许多未发现的线索。
他仔细在寝室里检查起来。学校的人并没有好好查过这个房间,她们一开始只是简单把这当作叛逆少女半夜玩通灵游戏事件,除了生气外没有想更多,直到那几个女生接连出事,才怀疑起她们通灵游戏可能真通到了不好的东西。
那害人的鬼魂也算是有效率的,前一晚打断的笔仙仪式,后一天就有两个人出事。以至于林校长本来是想让人清扫414寝室的,就此耽搁下来。这方便了楚凝,他现在看到的房间就是仪式被打断时的模样,现场还没遭过破坏。
整个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桌上那些纸。
通灵用的白纸已经被林校长撕成碎片,好在她当时只在气急的时候撕了几下,碎片都很大块。原主任和林子镜帮着楚凝一起拼,不多时,几张满是黑色笔迹的白纸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应该是第一张。”楚凝点了点其中最为正常的一张纸,“她们一开始是用是和否向笔仙问问题的。”
白纸的左右两侧各写了一个是字和一个否字,每个字上都画了数个圈。
让人能想象出在那个午夜,穿着睡裙的女生们悄悄进入这间传说死过两个人的414寝室,她们围绕着小桌,一起握着一支笔,恐惧又激动地,进行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招灵仪式。
寝室的桌子很小,挤下那么多人不太现实,六个人,甚至不止六个人交叠握住同一支笔好像也有点难,所以最大的可能,一开始只有两三个,或是三四个人参加仪式,其他人就坐在边上看。
她们点了好几根蜡烛,把蜡油抵在铁架上,方便固定。
这一过程中,她们注意到了粘贴在死者床铺上的符箓,出于好奇撕下来看上头的符文。她们自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没一会儿就不感兴趣了。她们中可能有人想过把符咒黏回去,但她们手头又没有胶水,实际上在她们撕下符咒的一瞬间,镇鬼符就不可能复原了。
不去管符箓,她们今夜的目的是完成召唤笔仙的仪式。
她们有可能念出了声,也可能只是在心中反复默念召唤笔仙的咒语,在某一刻,她们感觉到手里的笔好像动了。
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招到了笔仙的她们,大抵会问出每个招笔仙的人都会问的问题:你是笔仙吗?
当笔仙带着她们在是字上画下第一个圈,这个招灵仪式便正式开始了。她们争先恐后地向笔仙问出一个个问题,中途可能还会换人,让其他一开始没能参与的人代替自己握住笔,提问她们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
让笔仙通过在是和否上画圈来回答问题,好处就是格外便捷,写字不知道得写到猴年马月去。可在某一刻,被她们握在手里的笔突然疯了一般地开始写字,每一笔画都是直直划出去的,甚至划裂了纸张,没写几笔,字就要写出纸外。
慌了神的女生们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们只能害怕地拿出新的白纸,一张接着一张叠放在旁边,好让字能够继续写下去。
越是看写在纸上的内容,她们便越是害怕,有人可能在手忙脚乱中打翻了固定在床沿的蜡烛。光线骤暗,加剧了她们的恐惧。
忽然之间,她们听见了脚步声。
没过几秒林校长让宿管阿姨打开房间门,她看向眼前的一切火冒三丈,上前几步就撕掉了桌上的那些纸,折断了她们招灵的笔,强硬地打断了这场仪式。
这些都是楚凝的猜测,此时此刻,他和其他两人一起努力辨认纸上写了什么。
每一道笔画都横冲直撞,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到,还要以为是不识字的小孩子拿着笔乱涂乱画。
“快点走……”楚凝念出最前面的三个字,语气不是很确定。
“喜欢,太好了……”读出后面几个字的林子镜语气比楚凝还不确定,“我、我应该是认错了吧?”
原主任去看另一张纸:“不该来。”她的语气就笃定很多,也许是因为学生带多了,已经习惯辨认各种稀奇古怪的字迹。
同一张纸和与它相连的那张纸上,还写着一句意思相反的话:“你们终于来了。”
楚凝去看下一张,上面写着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能看出是同一个字:“跑,跑,跑……这里写的全是跑。”
林子镜对着另一张纸竭力辨认:“死,不用死……和我,在一起。”
这些纸上的东西写得实在是太乱了。
还一共写了十三张,其中有几张当时被林女士撕了,大多数还是完好的,只是被扫到地上后多了几个脚印。这方便了他们判断哪张纸在前哪张纸在后,然而这缓解不了他们认字认得头疼。
看完最后一张,他们都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原主任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根:“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都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有鬼存在了,这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正常活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林子镜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楚凝没有出声,但默默赞同了林子镜的观点。
[快点走,不该来,跑!]
[喜欢,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死,不用死,和我,在一起。]
同一支笔,却交错写下了两句意思相反的话。
看着这些混乱的语句,有一件事情已然明确,实际上在林校长到来破坏仪式之前,女生们的招灵仪式就出问题了。
“她们到底是犯什么忌讳了,才让笔仙变成这样?”林子镜问道。
楚凝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
原主任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她有一个最容易得到答案的方法:“我给那几个学生家长打下电话,看看能不能问到。”
原主任打电话的时候,楚凝继续检查这间寝室。
铁架子床一览无余,符纸已经确定是失效了的镇鬼符,报纸和蜡烛没发现什么问题,楚凝干脆利落地把放在角落的衣柜拉来,扑面而来的灰尘让他立刻后退一步。
尘封多年的衣柜积满了灰。
这让里头的痕迹无比明显,柜子地下清晰两个脚印。
等灰散开些后,楚凝才到近处查看,不多时他便笃定道:“这对鞋印,和窗台上那些来自同一双鞋。”
似乎通过翻窗出入寝室的人,曾在这个柜子里躲藏过一段时间。
这个人藏在用来挂长款衣服的地方,那已经是衣柜内最宽敞的区域,可对此人大致一米七的身高来说,空间依旧狭小逼仄。那人只好蜷缩起身体,四面的灰尘被这人用身体擦去了许多。
这人躲进去后就不敢乱动,所以下方只留下一对明显的鞋印。
楚凝仔细检查了地面,衣柜外的灰尘明显要比其他地方多。
他想了想,就准备侧躺在地上,往床底下看去。林子镜见状连忙阻拦:“还是让我来吧!”
地上也太脏了,楚凝整个人在林子镜看来都是白玉无瑕,皎洁出尘的,实在看不得地上的灰尘沾到他身上。当即忘了自己也有洁癖,就要趴下去检查。
楚凝阻拦不及,只好提醒道:“查仔细一些。”
“放心吧,我……咳咳!”林子镜本来还想自夸一下,医学院做实验就属他心最细。然而刚张口就被灰尘呛到,林子镜老实了,乖乖闭上嘴巴。
床底下可能有线索只是楚凝的猜测,没想到林子镜真的在某一张床下发现了几个烟头。
那烟头看上去像是被人用脚后跟踢进去的,在很靠外的地方,林子镜努力克服洁癖把它们捡了出来。看着他变得脏兮兮的手,楚凝摸了摸口袋没摸到纸巾,但摸出了两条手帕,就把其中一块给了林子镜。
软白的料子上带着淡淡的幽香,一样的香味,林子镜靠近楚凝时也能闻到。让他不禁想问楚先生平时都用什么香薰熏衣服,还是说……这是楚先生身上的体香?
林子镜攥着那块帕子,努力平静乱跳的心:“谢谢楚先生,我到时候洗干净了还给你。”
“没关系,就是块手帕。”楚凝低头观察那些烟头,没有放在心上,“你丢了也行。”
知道自己能把这块手帕留下来,林子镜大喜过望。
只是……林子镜看着手帕上的灰,万分遗憾。帕子肯定得洗过,也不知道洗一遍后香味还能余下多少,早知道他就把灰抹衣服上了。
楚凝哪晓得小男生在想什么,他注意力全在林子镜从床底下找出的烟头上。虽然在昨夜与姬朔胡闹一通前,他平时瞧上去烟不离手,可点的尽是镇魂香,真正的烟一口都没抽过,也不了解。
只能从烟的外形辨认出,这绝不是女士香烟。
楚凝询问刚挂断一个电话的原辙:“原主任,学校里有女生抽烟吗?”
“很少,但有。”原主任说道,“我还亲自搜出过几包。”
一个高中那么多人,难免有女生好奇沾了香烟。对此校方管得很严,一旦发现必是没收加批评,之后还要重点监督。这种事情,肯定是会上报身为年级主任的原辙的。
她们抽的烟,和男生抽的有不小差别,基本是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味道比较淡,有些干脆还是果味的。
林子镜找出的这些烟头,原主任从没在校园里见过。
相比有的女生尝试抽这种劲大的烟,原主任更相信另一个猜想。一个已经有无数线索指向,但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愿去想的可能。
原主任沉声道:“当时在这间寝室招笔仙的,恐怕不只那六个人。”
林子镜看了看四周,手臂有些冒鸡皮疙瘩:“当时招来的笔仙,好像也不止一个。”
楚凝默然不语,他只是看向窗外,太阳正在西沉。待到夕辉散尽,阴阳两界的界限便会变得模糊,恶鬼蠢蠢欲动,对生人虎视眈眈。
入夜以后,他就能验证许多猜想。
***
此时此刻的小潮区,育英中学。
初二3班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又是跑步又是打球,一整节课下来,楚铭满身大汗。
有的学生上完体育课后仍很有活力,他却浑身乏力,只能慢慢地走路,低低喘着气。在他自己发现楚凝隐瞒他是极阴之体这件事后,楚凝不得不把许多事情告诉他,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健康作息饮食,不抵触锻炼,身体却没有普通人强健。
原来都是因为他的体质。
极阴之体,不容于世,不仅鬼魂想要吃他,地府也想快些招他回去。在楚凝的细心照料下,楚铭长这么大没有生过大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自己体虚乏力这件事。
他常年面色苍白,但因为生得清俊,模样倒不难看,甚至有很多女生明里暗里地喜欢他。这让一些人嫉妒不已,偷偷骂他小白脸,甚至想要欺负他。
但是这些事都被楚凝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楚铭知道世界上有想要吃他的恶鬼,也有不会伤人的善鬼,而他爸爸是会驭鬼之术的人。楚凝一边通过秘法让恶鬼错认他和楚铭,将那些恶意全部引到自己的身上,一边用香火供奉和驭鬼之术和一些善鬼达成交易,让他们在楚铭身边保护他。
想要欺负楚铭的坏学生,全被善鬼解决了。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每次想要使坏就会倒霉,渐渐的退避三舍,只是私底下有关楚铭的坏话和谣言又多了许多。
楚铭根本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他只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自己只能被爸爸保护,痛恨自己一直在拖累爸爸。书上说极阴之体成年后,不仅体质带来的弊端会尽数消失,修道还能一日千里,他为什么不能立刻成年呢?那样的话,就能换他来保护爸爸了。
人没法一夕长大,楚铭只能努力活着,不要辜负爸爸为他做的一切。
就算成年以前体质都不会变好,但也要好好吃饭,少生一些病,爸爸就能轻松一些。
已经被老师通知过楚凝晚饭不会回家的楚铭,去了学校附近一家熟悉的小饭店。
只是他才坐下,一张让他厌恶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
楚铭眼神立刻冷淡下来。
第37章 灵异世界5 见鬼。
楚铭冷冷看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王骏。
知道自己只是平安长到现在就实属不易, 早早成熟起来的人,很难去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楚铭知道有很多人私底下说自己的小话,造谣, 诋毁,这些他都懒得去在意。有这精力不如好好学习,能让爸爸少操点心。
反正他们除了说些闲话, 也做不了别的事了。
然而在去年, 楚铭初一年级的第二学期,他却多了一条斗殴记录。老师电话打到了楚凝店里, 他匆匆忙忙关了店赶过来,只见楚铭拿医用棉垫捂着流血的额角, 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而和他打架的对象已经被救护车拉走——那个人就是王骏。
王骏不仅是楚铭的同班同学,还是住在他家楼上的邻居。
争端的起源,还得从很多天前说起。
那是一个午夜,分针再转过小半圈就要转到零点。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都已睡下,楚凝也不例外, 但因为魂魄虚弱, 他睡觉很浅, 总是会被零星动静吵醒, 那一晚, 他在梦中听见小孩伤心的哭声, 一下子睁开眼睛。
搁在床头柜上的罗盘转动, 楚凝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唯有他能听见的哭声。
那是一个鬼童在哭。
他起身下了床, 披上一件薄外套,带着钥匙就出了门。
彼时虽是夏季,夜里的气温却很低, 楼道更是常年要比其他地方阴凉。瑟瑟阴风穿楼而过,楚铭循着孩童的啜泣声,很快就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拐角找到一只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小团,一边哭一边发抖的鬼童。
楚凝蹲下身去,轻轻抬起他的脸,低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
出现在他面前的脸,面色青白,眼眶里只见眼白,不见瞳仁。
楚凝无疑是怕鬼的,以前他在孟槭家玩恐怖游戏时,玩着玩着就不自觉躲进孟槭怀里。假的尚且如此,更别说现在直面真正的鬼魂,他刚穿来这个小世界时,每天都被吓得不轻。
只是为了保护阿铭,渐渐克服了心中的恐惧。
但不是完全不怕了,直至现在,他面对那些狰狞可怖的恶鬼时,心中仍有些害怕。但他已逐渐明白阴间的鬼其实和阳间的人一样,有好有坏,格外善良与格外凶恶的都少见,世间最多的还是普通的人与鬼。
他们不会害人,他们甚至害怕变成鬼的自己。
许多人在死后,魂魄的意识不再如生时那般清明,变得浑浑噩噩,一不小心就在人间迷了路,找不到去往地府投胎的道路。鬼差会将他们带走,可鬼差往往不会立即找到他们,他们只能在熟悉的地方徘徊,或者蜷缩在某一处。
无害的鬼童一味地抽泣,没有回答楚凝的话。
看他的模样,死时大概也就三四岁。他身上没有伤痕,怨气也很淡,很大可能是病死的,死时没受什么折磨,稀里糊涂就去世了。楚凝猜测他应该是楼里某户人家的孩子,可是筒子楼的住户太多,他最近也没听说哪家孩子去世的传言。
楚凝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已然多了一碗米饭和一枚阴钱。鬼童一见掺了香灰的米饭就止住哭声,楚凝将小碗放在他面前,鬼童立刻端起来狼吞虎咽。
现实里的米饭没有消失,只是变得冰凉,如果尝一口,还能发现这饭已然尝不出味道,吃着同嚼蜡一般。等到鬼童吃了供奉,楚凝又把那枚阴钱烧给他,轻声说道:“等见了阴差,便把这枚钱币给他,他会对你好一些。”
鬼童乖乖点头。
楚凝又叮嘱他:“不要跑到外面去,小心被坏鬼抓去吃了。在阴差找到你之前,就待在这栋房子里。”
这栋筒子楼被楚凝定时“清理”,没有那种害人吃鬼的厉鬼,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弱小鬼童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鬼童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用实际行动告诉楚凝他就待在这里不动了。
楚凝摸了摸他的头顶,起身就要回家。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他忽觉一阵眩晕。楚凝闷哼一声,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鬼童着急地啊啊两声,想要爬向他。
“我没事……”楚凝轻喘着气,虚弱地说道,“老毛病了。”
他镇的厉鬼太多,魂魄早已承受不了这种负荷,将散不散的三魂七魄被面前束缚在这具壳子里。楚凝垂着眼睫,抖着指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那只装镇魂香的木盒和打火机。
幽暗的楼道里本来只有一盏惨白的灯,这会儿又多了一点明亮的火光。
鬼童有些怕火,往后躲了躲,但很快又被镇魂香散出的白烟吸引,不自觉靠近楚凝,跟着蹭上一些。
镇魂香不仅对生魂有用,对死魂同样起效。鬼童魂魄虚弱,闻一些镇魂香对他要好处。
楚凝任由他坐在自己脚边。
一根镇魂香燃的时间,与普通香烟差不多。楚凝慢慢地抽,香里没有烟味,毕竟它的原材料是各种草药,只能闻到一股药香。楚凝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这股药香的萦绕下慢慢凝实,只是四肢还有些乏力。
他便依旧靠着墙壁,打算抽完这根镇魂香再回去。
然而深更半夜,甚少有人经过的楼道却响起一串脚步声,楚凝站在阶梯上,一垂眼,便和一身烟酒烧烤味的不良少年对上视线。
那人正是住在他楼上的王骏。
楚凝家住三楼,王骏住在四楼,楼层不高,王骏半夜和狐朋狗友鬼混完回家,一看电梯停在高层,懒得等,转身就走楼梯上楼。
不料看到了楚凝。
他知道楚凝是谁,知道他就是筒子楼住户传言中那个特别好看的男人,还知道他是同班那个小白脸的爸爸,但他从来没见过现在这副模样的楚凝。
披散着长发,单薄外套里是一件更薄的白色睡裙,指间夹着一根白色细烟,白色的雾气后,一双明润的眼睛朦朦胧胧。
他看着在楼道里静静抽一支细烟的美人呆立了几秒,上楼的时候踉跄一下险些被自己绊倒。他看见楚凝放下烟,好像想过来,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的王骏的人大步往楼上走,看都不往后看一眼。
可回家后,随便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的王骏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会儿还不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晚上气温比白天低很多,大部分人都把被子盖严实了睡,王骏却开了电风扇犹觉热,出了汗的皮肤要和身下凉席黏在一起。
楼道里看见的场景占据了他的脑海,驱之不去。
昏暗的楼道,抽烟的美人。王骏跟着混社会的朋友见识过不知多少好看的人,一些声色场所也去过,却从没见过楚凝这样的,给人感觉干净纯洁,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风情。
那双沉静的眼眸宛如澄澈的湖水,盈盈看过来的时候,要把人溺死在里头。
王骏把自己想得浑身燥热。他虽然才读初一,但小学硬是留级三年,导致这会儿已经十六了,他发育得早,人高马大的,好似也要比同龄人更血气方刚一些。王骏腰间搭了一条薄被,辗转反侧小半夜后,他终于骂了一声,把手伸进被子里。
王骏记得班上那叫楚铭的小子没妈,家长会或是别的什么事,都是他爸出面的。
王骏第一次见到楚凝,就觉得这人不像个男人,又是留长发又是长成那样的,说话也轻柔,没个男人样。男人就该是他这样,剪个寸头,练出一身肌肉,抽最劲的烟半箱半箱地喝啤酒。
发现楚凝居然还穿裙子后,王骏更觉得他不是男人了,楚铭那小白脸该不会是他生下来的吧?
难怪那么有韵味呢,生过孩子的就是不一样。
王骏做出各种污秽的臆测,很不讲道理,但谁意淫的时候还讲道理?他现在精神身体双重舒爽,恨不得当时就做了楚铭野爹,让楚凝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他也只敢想想。
王骏很早就听说过住在三楼,在一楼还开着家香烛店的美人不一般,好似会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王骏还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看楚铭这小白脸不顺眼,但是所有想找他麻烦的人,还没开始干就会莫名其妙倒霉,王骏疑心是被楚凝咒的。
忌惮楚凝的手段,王骏除了意淫,也就在背后说些闲话。
那天的大课间,他在教室里跟小弟们吹嘘自己见过的世面。靠着高出其他人三岁的年纪,人人都认他做大哥,王骏被人一吹捧,越说越没溜。
他一看楚铭那小子不在教室,肆无忌惮地叭叭:“隔壁那班花算什么,小丫头片子一个,夜店里美女一抓一大把。不过要说美人……你们记不记得楚铭那小子他爸?”
小弟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前几天家长会不是才见过嘛。长得是真带劲,可惜是个男的。”
小弟们长吁短叹。
“人家可不一定把自己当男的。”王骏神秘兮兮道,“楚铭那小子就住在我家楼下,有一天我跟几个兄弟出去撸串,喝得有些晚,你们猜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小弟们很捧场地问什么什么。
“楚铭他爸穿了条裙子,站在楼道里抽烟!”王骏一拍大腿,“那裙子短得大腿都露出来了,跟个站街的似的。穿得这么骚在外头转悠,搞不好是欠男人滋润了……”
王骏的话戛然而止。
刚从老师那问完习题回来的楚铭,听见他诋毁楚凝的话,一瞬间就被怒火冲毁了理智,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王骏蒙了一下,立刻打了回来,和楚铭扭打在一起。
楚铭平日里文弱安静,待人礼貌,遵守纪律,被那些看不顺眼他的男生不屑地称为小白脸,谁都没想到他竟然那么能打。楚铭仗着自己先手偷袭成功,硬是把年纪大上他三岁,身高高了大半个头,斗殴经验也更丰富的王骏按在地上打。他知道自己拼力气肯定拼不过王骏,就专揍那些最让人疼的要害,虽然扭打过程中他也挂了彩,但王骏愣是被他打出脑震荡,拉去了医院。
老师说要通知家长的时候,楚铭就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冲动的,小潮区这种地方,有的是私底下套王骏麻袋的机会。可是他听见王骏侮辱楚凝,一下子什么都忘了。
楚铭求老师不要告诉楚凝,他会想办法解决,但这种事情不可能让学生自己解决,双方家长最终还是被叫来了学校。
楚凝看见他额头上的伤,急得快要掉眼泪,可是无论他怎么问,楚铭都不肯告诉他自己为什么和王骏打起来,也不肯告诉老师。
他不想重复那些王骏侮辱楚凝的话。
只是周围的同学很多,王骏那番肆无忌惮的发言,还是被人委婉地告诉了老师和双方家长。王家人尴尬得不行,再加上王骏也没被打出什么毛病,躺了半天就出院,两家人最后各自负担各自的医药费,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是自己的体质外楚铭给楚凝惹的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麻烦。事后楚凝没有责备他,但每每想起楚凝当时难过的神情,楚铭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之后他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学习上,王骏后来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道个歉,但楚铭完全没有理睬,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这会儿看见王骏在自己对面坐下,楚铭起身就要换张桌子。
却被王骏拉住了手,男生着急慌忙道:“等等等等,你先别走,你先听我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楚铭冷冷道。他想把王骏的手甩开,然而王骏此时力气大得出奇,好似溺水的人死命扒住能救他一命的浮木。
之前扫了一眼就厌恶地移开视线的楚铭,这时候才发现王骏的情况不太对。
他脸颊瘦得骨头突出,胡子拉碴,眼下青黑,眼里满是血丝,透出一股歇斯底里。楚铭心里咯噔一下,小潮区这地方乱得厉害,王骏还老爱和那些社会上的人玩,这人不会被带着吸了吧?
楚铭更想赶紧脱身离开。王骏拉着他的手死死哀求:“铭哥,你是我亲哥,求你救我一命!”
楚铭恶心得要死:“谁是你哥?”
王骏想起来自己还意淫过楚铭他爸,赶忙改口:“我说错了,我哪配当你弟,我就不是个东西!铭哥,楚叔叔是不是懂抓鬼驱鬼?求求你帮我跟楚叔叔说说吧,我快被那东西逼疯了!”
那东西?
楚铭看着形销骨立的王骏,眼神微变。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缠上了王铭,身为极阴之体,他本该天生能见鬼,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他更容易被恶鬼盯上,为此楚凝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封住了他的阴阳眼。而且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再厉害的鬼也要在太阳底下藏匿自己的气息。
楚铭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不知道王骏说的是不是真话。
说话间,楚铭的肠粉已经做好,就要端上来。楚铭给相熟的服务员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退回去给肠粉打包。
楚铭把目光放回王骏身上,语气依旧很冷淡:“我爸今天不在,而且真有什么事情,你和你爸妈说去,让他们想办法解决。”
“我不敢说,”王骏拼命摇头,“我姐现在还在医院,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也……”
他之后又说了什么,楚铭就不知道了。
趁着他摇头时目光离开自己,楚铭狠狠一用力把自己手抽了出来,拿上服务员递给他的肠粉就走,连手背被抓住几道血痕都没管,只想快点脱身。
王骏想要追上去,结果一下子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引得周围食客一阵惊呼。
无人能看见导致他虚弱成这样,如附骨之疽般紧随着他的黑雾,那黑雾拂过王骏的手,卷走了他指甲缝里属于楚铭的血。转眼间,那黑影便凝实许多。
黑雾中依稀可见一道女孩的身影。
她畏惧地看了一下还未落下的太阳,又看了一眼楚铭离开的方向,眼中流露出贪婪的光。
***
说来也巧,楚凝晚饭吃的也是肠粉。
放学铃打响后,寝室楼顿时热闹起来,学生们全回寝室收拾周末要带回家的东西。外头的走廊人来人往,楚凝和林子镜两个男人缩在414寝室不敢出来,原主任怕他俩饿着,去周五傍晚也营业的教职工食堂给他们打包了肠粉和冻柠茶。
等到他俩吃完晚饭,打包好垃圾,原主任问道:“楚先生,你今晚都待在这吗?”
楚凝点点头:“至少待到午夜,时间太早的话,鬼魂可能不会出来。”
至于什么时候能走,就得看他什么时候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
原主任脸上流露出疲惫之色:“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些消息。有一个女生和我说半夜感觉有人在挠她床板,有几个女生说她们半夜上厕所,听到有人在隔间说悄悄话,她们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感觉很害怕。楚先生,她们都是和那场仪式没有关系的人,鬼仙也会纠缠她们吗?”
楚凝现在没法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能告诉她:“414寝室究竟有什么问题,我今晚会尽量弄清楚。”
原主任点点头,又说道:“那六个女生的家长我都通过话了,她们承认了寝室当时还有一个人,是一个叫王琳的女生的弟弟,他听说她们要在死过人的寝室玩笔仙后,抢着要参与。其他女生觉得有个男生能壮胆,而且还是朋友的弟弟,就让他来了……那小子也是胆大,居然翻围墙爬水管进来,林校长来的时候他躲进了衣柜,林校长也没想到那里居然藏着人。等到其他人走后,那小子就翻窗出去了。”
林子镜忍不住吐槽:“这可是四楼,以前还摔死过人的!他要是一脚踏空掉下去,都用不着笔仙出手,就能在414的死亡名单上加一个名字了!”
楚凝问原主任:“那个男生有出什么事吗?”
原主任摇了摇头:“王琳的家长说他们儿子没出意外,就是最近精神很差,因为那小子一直不学好,他们还以为是又出去和狐朋狗友玩通宵了,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晚他也在。王琳之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摔骨折了,她爸比较忙,天天晚上加班,她妈这几天在医院照顾王琳,也抽不出时间,他们说有空再教训那小子。”
“可能因为他们儿子体魄比较好,所以没出事。”楚凝说道,“我从子镜这了解了一下林校长和那几个女生的情况,感觉鬼魂没有一直纠缠她们,她们只是阴邪入体,才导致精神恍惚发生意外,或者身体虚弱一病不起。当然,不管今晚查到什么东西,我明天下午都会去看一看她们的情况。”
原主任点了点头:“我待会儿知会她们的家长一声。”
“还有一事。”楚凝又说道,“我今天肯定会在这里待到比较晚,你们不用在这里陪我,我一个人可以解决。”
原主任脸上流露出犹豫之色。
她有家室,彻夜不归确实不好,而且她不懂鬼神之事,年纪也比较大,身体不算好,留下来好似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我就先走了。”原主任最后说道,“楚先生如果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
原主任决定离开,林子镜却不想走,巴巴地看着楚凝:“楚先生,我留下来给你打下手吧,你有什么琐事都可以使唤我。没事做的时候,我也可以和你聊天呀!”
他结结巴巴地补充道:“要是、要是我留下会拖后腿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现在才傍晚六点,中间几个小时一个人待在这里,确实有些无聊。
楚凝对年纪小的人一向比较纵容,他想了想便说道:“没事,你留下来吧。”
林子镜喜不自胜,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
“不过你得把这个喝了。”楚凝说着就当林子镜的面打开那只神秘的手提箱,林子镜看见里面整齐地陈列着许多东西,最显眼的就是一把桃木剑,一只罗盘,以及写着朱砂符文的符箓。
楚凝抽出一张符,拿打火机点了,符灰落进一杯水里。
楚凝示意林子镜把这杯水喝下去。
林子镜乖乖喝了,喝完才问:“楚先生,喝完这个我就可以见鬼了吗?”
“不,”楚凝告诉他,“这会让你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鬼,而且鬼也见不到你。”
这符水他平时没少给阿铭喝,连阿铭的极阴之体都能压一压,用在林子镜这种阳气本就旺盛的人身上,能立竿见影地让他变成鬼魂绝缘体。
只要不与鬼魂建立联系,鬼魂就无法伤到真人。
林子镜:“……”
好吧,至少他绝对不会拖后腿了!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在414寝室等到晚上十一点。
感觉到周身温度顿时低下来,浮动的气息骤然紊乱时,楚凝便知道鬼魂现身了。
可他竟然没有看到鬼魂的存在。
楚凝没有天生的阴阳眼,可以往因为魂魄虚弱,仿若半生半死之人的他,可以轻易看见阴阳两界的一切。然而昨夜姬朔稳住了他的魂魄,让他这一整日都没点过一支镇魂香,他居然看不见鬼了。
还好身为道门中人,他有的是见鬼的办法。
林子镜只见楚凝又拿出一张符箓,将符纸横于眼前,恰好挡住双目。那张符上的咒文与他喝的那张不一样,楚凝喃喃念动咒文,林子镜听不清具体字眼。
不多时,楚凝止声,将符纸放下,原先鲜艳的朱砂变得黯淡无光,而他眼前所见的寝室,已然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楚先生,你看见了什么?”林子镜忍不住问道,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真的不能看看吗?”
楚凝身体没有动,但从左至右,眼睛看了一圈。
“你不会想看到的。”他说道。
414寝室的灯早就坏了,入夜后,他们跟那些女生一样点了几支蜡烛照明。
开启阴阳眼后,黄色的烛火变得幽暗,肉眼可见的一切好似都隔着一块青色的镜片。
楚凝早就知道这间寝室里不止一只鬼。
但他没有想到,几十只鬼魂塞满了这间寝室。她们趴在床板上,手拉手站在空地上,她们的脸全部朝向自己,嘴角提得很高,怪异地笑着,把他围绕在中间。
第38章 灵异世界6 白衣与红衣。
八十二只。
这间寝室里足足有八十二只鬼。
绝大部分鬼魂都趴在上下铺的床板上, 她们笑容灿烂,如果是在天光之下看见,或许会觉得这是些青春洋溢的女生, 然而幽幽烛火下,她们弧度分毫不变的唇角,圆睁着一眨不眨的眼睛, 只显得无比诡异。
那些学生根本不知道她们当时, 究竟是待在一间怎样的寝室里。
坐在下铺的人紧张期待地看着同学玩通灵游戏,女鬼或许就趴在她们肩上, 把目光投向一致的地方。在那些女孩召唤笔仙时,女鬼们手拉着手, 一圈又一圈地把她们围在中间,究竟有多少鬼,带着她们写下了那些字?
楚凝发现了两只不太一样的鬼。
她们站在最前面,只拉着彼此的手,不与其他鬼魂站在一起,穿着很相似的白裙子, 裙上是不会再干涸的血。
左边的女鬼低垂着脑袋, 垂出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弧度, 楚凝从桌后离开, 走到她的侧面, 他发现这个女鬼的脖子断了, 一截森白骨头刺破后颈的血肉, 断裂的颈骨无法支撑起她的脑袋。
楚凝又去看另一个女孩。
她和绝大多数的鬼魂一样, 眼里只有眼白,神情要比其他鬼魂呆滞。楚凝走动的时候,那些鬼魂扭动脖子, 始终注视着她,只有这个女鬼,只是呆呆地直视前方。
她的衣前沾着许多许多血,几乎把白裙子染成红裙子。
楚凝心中对这两只女鬼的身份已然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问道:“你们是谁?”
女鬼不答。
楚凝又把目光投向其他鬼,那些鬼魂衣着要干净整洁许多,无一例外穿着红裙。红衣易化厉鬼,楚凝本事在身,不怎么惧怕,他只是奇怪:“你们又是谁?”
红衣女鬼们微笑着,亦不作答。
一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楚凝仿佛在自言自语的林子镜心里一阵阵发毛,楚凝连说了两个你们,这里究竟有多少鬼?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楚凝就这样看着他走进厉鬼堆中,身影与厉鬼们叠在一起。
楚凝:“……”
算了,反正彼此感受不到对方,就不要说出来吓他了。
得不到答案的楚凝,坐回了桌子后面。
当时学生们是站在桌边玩的笔仙,想坐只能去下铺坐,但原主任白日搬来了三只凳子,他们可以不必坐在床板上。楚凝沉思片刻,从手提箱里拿了一支笔。
有些鬼魂,确实无法对人做出回应。
缠上是包缠的,问什么是包不答的。
想要与他们沟通,便只能行通灵扶乩之术,楚凝在这个世界也算个道士,自然会这种基本功。
若是正正经经的扶乩,当有筲箕、细沙、乩笔三物,正鸾、副鸾、两位唱生、两位记录六人。但这是请神才要摆出来的架势,仅仅请鬼,用不了这么麻烦。
至少当夜在414寝室的七人已然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笔仙仪式真的能招到东西。
甚至对楚凝来说,他已经看见了鬼,鬼也看到了他,联系已然建立,通灵仪式那些复杂的前置环节都可以直接省去。
楚凝将一张报纸铺于桌面。
写字很慢,在报纸上找字圈画,能方便许多。
他握住笔,悬于纸上,静静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鬼。
白衣鬼们手拉着手,齐齐上前走了一步。
神情呆滞的女鬼,握住了楚凝拿笔的手。
待在角落里的林子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是学医的人,对人体在不同状态下肌肉的表现格外熟悉,他分明看见楚先生呈现全然放松的姿态,拿着笔的手根本没有用力。
可忽然间,门窗紧闭的414寝室里,平生一道阴风,烛火摇晃。
那支笔,就这样动了。
***
王骏抱着膝盖,缩在楼道的拐角瑟瑟发抖。
再走几步路,他就能回到家中。他的家很小,只有两间卧室——这在这栋筒子楼已经是条件不错的,寸土寸金的兰城,绝大多数人都挤在鸽子笼里,有属于自己的卧室是一件很奢侈的事。王骏小时候和只大他一岁的姐姐王琳挤在一张小床上,后来他俩都长大了,不好再睡在一起,就变成爸爸带着儿子睡,妈妈带着女儿睡。
王琳的成绩不错,考上了其他区的一所女子高中,只有周末回家。而王骏的爸爸总是值夜班,经常彻夜不归,白天才回来补觉。习惯了自己一张床的王骏,有时候老爸早点下班回来,还会嫌他烦,嫌床挤。
王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期盼老爸回来过。
姐姐在住院,妈妈在照顾她,爸爸在上班。以前王骏巴不得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他想干嘛就干嘛,看上一整晚的电视,躺在沙发上抽烟喝酒也没人管。然而现在他却无比惧怕那个冷清狭窄的地方,他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他其实还能去找那些狐朋狗友。
前几天他就是这样做的,找那些社会上的朋友彻夜喝酒,玩乐,待在人堆里的感觉让他安心。但是昨天他和朋友们去了一家酒吧,一个漂亮的女招待给他送酒,王骏忽然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和楚凝有点像,拉住她正想说两句有的没的,那女招待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个诡异笑着的红衣女孩。
她没有瞳仁,皮肤是只有死人才会有的青白。
王骏惨叫一声,摔下了椅子。
酒吧里的人齐齐朝他看来,王骏觉得他们神情说不出的怪异,就和那个女鬼一般,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幻觉还是真的,他不敢和任何一人对视,连滚带爬地逃出这间酒吧。
王骏在街上狂奔,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他跌了一跤,脸朝下砸进一个水坑里。
他差点被那个臭水坑淹死。
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脸,王骏还没有站起身,就看见眼前有一双苍白干瘦的脚,和垂到小腿中间的红色裙子。
可那水坑里,却没有倒映出除他以外的任何东西。
王骏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王骏听见了怪异的腔调,很轻,有着频繁的断句。
“你,哪里错了?”那双脚一直在他眼前,红衣女鬼没有移动,可王骏听到的声音,却好像是什么东西趴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说的,“我,很喜欢你,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王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他错了,他那天就不该去玩什么笔仙游戏!
每每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王骏就觉得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好像被投进了冰窖之中。
那一晚……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握住笔的三人占据桌子的三边,反复轻轻念出这句话。
他们留出了一边,那是给笔仙站的。
这句话不知道被他们反复念了多少遍,念到后来,王骏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招灵仪式是骗人的吧?不过他趁此机会看到了一直好奇的女生宿舍究竟是什么样的,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有看着他们玩的人忍不住说出声:“这仪式到底有没有用呀,该不会是假的吧?”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笔就被猛地往无人的那边拉去。
女生们忍不住惊呼,王骏心也好似漏跳了一拍。他们下意识抬头看了彼此一眼,然后王骏就被姐姐瞪了一眼:“小骏,不会是你在捣乱吧?”
王骏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是在场力气最大的人,而王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很喜欢捉弄人。
“我没有!”王骏这次是真冤,他也被吓了一跳。
王骏还在说好的时候,笔又被用力拉了一下。
王骏的语气在这期间并未发生变化,想要一边用力一边保持语调不变,显然是极难做到的。
他们从彼此脸上看出了害怕和兴奋的神情。
王琳小声问道:“笔仙笔仙,是你来了吗,如果是的话,请在‘是’字上画一个圈。”
那支笔在众人的注视下移动了。
王骏这回是真的在往反方向用力,想看看笔仙会不会挪不动笔,然而一股巨力带着那支普通的水笔,移到“是”字上头,紧接着落下,慢慢画了一个圈。
“真的来了!”有围观的女生激动地站了起来。
王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连着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笔仙,你是我的前世吗?”否。
“笔仙,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是。
王琳差点就想问笔仙是不是过去死在这间寝室的学生了,但她很快就记起来问笔仙怎么死的是招灵仪式的绝对禁忌,强行把好奇心按了回去。
她转而问道:“笔仙,我能考上兰城大学吗?”
在王琳期待的目光下,那支笔却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最后,在是和否以外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面面相觑。
王琳想了想,问道:“笔仙,如果你不知道答案的话,请在‘是’字上画圈。”
笔仙在是字上画了圈。
竟然真的不知道,王琳难掩失望的神情,王骏则笑嘻嘻地说道:“笔仙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啊,你不是不行啊?”
他的语气太过轻浮,王琳用斥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好在笔仙没有生气,那支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王琳感觉房间里的温度低了许多,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有人提议道:“如果笔仙不知道未来的事的话,那问问过去的事吧?”
另一个第一批玩游戏的女生踊跃道:“我来我来!笔仙,我最喜欢的发卡掉了,它还在学校里吗?”
这一次笔仙画圈的速度快了许多,立刻就在是字上打了一个圈。
“太好了,没有掉在外面!”女生激动道,“那是落在哪儿了,教室,寝室,还是食堂?”
女生提到教室的时候,笔开始在是字上画圈。
“是教室?”女生确认道。
是字上又填了一个圈。
知道了答案的女生兴奋不已,决定明天就在教室里好好找找。
见她成功,其他女生争先恐后也要问笔仙问题,握着笔的人没一会儿就换了好几次。
“笔仙,你知道上周的考试我考了第几名吗,有年级前五十吗?”
“笔仙,我三天前丢了十块钱,我明明好好放着的,是不是其实是被偷了啊?”
“笔仙笔仙,我男朋友是不是和他同校的女生好上了?求求你告诉我吧,我被这事烦得晚上觉都睡不好!”
王骏换下去的时候,没问出任何问题。
王琳和他坐在附近下铺的床板上,姐弟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很容易便发现王骏心里藏着事。王琳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呗,又没啥说不出口的。”
“没什么事。”王骏口是心非。
但凡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不定就问了。他想问问自己有没有可能睡到楚铭他爸,他和他爸有没有可能在一起,他不嫌弃他有孩子……不过就算问出来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吧,这笔仙看上去答不出没发生的事。
说话间,王骏往身后看了一眼。
“怎么了?”王琳问他。
“……没什么。”王骏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但是看了一眼背后,又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心理因素作怪吧,玩这种通灵游戏,就是很容易想七想八。
后来王骏又上去握住了笔,问了些有的没的,以免王琳多想。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众人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问的了。
加之现在时间不早了,于是有人轻声问道:“笔仙,今天就到这里了好吗?”
在林校长过来以前,他们就在尝试好好结束今晚的通灵游戏了。
可是那支笔移动,在否字上打了一个圈。
这是从未预料到的情况,众人神情周边,寝室内诡异地沉默了一段时间,才有女生露出勉强的笑容:“笔仙,您还有什么事吗?”
否。
“笔仙,那我们今晚就这样结束了好吗?”
否。
“笔仙,你是想要我们陪着你吗?”
是。
“笔仙,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下次再来找你好吗?”
否。
连续的提问与回答,让眼见这一切发生的人根本冷静不下来。王骏算比较镇定的,他开了个玩笑:“笔仙,你不能让我们永远陪着你吧?”
是。
仿佛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们耳边说道:为什么不行?
一股凉气冲着脊柱往上窜,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烛火猛地晃动,那支笔也突然间不再画圈,而是在纸上用力划出一道道狰狞的黑线。
每一笔到最后,都要划破纸面。
这会儿握着的笔的三人惊慌地想要控制住笔,可他们三个人的力量在笔仙面前显得是如此弱小,只能眼见黑线越来越多,依稀组成了一个字。
“它在写字!”有人惊呼。
一个个难以辨认的字眼出现在纸上,他们是眼见着一个个字成形的,比后来的人更容易认出上面写了什么,头两个字出现时,他们心就凉了半截。
[快点走]
笔锋陡地一转。
“啊!”一个女生发出一声痛呼,她被一股巨力带着往前一撞,腰狠狠磕在桌子边缘。
她痛得瞬间失去了力气,但那支笔拖着她的胳膊,自顾自地写了下去。
[喜欢]
[太好了]
王骏冷汗直冒,才叫他们跑,又写出这五个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笔在这时候本该已然写出纸外,是王琳怕错过笔仙的话,导致事情变得更糟,强压着恐惧扑上来,用新的白纸垫在了后面。
混乱不成型的字接连出现在纸上。
[不该来]
[你们终于来了]
[跑]
[跑]
[跑]
[死]
[不用死]
[和我在一起]
每写几个字笔就会剧烈颤动,就好像有两只鬼在争夺这支笔的使用权。
王骏喃喃念出最后五个字:“和我在一起?”
这是他的疑问,却被不属于人间的东西视作邀请。
王骏好似听见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他慌忙看了看左右两侧,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在他打算往背后看去时,听见了寝室外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一个男人,偷偷潜进女生宿舍被抓到就完了!王骏本能地立刻甩了笔,躲进了一旁的旧衣柜里。灰尘呛得他想咳嗽,但他与此同时听见了房门被打开,以及女人的厉呵声。
王骏死死捂住口鼻。
光听声音,就足以知道寝室里此刻有多么混乱不堪,但听见林校长斥责学生的声音,他竟然感觉到一丝安心。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那见鬼的笔仙游戏更糟糕……
等到外头的动静彻底消失,王骏才跑出衣柜,他看都不敢看一片狼藉的桌面一眼,翻出窗户就顺着水管爬下楼,又翻出围墙,头也不回的跑出女子高中。
但他那时不知道的是,无数身着红衣的女鬼,正带着诡异的微笑注视他离开,其中一个女鬼趴在他的背上,被他带离了这所学校。
还有两个白衣女鬼,一个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底,一个目光空洞地直视前方,她的手脚皆被绑着红线,与那没有除尽的镇鬼符连在一起。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便是六个女生出各种意外进了医院,打断仪式的林校长也莫名其妙崴了脚,只能把一些事情交给儿子处理。
林校长、女生的家长,很多天里都不知道寝室当时有第七个人,也不知道王骏看似没出意外,但他已经快被缠着他的红衣女鬼折磨疯了。
他当然不会出意外。
因为女鬼想要一具完整的、健康的身体……
“求求你了,”王骏不知道第几次这么哀求她,“放过我吧!”
女鬼只是笑,不作回答。
但这一天,这一天的太阳落山时,女鬼趴在王骏的背上,轻声告诉他:“你帮我,吃掉那个人,我就放过你……”
王骏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缩在楼道里,眼见着阳光完全消失不见,月亮也很快被乌云遮蔽,天上下起了小雨。
无日无月无星。
雨又为无根之水,生阴之水。
王骏感觉到背上的女鬼越来越强大,他的脊椎好似要断了。红衣女鬼还掐住了他的脖子,语气淡淡地威胁:“当时,我就是被人生生勒死的……”
“我也想求那个人,那两个人放过我,可是他们连机会都没有给我……”
“死后也不得安生,你知道我在那里待了多少年吗,你知道我们被困了多少年吗……”
王骏的脸逐渐涨成猪肝色,就在他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掐住他的无形之手松了一松。
“我、我帮你!”王骏拼命喘着气,手脚并用往楼上跑去,“你不要杀我!”
他爬到了那扇他以前就故意路过很多次的门前,用力敲门,他看见了门缝下透出的光,他知道楚铭就在家里。
“楚铭,开下门,求你了,我真有事找你!”他在门外哀求。
房间里正在写作业的楚铭皱了皱眉,他起身离开卧房,想让王骏别再来烦他了,楚凝真的不在。
然而才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大门没打开,楚铭看不到门外的王骏,也看不到王骏身后微笑站着的红衣女鬼,看不到她眼中的贪婪。
但他看见了楚凝挂在墙上的一把金钱剑,猛地震颤起来。
***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水滋阴,雨夜是最容易撞鬼的时候,然而楚凝面对满室鬼魂,只觉得这场面有些骇人。真要论恐惧,只怕这里的鬼更害怕他。
楚凝在桌上放了一把金钱剑。
上个世界玩的恐怖游戏里,金钱剑就是女主角最强力的武器,这个世界同样如此。一共一百零八枚盛世铜钱经由朱砂红线串成,乃是午年午月午日午时所制,六十年才能遇上这么一回好时候,楚凝还没遇上,这把剑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姑婆传下来的。
这么一把驱邪斩煞的利器放在身边,就好似跟人谈话的时候在手边放了把枪,明晃晃的威胁,鬼魂压根不敢造次。
“你是七年前,服农药死在这个寝室里的人吗?”
林子镜惊恐地看着楚凝一来就问了笔仙游戏里的禁忌问题。
白衣的女鬼握住楚凝的手,她没法直接移动一支笔,只能经由楚凝。
她找到一个是字画了圈。
“她是二十年前坠楼死的人。”楚凝看向断了颈骨,只能低着头的女鬼。
[是。]
“而你们,”楚凝扫视一眼占据整间414寝室的红衣女鬼,“都是被她们害死的。”
[是。]
白衣女鬼打完这个圈,努力在报纸上寻找别的字眼,她不太识字,所以找得很慢,但还是努力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楚凝那个被许多人误会的真相。
[她们,缠着我们,快疯了,没办法,只能死。]
[好痛,真的好痛,跳楼,喝农药,都没能立刻死掉。但是死了,变成鬼,就不用怕她们了。]
楚凝叹了口气。
在看见这两只白衣女鬼不与其他鬼站在一处时,联想到白纸上那些矛盾的话语,他就依稀猜出了过往的真相。可当自己的猜想被验证时,心里又只剩下不好受。
这间寝室住过很多学生,但为人所知的事故,只有两起。
二十年前,一个女生从楼上一跃而下。
七年前,又一个女生当着室友的面,吞下了一整瓶农药。
她们在出事前皆精神恍惚,众人以为前一个是因为受了情伤,另一个不明缘由,但她是个傻子,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可实际上,她们是被满室鬼魂逼得走上绝路。
第一个女生命格偏阴,极易被鬼魂盯上。
第二个女生灵慧魄天生残缺,这导致她智力低下,也容易被鬼魂趁虚而入。
她们自尽的方式都没能让她们立刻死去,一个人摔断了颈骨,死前的那一段时间,是在感受自己抬不起脑袋,颈骨戳破脖子中度过的;另一个人喝下农药,五脏六腑灼烧之痛,难以言表。
痛苦令她们在死后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不用再惧怕那些红衣厉鬼,可是她们也被困在了这间寝室里。后死的那个女生,还被不知情的道士用镇鬼符困了许多年,直至后来那七个人出于好奇,撕掉了上面的符箓。
之前他们还猜测是不是因为撕掉符箓才放出的厉鬼。
可实际上,这一举动并没有放出害人的恶鬼,反而是她们在好心提醒那些人快跑,只是在那七个人与414里的鬼魂建立起联系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开始,我抢到了笔。]
[我一直,被困在这里,她们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后来,她们把笔抢走了。]
[乱画的,问题都是,乱回答的。]
[她们要把她们留下。]
[我抢笔,让她们走,但是,来不及。]
[她们也抢,有时候她们抢到,有时候我抢到。]
[那个男生,重复了她们的话。]
[来不及了。]
[有一个,已经跟着跑出去了。]
白衣女鬼松开握笔的手,安安静静地站着,而楚凝看见最后一句话,神情顿时一凛。
他来不及再问些什么,衣袋里的手机响了,看见来电人的一瞬间,楚凝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是阿铭用他放在家里的备用机打来的。
他只来得叫了一声阿铭,便听见电话另一头的楚铭急切地问道:“爸爸,你现在在哪,立刻赶回来的话要多久?”
“半个小时就能到,”楚凝感觉到那边的情况不太对劲,“阿铭,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你乖乖待在家里,有什么事等爸爸赶回去!”
“来不及了。”楚铭喘着气。
他取下了墙上的金钱剑抱在怀里,这把剑是楚凝自己做的,没有他带出来的这把这么厉害,但足以让那只本就不算多强的女鬼近身。
那女鬼不甘地把王骏拖上了楼,告诉他,她给他十分钟选择。她不要他的命,只是想吃一点他的魂魄,但如果他不愿意,那王骏就要从二十层高的楼上掉下去了。
“吃了你,”那只女鬼喃喃道,“我就可以去找他们报仇了。”
楚铭尝试找楼里的其他人求救,但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楚铭敲不开任何一扇门,就好像这栋楼里只有他一个活人。他也打不通报警电话,但楚凝可能对通讯设备有过一些改动,电话可以打到楚凝的手机上。
听楚铭说那只女鬼做了什么后,楚凝慌张地站了起来:“阿铭,不要信她的话!”
那是已经逼死过人的恶鬼,不要信她的话!
楚铭揍王骏的时候,是真的恨不得他死。
可是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鬼害死在他面前,他做不到。
楚凝通过电话,听见了电梯降到三楼的声音。
“爸爸,我还是想试试。”楚铭带上金钱剑和楚凝留在家里的符箓,走进电梯之中,“我学了家里的那些书,我想试试救……”
楚铭的声音戛然而止。
电梯门关上没多久,信号便中断了。
楚凝提起桌上的金钱剑,起身便往门口走去,红衣女鬼围堵前方不肯让他离开。只见金钱剑身翻转,暗敛的金光猛地一晃。
楚凝眸光冷冽,厉声喝道:“让开!”
女鬼被金钱剑所慑,不甘退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出了事的林子镜匆匆忙忙跟上。楚凝踏出寝室,却发觉这些红衣女鬼还在使花招,回字形的走廊是最容易形成鬼打墙的地方,无论他在其中转上多少圈,都别想找到楼梯的入口。
兜兜转转,只能回到414寝室前。
楚凝面色冷凝,他将符纸覆于金钱剑上,符火燃起,剑尖狠狠往虚空一刺,耳边响起一声惨叫,他干脆利落地破了这个迷阵。
楚凝快步下楼,跑向停车场,林子镜竟然险些没有追上。
此时此刻的楚凝,没有一丝他初见他时的娴静温柔。
直至坐进车里,林子镜发动汽车,才听见坐在身边的人流露出一丝脆弱:“拜托你,快些回去……”
林子镜不敢有分毫耽搁,他注意力全在眼前的道路上,只想着怎么在安全的前提下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车身离开停车场,猛地窜进笼罩了兰城的夜雨之中。
第39章 灵异世界7 后爹是这样的。
回家的一路上, 楚凝心急如焚。
在他开始通灵的时候,依旧怕鬼的系统嘎巴一下给自己关机了,直到这时候才开机。它了解发生了什么后, 从识海里飞出来,贴贴楚凝的脸颊,安慰他:【宿主别担心, 如果天命之子死……失去生命体征的话, 我可以感应到,阿铭现在还好好的!】
楚凝相信系统说的, 可他也知道生命的脆弱,一个瞬间就可以带走一条人命, 连天道都无法完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会不会在下一秒到来。
深更半夜,街上几乎无车无人,林子镜也顾不上可能吃罚单了,在几个没人的路口闯了红灯。只花了去时一半的时间,便把楚凝送回那栋筒子楼下, 轿车就直接违章停在街边。
电梯正停在一楼, 楚凝一进去, 就匆忙按下顶楼的按键。他从来没有想过等电梯攀升会是一件这么煎熬的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 焦急它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
林子镜情不自禁地握住楚凝的手, 捂在手心安慰他:“没事的, 会没事的。”
楚凝的手很凉, 林子镜能感觉到他轻轻颤着。
电梯终于来到二十层。
在二十层之上,还有这栋筒子楼的天台,电梯无法到达, 只能走楼梯上去。楼梯很窄,难以容纳两个人并肩而行,林子镜落后了一步,紧跟在楚凝后头。
楚凝推开了那扇从不上锁的铁门。
天台的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打湿了眼睫。楚凝一手还撑在门上,目光飞快把天台的全景扫了一遍,在看见一道身着玄衣的高大身影时,他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眸。
是姬朔……
紧跟着,楚凝便看到了姬朔脚边昏迷的阿铭。
他惊呼了一声,快步跑到楚铭身边,不顾他沾了半身污水,跪坐在一地雨水中将他抱进自己的怀里,抖着手去试阿铭的鼻息,直至感觉到他虚弱却平稳的呼吸,一直高高提着的心才蓦地放下。
“你要吓死我了……”楚凝劫后余生似的喃喃说道,让阿铭枕在他的胸口,将脸颊贴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
看见这一幕,姬朔顿时皱起了眉,想把这碍眼的小子从楚凝怀里拽出来,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想法付诸实践,另一个碍眼的小子就出现在他眼前。
林子镜大步跑到楚凝身边:“楚先生,我是医学生,我来给他看看吧!”
楚凝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把阿铭交给他:“嗯嗯!”
林子镜也不顾天台的地方淋了雨后变得更脏,单膝跪在地上就给阿铭检查起来,不多时,他便说道:“他没事,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晕过去了,好好睡一觉就行。之后几天要注意休息,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
“我记住了。”楚凝用力点头。
“楚先生,他……”林子镜看了一眼穿着校服的楚铭,忍不住问道,“他就是您的孩子吗?”
楚凝再度点头:“他叫阿铭。”
名为阿铭的少年身量不高,身材清瘦,可不管怎么看也有个十三四岁了。他长得同楚凝很不相像,楚凝五官的线条很柔和,眉似淡山,眼如桃瓣,宛如水墨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阿铭面相却疏离冷峭,让人想起孤峰冷月,总之是很难亲近的。
林子镜不由得说道:“您看上去这么年轻,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原来还以为楚凝的孩子顶多在上小学,没想到都上初中了。
楚凝摇了摇头:“我不年轻了,今年……也有三十四了。”
他捡到阿铭,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如今阿铭都十四岁了。而且这只是他在这个世界官方记录里的年龄,如果把他在前个小世界待的时间算上,把他自己的世界活的那二十年算上……对人类来说,他都是个老人了。
只是在动辄活上数千年的鲛人族,他这岁数实在不值一提。
长生种的心态很难发生变化,总是活了几百年仍是少年心性。楚凝已然先后养育了两个孩子,又与其他人有了夫妻之实,有些地方肯定成熟了许多,但也有些地方,与以往一样。
林子镜看着楚凝清丽出尘的面容,心脏不自觉剧烈跳动起来。楚先生再长几岁都是能做他妈妈的年纪,可他竟然觉得三十四岁也挺好,那股成熟的韵味让楚先生看上去……更漂亮了。
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林子镜对楚凝的痴迷。楚凝现在心思全放在阿铭身上,对此浑然不觉,一旁的姬朔却看得杀心顿起。
楚凝让林子镜喝下的符水还在生效,林子镜看不见与他们同在天台上的鬼王,只觉得气温好像又低了许多,手臂寒毛倒竖,他把这归咎于在雨里淋了太久。一想到这,他便担心起楚凝会不会着凉,连忙说道:“楚先生,我们先回室内吧,让阿铭一直在这淋雨也不好……咦,那里怎么还躺着个人?”
直到此时,楚凝和林子镜才发现同样倒在地上的王骏。
也怪他今天穿了身黑色的长袖长裤,还是脸朝下倒在地上的,天色这么暗,还下着雨,楚凝是真没发现他。林子镜心惊胆战地把王骏扶了起来,幸好积水不深,不然这人这个倒地姿势,搞不好就要被雨水淹死了。
王骏面色潮红,裸露在外的皮肤烫得惊人,一试便知发起了高烧。林子镜扶起王骏时,发现这人在昏迷中依旧一遍遍皱眉,意识到了什么的他卷起王骏的袖子和裤腿,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瘀伤。
“楚先生,您认识这个人吗?”林子镜把王骏的脸转向楚凝。
楚凝当然认得,且不说阿铭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了他自己要去救谁,一看见这张脸他便想起老师打电话给他说阿铭把同学打进了医院,他那时候都要吓死了。
“他是我儿子的同班同学,住在楼上的邻居。”楚凝隐去了这个人好似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事,只说道,“而且……他就是当晚参与笔仙游戏的第七人,出事女生中王琳的亲弟弟。”
得知王骏就是那个第七人,林子镜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身上有许多磕碰伤,还发起了高烧,得尽快去医院。”林子镜判断道。
“等等,”楚凝招了下手,“先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林子镜抱着王骏的上身挪了两步,楚凝伸手掀开王骏的左右眼皮看了看。
一开始听王家父母说王骏没什么事时,楚凝还以为是这体格健硕的少年人阳气旺盛,阴邪入体对他的影响较小,现在看来王骏才是问题最大的一个,厉鬼直接上了他的身!这些瘀伤,应当是厉鬼拿王骏的命要挟阿铭时,故意撞出来的。
判断瞳孔有无异样是判断厉鬼是否上身的好办法。王骏的瞳仁此刻与常人无异,厉鬼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至于厉鬼现在在哪……
楚凝看了看散落一地,已被雨水淋得湿透的符箓,看了看阿铭昏迷时都死死握在手里的金钱剑,又看了一眼一旁雨水不沾衣,抱臂站着的姬朔,不知道姬朔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无论如何,他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楚凝起身将阿铭抱起,很抱歉地对林子镜说道:“子镜,我得在家照顾阿铭,这个人麻烦你送去医院了。”
听见他这样叫林子镜的名字,姬朔冷哼一声。
楚凝:“……”
林子镜感觉气温又低了些,他想要待在楚先生身边,可又不能放下病患不顾,只能很勉强地笑了笑:“没关系。楚先生您回家后记得快些换身干燥衣服,有条件还可以喝点姜汤,免得着凉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子镜。”楚凝点点头,“还有一事,麻烦你通知一下学校的人,暂时封住宿舍楼。里面的鬼魂是类似地缚灵的东西,只要没有人供她们附身,她们就离不了那栋楼。明天下午,我会回去处理。”
林子镜郑重道:“我会让我妈交代学校保安的。”
说罢,林子镜背起王骏,楚凝也抱起阿铭,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去。姬朔也飘着跟上,楚凝发现他的身形虚幻,不禁有些担心。
他能感觉到姬朔的实力无比强大,连镇魂香都只能缓解的麻烦,他却有法子从根本上解决。可与此同时,他好像也是个地缚灵一般的存在,缚住那些女鬼的是土地,缚住姬朔的,则是那块玉璧。
甚至更糟一些,姬朔好像没法轻易离开那块玉璧。
楚凝有此判断,是因为他了解他的哥哥。如果姬朔能够自由离开,早就从早到晚黏在他身上了,何必仅在梦中相会。
这世间有地府,有阴差,有阎王,鬼可成厉鬼,厉鬼之中,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鬼王,地府不会允许这样强大的厉鬼诞生。
哥哥于此世成就鬼王之身,本就是逆天而行。
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必要付出与之匹配的代价,譬如极阴之体,便是以成年前的群鬼环伺朝不保夕,换得成年后修行一日千里。
他的哥哥想要成为鬼王,一定也付出了叫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尸身所炼法器的束缚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楚凝不知道姬朔今夜是如何脱离玉璧的,眼见他的身形好似又虚幻了一些,楚凝恨不得立刻逮着他问问。然而林子镜还在这里,楚凝只能把担忧暗藏心底。
姬朔看出他眼里的担心,可算顺意了些。
电梯降到三楼,林子镜在这里依依不舍地跟楚凝告别。姬朔冷笑了一声:“快滚。”
楚凝:“……”
哥哥有时候是真的很小心眼。
一进家门,姬朔就被制裁了,他好像受到了什么牵引,魂魄化作一缕轻烟,遁入玉璧之中。
楚凝心中的那些疑惑,又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到解答。
此时此刻,还是得先照料好阿铭。楚凝把阿铭放在一张塑料椅上,先打了盆热水,才除去他身上的衣服,细细擦了一遍身。一时间感觉回到了阿铭小时候,小孩子小时候,总是在父母的照看下洗澡的。
楚凝戳了戳仍在昏迷中的阿铭的脸颊。
没有小时候那么软了,人长大了,主意也多了起来。楚凝说不出斥责阿铭的话,阿铭是个好孩子,他也一直教阿铭要心怀正义,成为一个善良的人。阿铭没有辜负这些教导,即便鬼魂想要杀害的是一个和他有仇的人,他依旧决定挺身而出。
楚凝知道阿铭做的是对的,只是作为他的爸爸,心里止不住地后怕。
还好阿铭没有出事。
还好有姬朔在。
楚凝此时仍不知道厉鬼是阿铭解决的,还是姬朔解决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姬朔此番做了阿铭的后盾,即便真出了什么意外,姬朔也能够给阿铭兜底。
等到了梦中,他得好好谢谢他……
楚铭给阿铭擦了身,又洗了头发,给他吹干湿发,又换上睡衣后,把他抱回自己的房间睡下。楚凝给阿铭掖好薄被,试了试他的额头,确定阿铭没有发烧后,才放心离去。
他自己也洗了个热水澡,但是没力气做姜汤,弄干头发后回房间里倒头就睡。他今晚肯定是逃不了被男人折腾一晚上了,其实和姬朔在梦里做那种事……第二天醒来身体是很舒服的,就是一想起男人过人的精力,心理上很累。
和识海里的系统道完晚安,系统关机休眠没多久,楚凝也沉入梦乡。
他在梦中睁眼,看见了头顶的红纱帐,层层叠叠,朦朦胧胧,仿若人世间的万丈红尘,将他包裹其中。
***
将殷朝版图扩大到极致的武帝姬朔,在其执政的最后十年,曾大兴土木,在与皇宫相连的咸安山,于数个天然泉眼上兴建露华宫。
此地共有大小不一的四个冷泉,五个温泉,终年水雾缭绕。木头极易被水汽侵蚀,人居其中,也易得风湿痹症。为了建造出一座足以存在百年,又适宜居住的华美宫室,当时的工匠可谓绞尽脑汁,费尽了心思。
然而露华宫最后也没有建成。
据说当时的工匠已经解决了一系列难题,露华宫也动手建了一半,有见者称未完的露华宫便已雕栏玉砌,仿若浮于云水之上的天上仙宫。然而宫室在建成以前,却被武帝亲自下令毁去,其中的木制建筑付之一炬,玉阶玉栏亦被敲得支离破碎,只留一地断壁残垣。
武帝为何要修建露华宫,又为何要毁去它,为何一生未娶一人,未育一子,在那之后不久就将皇位传给宗室中挑选的继承人,为何在他壮年之时断食七日,举行大祭后自焚于祭坛之上,这些都是今后困扰无数人的谜团。
那些在史书里叫人争论不休,衍生出无数阴谋论的谜题,其实答案无比简单。
楚凝想,只因为哥哥是个笨蛋。
他只是因为在梦中见到了自己的身影,见到梦里的他人身鱼尾,便将他视作居于海外仙岛的仙人,要给他修建一座建立在云水之间的露华宫。又因为从南方部族的大祭司那里得到预言,知晓他要在四千年后方才出现,就想方设法,让自己存在到四千年后。
殷朝是一个王权与神权结合的朝代,民间祭祀与巫术横行。在世人眼中,皇帝既是世俗的掌权者,也是神明代言人,事实上,姬朔确实是当时世间首屈一指的大巫师,他征战四方的时候,虽然没有野史里侃侃而谈的神战那么野,可也不乏与其他部族祭祀在巫术上的较量。
每打下一个部族,他便掌握了那个部族独有的法术,最后他将其融会贯通,竟然琢磨出了献祭自己三世,于第四世成为鬼王的法子。
可他每轮回一世,魂魄就会被剥离一部分,直至四世重聚,他方能成为真正的鬼王。
从姬朔那里得知这些事的楚凝,心疼他受肉/体活祭与魂魄分裂之苦,默许了他此刻在自己身上做的事情。
当年没有建好的露华宫,终于是在这梦中世界建好了。
室外云水缭绕,室内却未被水汽所侵,只是身下软衾,到底是没过多久,便被楚凝身上流出的香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浸湿了。
红纱之后隐约可见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一人骨肉匀停,体态纤秾合度,一人却身形粗犷,起伏的背肌好似山峦。楚凝眼睫被自己的泪水打湿,他把脸埋在姬朔胸膛,根本不想往下看一眼。
男人的手很烫,金饰却冰凉。
楚凝被姬朔拉进梦里的第一回,身上也佩满金饰,一动起来便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有时候随着楚凝颤抖叮铃作响,听得小鲛人无地自容。可那回又与这回不同,上一次的金饰,只戴在他的臂上,腕上,腰间,或是脚踝,可这一次……
楚凝不明白,男人怎么总能不出那么多花样。
他还有许多想问姬朔的事,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颤得不要那么厉害,一边问道:“那只厉鬼,现在是不是在你这里?”
“是,那小子知道带剑带符,却没有带个捉鬼的法器。”姬朔漫不经心地剥弄着楚凝身上被他戴好的金饰,“我就先把她收了起来,免得被她跑掉——怎么,你想现在去看看她?”
楚凝抬头瞪他一眼,他现在这副模样,怎么能够见人!
姬朔语气带笑,分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就是故意捉弄他。只说一句浑话显然无法让他尽兴,他很快又说道:“光让那只厉鬼看到没什么意思,不如我把那人也抓来吧——那碍眼的东西叫什么来着?子镜子镜,我记得你是这么叫他的。”
这又与子镜有什么关系?楚凝不解。
他在这个世界都三十四了,虽然面容完全看不出来,而林子镜还是个大学生,他是人家叔叔辈的人。一直把自己当作林子镜长辈的楚凝,完全没想过这位后辈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姬朔这双眼睛,还尤其擅长鉴别情敌。
“他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好一副痴情模样,叫我都有些可怜他了。”姬朔揉弄着怀中素白柔软的躯体,说着很大度的话,语气却满是嫉妒,“叫他见一见你现在的浪荡模样,就算是在别的男人怀里,对他来说大抵也死都值了。”
醋坛子打翻了。
楚凝觉得这人实在好不讲道理,自己身子早便给他了,一颗心也全挂在他身上,这会儿不过没有带姓地叫一个小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岁的后辈的名,他就小心眼成这样,连这种醋都要吃。
楚凝想要骂人,可他哪会这个,骂来骂去仍旧那几个词:“你混蛋!”
只骂得男人怒然大勃。
“还有那小子,”姬朔又说回了阿铭身上,“又不是你的种,带在身边就是个累赘,丢了得了。”
且不说楚凝元阳是交代在他手上的,以姬朔的能耐,看出阿铭并非楚凝血亲轻轻松松。一想起楚凝当时的着急模样,他就格外不爽。
“你怎么能这么说!”楚凝没有和姬朔掰扯这件事,先问起了别的更紧要的,“今晚……今晚是你救的阿铭吗?”
“与我无关,是那小子自己带着金钱剑和符咒,用不知道哪学来的三脚猫道法,摆平了那只不入流的厉鬼。”姬朔淡淡道,“身为极阴之体,道行却差成那样,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楚凝因为生气眼睛睁得圆润起来:“我护大的,不行吗?”
姬朔一时语塞。
“阿凝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姬朔很快便找补道,“那小子道法,仔细看倒也不是很差,已经有了些自保的本事,只是还得再练练,免得像这回一样,不过解决一个弱小的厉鬼,便叫自己脱力昏迷了。”
姬朔想起自己上回见到楚凝时,他魂魄虚弱的模样,结合楚凝现在的话,很容易猜出楚凝变得如此就是为了护着那极阴之体,对那叫阿铭的小子多了几分火气。
“反正那小子现在也算入了行了,你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养他至今也算仁至义尽,以后的日子,就叫他自己过吧。”姬朔怂恿道。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阿铭都是我的孩子!”楚凝真生了气,扯掉胸前的一只金坠便往姬朔身上扔去。他动作过于粗暴,茱萸一下子红肿起来,弄得自己眼中泪水涟涟,就这样看着姬朔怨道,“你要是不认阿铭,我找别人做我孩子的爹去!”
听到他这么说,姬朔连忙把他搂进怀中,说着好话哄了半天。
“我认,我认还不行吗?”姬朔咬牙切齿,“以后我就是这小子亲爹!”
姬朔含着那肿处,心不甘情不愿地想。
不就是喜当爹吗!
第40章 灵异世界8 野爹教导野儿子。
梦里仙宫的红烛, 永远烧不到尽头。
红纱帐摇曳不休,自其中伸出一只坠着缠枝金饰的手,青葱白玉似的手指难耐地拽住一截红纱, 好似溺水的人努力攀着救命的浮木。
帐后被翻红浪,仙人终是在四千年后被帝王拖入欲海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以黄金为饰的白玉美人发出短促的哭腔, 只一声便因羞耻咬住了下唇。足弓绷成弯月, 扯着红纱的手用力至雪肤底下浅青的经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身体的颤抖带得金饰阵阵作响, 许久方才止歇。
那截红纱终被松开,玉手无力地落在软榻之上。
楚凝双目失神, 好久浅色的瞳孔才慢慢聚焦,看向仍不从他身上下来的男人。楚凝伸手无力地推了推,想要他先下去,留在身体里,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姬朔却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揉捏着, 另一只手撩起一枚金坠。
轻轻一提, 便能叫美人发出啜泣声。
金饰的底端打磨得圆润, 好似小小水滴, 上面却饰有精美绝伦的缠枝花。这一整套金饰上的每一朵花姿态都不相同, 花瓣的蜷曲, 叶上的脉络, 皆被能工巧匠一一刻画出, 栩栩如生,只有如此,才称得上姬朔心心念念的仙人。
“下一回, 去那黄金笼中试试。”情事过后,姬朔脸上带着餍足,“当年修仙宫,铸金笼,可惜没能等来仙人。我仔细想了想,这世间没人配得上这些东西,总不好在我死后叫旁人占去,索性在生前尽数毁了。”
华美宫室付之一炬,黄金所铸的稀世珍宝也被投入烈火,融成它最初的模样。
饶是知晓姬朔在位的时候,殷朝国力达到顶峰,经得起他这么造,楚凝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果我当时出现,你怕不是要成为遗臭万年的昏君了。”
“我本就没想当什么明君。”姬朔满不在乎道。
征战四方,只是想找到入他梦中的仙人,励精图治,也只是不愿他的仙人待在一个物产贫瘠的国家。
若当年叫他得偿所愿,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种事,他必做得出的。
姬朔还想拉着楚凝胡闹,然而楚凝累急了,不想再与他厮混。姬朔只好一点点拆下楚凝身上的金饰,捻着肿处,低声问他:“疼不疼?”
楚凝摇了摇头,一开始是有些疼的,但后来只剩下酥酥麻麻的痒。只是被指腹轻轻擦过,他腰肢便止不住地一颤,过电似的麻感传遍全身。
他在姬朔的臂弯间轻喘:“别再捉弄我了……”
姬朔觉得自己背了好大一口黑锅,他真的只是在关心楚凝的身体,如果真想捉弄他,何至于只用手指捻一捻,早又含又吮得他只知哭叫。分明是楚凝的身体,这会儿已经敏感到碰都碰不得了。
姬朔晓得自己要是把心里话说出口,楚凝又要与他置气,只好将这口黑锅背好,将人自榻上抱起,又扯下一截红纱。软红轻纱缓缓垂落,落在美人赤裸的身躯上,遮住大半暧昧红痕,姬朔顺着楚凝小腿上的一串吻痕往下看去,发现挂于脚踝的金铃忘了解下,索性也不去管。
他抱着楚凝走过宫室外的长廊,两侧悬下的雪白纱帘被风吹起,其上织纹随之流转,仿佛水波起落。金铃铛叮铃作响,清脆的声音散入风中。
姬朔带着楚凝步入温泉之中。
常人情事后需以水濯身,他们神魂相交后,姬朔亦在这以自身力量所化的温泉水中,替楚凝洗去魂魄上的疲乏,与上回一样,一点点修补楚凝受损的魂魄。
是以虽然在梦中胡闹了几个小时,第二日楚凝睁眼时,却觉灵台清明,精神要比没找回哥哥以前好上太多。
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却轻哼了一声,侧伏在床上喘气。
到底是被压着做了太久,虽然姬朔事后工作做得很好,酥麻感还是从灵魂传至现实中躯体的四肢百骸。楚凝裙下双腿交叠,缓了好一会儿,才颤着腿下床。
他红着脸先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才好意思去孩子的房间查看阿铭的情况。阿铭还没醒,睡得很沉。他睡觉的姿势很规矩,昨晚楚凝把他抱上床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楚凝伸指点在他眉心,自己也合上眼眸,口中无声念着古老的咒文,一会儿方才睁眼。
阿铭没有事,他只是太累了。
与厉鬼抗衡极其耗费精力,楚凝正是因此魂魄才日渐支撑不住,先前只能以镇魂香支撑。
只要不像他那样频繁地使用道法,造成近乎不可逆的后果,魂魄是能慢慢恢复的。
楚凝摸了摸少年的柔软的额发,让阿铭继续休息,轻手轻脚离开了他的房间。他今天上午十点才起床,楚凝索性把早午饭一起吃了,洗干净这两天的脏衣服,在小阳台晾好后,给阿铭留了张便条,披上外套出门。
楚凝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还没多久,仍在熟睡中的阿铭,梦境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准确地说,不是他的梦里来了客人,而是他被强行拖进一个新构建的梦境之中。
这个梦里,没有云水之中的天上仙宫,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阿铭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黑暗中悬浮着一些血色的咒文,阿铭努力辨认,越看越是心惊胆战。
在楚凝不知道的时候,阿铭偷偷把楚家的典籍全看完了。此世的天命之子,几乎活不到成年的极阴之体,是举世难寻的修道天才。
他看不出这些咒文代表着什么,但把典籍融会贯通后,他能认出这是一些早已失传的古老咒文。
阿铭努力想把它们记住,只是没一会儿,他就听见了脚步声。
“谁!”阿铭下意识喊道。
黑暗之中,浮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阿铭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出这人身形健硕,高近两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都不止,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带给了他宛如山岳的压迫感。
那人不语,他抬了抬手,一只眼泛血光的漆黑猛虎忽地从黑暗中冲出,猛地往阿铭扑去。
阿铭大骇,想要往边上躲,可他的那点速度在猛虎看来跟龟爬似的,阿铭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张开血盆大口。
在他震颤不止的瞳孔中,本该把他一口咬住的猛虎消失不见。
是幻术。
“身法真差。”阿铭听见黑暗之中的男人冷哼了一声,“你方才所见,便是你在记的咒文。”
感觉男人好像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的阿铭,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男人往前迈了一步,阿铭依旧没有看见他的脸,但这人身上的衣物变得更加清晰。
这身坠着玉饰的玄黑华服,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倏然间,阿铭想起不久前自己假作脱力,在红衣女鬼扔掉王骏,上当走到他跟前时,暴起将金钱剑刺进女鬼心口。女鬼痛苦的尖啸声甚至影响了现实,雨丝四散,阿铭耳膜快被震裂。
在某一时刻,他好似看到了雨中的一道玄黑身影……
“是你?”阿铭喃喃道。
他话音方落,就见一道黑影冲他而来,黑影如鞭,他一开始还以为那也是幻术,然后就被鞭子抽到了一边。
没有痛觉,但侮辱性极强。
“这是你左手边的那些咒文。”男人冷冷道,“好好看,好好学,多学点本事,少给你爸找麻烦。”
他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叫阿铭格外不爽,怒道:“不需要你说!”
少年目光凶狠,好似一匹幼狼。
姬朔想,他果然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小鬼。
重重黑雾,在姬朔背后散开,又凝聚。
曾经横扫世间的大巫师,在这没有痛觉的梦境里,毫不留情地教导起了自己刚认的野儿子。
***
楚凝没让林子镜来接他,自己打车返回女子高中。他给林子镜去了个电话,表示二人直接在高中见面,顺便让林子镜找几个力工,带上锤子铲子,下午三点来学校。
“没问题,我这就去联系!”林子镜多嘴问了一下,“楚先生,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
楚凝这会儿已经抵达了女子高中。
他站在校门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宿舍楼,说道:“挖尸体。”
林子镜被这三个字震撼住,一时无言。
楚凝挂了电话。
女子高中周末也有保安值班,因为林校长已经打过招呼,所以楚凝无需登记便轻松入内。他今天两手空空,轻装上阵,毕竟昨天走得太急,东西大部分都落在宿舍楼。
宿舍楼大门紧锁,应该是保安过来锁的,但是昨天宿管给了楚凝钥匙。
楚凝今天来,主要是来抓鬼的。
昨天已经问清只有一只鬼通过王骏离开学校,那只鬼这会儿还被姬朔关着,那今天就来把剩下的鬼魂一网打尽。大白天鬼魂不会现身,但是问题不大,昨天楚凝已经与414的鬼魂建立联系,鬼魂不现身不代表它们消失了,它们只是多了起来,楚凝足以循着这些联系把它们一一揪出。
更别提,楚凝这边还有内鬼帮忙。
414寝室的窗帘大敞,今天是个大晴天,然而阳光都驱散不了此地的阴冷之气。楚凝把窗帘拉上,遮住阳光后,两只白衣女鬼才敢从衣柜里走出来。
楚凝把剩下那些镇鬼符全撕了,当年的道士想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心竟然办了坏事,困住了痛苦死去可依旧善良的鬼。束缚住白衣女鬼手脚的红线断裂,消失,她惊喜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楚凝又现写了一张符,把它贴在另一只白衣女鬼的后颈,帮她把断裂的头颅支撑起来。
女鬼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脖颈。
她想要去摸桌上的笔,可是虚幻的手指穿笔而过。直至楚凝将其握起,她才能把手覆在楚凝的手背上,通过他带着笔移动。
她在报纸上圈字:[谢谢。]
楚凝问她:“之前吓唬宿管老师的人,是不是你?”
另一个女鬼被镇魂符所缚,哪怕符咒被学生毁了一部分,她的行动范围依旧很小,做不到去吓宿管老师。
白衣女鬼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是我……那天她也在,她们想要伤害她,我想把她吓跑。]
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当时出现在414寝室里的,除了王骏,六个女生,林校长,还有帮校长开门的宿管阿姨。按与鬼魂接触程度由深到浅,这些人接连遇到倒霉事。红衣女鬼显然也不想放过宿管阿姨,为了避免宿管阿姨受到伤害,活动范围大一些的白衣女鬼,就每晚偷偷跑出来,在宿管被害以前把她吓走。
这两个女生去世的时候,都还没有成年,都是从没踏上过社会的学生。
鬼魂的心性,总是维持在他们死亡的年岁。
她们手握着手站在楚凝面前,神情仍带当年的懵懂。
楚凝叹了一口气:“等此间事了,我便送你们去投胎。”
但在这之前,还得把那些躲藏起来的红衣女鬼都抓起来。楚凝以罗盘引路,又在两只白衣女鬼的帮助下,将那些藏在宿舍楼各处的红衣女鬼全部找出来,封印在了一只白瓷坛中。
八十只,他一共抓到了八十只。
算上此刻在姬朔那里的那只,414寝室里一共有八十一只红衣女鬼。
九九八十一,九是最大的阳数,这个数字的出现,让楚凝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如果有一只厉鬼为恶,大概率是那只厉鬼本身有问题,可一地如果出现八十一只厉鬼,这就绝非巧合,背后必然有一股力量,造成了这件事发生。
抓齐厉鬼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令两只白衣女鬼进入另一只白瓷坛后,林子镜才匆匆赶到学校。
他先交代自己昨晚把王骏送去了医院,已然联系上王俊的家长,把情况都告诉了他们,又表示楚凝需要的力工已经找好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然而才问起那件在心里憋了一路的事。
“楚先生,你说的挖尸体……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楚凝告诉他,起了一炷香。
一道青烟,在林子镜惊异的目光下蜿蜒成线,往屋外飘去。如果不是他这会儿已经相信了世上有鬼神,有道士,有法术这件事,他简直要怀疑楚凝是基于某种科学原理使了什么戏法。
楚凝以青烟指路,带着林子镜往414寝室外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告诉了林子镜那些他昨晚没有看到的东西。听说寝室里的鬼有八十只之多后,林子镜吓了一跳:“怎么可能,那间寝室明明只死过两个女生啊!”
是啊,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些多出来的鬼魂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她们是不是这所高中曾经的学生,为什么年岁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裙,连死因似乎都是一样的。
楚凝在每一只红衣女鬼的脖子上都发现了发青发乌的勒痕。
不出意外,这就是她们的死亡原因。
同样的群体,同样的着装,同样的死因,奇怪的数字……让楚凝不得不去想,是不是有人在利用这些女孩做一场祭祀。
最后出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把她们全部封印在414寝室里。
这么多厉鬼是镇不住的,横死的红衣女鬼理智早便被怨气侵蚀,当她们遇到命格属阴的女孩,遇到三魂七魄天生有损的女孩,遇到胆大妄为在414寝室里通灵的人,她们不会管这些人与她们无冤无仇,横死的怨气让她们憎恶一切活着的人。
楚凝可怜她们,在横死这件事上,她们是绝对的受害者,可他也知晓这些女鬼的危险性,她们已经害过人,造了杀业,无法回头了。他能做的只有请来鬼差,令该投胎的投胎,该赎罪的赎罪。
以及,让她们的尸骨重见天日。
“这片土地对这些厉鬼的束缚很强,单单死在这里,不足以达成这样的效果。”楚凝说道,“她们尸骨,一定就在宿舍楼附近。”
“八十个……都在附近?”林子镜人快傻了,他忍不住喃喃念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林子镜会有这反应,楚凝倒是不意外,如果是他得知母亲管理的学校埋藏了八十具尸体,第一念头肯定也是完了。
沾染了厉鬼气息的引路香,最终把他们引导至“回”字形宿舍楼底层中间的小花园。花园里栽着许多粉白色的月季,这个时节,月季花开得妍艳。学生们休息的时候很喜欢跑来宿舍楼看花,让淡淡花香驱散学习的疲惫。
青烟直直往上升去。
楚凝知道到地方了,捻灭了这支香。
林子镜看着满园繁花,这本该是幅叫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可此时林子镜只觉此地阴气森森,那些娇繁艳丽的月季,好似都是开在尸骨之上。
林子镜静默伫立了片刻,对楚凝说道:“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
楚凝点点头,这事确实该知会校长一声,也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不过楚凝没想到的是,林子镜电话打完没多久,林校长竟然拄着拐杖来了。
楚凝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雇主。林女士眉眼与林子镜很像,只是不同于林子镜一副好脾气的面相,林校长看样貌就是一个严肃干练的人。她的脚显然还没好到能下地行走的程度,但她依旧换了一身板着的西装,自己拄着拐杖走在最前,护工只能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楚先生,”她看着楚凝,神情有几分无奈,“你发现的东西,可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她雇楚凝只是想解决笔仙的事情,让自己的学生别再受到伤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凝能给她找出八十具尸体。
想到兰城那些跑得比谁都快,个个千里眼顺风耳的记者,林校长无法想象如果这里真挖出了那么多尸体,这件事该闹得何等满城风雨。
恐怕她接下来几年都不得安生了。
楚凝定定看着她,问道:“林校长打算怎么办?”
林子镜是个傻小子,他吩咐什么就做什么,但楚凝有些估不准林校长会不会选择瞒下这件事情,毕竟他说底下有尸体,全是凭借道法做出的推断,只要不开挖,就没人知道底下有什么。
第一位为人所知的跳楼女生是二十年前死的,那这里的尸体必然在这里埋了不止二十年,这么多年听不到一点风声,可见现实里的线索,已经所剩无几了。
只要身为校长的林女士不愿意,没人能发掘底下的真相。
林校长把目光,放在了那一大片风中摇曳的月季花上,沉默许久。
“总不好让她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最后,林校长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林子镜雇佣的力工准点到了。
十来号人扬起铲子,没一会儿就把月季连花带土铲了个干净,露出底下的水泥地。林校长拄着拐杖站在一旁,在力工领班探询的目光看来时,果决道:“敲了。”
力工们于是挥起锤子,一点点把水泥地凿开,他们没有全凿,而是只凿开一部分。小花园不大,如果底下真如楚凝 所言埋了八十具尸体之多,不需要刻意定位,往下挖必能挖到尸体。
水泥地下又是土,力工换回铲子开挖。此时此刻,太阳已在西斜,湛蓝的天染上暮色。
在太阳即将彻底落山的时候,最后的夕光,终于落在了一席塑料布上。
塑料布出现时,围绕在周边的众人神情顿时变了。
已然知道自己在挖什么的力工们对视一眼,放下铲子,没有再粗暴地往下挖。领班找来一把剪子,小心翼翼剪开不知道在地下埋了多少年,沾满泥土,已经快要看不清原来模样的塑料布。
他剪开一道二十多厘米的口子,看见里面东西的一瞬间,哪怕心里早有准备,领班还是忍不住叫喊了一声。
一只被红色衣袖盖着的森森骨手,透过剪开的塑料布,出现在众人眼前。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林校长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打了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