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灵异世界[完] 与阿铭的故事,就此告……


    小巧的花苞浸了水后, 花瓣在雨露间一层层绽开,变作糜烂至极的颜色,需得用最是顺滑柔软的绸缎小心翼翼护着, 才能叫它们别受到更大的伤害。


    然而有人残忍地轻掐花蕾,仿佛要捻开花心,看看里面能不能吐出一些奶白的蜜露。


    喧嚣长街上, 楚凝一时间再也顾不上期待已久的糖人, 捂着胸口,眼眸含泪地把脸埋进郎叙白怀里。身体的变化牵动魂魄, 他感到难以启齿的地方又疼又痒,没过多久, 还泛起湿漉漉的感觉。当然不是真的流出了蜜露,而是有人不满足只是掐揉,将花蕾含进了嘴里。


    身处人来人往的街道,楚凝羞耻万分。


    郎叙白忙将他拥进怀中,一边温声安慰着他,一边眸光暗沉下来, 对与自己出自同源的分身起了杀心。


    楚凝忽地惊叫一声。


    他已然很小心地压着嗓音, 可那短促的声音, 还是清清楚楚听进郎叙白耳朵里。不知道梦外的分身又做了什么, 一开始只是捂着胸口的楚凝, 一下子站也站不住, 他伏在郎叙白怀中轻颤着, 好似一枝雨中梨花。


    郎叙白将楚凝拦腰抱起, 一踏地面,抱着他落入刚从溪畔经过的一叶小舟。原先在舟上弹琴奏乐的傀儡立时抱着乐器离去,为他们留出一片清净地。郎叙白将榻上零零碎碎的物件一律扫去, 将楚凝放在了上面。


    雪衣墨发在榻上披散开来,美人难堪地抬袖,遮住自己的面容。郎叙白哄了又哄,才哄得他将手放下,露出一双水波潋滟的眼,一张脸颊潮红的芙蓉面。


    他咬着自己的下唇,快咬破本就被郎叙白吮得肿胀的唇瓣。郎叙白怕他伤着自己,强行把自己的手指抵了进去,只听楚凝一声呜咽。


    那人到底做了什么?


    楚凝虽然里三层外三层,整整给自己套了六件衣裳,然而每一件都薄如蝉翼,叠在一起也格外轻盈,他身上的一些反应,只用肉眼便可看出。


    猜出发生了什么事的郎叙白,脸都青了。


    他恨不得直接脱离这场梦境,将那人自楚凝身上掀飞出去。


    可眼下要先顾着楚凝的感受。楚凝松开郎叙白的手指,翻身蜷缩在榻上。他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眼睫却颤抖不休,仿佛震颤的蝶翼,已然被自己的泪水浸得湿漉漉的,仍有泪水接连不断地自眼尾滑落。楚凝不住地喘气,攥着自己衣物的手,快将那柔薄的布料撕裂了。


    “不行……”他颤声道。


    郎叙白先前煎来煎去的,早便将鱼身的水分煎干了。他现在便是起得来也出不来,或者说,他不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


    不行,他必须快点醒来!


    榻上的美人在郎叙白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现实里的楚凝却睁开了双眼。


    一种忍耐不住的恐惧感叫他爆发出一股力量,将身上的林宿用力推开。可他还是醒得太晚,林宿被推开时的摩擦,叫他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


    “你混蛋……”楚凝嘴唇颤抖,双目无神,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宿看见他湿漉漉贴在身上的睡裙下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顿时慌了。


    他先前听见楚凝的呻吟声,仿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戴了绿帽子的愤怒顿时冲昏了头脑,破了施加在房门上的封印,也不顾楚凝还没醒来,就怒火中烧地掀了他的裙摆。


    却没有想到楚凝有多少郎叙白就榨了多少,此刻他的身子早就受不了更多的刺激,强行要他,那出来的只会是……


    “阿凝,我……我错了。”林宿气得抽了自己一巴掌,然而楚凝看见他伤害自己,哭得更伤心了。


    林宿只能更加小心地哄,哄了半天,楚凝才许他抱自己去浴室。热水冲去那些湿痕,可楚凝时不时便会有一种幻觉,仿佛那湿热的感觉仍留在自己腿上。


    他哄不好了。


    楚凝把自己关进干净的次卧,不和林宿说一句话,第二天醒来也一声不吭,穿戴齐整后,推开挡路的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不往外走。


    那瓷偶被他扔在了主卧,没有带上。


    郎叙白苦兮兮地等了楚凝一整晚,然而楚凝再未入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连坐了。


    楚凝生气地在心里把哥哥在这个世界的四个分身全列了出来,姬朔,郎叙白,石珀,林宿,然后通通打上大叉。你,你,你,还有你!全部被小鱼连坐啦!


    林宿只能想方设法地带各种礼物上门道歉,瓷偶自己想办法把自己挪到了楚凝香烛店的柜台上,然后被楚凝随手拿本摊开的书盖住了。进不了楚凝梦的姬朔和石珀急得团团转,甚至昏了头向楚铭请教哄他爸爸的办法。


    阿铭在心里冷笑,活该。


    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哪里惹了爸爸生气,但爸爸怎么做都是对的。


    阿铭甚至暗暗期待楚凝彻底甩了这几个老登,因为楚凝不理那些个男人后,陪他的时间更多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楚凝头一回这么生气,一气就气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终于把鬼王的四世尸骨放在了一起,又叫来了林宿。三个魂魄飘飘悠悠地钻出法器,又凝聚成实体,他们看向其他世的自己,相看两厌,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出自同源,那冥冥之中的联系,要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楚凝敲了敲桌面,面无表情道:“四世重聚,你们也该融合了。”


    自上回被玩到失/禁后,他痛定思痛,这四个家伙再不融合,他早晚得死在床上!


    虽然一个就很能折腾,但总好过四个轮番来。


    分身们彼此对视,一旦融合,他们便要共享身体,同享魂魄,共享记忆,也……共享眼前这个人。


    即便他们本为一体,可分裂开来独立了这么长时间后,要他们回归本体,难免感到不甘心。


    可这是楚凝的要求。


    鬼王一声长叹,终是在将魂魄分裂开来的四千年后,重新合回最初的那个灵魂。


    最后,这个魂魄钻进了林宿的身体,那双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与林宿不太相似,楚凝在里面看出了许多人,有这个世界的姬朔,甚至有上个世界的温序。但总的来说,这些分身眼中的身材,都承袭自他们的本体。


    他的哥哥。


    “林宿”将楚凝拥进了怀中,轻抚他的长发,低声问道:“小凝,现在消气了吗?”


    楚凝咬了一口他的肩,小声道:“以后,不许那么过分了。”


    ***


    鬼王的融合,实际上没有那么彻底。


    这是楚凝没过多久就发现的事,姬朔、郎叙白、石珀还有林宿合为一体后,他们使用着同一具肉身,拥有了彼此的记忆,然而他们个人的意识却未彻底消弭,在和楚凝相处的时候,往往由其中一人的记忆占据主导。


    连鬼王对此都感到奇怪,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他们最后的融合?


    “说起来,在四千年前,我还是姬朔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魂魄有隐隐分裂成四份的迹象。”鬼王说道,“若当时能将这裂缝消弭,我或许在那时便可成仙成神,可是……”


    可是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分裂的魂魄彻底融为一体,他也许便无法留在这个世上。


    好像这个世界,无法承载那么强大的力量。


    楚凝听出了鬼王的未尽之言,也知道这是小世界对哥哥的限制,他想要留在这里,就必须保持魂魄一定程度上的分裂。楚凝宽慰他:“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我担心又委屈了你。”鬼王低声道。


    魂魄没能完全融合,往往满足了一个意识,另一个意识又会不甘地冒出来,一不小心就可能失控。那日过后,自知过分了的男人收敛了许多,他唯恐下一次不知发生在何时的失控,会伤到楚凝。


    “偶、偶尔过分一次,也没事的。”楚凝声音细如蚊呐,脸颊不由得泛起绯红。


    男人最近实在是太规矩了,以至于,他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可是这样的话,实在叫人难以启齿……


    楚凝只好用行动暗示,他把脸埋进男人的怀里,又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腰。


    男人有些不敢相信这天降馅饼会掉到自己的头上:“现在就可以吗?”


    楚凝迟疑了一下,他没想现在就做,但如果哥哥想要的话……


    他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男人不敢置信:“在这里也可以?”


    这是一个春日,春和日丽,惠风和畅,阿铭才去外地参加一项竞赛,鬼王就迫不及待地把楚凝拐出来。开着车去附近一座风景优美的山上露营。


    这山是林家的私产,人烟稀少,两个人玩得也比较随意。楚凝感觉车里头有些闷,鬼王就直接把车停在半路,两个人去外头透透气,坐在车引擎盖上说说话。


    如果在这里……


    虽然四下无人,可毕竟光天化日,露天席地……


    楚凝脸颊热得发烫,答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实在急了,他干脆直接在男人唇角亲了一下。


    得到默许的男人眼神立刻暗了下来,呼吸粗重地把楚凝按在了引擎盖上。


    其实楚凝答应这件事,怀了一点私心……


    被欺负到精神恍惚的时候,楚凝想起了昨天和系统的对话,小气泡兴奋地告诉他:【宿主宿主,下一条小鱼苗的能量,已经攒出十分之一啦!】


    【这么快?】楚凝不敢置信。


    距离上一条小鱼苗诞生,过了还没到一年,十分之一看上去有些少,可是上个世界他攒了二十来年能量,也没有攒出一条小鱼苗!


    【系统也很吃惊,还以为程序出错了。】小气泡说道,【但是我仔细检查了每一笔收入,还有宿主当时的身体状况,宿主这个世界攒能量真的很努力!】


    系统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让小鱼鳞片都要泛红的内容。


    获取能量最高效的方式就是完成生命的大和谐,系统说他攒能量很努力,那不就是在说,他在很努力地和哥哥做、做那种事情么?


    小鱼蜷缩起来,拿裙摆似的大尾巴害羞地裹住自己。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努力,是哥哥的花样太多了……


    【但最近能量积攒的效率变低了。】系统拉出一张折线图,【如果按照宿主获取能量高峰期的平均速度,预计花费六年时间就可以攒出一条小鲛人,但如果按照最近这段时间的平均速度……可能得要十五年才能攒出下一条哦!】


    慢了一倍多,这怎么行!


    楚凝有些心急。


    他没法穿越太多世界,因为他在小世界做任务的时候,他来的那个世界时间不是停滞的。系统说他那个世界时间的相对流速比较缓慢,可能他在其他小世界待上十几年,那个世界才过了一年。所以楚凝离开前给鲛人族的姨姨姐姐们留了一封信,让她们不用担心自己,自己出去游历十年就回来。


    那个世界的十年,估计只够他在其他小世界做四五个任务。而楚凝离开前想的是,他怎么也得带五六条小鲛人回去吧?


    这个数量刚刚好,少了对鲛人族的延续起不了多少帮助,多了又可能会引来天罚。然而上个世界的经历告诉楚凝,一个世界,是不一定能攒出一条小鲛人的。


    谁也不知道下个世界是什么情况,既然这个世界有狂薅能量的机会,怎么可以就此放过?


    楚凝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要在这里再攒两条小鱼苗!


    可是他的身体,真的好不争气……


    楚凝也是想过主动的,哥哥对此也不介意,可他的体力与平常人比起来或许还算出众,但和哥哥比起来,就差了太多。


    全让他主动,两三回就没了力气,之后也完全进行不下去。所以后来,他干脆一开始就完全交由哥哥主导。


    可是楚凝又觉得在攒小鱼苗这件事上,自己也得出一份力!


    那他就、他就努力勾引哥哥,说一些哥哥喜欢听的话好了……


    “哥哥,”楚凝强忍着羞涩,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继续,不要停……小凝想怀小宝宝……”


    男人顿时被勾得眼睛发红,在那白玉似的身体上留下了更多爱痕。


    ***


    类似的事情,之后又发生了许许多多回。


    等到十一年后,阿铭二十六岁那年,也是楚凝离开小世界那年,他的识海里真的又多出了两条小鱼苗。


    粉蓝色的小鱼时不时就要绕着蜷缩在泡泡里的小鱼苗转圈圈,用大尾巴包裹住她们,给她们哼唱鲛人族代代相传的歌谣。


    系统小气泡也会经常钻进去,小鱼一视同仁地把它们都裹在大尾巴里。


    和上个世界一样,在离开小世界的最后一年,他停下了手头的全部工作,将时间全部拿来陪伴自己的家人。


    已不再受极阴之体困扰,反而利用这一体质修行一日千里,没几年就在道上闯出名堂的阿铭隐隐意识到他将要离开,也推掉了手头的一切事务。风头正盛的楚天师不拿楚凝传给他的金钱剑,反而每天和楚凝抢菜刀,争着做一日三餐。


    他们那会儿,已经搬离了原来居住的筒子楼。


    鬼王本想顺势把人拐去林家祖宅,顺带叫所有人认认他的夫人,还有林家的新少爷。楚凝倒是带上阿铭去了一两回,还又遇到了林子镜,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林子镜叫他舅妈的时候很伤心。只是林家祖宅实在是太大了,跟个小型宫殿似的,楚凝其实偏好小一点的房子,阿铭也不习惯走到哪都前呼后拥的。


    鬼王机智地在阿铭考上的高中附近买了栋洋楼,夫人果然很满意。


    一家人在那栋三层小洋楼,一直住到楚凝离开小世界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阿铭的生日。


    天气很好,兰城的冬天本就不太冷,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少有的寒意。不似楚凝捡到阿铭那一天,天上落下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雪,雪又化作冰冷的水,阴寒潮湿的空气,差点让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死在这个冬日。


    那个手脚比正常婴儿都要小,皱巴巴的小脸冻得青白的小婴儿,在二十多年后长成了芝兰玉树的青年。一大早,他和楚凝一起坐在餐桌边用餐,在楚凝问起鬼王的去向时,说道:“师父去买菜了。”


    楚凝是鬼王四世融合的次年才知道这几个男人轮番去阿铭梦里教导他这件事的。


    知道这人教学风格绝对温和不到哪里去的楚凝瞪了他一眼,阿铭难得给男人说了好话。虽然对男人拐走他爸爸,有一段时间还惹得爸爸生了很久气这件事,阿铭这辈子也不原谅,可他这一身本事大半是男人教的,看在他给予了自己保护爸爸的力量的份上,偶尔也能在爸爸面前帮他说几句话。


    楚凝不慕名利,理想的生活就是和普通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喜欢自己买菜,做饭,打扫房间。在他的带领下,数千年来唯一一个鬼王不仅没和很多道门人士怀疑的那样在世间引起腥风血雨,反而学会了每天早上去超市抢最新鲜的菜。


    “今天的早饭,是你师父做的吧?”楚凝笑盈盈道。


    阿铭不甘心地承认了:“嗯,没抢过他。”


    究竟是谁做的,楚凝一尝就能尝出来。


    等他们吃完早饭,阿铭洗好碗,鬼王也拎着菜回来了。阿铭擦着沾了水的手,走出厨房,透过楼上的栏杆往门口看去。楚凝去给两只手都拎满东西的鬼王开门,男人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楚凝也亲了一下的唇角,弯起眉眼。


    他们二人的侧脸,与十一年前别无二致……也与楚铭记忆里二十多年前的楚凝,毫无两样。


    鬼王早就不是凡人,所以不会衰老,那么他的爸爸呢?


    阿铭的心里空落落,他这些天时不时就会有一种要失去他爸爸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今天达到了顶峰。


    也许他的爸爸,那个不顾他是极阴之体依旧收养他,以命相护的爸爸,在某种程度上,是与鬼王一样的存在吧。


    阿铭努力压下心里怅然若失的感觉,重新提起唇角。


    最后一天,该开开心心的。


    在这平凡却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一天,鬼王刚把买回来的菜放进冰箱,然后就被拉着出去看新上的电影,当然,还带上了阿铭。在电影院,阿铭看了一眼正在买爆米花的爸爸和师父,撇了撇嘴,还是给他们两个买了情侣座,自己坐在前面,留给他们卿卿我我的空间。


    午饭是在外面吃的,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一个被怨鬼纠缠的小女孩,三个人对视一眼,阿铭把两人往回家的方向推,自己往反方向走去,跟上了那个小女孩,摸了摸口袋里永远放着的符咒。


    他在两个小时后回来,回来的路上还带着一个偶遇的小仙姑,听说他们家今晚要吃大餐,小仙姑兴奋地想来蹭饭。


    楚凝当然不介意多招待一个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仙姑还是小孩心性,绕着鬼王瞅了又瞅。


    然后吧唧一下扑在沙发上,揪着抱枕哀号:“啊啊啊,我真的好想告诉所有人我知道鬼王是谁!”


    可是不能说,因为她和楚凝约好了。


    这会儿楚凝也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卷毛:“不可以说哦。”


    小仙姑守着这——么大的秘密,实在是太辛苦了。晚餐的餐桌上,她化悲愤为食欲,啃了一只鬼王做的鸡翅,然后默默把筷子伸向楚凝做的大虾,还是楚凝做的菜好吃。


    “差距真的有那么大吗?”鬼王纳闷,餐桌上哪些菜是他做的,哪些菜是楚凝做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楚凝做的菜,盘子都快被人舔干净了,他做的还剩不少。


    明明这些年他已经很努力地钻研厨艺了啊!


    小仙姑表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单拿出来的还是不错的,可谁叫你老婆是大厨。


    楚凝把鬼王自己做的往他碗里夹:“不要浪费食物,自己做的自己吃。”


    鬼王含恨干饭。


    一桌菜最后还是吃得干干净净,毕竟鬼王实际上已经不是人了,他的胃是无底洞。一家人到门口送小仙姑离开,小仙姑用力朝楚凝挥手:“拜拜,楚凝,我——”


    这个道门当代最有天赋的人,冥冥之中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说出那句,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认真说道:“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楚凝的目光温柔万分,他也挥了挥手,温声道:“我也是,小仙姑。”


    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上个世界,这些重要的人,给予了他帮助的人,他都会记得。


    他们回到小楼,一起收拾餐具,简单打扫一下卫生,阿铭向鬼王请教一些千年前的道术,楚凝把书房里他在这个世界收集的全部道门典籍,又收拾了一下。


    最后擦了一遍陪伴他许久的金钱剑,在三年前,这把剑就被他传给了阿铭。


    夜渐深,到了休息的时候。


    楚凝在阿铭床边坐了许久,与他聊了好一会儿的天,但在某一刻,他突然说道:“阿铭,该睡觉了。”


    阿铭睫毛一颤,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满溢出来。


    “爸爸,晚安。”他睁着眼睛,像是想要把这道身影,永远刻在记忆里,“我也会记住你……一直记住你,一直爱你。”


    楚凝温柔地抚摸他的侧脸,像小时候那样为他掖好被角。


    “我也很爱你。”他告诉阿铭。


    卧房的灯熄灭,门也被关上,房门内外,一滴泪终于落下眼角。


    眼泪坠地的那一刻,门外空荡荡一片,再也不见那个隔着门流泪的人。


    第52章 仙侠世界1 逆徒。


    离开小世界后, 楚凝仿佛置身于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之中。然而那些不断聚散的浑浊云雾之间,却有着一个个明暗不一的光点,系统说, 那就是无垠虚空中的小世界。


    眨眼之间,便有新的小世界诞生,旧的小世界寂灭。


    这些小世界里, 往往会诞生一些天命之人, 这样的人在同一时间段通常只存在一个。天命之人身上汇聚着大量世界能量,一旦死去, 小世界的天道就会受到极大打击。偏偏天命之人往往要经历无数艰难险阻,才能获得命运为其定下的成就, 而因为对时间感知的不同,小世界天道没法时时刻刻关注着天命之人,为其保驾护航,因而会允许系统这样的天外之物与其宿主进入自己的世界,保护天命之人成长。


    交涉归来,得到一些天道许可的系统, 手拿天命之人的命运剧本, 飞回宿主身边, 和楚凝一起挑挑拣拣。


    “宿主, 这里有一个仙侠世界耶, 真罕见!”平常系统的声音直接在楚凝脑海里响起, 但此刻身处虚空, 小气泡仿佛是在他耳边说话, “一般来说仙侠世界的天道都非常强大,天命之人成长道路上的容错率更高,是不需要外来者帮助的。”


    “仙侠世界……就像是我来的那个世界吗?”楚凝问道。


    穿越以后, 他也看了一些小说,原先系统口中一些他听不懂的名词,渐渐明白过来。


    “差不多啦,不过这个世界的一些基础设定,和宿主那个世界是不太一样的。”系统身边环绕着许多不断变换的光符,它正在飞快了解小世界的世界观,“比如说这个世界没有鲛人,又比如说这个世界种族没有那么丰富,简单划分下来只有仙人魔三族,还比如说这个世界的仙魔冲突十分激烈,修仙者和妖魔摩擦不断……”


    小气泡絮絮叨叨,小鲛人听得懵懵懂懂。


    楚凝之前一直生活在海里,说实话他来的那个世界,陆上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是不太清楚的。


    系统翻完世界观,又去检查小世界的状态,惊讶地蹦了一下:“难怪会和外来者合作,原来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即将进入长达百年的休眠期!”


    楚凝问道:“如果祂休眠了的话,即便天命之子出事了,祂也无法知晓吧?”


    “是这样的。”系统听出楚凝好像对这个世界比较感兴趣,问道,“宿主,你想要进入这个世界做任务吗?”


    楚凝点点头:“就这个吧。”


    毕竟是一个和他家乡比较相似的世界,小鲛人离家太久,有些想家了。


    “好哒,那我们出发啦!”小气泡伸出线条小手,抓住了鲛人的指尖。


    在这虚空之中,楚凝恢复了自己的鲛人本相,雪白鲛绡下,粉蓝色的鱼尾流光溢彩,轻轻一荡,便随着小气泡游向虚空中的一点。


    这不是楚凝第一次穿越了,他知道自己很快便会见到一个混沌之中的漩涡,穿过那个漩涡,他会头晕一阵子,眼前也会变得一片漆黑。在这一过程中,他的身体会在天道规则下调整为适合这个世界的形态,他在小世界的身份也会在这一期间生成。当他睁开眼,便能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陌生的天地。


    在抵达小世界前,系统拉着楚凝说话:“宿主,因为仙侠世界的天道强大,对外来者的警惕线比较高,宿主的哥哥也许不需要把自己切片,可以直接进入这个世界!”


    楚凝眼睛一亮:“那哥哥他……他会记得我吗?”


    “记忆应该还是封印状态。”小气泡说道,“人的记忆其实蕴藏着很大的力量,宿主的哥哥毕竟是没有经过天道允许的外来者,只能在封印记忆的情况下进来。”


    楚凝其实也想帮哥哥拿个合法身份,然而系统告诉他,天道就像是台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没有天外之物作为媒介的人,会被这台机器简单粗暴地判断为外来者。它只能保护自己的宿主,没法帮其他人和天道谈判,因为机器听不懂。


    “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了。”楚凝总担心分裂魂魄会对哥哥造成不好的影响,能少分一次也好。哥哥不记得也没关系,总归他记得。


    楚凝问起了另一件事:“小统,那个孩子……是什么样的?”


    “系统看看!唔,这个孩子是魔族和半魔生下的孩子呢!照理来说半魔是无法生育后代的,不愧是天命之人,设定就是这么不同寻常!但这个世界有一个设定,体内不同种族的血脉如果无法达到平衡的话,是没法活下去的……啊!”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在系统惊呼之际,楚凝也察觉了身边的异变。他看向自己的身侧,只见在他和系统的不远处,一团混沌气息形成的风暴正在朝他们席卷而来!


    “糟了,是时空风暴!”系统已经来不及解释这是什么东西,风暴袭来的厉响,几近将它的声音盖过来。


    即便它惊恐的语气被噪声切割得模糊不清,光凭自己感觉到的气息,楚凝就足以知道,如果被那团风暴追上就完蛋了!


    “宿主——往小世界跑——”系统努力喊道。


    时空风暴会卷走虚空中的一切生命,此时此刻,只有进入小世界才能保命!而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就是作为目的地的仙侠小世界!


    无需它多言,鲛人抱起小气泡就飞快往小世界游去。


    然而在进入混沌之门的瞬间,时空风暴还是追上了他们。楚凝咬牙把系统扔回了自己的识海,和三条小鱼苗放在一起,又施加了重重结界,将它们封印,也是保护在了自己的识海深处。


    而他自己,却在进入小世界的时候被时空风暴擦过。只是这一下,身魂同时传来的剧痛便叫他瞬间昏迷过去。


    “宿主!”小气泡惊恐地大喊。


    透过封印,它看见识海里的小鱼粉蓝色的鳞片瞬间黯淡下去,竟泛出苍白的色泽,慢慢地、慢慢地往意识深处沉去。


    “宿主!”系统急得掉眼泪,小气泡的周身,爆发一圈金光,让它变成了一个小灯泡。


    重新攒起来没多久的私房能量,又被它花了个精光。


    系统努力护着楚凝,让失去意识的他平安穿过混沌漩涡,随后也啪叽一下,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而进入小世界的楚凝,身体在天道规则下重置与调整。天道这台机器死板地运转,检测出一条条信息:非人族,无意识,无灵力,重伤,识海封印……


    楚凝的身体在规则的运作下缩小,当他终于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个手脚小小的、马上就要死去的小婴儿。


    “啊!”发现他的少年惊呼了一声,“师叔,这里有一个孩子!”


    小婴儿无知无觉,不知道他所处的村庄,尸横遍野,魔气四溢。他身边的床榻上趴着一个气息全无的妇人,身体几乎要被腰部的伤口分成两截,浑身的血已然流尽了,场面惨不忍睹。


    “是这位夫人的孩子吗?”身着仙门服饰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居然还有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婴儿太小,太软,少年只觉得怀里是一捧轻易便会碎了融了的雪,根本不敢用力。他不是医修,对救人一窍不通,只能抱着孩子匆匆忙忙去找他的师叔。


    师叔也不是医修,可作为修真界第一人,他一定有办法救下这个孩子!


    推开染血的门扉,方才听见他声音的男人,已然往这里走来。


    他腰间悬着一把敛在鞘中的银白长剑,正是这把剑,在方才斩杀了为祸此地的妖魔。那妖魔身躯宛如一座肉山,许多村民被他硬生生践踏而亡,男人也让它感受了被千余剑切成碎块之痛。妖魔死时,四溅的鲜血如坠了一场血雨,男人却没沾到一星半点的血污,此刻一路走来,白衣依旧不染纤尘。


    “师叔,这是村里唯一一个活口了。”少年小心将婴儿递到男人面前,“他的气息好弱,您有办法救他吗?”


    男人将婴儿接了过来,不知为何,向来对万事万物冷心无情的他,接过婴儿时下意识放轻了力道,好似这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个孩子小得可怜,似乎出生还没多久,正如少年所言,气息微弱至极,断断续续,仿佛下一息就会断绝。可他不哭不闹,脸上也没有痛苦之色,沉静得仿若平常地睡去。是虚弱到无力痛苦,还是天性便如此乖巧?


    男人伸出一指,点在婴儿眉心。


    随即,眸光蓦地一沉。


    魔息,人气,杂糅一处。


    这竟是人魔结合生下的半魔!


    男人解开包裹婴儿身体的襁褓,细细检查了他的身体,没有看到分毫伤口。他虚弱至此并不是外部的原因,而是因为体内的人与魔的气息迟迟无法达到平衡,在一直损耗他的生命!


    天地之间,人魔水火不容。


    人血人肉对魔族来说是大补之物,人族的修仙者联手将绝大多数魔族驱赶至苦寒之地,两族诞生伊始,便是不死不休。半魔的存在,别说人族与魔族皆不接纳,连上天也不容他,只有血脉无法保持平衡,那方稍居上风,半魔便会被自己的血杀死。


    男人的手掌,缓缓移近婴儿的脖颈。这样一个孩子,即便能够活下去,也要长久受血脉之苦,天地间更是没有任何一处容他。他的诞生无法自己决定,趁他现在还不知事,帮他结束此生的苦痛也好……


    杀死这样小的一个婴儿,不过男人一念之间的事。


    可是一念复一念,看着婴孩恬淡的睡颜,他竟迟迟无法下手。


    “师叔?”少年不安地喊了他一声。


    他不知道男人起了杀心,只以为孩子的情况格外棘手,连师叔也救不了。


    真可怜……


    想到这个虽然还很小,但已格外白净漂亮的孩子会这般死去,少年便心生不忍。


    男人忽地合上婴儿的襁褓,单手抱着他,对少年说道:“走吧,回玄明宗。”


    少年惊讶地抬头:“师叔,那这个孩子?”


    男人的手指,抚过襁褓上绣着的一个小小凝字,而他们前来除魔的地方,名为楚家村。


    “楚凝,这是你的名字吗……”男人喃喃自语,随即对少年说道,“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弟子。”


    这消息仿佛一记重锤,砸得少年精神恍惚。连御剑的时候都差点因为三心二意从剑上跌下,还是被男人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才稳固心神,老实御剑。


    可男人的话带来的震撼,还是在他心间久久驱之不去。


    少年不由得想,不仅他如此,任谁知道从不收徒的修真界第一人,一剑叫这一代的魔君不敢越界河一步的仙尊燕珩,竟然就这样将被妖魔屠戮村落的遗孤收作徒弟,都会惊掉下巴吧?


    虽然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不由心生喜欢,可仙尊是众所周知心和石头一样硬,没修无情道却似修了一样的人,他真的会表现出对谁的偏爱么?


    少年,也是玄明宗新生一代大师兄的洛云舒,此时此刻如此想到。


    然而之后许多年发生的事,让洛云舒深刻地认识到,仙尊岂止会偏爱一个人,他那压根是在溺爱,不过对象仅限楚凝。


    楚凝没满一岁的时候,惦记师弟可爱小脸很久的洛云舒自告奋勇要替师叔带孩子,小孩喝奶换尿布什么的难免会把身上弄脏,这事怎么好让仙尊动手,还是让他来最合适!然而洛云舒被他师叔面无表情地赶了出去,洛云舒不死心地扒在窗口,惊悚地看见对他不假辞色的师叔,看见吐奶泡的凝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拿起一只拨浪鼓逗他玩。


    楚凝一岁多断奶后,洛云舒又想接过带孩子的重任,凝儿以后没法喝现成的奶了,得吃现做的饭,仙尊怎么会做饭呢?然而洛云舒却亲眼看见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叔亲自在厨房捣鱼肉做成的糊糊,凝儿把糊糊吃到脸上,师叔也半点不嫌弃地给他擦干净。


    楚凝五岁的时候,走路还摇摇晃晃,但按照玄明宗的传统,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学剑了。洛云舒记得自己五岁时,忙于宗门事务没空带他的师尊把他扔给师叔,师叔比妖魔还恐怖,逼他一天练剑六个时辰,练得像具尸体只能趴在地上,然后扔去泡痛得要死的药浴,凝儿身子生来就差,怎么受得了这个苦?洛云舒想要去解救师弟,结果到了师叔所在孤鸿峰,只见凝儿的练剑,就是抱着比他还高的,师叔的本命剑满山瞎跑,一不小心快摔了,那把名为列渊的剑便会将小团子似的幼童扶起,半点儿也不叫他磕着碰着。


    楚凝年满十二,总算开始正经学剑。一般刚入门的弟子,玄明宗都会给他们人手一把的量产剑,用坏了也不可惜,洛云舒也不例外,哪怕他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可楚凝学剑时用的是师叔的仙剑列渊,都说剑修的本命剑是剑修的半条命,连道侣都未必能用,可仙尊就是这般轻易地将自己本命剑给了出去,列渊在楚凝手上一留就是三年,直到仙尊为他取来更适合他的云岫剑。


    不只是玄明宗上下,就是玄明宗以外,也有不少人知道仙尊将他这唯一的徒弟当心肝似的护着,楚凝在外对仙尊也格外维护,言谈间难掩孺慕之情。二人的师徒情谊,一时间在修真界也是一段美谈。


    可是他二人的关系,或者说楚凝对仙尊的感情……仅是师徒之徒吗?


    那是楚凝十六岁那年的七夕,玄明宗附近的凡人城镇灯火如昼,男男女女相携出游,有情人在月下吐露衷肠。


    洛云舒又跑去孤鸿峰,敲了敲师弟的窗子。窗户打开后,露出后头一张还未彻底长开,便已清丽绝尘的面容。少年明眸若水,看着洛云舒的目光有些疑惑,檀唇轻启:“师兄?”


    “师弟,今日是七夕,凡间可热闹了,我带你下山去玩吧?”洛云舒开门见山道。


    楚凝面露犹豫。


    “师兄请你吃糖画、糖葫芦、甜糕、蜜枣……”洛云舒细数山下好吃的,努力诱惑师弟。


    楚凝听他报了好长一串名字,无奈道:“好啦好啦,我陪你去。”


    其实人间这些好吃的好玩的诱惑不到他。玄明宗的剑修修炼清苦,仙尊所在的孤鸿峰以往是最清冷孤寂的地方,然而自从有了这位再怎么溺爱都不为过的弟子,燕珩每次下山除魔,都会带一大堆人间的东西回来。楚凝在山上,从没觉得无聊过。


    他答应洛云舒,主要还是因为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这人,还是从小到大对他一直很好的大师兄。


    哪怕,他其实不太想下山。毕竟,今天可是七夕呀……


    楚凝跟着洛云舒御剑下山时,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向他师尊的住处。


    他们抵达凡人的城镇时,太阳已然落山。入夜后的七夕节,才是这一天最热闹的时候。洛云舒就像他承诺的那样,给楚凝买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街面上的行人太多,人潮汹涌,洛云舒必须紧紧拉住师弟的手,才能保证他们不被人潮冲散。


    就像,那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有情人一样。


    洛云舒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这颗心好似从来没有这么不安分过。凝儿的手很软,不像大多数剑修手上总是布满剑茧,他修炼途中哪怕被师尊护得厉害,想要学到本事,难免也流过血,受过伤,可好像没有什么能在他身上留下永久的痕迹,他的身躯永远白玉无瑕。


    有的时候,楚凝还会被行人挤到他怀里,发出小小的闷哼。


    洛云舒小心地护住他,他的手虚虚放在师弟背上,不贴合他的身体,唯恐冒犯了他。但他控制不住,近乎贪婪地嗅着师弟身上的幽香,那是凝儿自小便有的体香。


    “对不起,师兄。”觉得自己撞疼了他的楚凝,很抱歉地说道。


    可实际上,被撞疼了的是他才对,洛云舒身体硬梆梆的,不似楚凝,仿佛骨头都是柔软的。


    “人越来越多了。”洛云舒看了一眼四周,人流把长街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去那边的屋顶上看月亮吧?”


    过于拥挤的街道实在很难照常游玩下去,楚凝点点头,与洛云舒一起,使了些法术脱身,带着那些从街边小摊上买的甜糕蜜饯,轻飘飘落在镇中最高的一座楼阁屋顶上。


    他们仰头看着天上弯弯的月,看着一只只往高处飞去的孔明灯。


    洛云舒心如擂鼓,他很想和师弟说一些,在他心里藏了很久很久的话。可是那些话还没有酝酿出口,他便听见楚凝轻声说道:“不知道师尊在山上,能不能看见一样的月亮。”


    洛云舒说道:“天底下的人,无论身处什么地方,看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可还是觉得很孤单,”楚凝喃喃道,他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这样想燕珩,“为什么要叫孤鸿峰呢?听上去孤零零的……”


    他想要变成一只鸿雁,飞回师尊的身边,让他不再孤单。


    洛云舒怔怔地看着楚凝,他在他的身边,可他心里牵挂的人,一直是燕珩。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


    一些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那晚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洛云舒收回了想要迈出的一步,做回了那个好师兄。可他心里不由得深深地担忧起来,凝儿,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男人,你该怎么办呢?


    师徒相恋,悖逆人伦,你的心意若是被世人知晓,必会被无数人诋毁指责,到了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啊?


    而且师叔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能接受你的心意吗?


    洛云舒担心不已,只怕楚凝会因此受到伤害。可那个七夕过后,一日又一日,时间照常流逝,楚凝好似完全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燕珩的想法。


    他不想让那悖逆人伦的感觉打扰到师尊。


    于是小心翼翼藏起眼里的喜欢,在想要去碰师尊手指的最后一刻,克制地收回自己的手,被师尊手把手教导新剑式时,在心里反复诵念清心咒,努力让自己的脸颊不要那么红那么烫。


    还好他们是师徒,偶尔的逾越,也只会被别人当作师徒情深。


    可如果他们不是师徒,不再被世俗成见所困,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许多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楚凝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怔怔地想。


    可理智又在告诉他,如果他们不是师徒,师尊一定会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待他冷若冰霜,不假辞色吧。能够成为师尊的弟子,以这样的身份侍奉在他左右,已经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了。


    楚凝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打破难得的现状,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师尊知道自己抱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把自己逐出师门后自己该怎么办。他行动上不敢逾矩,内心的情愫却随着他日渐长大,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楚凝才敢悄悄放纵自己,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件明显不合他身材尺寸的宽大外衣。


    那是有一天他跟师尊下山除魔,师尊披在他身上的外衣。回程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他因除魔耗尽的灵力却还未恢复,师尊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身上,又握着他的手,把自己的灵力输送给他。


    师尊的衣服很暖,师尊的手很宽很热,能把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他的心好像一半泡在蜜水里,一半被背德的火灼烧。


    燕珩好像忘了这件衣服,回山后也没向他要,楚凝就悄悄把它留了下来。


    其实上面的,属于燕珩的冷冽味道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可是楚凝把它盖在自己身上,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师尊抱着。他做了一场梦,梦见师尊温柔地亲吻他,一开始只有嘴唇,可是在他有些害怕,又隐隐渴望的目光下,师尊解开了衣裳,随着一个个热烫的吻落下,他好像要融化在师尊身下。


    明明是很甜蜜很幸福的事,但梦中的楚凝,还是不自觉落下了泪。


    师尊对他这么好,待他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可他却对师尊抱着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太恶心了。


    在心里厌弃自己的楚凝,平日更加不敢将心中的情意显露出一星半点,唯恐师徒也做不得。


    可为什么明明他已经这么小心了……他们的师徒缘分,还是到了断绝的那一日呢?


    那是他十七岁那年的事,修真界各大门派每隔二十年会举办一届宗门大比,五十岁以下的修士皆可参与。举办的地点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仙门,听闻西北有强大的妖魔祸乱一个小国,本为了楚凝准备带队的燕珩没法前往,临时换了另一个师叔。


    可就是那一届宗门大比,暴露了楚凝体内的魔族血脉。


    四下皆惊,而楚凝也在惊愕之中,明白了师尊一些奇怪的举动。


    难怪师尊要他修炼那奇怪的,在玄明宗藏书阁根本找不到的奇特心法。


    难怪师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他体内灵力流转,带着他运转周天。


    难怪师尊告诉他,如果他不在自己身边,尽可能避战。如果遇到避免不了的战斗,也尽量不要全力以赴。


    原来师尊一直知道他的体内有魔族的血,知道随着他修为渐长,魔族的气息也越来越难抑制,只要平衡一瞬间的崩溃,任何一个仙门中人,都能看出他体内混杂了肮脏的魔族血脉。


    师尊知道这件事,师尊一直在帮他隐瞒这件事。


    可是他……不能让别人知道师尊一直知晓!


    修士与魔族厮杀千年,不知有多少前辈为了护佑人间死在魔族手里。师尊更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曾经一剑震慑魔君,如今亦常年去往人间各处除魔,正因如此,他才成了被世人敬仰的仙尊。


    楚凝也是那般地尊敬他……他不能让别人知道师尊一直护着一个有魔族血脉的孩子,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师尊的污点!


    一直好好藏着自己喜欢师尊这件事的他,藏住了自己的惊愕与无措。


    他嘲讽仙门之人愚笨,这么久都没发现仙门混进了一只半魔,所谓的仙尊也不过如此,一无所知地教养了他这么多年。


    楚凝看见师叔痛心疾首地看着他。


    听见一直疼爱的师兄不愿接受现实:“师弟,你不要这么说,师兄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只能是这样的人。


    ……只能是,这样的魔。


    楚凝当场叛出玄明宗,看着他长大的玄明宗弟子不忍出手,可有其他仙门的弟子怒不可遏地攻来。就这样命丧于此也好,让这一秘密,让他那些不容于世的心意,随着他身死就此埋葬。楚凝如此想,可是一道凛冽剑意,将攻击尽数挡下。


    ……那是师尊,留在云岫剑里护他的剑意。


    楚凝闭了闭眼,他忽然间意识到,师尊如此疼他爱他,为他隐瞒半魔的秘密,当这一秘密暴露后,他会不会将过错尽数揽下?


    不能叫那样的事发生。


    他必须,要让师尊也厌恶他……


    他故意轻佻地说道:“人族的仙尊,对弟子还真是溺爱。可惜没能在身份暴露前与他春风一度,要是被人知晓高风亮节的仙尊曾被半魔染指,一定会更加有趣。”


    听见他对仙尊的侮辱,众人果然更加愤怒。


    楚凝心想,师尊也会因此厌恶他吧。


    燕珩留在云岫剑内的剑意消散后,另一道空间转移的法阵生效,将他转移到了安全之处。来到一处陌生之地的楚凝,怔然许久。


    师尊如此护他,可他还是脏了这段师徒感情。


    之后十年,他再未靠近玄明宗一步,用师尊给他的法器隐匿了行踪。燕珩对他太好太好,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给出的东西反而防住了自己。楚凝常年游走在人族与魔族交界之处,掩住面容,手持一把已被魔气侵染,变作血红之色,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的云岫剑,斩杀妖魔,护佑凡人。


    如此,也算回报了师尊,回报了玄明宗的养育之恩。


    可即便是楚凝也没有想到,十年之后,他会不得不再上玄明宗。那是一个下着雨的白日,天灰蒙蒙的,他怀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之中,身上人与魔气息杂糅的婴儿,跪倒在玄明宗山门之下。


    他任由雨水打湿衣裳,垂首哀求:“逆徒楚凝,任由玄明宗发落,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只求仙尊出手,救救我的孩子!”


    第53章 仙侠世界2 腹上疤痕。


    阴雨连绵不绝, 已然下了一日一夜。通往玄明宗的山道石阶冰冷潮湿,跪在上面时,寒意似要刺入骨髓。


    但这都是他应当受着的。


    楚凝甚至不以他那杂糅了魔息的灵力护体, 任凭雨水将一身单薄白衣打得湿透,只小心翼翼地护着他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还很小,是一个不会说话, 只能待在襁褓之中的小小婴儿, 瘦弱得像一只猫儿。她似乎陷入了一场会叫她一睡不起的痛苦的梦,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显然正发着高烧。


    楚凝碰到她滚烫的小脸,眼泪又不住地落了下来, 消融在这阴雨之中。只有那病中的婴儿似有所觉,无意识间发出咿咿呀呀的含混声音,想要从襁褓里伸出小手。


    “没事的,没事的……”楚凝轻声说道,不知道是在对婴儿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真儿, 爹爹一定会治好你……”


    无论, 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的现身, 他的哀求, 都叫玄明宗之人立时察觉。守门的弟子瞧见他一身魔气, 本来如临大敌, 哪料亲眼见到护宗大阵便这般放他进来, 又在那魔息之中,感觉到了与他们同样出自玄明宗功法的灵气。


    一时间,这两个拜入玄明宗不到十年的弟子, 猛地想起师兄师姐们时常忍不住提起,又立刻闭口不谈的人来。据说那是那位孤居孤鸿峰的仙尊此生收过的唯一一位弟子,仙尊待他如亲子,一手将其养大,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甚至连自己的本命剑也常予那孩子玩闹。然而他却是只狼心狗肺,甚至对师尊起了不伦之心的白眼狼!又是隐瞒自己的半魔身份,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叛出师门,甚至还出言侮辱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仙尊!


    小弟子们每每提及此事,都义愤填膺。不解世间怎么有人能脏心烂肺成这样,怪不得是流着一半魔血的人!


    可那些见过此人的师兄师姐,却叫他们慎言,总是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说楚师弟不当是那样的人,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方才做出那些事。


    仙尊好似也不愿相信那是他疼爱的弟子能说出的话,十年来,屡次下山寻找那逆徒的踪迹,却每每被他送出的奇珍异宝斩断线索。整整十年,不曾见到那人一面。


    可那逆徒,今日却跪在山门前,还求仙尊救他的孩子一命。


    守门的弟子不敢耽搁,一人御剑飞回宗门通报此事,一人则留在原地,盯着这叛徒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对玄明宗不利。他心中大惊,不解护宗大阵为何就这样放他进了山。玄明宗的每一个弟子都会在与护宗大阵息息相关的阵石上留下一道独属于自己的气息,以在玄明宗畅通无阻,一旦弟子身死,或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宗门,那道气息便会被抹去。难不成这么多样了,阵石上还保留着这叛徒的气息吗?


    弟子不齿楚凝叛出宗门的行径,可在山门监视着他久了,看着他跪在阴雨中的伶仃身影,竟心生不忍,忍不住和那些师兄师姐一样猜测他是不是有苦衷。一会儿后,猛然发觉自己刚刚都想了些什么的弟子,不由狠狠唾弃自己。


    自另一名弟子回山通报不到一刻钟,便有一道流光自天际落下。落地后,逐星剑化作一道白芒飞回被洛云舒负在背上的剑鞘,他本就在山门附近,最先收到了消息,还在天上时,他便忍不住去搜寻那道十年来叫他日思夜想的身影。看见跪在石阶上的楚凝,好似有一把利剑在他心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师弟为何瘦了这般多?


    洛云舒记忆里的师弟,骨肉匀停,纤秾合度,仙尊太惯着他了,师弟没有像其他剑修一样因为日夜练剑练出一身结实精悍的肌肉,他腹部的肌肉很不明显,脸上腿上还有软软的肉,好多师兄师姐四下瞅瞅仙尊不在,就会忍不住上手捏捏他的脸颊。


    洛云舒还记得有一次,他在竹林里练剑练得大汗淋漓,以为周围没人,就撩起短衣的下摆贪凉。不料竹子后头冒出一个小小身影,与十二岁、容貌已在长开的凝儿对上视线的洛云舒,脸一下子红透了。他急急忙忙把衣摆放下,天真懵懂的凝儿却跑上来,隔着衣服戳他的腹肌,不解地问为什么凝儿没有呢。


    仙尊不在,洛云舒大胆地摸了一把凝儿软软的肚子,觉得痒的凝儿发出清脆好听的笑声。


    可是现在的凝儿……


    被雨打湿的薄衣,贴在他不复往日丰盈,单薄瘦弱的身子上。洛云舒心如刀绞,上前便要将其扶起。


    “师……”楚凝抬眼看他,好似要叫他师兄,可最后还是将后面那个字咽了下去,只说道,“洛仙师,罪人楚凝,不值得如此。”


    “师弟,你莫要这么说!”洛云舒急道,“便是半魔之身又如何?你那些年斩妖除魔,保护凡人,宗门上下都看在眼里,你何曾做过一件恶事?师叔也早便知晓你的体质,他说这些年,是他在一力隐瞒这个秘密,你没有半分过错!”


    楚凝摇头:“仙尊并不知情,他只是在替我揽责……仙尊大恩大德,楚凝此生难以为报。我自知罪孽深重,洛仙师不必替我开脱。”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在洛云舒心上划了一刀。洛云舒想要将他扶起,然而楚凝却执意在山门前长跪,甚至以法术卸了洛云舒的力。


    感觉到楚凝此刻甚至隐隐高上自己一线的修为,洛云舒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直知晓凝儿天赋卓绝,远胜宗门的其他人,也包括自己。凝儿其实不擅剑术,一般人都是五灵根齐聚,五行相生,生生不息,他却罕见地仅有水灵根,与水有关的法术一点就通,仙尊便为他寻来挥之可成云水的云岫剑,以剑术辅助法术,他是玄明宗这一剑修门派罕见的法修。


    洛云舒知道凝儿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胜过自己,可凝儿原来澄净纯粹的灵气中,此刻却掺杂了斑驳的魔息与血气。洛云舒感觉到他灵海的亏空,一时间甚至不敢与他交手。


    凝儿这十年间,到底是如何艰难地以这半魔之躯修行?他怀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不起楚凝,洛云舒只能用灵力支起一道屏障,隔开往他身上落去的雨水。此时此刻的凝儿好似一只布满裂痕的瓷器,仅是堪堪保留完整的形状,一阵稍大的风都能叫他碎裂。洛云舒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哄道:“凝儿,你先随师兄起来。师叔此刻正在闭关,师兄先带你去寻医堂的沈长老为这孩子看看病。”


    楚凝摇头,苦涩道:“没用的……”


    “没用的。”另一道冷冽的声音与他重合。


    楚凝猛地抬头,与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沉眼眸对上视线。


    洛云舒亦是悚然一惊,他看向自己的身后,不知仙尊究竟是何时来的此地。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魔的实力达到大乘期,一位是魔族力量代代相传的魔君,另一位便是人族的仙尊燕珩。他强行出关,瞬息之间现身此地,甚至没有任何一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师尊……”楚凝喃喃道。


    明明已然叛出师门,可再见到燕珩,他还是忍不住叫他师尊。


    只一声,楚凝便低下头去,他自嘲怎配再叫他师尊。一时之间,不敢再与燕珩对视。


    于是也未察觉燕珩在听见那两个字时,微变的眼神。


    “她并非生了病,而是体内的魔族血脉在蚕食人族血脉,同时不断损耗她的生命。”燕珩声音冷得似要结冰,冰下却仿佛燃烧着要将他理智焚烧殆尽的怒火。


    “……蚕食?”洛云舒喃喃道。


    他方才注意力一直在楚凝身上,如今再细看他怀里的孩子,才发觉这孩子竟然也是人魔混血!而且她的情况显然又与楚凝不同,楚凝体内的人族血脉与魔族血脉基本能达到平衡,可见他是一个纯粹的人族与纯粹的魔族生下的孩子。然而他抱着的婴儿,魔族气息明显占了上风。


    她是一只半魔与魔生下的婴孩!


    意识到这一点的洛云舒,瞳孔骤缩。


    在感觉到孩子身上有明显的来自楚凝的气息后,他更是精神恍惚,不敢置信。这竟然真的是他师弟的孩子……师弟叛出师门十年,竟然与魔族有了孩子……


    听燕珩一语道破真儿的情况,楚凝下意识抱紧了孩子,含泪哀求:“罪徒任由仙尊发落,只求仙尊救救我的孩子!”


    这天地之间,从未有半魔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甚至如纯粹的人族与魔族那样修行。为他平衡体内血脉的心法乃是燕珩独创,楚凝也想过用这门心法调理真儿的身体,可真儿的身体与他不同,同样的心法用在真儿身上只能暂缓她的死亡。楚凝实在没有办法,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能救真儿的话,那便只有亲手养大了他的燕珩。


    他不奢求在自己说出那些话后,师尊能够原谅他。只希望师尊还能惦记他们曾经的一点师徒情谊,救救这个无辜的孩子。


    眼泪落在怀里小小的襁褓上,楚凝再度求道:“罪徒甘愿一死,以换我孩子的性命!”


    “师弟!”洛云舒急得想要在楚凝身边一起跪下,“师叔,这可是凝儿啊……”


    他生怕燕珩真的会清理门户。


    然而他的双膝还没落到地上,燕珩一挥袖,他便被一道劲风扫落一旁。没了他的阻碍,燕珩彻底站在楚凝身前,他俯身捏着楚凝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妖魔的,我不会让它们速死,只会叫它们生不如死。”


    楚凝当然知道。


    仙尊燕珩疾恶如仇,那些害了人的妖魔,许多受他千剑凌迟而死。有人曾暗地里说仙尊行事过于残忍,当年意外听见这些闲话的小楚凝,捏着拳头跟那些人据理力争。


    师尊才不残忍,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们但凡去除过魔,就会知道有些魔,即便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


    楚凝第一次跟燕珩去除魔,是在他八岁的时候,燕珩本不想带他去,可实在架不住不管走到哪,凝儿都会用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可怜地看着自己。楚凝知道除魔是很正经的事,他不是下山玩乐,于是一开始努力板起严肃的小脸,只可惜坚持了没多久,被路边小花小草吸引去的他便忍不住恢复天真活泼的神情。


    直至看见路边歪倒的小花,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倒在土地里的人。


    “别看。”燕珩挡住了楚凝的眼睛。


    他的动作很快,可楚凝还是隐约看见,那个倒在田里的伯伯,他的腿好像没有了……


    燕珩拿一条备在储物戒里的,给楚凝扎头发的发带,遮住了楚凝的眼睛。


    可空气间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还是让楚凝害怕地缩在燕珩怀里,用师尊身上冷冽的气息,驱散那些叫人作恶的血气。


    到底有多少人流了多少血,血腥味才能充斥了整个村庄?


    不多时,楚凝听到了仿佛野兽咀嚼的声音。


    他感觉到师尊手臂的肌肉一瞬间因为愤怒绷紧了,他被师尊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师尊叫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可他却悄悄放下了。


    他听见了妖魔的哀号,一开始有些害怕,后来只觉得它活该!它害死了那么多人,无论它现在遭受怎样的痛苦,都无法换回那些被它掠夺的生命。


    发带被解下的时候,他已经被师尊抱离了那座村庄。


    师尊告诉他妖魔已除,有人会过来埋葬那些死去的人。


    楚凝小声问他,还有人活着吗?


    师尊轻叹一声,没有回答。


    后来楚凝又跟着师尊去除过好多次魔,随着他修为渐长,他开始亲手杀掉那些作恶的妖魔,师尊渐渐也不会让那些血腥的场面避着他。见过那些被妖魔残害的尸体后,楚凝就知道,那些妖魔怎样痛苦地死去都不值得惋惜。而且师尊也不是对所有的妖魔都那样,有些受不了魔族风气,隐匿身份,克制食人的本性在人族中安分守己生活的妖魔,师尊也会放过它们,只要它们不曾作恶。


    从不轻易叫妖魔速死的师尊,会怎么待他?


    楚凝愿意接受燕珩带给他的一切折磨与痛楚,他抬头看着燕珩,用仿佛引颈受戮的姿势说道:“罪徒任凭仙尊处置。”


    ***


    那个叛出玄明宗的弟子,被仙尊囚在了孤鸿峰,不可离秋水筑半步。


    秋水筑,便是楚凝当年与燕珩共同居住的院落。楚凝本以为燕珩至少会把他囚在孤鸿峰上的天然寒窟,却没想到燕珩将他带回了这里。


    只是他没能回到自己曾经的住处,而是直接被带到了燕珩的卧室。那里清寂异常,床榻皆没有人睡过的痕迹,仿佛房间的主人,已经许久未曾踏足此地。


    可楚凝明明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与师尊一起睡在这里,床边摆了许许多多零碎的小东西,师尊逗他玩的拨浪鼓,憨态可掬的布老虎……他的小枕头摆在师尊的大枕头边上,但他不常睡,总要睡在师尊的胳膊或是胸口,也不嫌硬,就是觉得被师尊抱在怀里,每一个梦都好安心。


    房间里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抽屉,把抽屉拉开,看见的往往是师尊为他准备的好吃的好玩的。他还会和师尊在这里玩捉迷藏,他躲,师尊找,可是他很笨,每次都只知道藏衣柜。师尊会故意在屋子里转悠好久,念叨着凝儿躲哪去了,师尊找不到了。楚凝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一百,再用力推开衣柜,告诉师尊凝儿在这里。


    他老是一不小心弄掉师尊的衣服,被袍子缠住,好像被陷阱捕获的小动物。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师尊,等着师尊把他解救出来。


    直至十二岁后,楚凝渐渐知事,发觉自己对师尊暗生情愫,才再也不敢在这里过夜。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多年后,以一个逆徒的身份回到这里。师尊看着他的目光也不似往昔温柔,好似凝了冰的玄黑的海。


    “衣服脱了。”燕珩冷声道。


    楚凝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怎么,连缚上禁魔绳都不愿吗?”燕珩的手上,多了一捆红绳。


    原来是要为他缚上禁魔绳。


    师尊品质高洁,如今他身上魔气四溢,定叫师尊不喜。这红绳可以压制他身上的魔气,但如今魔息已是他修为的一部分,修为会随着魔息被一并压制,让他宛如凡人。


    但他一介罪人,即便废去修为也是应当的。只暂且拿红绳缚住,已是再宽容不过的结果。


    师尊甚至还愿意让禁魔绳藏在衣物之下,而不是束缚在衣物外头,叫任何一人,都能轻易看出他囚徒的身份。


    楚凝暂且将真儿放在了床榻上,他本想绕去屏风后头褪去衣物,却听见燕珩冷冷道:“就在这里。”


    楚凝低垂着眼,眼睫发颤:“罪徒……恐污了仙尊的眼。”


    他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那样的话,师尊这些年断情绝爱,从未与哪位修士传出风流韵事,偏偏是他用那些污秽言语玷污了师尊,师尊定觉得他恶心。


    然而燕珩只是语气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就在这里。”


    楚凝只能当着燕珩的面,褪去外衣,又解开了腰带。


    他身上湿衣未干,解开那带子时费了些力气。本就将腰勾勒得不盈一握的带子抽出后,只见下面的腰肢细得惊人。


    细得能明显看出腰胯处的骨头。


    燕珩皱了皱眉,然而低着头的楚凝没有发现。


    楚凝穿得单薄,褪去外衣,又解开中衣后,里头便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亵裤。


    如此应当足够了,他没再动作,可燕珩却说道:“继续。”


    楚凝抬起眼眸,哀求似地看着燕珩,然而燕珩目中不见分毫怜惜。楚凝只能抖着手,先脱去了亵裤。


    长过腿根的亵衣下,是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上面却没有本该有软肉。薄薄的肉覆在骨头上,叫这两条腿细瘦伶仃,楚凝想,一定分外难看。


    连他都不由得厌弃自己,师尊又会如何厌恶他?


    楚凝不知燕珩看见他消瘦至此,神情微变,眼神却越来越难看。


    楚凝闭了闭眼,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终于用发颤的指尖,脱去身上最后一件亵衣。


    亵衣落在地上,燕珩神情骤然一变。


    他甚至没法再站在原地,猛地上前两步,握住楚凝的瘦削的肩,沉声道:“你腹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里潜藏的震怒,叫能被他轻易圈在怀中的人又是一下颤抖。


    楚凝低头,看向自己腹部的疤痕。


    那是一道自胸下几寸开始,从上往下几乎贯穿了腹部的伤疤。很急很新,呈现偏淡的肉粉色,显然这处伤才愈合不久。燕珩知道楚凝是不留疤的体质,他从小到大,修炼除魔,难免有些磕碰,然而伤口很快便会愈合得了无踪迹。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腹上才会留下这一条可怖的伤疤?


    燕珩眉皱得死紧,他回过头去,冷冽的目光看向榻上仍在沉睡的婴儿。


    “是被一只妖魔所伤。”楚凝小声道,“罪徒学艺不精,被它留下了这道伤口。”


    燕珩心有怀疑:“果真如此?”


    楚凝点头:“正是如此。”


    燕珩追问:“那只妖魔现在何处?”


    楚凝不假思索地答道:“已死在罪徒剑下。”


    他对答如流,仿佛真相确实如此,然而燕珩的心底,却暗暗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是一时间,他没有再抓着此事不放,而是持起那禁魔红绳。红绳在男人握剑的手中拉开,楚凝瞧见那抹血色,下意识闭上眼眸。


    禁魔绳落在妖魔身上,不仅会抑制魔气,还会让妖魔感觉到如烙铁灼烫之苦。他已经做好了吃疼的准备,只希望自己能按捺住,不露出更多叫师尊厌恶的丑态。


    可燕珩命令他睁眼。


    楚凝只得睁开眼眸,脸上白得难寻血色。


    禁魔绳对折后,先落在了他的颈上。


    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绳子的表面甚至是柔软光滑的,不会磨伤他的皮肤,只会叫他感到束缚。


    这真的是禁魔绳吗?楚凝脑子里不由得冒出这一念头,然而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魔气与修为,实实在在地被压制了。


    楚凝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或许这是因为他不是纯粹的魔族,而是半魔之身。总不能这是师尊为了他,专门准备的特殊的禁魔绳。


    楚凝在燕珩的命令下,亲眼看着自己的魔气与修为,是如何随着禁魔绳落在他身上,被一点一点束缚住的。


    打了绳结,又交叉两次的红绳,自他身下穿过。


    “张腿。”燕珩冷冷道。


    “……是。”楚凝强忍着羞耻,将腿分开,让禁魔绳自胯/下通过。


    被束缚的感觉叫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睁着迷蒙的眼,却已看不进燕珩究竟在做什么,只感觉禁魔绳在身上缠绕了许多次,勒出他的胸肉,勒出他身后勉强还有软肉的地方。


    最后多出的禁魔绳,尽数绕在他的腿根,打了一个结。


    “好了。”听见这两个字时,楚凝如释重负。他身上有些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在外面沾上的雨,还是这会儿流出的汗。


    他不敢看向自己此时的身体,燕珩却没有任何遮掩的,看着他红白分明的身子。


    他绑着他亲手缚上的禁魔绳。


    仿佛成了他的所有物。


    燕珩眸光愈暗,楚凝敏锐地觉察到危险,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只颤着声问道:“仙尊,我……我可以把衣服穿回去吗?”


    燕珩看了眼地上那些湿衣,去衣柜里随意去了一套,扔给楚凝:“去隔间沐浴,把这套换上。”


    楚凝低头看了一眼,是燕珩的衣服,没有带亵衣亵裤。


    他没敢提出异议,应了声好,脚下却没动,而是不由看向榻上的孩子。


    “我会帮她缓解。”燕珩淡淡道,“但想要彻底稳定,一朝一夕无法实现。这期间……”


    楚凝低声道:“只要仙尊能救她,从今往后,罪徒都由仙尊处置。”


    燕珩深深看了他一眼。


    楚凝能感觉到,师尊好似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他看见燕珩回身抱起了真儿,知道自己帮不了忙,乖乖抱着衣物,去隔间的浴池净身。


    温热的水没过身躯,他轻轻抚过腹上的伤疤,眼神黯淡下来。


    他捡到真儿没有多久,便遇上一只埋伏过路行人的妖魔,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本可以避战,但不忍更多人被它所害,还是决心出手。


    妖魔最终死于云岫剑下,可自己的腹部,也被妖魔的爪子撕开一道裂口。


    楚凝强忍着疼痛用法术治愈自己。然而他的灵力有太多被用来给真儿续命,又有太多损耗在方才的战斗里,伤口怎么也没法完全愈合,最终,便留下这么一道狰狞的伤疤。


    师尊一定觉得很难看吧?


    楚凝心中酸涩,眼泪一滴滴落在了浴池里。


    而留在卧室,为真儿调节体内血脉平衡的燕珩,越是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源自楚凝的气息,心中越是掀起惊涛骇浪。


    不管怎么看,这孩子都像是楚凝的亲生血脉。他曾以为这是楚凝与哪个魔族女人所生,直至看见楚凝腹部,仿若剖腹产子的伤疤。


    难道这孩子是从楚凝肚子里出来的……可是怎么可能?


    燕珩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被自己视若珍宝,从小小婴儿养成绝色少年的徒儿,叛出师门后的十年,不仅过得很差,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团糟,还为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男人生了孩子……然而这一猜想,在他心中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


    暴戾的念头充斥心间,燕珩手背青筋暴起,仿佛想要毁掉所见的一切。直至耳边响起楚凝轻缓柔软的声音:“仙尊。”


    他扭头看去,看见了沐浴完刚从隔间出来的楚凝。


    他披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裳,过长的衣摆垂在地上,盖住赤裸的双足。领口太大,楚凝必须拿手拢着衣襟,才不至于叫衣服散开。


    他抬起眼眸,怯生生地看着燕珩。


    燕珩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快浸湿刚换上的衣服,他现在被禁魔绳束缚,用不了任何法术,自然也没法分离发间的水分。他已经努力去拧了,可怎么也没法完全拧干。


    “过来。”燕珩向他招了招手。


    楚凝很乖巧地走过去。


    一滴滴水珠脱离楚凝的长发,在空气中消散。绸缎般柔软顺滑的墨发披散在身上,楚凝乖乖地任由燕珩动作,但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被燕珩抱着的真儿身上。


    这般重视,这般在乎。


    一想到这可能是楚凝与哪个男人的骨肉,刚被楚凝的声音安抚下去没多久的怒火又要熊熊燃烧。


    但燕珩勉强压了下去,他必须先去确认一些事。真儿被他交还给楚凝,楚凝小心翼翼抱着情况明显好了许多,睡得安稳的婴孩,听见燕珩说道:“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


    楚凝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下意识道:“我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你以前没住过这里?”燕珩冷声道。


    他冰冷的语气叫楚凝不敢言语,可是心里忍不住难过地想,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也不再是那个让燕珩疼爱的弟子了。


    燕珩很快又说道:“我有事需下山一趟,或许能在明日夜间归来。究竟该如何处置你,到时再说。期间你不可离开此屋一步,吃食饮水,我会让人送来。”


    楚凝心想,原来是因为师尊有事在身,一时间无法处置他。


    也是,他哪配被如此善待,能好好地再与真儿相处一日,已是万幸之事。


    “罪徒明白。”楚凝轻声道,看见燕珩要推门离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师……仙尊,一路平安。”


    燕珩一怔。


    他的修为独步天下,连魔君都要避他锋芒,这世间有何物伤得了他?可每次他下山,只要凝儿醒着,就一定要送别他,认真地说道——


    师尊,一路平安。


    燕珩回头,看向站在屋里的楚凝,过去的记忆闪回脑海,与眼前所见重合。


    那个还没他腰高,白白嫩嫩像个糯米团子的孩子长大了。


    他站在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地方,可是身形变得修长,柔顺的发垂在肩上,散在衣上。宽大的衣裳难掩其下伶仃的身躯,他面容苍白,神情憔悴,眉眼凄婉,像一只濒死的蝶。


    总是被他视作孩子的人,抱着仿佛脱自他骨血的小小婴儿,静静地送别他。


    第54章 仙侠世界3 师尊发疯倒计时。


    还未入夜, 燕珩便下了山。


    楚凝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燕珩御剑离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连绵阴雨中许久, 方猛地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黯然,抱着真儿坐回榻上。


    叛出宗门的那些年, 他总是会时不时想起师尊, 想师尊在山上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很孤单, 希望他不要太生自己的气,气与恨皆伤身, 他不该被此事所扰,或许就这样忘了他……也好。


    楚凝总因这些想法落泪。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为君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常在梦中梦回孤鸿峰,梦到他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那时他还是不知情爱的小孩子, 可以光明正大地赖着师尊, 抱走师尊的列渊不让他练剑, 要他陪自己玩, 师尊每一次都会纵着他, 被他抱在怀里, 让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 带着他去山下的城镇, 把他多看了两眼的东西都买下来。


    每每醒来,又发觉泪水打湿了枕巾。


    想见又不敢见,楚凝想, 或许他们会此生不复相见。然而他终是不得不回到玄明宗,见到了那道十年间,只敢悄悄回忆的身影。


    师尊好似也瘦了。


    他那般修为的修士,身形照理说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楚凝就是觉得,师尊比他记忆里清瘦了些,脸庞的轮廓好似刀削斧凿,更加凌厉分明。一想到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楚凝眸中又现泪光。


    “啊啊……哇!”恰在这时,真儿忽地从睡梦中醒来,哇哇大哭。


    “怎么了,有哪儿难受么?”楚凝慌张地抹掉眼角的泪花,忙查看真儿的情况。他一开始以为是真儿尿了,然而尿布干燥,楚凝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天真儿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全是他以自身精血和灵力喂养,直接被身体吸收,根本尿不出什么。他又担心是不是人与魔的血脉又在摧残她的身体,忙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他修为被禁,但还好有一丝神魂的力量尚可动用。


    楚凝“看见”真儿体内的魔族血脉与人族血脉如先前一样,想将彼此蚕食殆尽,然而浅金色的屏障强行将它们分隔开来,两股血脉无论如何冲撞,都无法将屏障打破。那是燕珩的力量,真儿的问题一朝一夕无法根治,但他靠着自己的修为一力降十会,强行稳住了真儿的身体。


    知道真儿暂时没事了,楚凝松了一口气。


    而真儿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哭声,咿咿呀呀地拿自己的小脸去贴楚凝。楚凝意识到她方才是因为睁眼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方才哇哇大哭,但看见熟悉的面孔,闻到熟悉的味道,真儿慢慢不再哭泣,只眼泪汪汪地伸手去够楚凝。


    “真儿不怕,这里是你师祖的家。”楚凝贴着她柔软的小脸,小声道,“也是你爹爹……以前的家。”


    怀里抱着小小的生命,感觉到她不再如以前那般微弱的呼吸与心跳,楚凝心中的难过渐渐淡去,幸福与满足充盈心间。


    真儿是在他在人族与魔族的某段边界捡到的孩子。


    那是一段阴风呼啸的山谷,两侧陡峭的崖壁遮天蔽日,好似将要合拢的双掌,抬头看去,天空只余一线。


    阴云密布,不见天日。


    阴森凛冽的风吹开地上的沙土,露出其下埋葬的人类头骨。


    这山谷里,盘踞着食人的妖魔,那是一条生了角的巨蛇,庞大的身体足以堵塞山道,一旦被他盯上,误入此地的人将逃无可逃。


    沙尘漫天,楚凝用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面巾上只露出一双不复往昔温柔,生了寒意的眼。他手持变作血红之色的云岫剑,与巨蛇大战一个昼夜,山石崩裂,血雨倾盆,那妖魔终究还是死于他手。


    楚凝的灵力也几近消耗殆尽,只能靠着崖壁,坐在还未消散的妖魔尸体边喘息。忽然之间,他好像听见了被风声裹挟而来的哭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侧耳细听,却越来越觉得那是婴儿的哭声。


    这里怎么会有婴儿?


    也许是大战改变了这里的地形,风过后发出类似婴儿的声音。楚凝这般想着,但还是强撑起身体,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小石洞里,发现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楚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把孩子抱了出来。婴儿一落入他的怀中便不再哭泣,并不是楚凝那时便叫她觉得安心,而是因为楚凝方才听见的,是这个孩子生命最后的啼哭,此刻她已然陷入昏迷,连哭都没有力气。


    她就要死了。


    “是……人魔之子?”感觉到她身上人魔杂糅的气息,楚凝喃喃道。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人族与魔族的孩子,更可能是魔族与一位半魔的孩子,她身上魔族的血脉,明显占据了上风。


    “这怎么可能?”楚凝不敢置信。


    就连活到他这个年纪的半魔,在典籍上都找不到记载。或许有的半魔一直隐匿身份活在人族和魔族的边界,但是在半魔都极难诞生的情况下,半魔居然能和其他种族孕育后代吗?


    只怕他怀里的孩子,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半魔的后代。


    半魔已然天地不容,半魔之子更是如此。她体内的血脉完全无法形成平衡,她就要被自己的血杀死了。


    楚凝在她的襁褓里,找到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上面是写下又被划去的两字,楚凝勉强辨认出了那两个字是什么:叙真。


    “叙真……是你的名字吗?”楚凝低声道。


    好似有一对绝望的父母,或是其中一人,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了这个孩子后,又不愿亲眼见她死去,便绝望地将她丢弃在这里。


    或许他们心里存了些孩子会被人捡走的想法,于是写下了她的名,然而很快便自嘲地想,这天地间还有谁能救一个半魔的孩子呢?于是又将写下的字划去了。


    楚凝看着怀中与自己身世相似的孩子,心想,也许这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当年师尊救了他,现在,他或许可以拯救这个孩子。


    “叙真……我会救你的。”他抱紧了襁褓中的婴孩,“以后,你就做我的孩子吧。”


    他试着用燕珩独创的心法救她,婴儿是可以被大人带着简单修炼的。一开始还卓有成效,看着情况一日日变好的真儿,楚凝欣喜不已,可某一日,真儿的身体忽地急转直下。


    那为半魔量身定制的功法,显然无法直接给半魔之子修炼。


    楚凝用尽了办法,也无法挽救真儿的生命,只能用自身的精血和灵力给真儿续命。这导致了一个楚凝没有预料到的后果,那便是叫不知情的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真儿就是他的亲生骨肉。


    不得已之下,楚凝只得再回玄明宗。他抱着赴死的决心而来,已然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


    只是师尊没有杀他,还一出手便稳住了真儿的情况。


    “师尊……只是看着不好亲近,实际上是很温柔的人。”楚凝絮絮地对真儿说道,“他一定会治好真儿。”


    真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楚凝心情变好了,她也开心地笑起来,发出啊啊的叫声,张开还没长牙齿的嘴巴。


    楚凝打听到婴儿一般在出生的半年后开始长牙,他应该是在真儿出生没几天就捡到了她,粗略算算,真儿现在应当才四个月大。


    “真儿还很小呢。”楚凝捏着真儿的小手。


    “啊啊。”不管他说什么,真儿都弯起眼睛笑。


    忽然间,屋外响起了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敲了敲卧房的门。


    楚凝眸光下意识冷凝,随后便想起这里不是人魔边界,无须如此警惕。他自嘲地笑笑,抱着真儿,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只仙鹤,方才便是它拿喙敲的门。仙鹤用爪尖点了点地面,楚凝看见了被它放在地上的食盒。


    “原来,你便是为我送饭食的‘人’。”楚凝浅浅地笑,以前师尊也常让仙鹤给他送东西,他下意识想像过去那样摸摸仙鹤的脑袋,仙鹤闻到他身上残余的魔气,本能地往后一躲。


    楚凝怔住。


    仙鹤的豆豆眼瞅了楚凝一会儿,好像觉得他不是坏人,慢慢把脑袋挪过去,蹭了两下他的掌心。


    “好鹤儿。”楚凝低声道。


    可惜他不是好人,不值得玄明宗如此善待。


    楚凝将食盒拿回屋内,仙鹤在廊下等他吃完,偶尔啄啄支起廊顶的木柱子,扑腾扑腾翅膀。三层食盒的上两层放着为他准备的菜,有荤有素,最下面是给真儿喝的奶。楚凝其实早已辟谷,但燕珩知道徒儿馋嘴,不仅常为他备下吃食零嘴,还特地在秋水筑为他开辟了小厨房。


    小时候是师尊亲手做东西给他吃,后来楚凝常钻进小厨房倒腾,玄明宗每个吃过他做的饭的人,都夸他手艺好。


    “也不知道小厨房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楚凝本想说他以后可以给真儿做好吃的,但猛然间想起,自己已被禁足,不可离师尊的卧房一步。


    楚凝不再言语,先喂真儿喝了奶。玄明宗蓄有一些产乳的灵兽,但仙鹤送来的应是从凡人那易来的乳汁。他与真儿这样的情况,不可随意摄入灵丹一类的东西,以免打破体内血脉的平衡,反倒吃最普通的东西最保险。先前楚凝要么用钱财,或是帮助凡人斩杀妖魔换一些妇人的乳汁,要么以自己的精血喂养,他是半魔之身,又常年修习平衡血脉的心法,他的血,是难得吃下去对真儿有益的东西。


    真儿喝了奶,很快便在楚凝怀中沉沉睡去。楚凝看了眼那些冷了些的菜,也想提起筷子吃一些,可实在没有胃口。


    他身子损耗得太厉害,胃口全无,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好在已然辟谷,不吃不喝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楚凝将食盒原样装了回去,递给守在外面的仙鹤。


    闻出菜一样没少的仙鹤,叫了两声。


    “抱歉,浪费了你们的心意。”楚凝垂下眼睫,摸摸仙鹤顺滑的翎羽。


    仙鹤有些担心地叫了两声,才抓着食盒飞走。


    楚凝合上门,他也困得厉害,亏损的精血与灵力叫他常常犯困。他转身回到榻上,睡在床榻外边,护着里头的真儿。


    松松垮垮的衣襟不用手抓着,便容易滑下肩头。楚凝垂眸透过衣领,看着绑缚在他身上的禁魔绳,总觉得有些怪异。


    真的有必要贴身绑着吗……


    绑在里面方便他沐浴,不用担心亵衣都褪不下。绑在里面也保全了他一丝体面,至少穿上外衣便看不见里头的禁魔绳。


    楚凝给师尊找了理由,没再多想,抱着真儿沉沉睡去。


    他睡着时,燕珩御剑千里,一直飞出雨云,看月升月落,太阳又升起。


    遥遥看见一座形状熟悉的山,一条玉带似的河,很快,又捕捉到河边一片桃花林。


    燕珩降低了高度,列渊缩小,化作一道流光,收入他腰间的剑鞘。


    河岸与河上都隐约可见人影,燕珩先前在云上,地上的人抬首也看不清他,可以随意御剑,但修真界有一共识,行走凡间之时,一旦下落到一定高度,未免引起过分关注,不宜御剑。


    燕珩也需乘舟慢行,以回忆萍水相逢的故人居于何处。


    他随意摘了一片叶,掷出便化作一只小舟,燕珩坐在舟上,随水漂流。仰头看去,只见天空蔚蓝如洗,浮云聚散,天光云影尽数映在河中。曾几何时,他与凝儿在同一条河上泛舟,漂过两岸桃林。


    桃花芳菲的时节,河里的鱼儿鲜嫩肥美。


    才九岁大的楚凝趴在船沿玩水,撩起串串水花。燕珩在边上含笑看着他,随时准备在凝儿不小心跌进水里之前把他捞回来。


    忽然之间,楚凝惊呼道:“师尊,有鱼碰我!”


    “有被撞疼吗?”燕珩担心道。


    “没有……”凝儿摇摇头,“大鱼凉凉的,滑滑的,好舒服!”


    楚凝很快便从玩水改为抓鱼。


    只是河里的鱼哪里会傻乎乎地往他手里钻,燕珩不动声色地使了一个法术,一条大鱼好端端地游着,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进孩童掌中,无助地成了那条傻鱼。


    “师尊,我抓不住!”楚凝着急地喊道。


    男人投下的阴影很快便笼罩了他,燕珩宽厚的大掌覆在他的小手上,替他把那条努力扑腾的鱼抓了上来。


    啪嗒啪嗒,大鱼在楚凝怀里弹跳了好几下。


    它努力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珠落在孩童脸颊。


    楚凝一开始有些惊慌,但很快便定下心神,抱着离了水后就再也奈他不得的大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楚凝说:“鱼鱼好可爱。”


    同样是楚凝说:“鱼鱼也很好吃。”


    可怜的大鱼最后被燕珩架在火上烤,仙尊面不改色地拿仙剑列渊剃去鱼鳞,剥开鱼腹,塞了许多香料的鱼,烤了没一会儿就香气四溢。


    楚凝眼睛亮亮地盯着烤鱼,口水快要流出来。


    可是烤好后,师尊就轻轻拍了一下他往木签伸出的小手,又点了点他的脸颊:“忘了自己是小猫舌头?这么急着吃,小心又被烫到。”


    楚凝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但还是乖乖坐在师尊身边等待。等烤鱼凉到能入口,燕珩才撕下一条外酥里嫩的鱼肉,塞进徒儿口中。


    凝儿开心得眉眼弯弯。


    吃了小半条后,楚凝疑惑地问道:“师尊不吃吗?烤鱼可好吃啦!”


    “鱼鱼很可爱,”燕珩重复了一遍楚凝说过的话,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鱼鱼也很好吃。”


    楚凝天生水灵根,格外亲水,燕珩有时会戏称他上辈子应该是一条小鱼,总是小鱼小鱼地叫他。


    被咬了脸颊的凝儿羞涩地说道:“师尊是坏人!”


    没过多久,吃饱的凝儿就在师尊怀里睡去了,被师尊抱着行走在桃花林间。


    睡着之前,他揪着燕珩的衣领小声说道:“师尊不是坏人……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满林芳菲轻柔似雾,燕珩那往往冷冽无情的目光,每每落在楚凝身上,也总是不禁温柔下来。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从未足月到十七岁。


    是师徒,也似养父子,他们之间,本该一直如此。


    可他……却生出了不伦的心思。


    漂至半路,燕珩弃了小舟,掠过水面,来到那片熟悉的桃花林中。


    一别将近二十载,桃花依旧,曾经行于其中的师徒却不复昨日。


    总是埋在他怀里撒娇的幼童,终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长大了。楚凝十二岁开始抽条猛长个子,他会软声跟燕珩埋怨骨头缝有些疼,长得太快的少年,好似一眨眼就变了模样。


    脸颊仍带着软软的肉,但不再如孩童时期那般圆润,原先所有人见他第一眼都觉得他可爱,但慢慢更能发觉他的美丽。楚凝丽色天成,在还未完全长开的时候,便能预想到他今后会有的绝色姿容。必然清丽到了极致,顾盼之间,便能叫人倾倒。


    他身子也变得修长,腰肢肉眼可见的纤细,那小小的糯米团子,长成了芝兰玉树的少年。他身子很软,好似曼妙的柳枝,这些在他扑进燕珩怀里撒娇,燕珩手把手教他用剑时,都能叫燕珩感受到。


    只是他不再会长久地赖在燕珩怀里,总是一下就微红着脸离开,好似孩子长大了,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像以前那样依赖自己的师长。燕珩教他习剑时也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心无旁骛,少年柔软的身躯,仿若带着兰香的呼吸,总叫他失神。


    他想要紧拥着这段柔软的柳枝,叫他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燕珩意识到了自己心思的改变,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直视这一变化。


    直至某个深夜,他陷入一场幻梦。他在梦中教凝儿习剑,一切都如白日那般进行,可在某一刻,他卸了少年手里的剑,将他推倒在孤鸿峰的那棵梨花树下。


    梨花似雪。


    少年的肌肤,也白得宛如新雪。


    朵朵梨花被风吹落,擦过散乱的衣襟。燕珩垂首吻他,叫浅色的桃花变作糜艳的山茶。


    凝儿发出低低的泣音,可这仍未叫他收手,他不满足地合拢了凝儿绵软的大腿。


    直到在他将要抵身而上时,凝儿眼眸含泪,唤了他一声师尊。


    燕珩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自榻上坐起,薄衣浸了汗水黏在身上,其下结实的肌肉随粗重的呼吸耸动,冒着热气。燕珩感觉到自己身上前所未有的反应,脸色极其难看。


    他再也无法回避那件事。


    他再也无法告诉自己,他对凝儿,仍是师尊对弟子的爱护之心。


    自那夜起,燕珩便不再入睡,以打坐修炼度过每一个长夜。他用心斟酌对凝儿说的每一句话,凝儿再扑入他的怀中,他只虚虚揽着他,小心地不触及他纤韧的腰肢,再教凝儿练剑,也尽可能避开他的肢体。


    他也不再踏入凝儿的房间,在凝儿觉得天热,撩起衣袖露出藕臂时,他移开视线,错开那白生生的胳膊,偶然习惯性地摸摸凝儿的头顶,一触便收回手,即便对上凝儿骤然失落下去的目光。


    他对弟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该趁着弟子一无所知冒犯他。


    燕珩知道,如果他想与楚凝在一起,楚凝一定会答应他。那孩子是那样的乖巧,那样的仰慕他,把他视作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是凝儿的师尊,他一手养大了他,想要让凝儿错把亲情当作/爱情,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他不该借着凝儿对他的孺慕之情,卑劣地占有他。


    他已然生出了禽兽的心思,怎可再做出那禽兽不如的事?


    然而之后的许许多多年,燕珩不止一次地想,他是不是就不该顾什么道德伦理,强行叫凝儿做他的道侣。


    这样的话,凝儿是不是就能留在他的身边,就不会有那杳无音讯的十年,就不至于在身份暴露后……如此自污。


    每每想起当年的事,燕珩都心如刀绞。


    他是再知晓内情不过的人,凝儿明明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是他这些年一力瞒下凝儿的半魔之身。可楚凝却在所有人面前,说是自己欺瞒了他,还用那样决绝的话与他划清界限,甚至想要他厌恶自己。


    一直在他保护下的孩子,第一次张开丰满的羽翼,就是在所有人面前保护他的名声。可燕珩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名誉,那些虚名与楚凝而言不值一提。


    燕珩去了戒律堂,他不会让宗门除去楚凝身份,他将本就属于他的罪责一律承担。半魔也被视为魔族,在知情的情况下将魔族收作弟子,以致玄明宗功法外流,他至少该受二十鞭刑。戒律堂有一件据说可断仙骨的仙器,已然五百年未被请出。


    不顾掌门师姐劝阻,燕珩生受了那二十鞭。以他的身份和修为,整个玄明宗加起来也不是他的敌手,他要留下楚凝,无人可以阻拦。但他不想叫凝儿受到分毫委屈,不想叫凝儿被人闲言碎语,待他日他寻回凝儿,这二十鞭,足以叫任何人无法质疑半魔可否留在仙门。


    那仙器,确实可断仙骨。


    但燕珩还是立时下了山去寻楚凝,然而整整十年,他的凝儿真似成了条滑不溜秋的小鱼,总是借着他给他护身的法器,逃脱他的搜寻。


    十年未见一面。


    燕珩又气又无奈,当他终于再见到楚凝,一切情绪攀至顶峰。


    心疼他瘦得不成人形,又因那流淌着他血脉的孩子怒不可遏。


    他的好弟子离家出走十年,竟把自己养得这般差,还和不知道哪里来的魔族生了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危在旦夕,他甚至都不会回来!


    燕珩本该温柔地待他,但怒火叫他给楚凝缚上禁魔绳。


    他本以为那时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直至他发现那孩子有可能是楚凝生下的。


    他必须确定这孩子究竟是从何而来,安顿好楚凝后,燕珩立时御剑离去。魔族的身体与人族有异,他对此了解有限,想要知道魔族男人能否产子,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去询问一个魔族。


    恰好这片桃林的尽头,就生活着一只他与楚凝都认得,已隐瞒身份在人间待了许多年的魔。


    随着桃树渐渐稀少,燕珩遥遥听见鸡鸭的叫声,没过多久,一座小院便出现在他眼中。


    燕珩轻叩门扉,院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呀?院门没关,直接进来就行。”


    燕珩推门而入,院子里头正在晒药材,荆钗布裙的女子回眸看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惊讶地说道:“……燕仙师?”


    第55章 仙侠世界4【加更】 嫉妒得发疯。……


    一杯粗茶放在案头, 燕珩只喝一口便未再动,看着在桌案边坐下的女子,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女子身着布衣, 长相平凡,看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山野农妇。她确实以这个身份在乡野间生活许多年,但燕珩清楚地知道, 眼前的女人是一只魔。


    楚凝九岁那年, 听闻此地有人被妖魔所害的燕珩禁不住徒弟眼巴巴看着自己,带凝儿一起下山。他们乘舟漂至桃花林, 步行穿过桃林后,在日暮之时行至一座村落。彼时炊烟袅袅, 孩童嬉闹着跑过田间,半点也看不出曾有妖魔侵扰此地。


    燕珩只简单打听了一番,便知死在妖魔手中的尽是附近山上的山贼。那些山贼欺男霸女,时不时就到村里劫掠一番,听说他们被妖魔所害,村民皆觉得他们是恶有恶报。


    不过心底深处, 难免有些担心杀死山贼的妖魔会不会也来害他们, 又害怕山贼未被斩草除根, 仍会到村中作恶。


    凝儿听完村民的讲述后, 抱着他的脖子, 在他耳边喃喃道:“如果妖魔杀了坏人, 那它岂不是一只好妖魔?”


    燕珩并未言语, 究竟是不是好魔, 得看它是因何出手。


    当夜燕珩带着楚凝在一户农家歇了下来,凝儿枕着他的胳膊呼呼大睡,燕珩仅是闭目养神。捕捉到微弱的魔气后, 他立时睁眼,眸光冷冽,伸手按住被他放在榻边的列渊剑。


    他本打算自己一人跟上那道魔气,然而他只是一动,便叫凝儿惊醒。楚凝哪怕困得不停打哈欠,仍固执地抱住师尊胳膊,燕珩只得带上他一起。


    他一手持剑,一手抱着凝儿,循着魔气一路来到山中,看见了隐藏在山间洞窟的寨子。凝儿渐渐清醒,看见洞窟里的火光后,放轻了呼吸,警惕地盯着洞口。


    燕珩施法隐匿他二人的身形与气息,无人知晓他们来了这里。才至洞口,他们便听见里头传来磕头和求饶的声音:“仙、仙子,我们把这些全部送给您老人家,只求您饶我们兄弟一命!”


    随着箱子在慌张之下被推倒,金银散落一地。


    背对着他们的布衣女子掌心显出一道魔气凝成的长鞭,随意挑起了一支金钗,跪在她面前山贼打扮的男子以为她对这些起了兴趣,愿意放自己一马,不由得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


    然而不过片刻,他们便听见女子冷冷说道:“这山间多是贫苦农户,平日就靠种田和打猎为生,寻常人家十载也未必能攒出这么一支金簪,你们究竟劫掠了多少无辜百姓?!”


    男人吓得结巴:“仙子,这些、这些都是那些乡亲看在咱保护他们的份上,自愿送给咱的!”


    “胡说八道!”女子怒道,“你抬头,可还记得我这张脸?”


    一直跪在地上磕头的男人们这时才抬头看去,看清女子的长相后,不由惊呼一声:“你、你不是那个大夫吗?”


    “我来此地不过一载,便医了十七个被你们所害的百姓,其中五人断手断脚,足有十人伤重不治!今日,便用你们的性命告慰他们的冤魂!”女子扬手用魔鞭缠住山贼脖颈,生生将一人头颅拽下,另一人想要逃跑,却被她一鞭打断脊柱,只能趴在地上一边往外爬去,一边不住吐出血水。


    女子持鞭欲再向前,然而此时,燕珩解开隐身的法术,抱着楚凝走出阴影。


    感觉到他身上属于修仙者的灵力,女子神情骤变:“修士?”


    感觉到这抱着孩子的修士实力远胜过自己,女子咬牙欲逃,却被燕珩一剑拦住去路。剑光如雪,可对着的不是女子,而是斩下了山贼向自己脚腕伸去的手。


    女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修士竟然没救被妖魔所伤的人,还砍了他一只手。


    燕珩漠然看着捂着断手不断哀号的人,此人孽债缠身,这双手不知打杀过多少无辜百姓,接手过多少染血的钱财。


    他杀妖魔,也杀恶人。


    山贼本就被打断了脊柱,后又被斩断一手,没过一刻便气绝而死。


    而燕珩与那实为妖魔的女子,反倒坐下来好好谈了谈。


    女子知晓自己的生死在燕珩一念之间,自愿让他查看了自己的记忆,燕珩确认她不仅从未害人,反而时常救助贫苦百姓,死在她手里都是山贼这样的虫豸后,干脆利落地放过了她。


    离开山贼洞窟之时,月上中天,楚凝连着打了好些个喷嚏。


    “这位小公子似乎受了凉,”女子淡淡一笑,“不如到我那儿喝碗药汤吧,驱驱寒意,以免得了风寒。”


    听到药这个字,楚凝害怕地缩进燕珩怀里。


    女子笑道:“别怕,不苦的。”


    燕珩只思忖片刻,便答应了女子的提议。凝儿半魔之体,不可随意摄入仙门的灵丹妙药,因而每次生病都格外棘手,只能服用凡人大夫开的药。


    回到女子在桃林尽头的住处,女子很快便煎出一碗药汤。楚凝被燕珩哄着喝了一口,发现不仅不难喝,而且甜滋滋的后,弯起眉眼,开心地喝了个精光。


    那夜过后,他们近二十年未再见面,燕珩只在偶然几回路过此地时,打听过这儿的情况。得知百姓安居乐业,未曾听闻有妖魔为祸人间的事后,便放心离去。


    此时前来,实在是因为有一疑问,最有可能在女子这儿得到答案。


    “魔族的男人能否怀孕生子?”女子有些奇怪燕珩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思忖许久后说道,“一般情况下,当然是做不到的,但如果非要生,似乎也可以实现。”


    燕珩握着杯子的手险些将茶杯捏碎:“此话怎讲?”


    “其实魔族无论男女,都没有生育的能力。”女子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混沌初开后,清气演化世间万物,浊气散于其中,于是生灵皆有贪嗔痴怒。有一部分浊气,则直接诞育魔族,千千万万年,源源不断的魔族脱胎其中,维持着一个衡定数量。因而魔族不需生育,许多魔族也根本不是人形,渐少的魔族,会由那团浊气补充。”


    燕珩颔首,此事他是知晓的。也正因如此,人族与魔族的争端,只怕会延续到天地重回混沌的那一日。


    “可魔族的魔君却非诞生自天地浊气,而是依托血脉世代传承。”燕珩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不错,魔族也有生老病死,因而有的魔族,也想像人族那样延续自己的血脉,魔君一脉便是如此。我们脱胎自浊气,实际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身的结构,比如说……短暂形成一个人族方有的子宫。”


    燕珩神情骤变。


    女子不知他为何如此,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可这变化无法长久,身体会想要回到最初的结构,因而十月怀胎期间,必须耗费大量魔气维持胞宫的存在……这极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没有几个魔族愿意这么做,如果不是像魔君那样有君位需要传承,只怕得是爱得入骨,方会甘愿这么做。”


    听见“爱得入骨”四个字后,那茶杯终究还是在燕珩手中四分五裂。


    “抱歉。”燕珩皱眉,用法术强行将这杯子蔫了回去,“也就是说魔族男性确实可以怀胎生子……那如果是半魔呢?”


    “这我便不知晓了,世间哪有几个半魔。”女子摇头,“不过半魔的身体有一半算魔……也许,也可以?”


    燕珩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一个魔族男子怀了孕,他的伴侣……是否男女皆可?”


    “非也,只能是男子。”女子身为医者,了解一些繁衍之事,“有些事情仙师只怕不清楚,但诞育生命,需得由女子之卵,结合男子之精。令自己身体变化的魔族,绝非只是变化出一个胞宫,而是令自己的下/身……至少得拥有可容男子之精经过的甬道。”


    燕珩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仙师为何要问这个?”女子轻咳了一声,“说起来,当初被仙师抱在怀里的小公子呢?”


    女子隐匿身份居于凡间,并不过问修真界的事,不然她一定会知道眼前之人正是那位修真界第一人,也会知晓他的弟子在十年前暴露半魔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叛出师门。


    “他……此刻正在家中。”燕珩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他神色冷凝,只有他自己知晓,此刻他心中的愤怒,不及他脸上表现出来的万分之一。


    他的弟子爱那男人爱到了骨子里,甘愿容纳他的浊物,为他生儿育女。可那个男人呢?如果真的爱他,怎会愿意让他受本不必承受的生育之苦?如果真的爱他,又为何会让他孤零零抱着孩子跪在玄明宗山门前,宁死也要换得孩子活命?


    若那抛妻弃女的懦夫此刻现身燕珩眼前,燕珩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会救凝儿的孩子,但他绝不会允许凝儿回到那人身边。


    怒到了极点,燕珩心境竟蓦地豁达。他就是做了那禽兽不如的事又如何?便叫凝儿恨他吧,但他从今往后,只能留在他的身侧。


    他或许早早地便该叫凝儿成为他的妻子,或许有朝一日凝儿醒悟过来,自己是在用师尊的身份哄骗他,那也好过让凝儿离家出走十年,归来时亏空了身子,又为不知哪里来的男人生了孩子。


    燕珩神情阴沉,起身便想告别离开,赶回楚凝身边。然而他又蓦地想起了一件事,犹豫片刻后,求教道:“请问凡间妇人生育后,都是如何调理身子的?”


    凝儿半魔之身,不好用法术温养,只能寻些凡人的法子。


    女子是个大夫,近些年也没少替人接生,提起此事侃侃而谈。燕珩用心记下,偶然间听见女子散养在院中的鸡鸣叫,轻咳一声,询问可否向她买一篮新鲜鸡蛋与一只老母鸡。


    女子很是大方地卖给了他,于是仙尊离开时,储物间里多了一篮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土鸡蛋,还有一只被女子精心饲养一年半的老母鸡。


    待他回到孤鸿峰,已是深更半夜。桃花林天气晴朗,玄明宗所在的山头近些时日阴雨却一阵接着一阵。这阴寒入骨的雨,叫燕珩不由想起楚凝跪在山阶上的那一幕,连带着心情更坏了几分。


    就是那样一个连自己孩子都救不了的废物男人,哄得被他千珍万宠,不敢染指的徒儿丢了身子。就是那样一个甚至不敢与凝儿一起前往玄明宗的懦弱男人,让他从不舍得叫他跪自己一次的徒儿,就那样跪在阴雨之中!


    为何,为何?!


    燕珩只想问楚凝,他究竟为何会看上那人?!


    燕珩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披着一身寒意回到秋水筑,踏过长廊,快要走到门边时,却还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不愿吵醒此刻应在梦中的徒儿。然而楚凝竟是未睡,燕珩隔着门扉听见楚凝了楚凝的声音。


    “真儿莫闹,”楚凝羞窘道,“爹爹没有奶水给你喝……”


    原是真儿半夜醒来,下意识在楚凝胸前拱来拱去,想喝奶水,楚凝只能起身抱着她轻轻摇晃,温声哄她睡觉。


    听见他说的话,燕珩喉结滚动,抬手将门推开。


    楚凝被他吓了一跳,发觉来人是他后,才渐渐回过神来,轻声道:“师……仙尊。”


    院里稀疏的光,透过打开的门扉落入屋中。房间依旧昏暗,但依稀可见榻上的美人衣襟散乱,露出大片的雪色,那雪色之上,又隐约可见赤色的绳。


    楚凝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衣裳不整,燕珩的衣服对他来说本就太大了,衣襟根本合不拢,方才轻易便被真儿拱开。他伸手提上落下肩头的衣袍,还未将衣襟也合拢,便见燕珩大步朝自己走来。


    燕珩伸出一指点在真儿眉心,真儿顿时睡去,


    楚凝猛地意识到燕珩回来后,便是处置他的时候,扯着的衣襟的手顿时僵在原处,心中惴惴不安。


    他想过许多种自己的下场,毕竟师徒一场,师尊只怕是舍不得杀了他,那他是会把自己圈禁在孤鸿峰的天然寒窟,还是把他送去戒律堂按宗规处置,抑或是废去修为,逐下山去?他都可以接受,只希望能够再见到真儿……如果实在不行,只要真儿能够好好长大,他此生再不见她也可以……


    被他攥在手中的布料,很快便变得皱巴巴的。


    下一刻,他怀里的孩子便被燕珩抱走了。


    楚凝眼睫颤抖,却不敢说出一句不愿,毕竟想要真儿活下去,只能依靠燕珩。原先抱着孩子的手,无力地垂在榻上,楚凝目光追随着真儿,然后便见燕珩并没有将真儿带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只是放在一旁的矮榻上,还盖上了一袭薄被。


    随后转身,坐在了榻边。


    他衣上还带着夜雨的寒意,可皮肤却是热烫的。楚凝能感觉到燕珩是带着怒意来的,那怒火好似能将他焚烧殆尽,叫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怕他。


    看着轻轻颤抖的楚凝,燕珩心想。


    他为一个没担当的男人生了孩子,这会儿还在怕将他一手养大的师尊。


    “……你说,我到底该怎么罚你才好?”燕珩捏着他的下巴,声音低沉。楚凝瘦了太多,下巴尖尖的,摸不出多少肉。


    “罪徒……罪徒任由仙尊处置。”因为害怕,楚凝尾音都发着颤。


    他越是害怕,燕珩便越是怒火中烧。他可曾有一处待他不好?他为何要叛出师门,他为何要十年杳无音信,他又为何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为旁人孕育子嗣?!


    “你既不愿做本尊的弟子,”燕珩冷声道,“那从今往后,便做本尊床上的奴宠,自今日后,此生不可踏出秋水筑一步。”


    楚凝猛地抬首看向燕珩,目光惊愕不已。


    “仙尊,不可!”他急切地说道,快要落下泪来。师尊光风霁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流着魔族血脉的污秽身子,又岂可玷污师尊?


    “当年,不是你说想与本尊春风一度?”燕珩说道,“如今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


    难道那个男人可以,他却不行?


    “那是……”那是为了让师尊厌弃他,方才说的谎言。


    后边的话,到最后楚凝也没能说出,他为了保全师尊名誉撒的谎,怎么也不愿意自己戳破。楚凝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燕珩,求他不要如此。


    他不知师尊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师尊对他无情,为何要这样惩罚他,也委屈了自己。


    师尊废了他也好,杀了他也好,可是,不要这样……


    那身不合身的衣裳终是散开,楚凝在燕珩的掌下,不住颤抖。


    “仙尊,不要……不要……”他眼眸含泪,无力抵抗,只能不断哀求。却不知听见他此时仍只叫他仙尊的燕珩,心中怒火更盛。


    那只儿时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牵着他的小手教会他走路,总会抚摸他头顶的温暖手掌,此刻带着可怕的温度,巡视般抚过他冰凉的身子。


    最后,握住他伶仃的脚踝。


    “太瘦了。”燕珩轻叹一声。


    他将楚凝的衣裳合拢,将瑟瑟发抖的人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身体。他在卧室设了法阵,外头的寒意无法侵入屋内,可楚凝的躯体却格外冰凉。他身子亏损太过,几乎无法自己暖和起来。


    “等把你养得胖一些……”今晚本就没打算做什么的燕珩,垂眸看着他,低声道,“再做之后的事吧。”


    第56章 仙侠世界5 扭曲之心。


    仙鹤的清鸣, 将楚凝自睡梦中唤醒。


    人初醒时总是很难立刻清醒过来,楚凝也靠在软枕上睡眼朦胧地怔愣许久,直至怀中小小的柔软唤他回神。


    楚凝一垂眸, 便看见躺在他怀里熟睡的真儿。婴孩睡得格外香甜,不是苍白如纸,就是泛起潮热的脸颊此刻透着健康的薄粉, 睡梦中偶然发出含糊的梦呓。


    昨夜的一幕幕, 此刻浮现出脑海。


    楚凝刻意忽略燕珩那些冷冽含怒的言语,也不去想他在自己身上与其说是狎昵, 更多带着怒气与心疼的抚摸,只去想后边发生的事。燕珩揽着他躺在榻上, 竟是想与他共枕而眠,楚凝挣脱不了他坚实的臂弯,急得抓着他的衣襟说道:“真儿……”


    真儿还在一旁的小榻上。


    室内设有阵法,无论何时都温暖如春,真儿还裹着襁褓,她断不会受凉。可那么小一个婴儿, 楚凝哪放心让她独自入睡。


    燕珩皱了皱眉, 但还是起身下榻, 将真儿抱了过来。


    总是被他认为还是个孩子的徒儿, 格外娴熟地将婴儿抱进怀中, 摸摸她的小脸蛋, 又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尿床。真儿从一地移到另一地, 好梦被打扰, 发出含糊的声音,没一会儿便睁开眼眸,咿咿呀呀地向楚凝伸出手, 抓向他的胸口。


    燕珩忽地想起自己回来那会儿,真儿正在楚凝身上找奶喝。


    同样想起此事的楚凝低着头,脸颊不自觉地泛红,摇晃着真儿想哄她睡觉,可真儿是真的饿了,楚凝抬起头,求助地看向燕珩。


    “等我一会儿。”燕珩说道。


    他御剑离开了秋水筑,不过一刻钟多些,楚凝便见他带回不知何处寻来的奶水。而燕珩推门看见楚凝当时的模样,眉头猛地一跳。


    那件宽松的外衣这会儿倒是没散开,可胸口湿漉漉一片,显然是被真儿含着吮了。


    燕珩强压着妒火,上前喂真儿喝了奶。楚凝想要接过自己来,可燕珩看了一眼他眉眼间的倦色,便说道:“你还是先歇着吧。”


    楚凝有些担心他喂不好,可燕珩动作出乎意料地熟练。他淡淡道:“你这么小的时候,也是我亲手喂的你。”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久久不言。


    燕珩总觉得楚凝应该在自己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很久很久。可好像只是眨眼之间的事,他的徒儿眉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忧愁,总是时不时就要落泪。他单薄的身子好似一件衣裳便能压倒,却又能为小小的婴孩遮风避雨。


    楚凝抓着垂落在榻上的衣摆,静静地看燕珩给真儿喂奶。师尊身上暴戾的气息渐渐平息,只余一片无奈。


    喂完奶,燕珩才将真儿交还给楚凝。他依旧是揽着楚凝入睡,只是这一次他们的中间,多了一个小婴儿。


    楚凝能感觉到师尊宽厚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身上,很温暖,很踏实,源源不断的热度传递给他,让他那具总是冰凉的身子暖和起来。他很快便睡着了,一夜无梦,睡时没有那十年里常侵扰着他的冷意,好像回到了儿时,他总是枕在师尊温暖的怀里。


    醒后的楚凝,抱着真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屋外的仙鹤不知为何一直在鸣叫,以往仙鹤给楚凝和真儿送吃食,总是用鸟喙敲门,断不会只在外头清鸣。楚凝出于好奇下了榻,推门往外看去。


    随后便看见,燕珩正与一只手舞足蹈的仙鹤站在庭院中。


    缠缠绵绵下了多日的阴雨,今日总算是停了,此刻外头天光大亮,不过空气间还带着潮湿新鲜的气息。屋外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小池里的莲花犹带露水,花木在微风中摇曳,蜿蜒的石子路上,燕珩提着一只食盒,他对面的仙鹤格外激动地鸣叫,时不时还会跳起来,扑棱一下翅膀。


    “我明白了。”燕珩说道。


    他一扭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后,神情有些迷茫的楚凝。


    楚凝心想,仙鹤到底和师尊说了什么呀?


    他很快便知道了答案,被燕珩带回屋内后,燕珩神情严肃地说道:“仙鹤说,昨日给你带的饭菜,你一口都没有吃。”


    好像被大人抓住没有好好吃饭的小孩子,楚凝心虚地低下头,但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胃口,而且我已经辟谷了。”


    他确实已然辟谷,这让他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可他身子亏损太过,在不可服用灵丹的情况下,又不肯吃东西,身子只会一日日衰败下去。


    燕珩知道他大抵是真的没有胃口,可不得不迫他吃一些。他打开食盒,给楚凝舀了一碗鸡汤:“把这碗汤喝了,十日后,本尊不想只摸得到你身上的骨头。”


    听见他的话,楚凝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昨夜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事,眼神慌乱了一瞬。


    十天后,师尊想要做什么?


    楚凝脑袋乱糟糟的,然而在燕珩的注视下,他根本无法细想,只能端起小碗,喝燕珩给他盛的鸡汤,吃那鲜嫩的鸡肉。


    他吃得很慢,燕珩知道他不喜太油腻的吃食,已将浮油撇去,汤水清澈。可一开始,楚凝还是有些反胃,直至吃出熟悉的味道。


    这是师尊亲手熬的汤……


    他以前同玄明宗的弟子聊天,说燕珩总是亲自下厨给他做东西吃,弟子惊得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仙尊那只手就是拿剑的,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拿锅铲一类的东西。


    可楚凝记忆里,师尊不仅会做凡间的家常菜,还会顺着他,炒他从山间捡来的野栗子,跟他一起做书上看来的梨花甜糕。他抓着自己的小手,揉出大大的面团,会把面粉点在自己的鼻尖……师尊是真正辟了谷的仙人,对这些吃食总是没有兴趣,但只要是他经手做过的,师尊总是会吃上许多。


    楚凝慢慢把一整碗汤喝完了,下意识抬头看向燕珩,好似像小时候那样,等待师尊的夸奖。在他意识到今非昔比,想要移开视线时,燕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楚凝鼻尖酸涩,又想要落泪,慌张地低下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小会儿,总是砸进空了的小碗里。


    “不好吃吗?”燕珩问他。


    楚凝摇头。


    燕珩觉得,他好像将自己的弟子养得很差,不然为什么记忆里总是温软笑着的凝儿,现在时不时就要掉眼泪。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真儿的哇哇大哭打断了思绪。楚凝连忙放下小碗,抱起榻上的真儿,很快便知道了真儿为什么哭,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儿尿了……可否、可否请仙尊回避一下?”


    总不好当着仙尊的面换尿布。


    可燕珩却把真儿从他怀中抱了过来,说道:“我来。”


    楚凝抱着膝盖坐在榻上,脸埋在膝间,根本不敢看向燕珩那边。怎么好叫师尊做这样的事,而且师尊真的会吗……念头方起,楚凝便意识到在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师尊就这样帮过他。


    他见过自己的所有样子。


    所以楚凝从没奢求过师尊也会喜欢上自己,师尊光风霁月,怎么会萌生与自己一样的不伦之情?可他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昨夜那些话?


    说什么……要他做他床上的奴宠。


    听到这些话,楚凝也感到伤心难过。可他也知道,师尊如果想要侮辱他,昨夜就不会停手。


    他那些言辞,像是极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像是握着一把没有柄的剑,刺伤他人之前,先刺伤自己。


    楚凝努力去理解燕珩的愤怒,可是怒他不告而别,怒他叛出师门,怒他避他十年?师尊说那些话,难道是……想留下他?


    楚凝心中倏然一惊,又想起那个半真半假的谎。他说,他想与师尊春风一度。


    ……师尊莫不是,当了真了?


    楚凝顿时心乱如麻,连燕珩什么时候给真儿换好尿布,又喂完奶都没有察觉。燕珩没有立即将真儿还给楚凝,他看着眼睛明亮,啊啊叫着的真儿,心情复杂。


    凝儿的眼眸也很明亮。


    这孩子有些瘦弱,但脸蛋很漂亮,与凝儿小时候……很像。


    燕珩认定了真儿是楚凝的亲生骨肉,看久了,都要觉得她和楚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燕珩对这孩子的感官极其复杂,她是楚凝所出,他本该爱屋及乌,可偏偏这孩子也是导致楚凝身子差成这样的原由,她身上还流淌了另一个叫他恨不得千刀万剐之人的血。


    燕珩凝视真儿许久,终是问道:“真儿的亲生父亲在哪?”


    楚凝一愣,虽对他只问父亲不问母亲感到奇怪,但还是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燕珩眉头一皱,“那他是生是死,你可知晓?”


    楚凝摇头:“不清楚。”


    他也想过寻找真儿的亲生父母,然而交界地的魔族茫茫多,半魔又必会像他一样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大约半年都没有找到后,楚凝便放弃了,自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身处何处,他们又是生是死。


    楚凝怎么都不会想到,燕珩会觉得真儿是他生的。


    也不会想到,燕珩现在快被气个半死。


    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不便是抛妻弃女么?燕珩也想过那男人或许是有苦衷才无法陪在楚凝与真儿身侧,可楚凝提起那男人时,语气淡淡,好似是对他失望透顶,已然心如死灰。


    燕珩深吸一口气,说道:“从今以后,不要再想那人。”


    他早就不找了呀……


    楚凝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屋里吃东西,免不了叫室内一股味道。燕珩起身将窗户尽数打开,时值春日,柔柔微风吹拂入室,送来淡淡花香。


    孤鸿峰本是清苦之地,直至有了一位小弟子,燕珩才重建了秋水筑,又在此地栽上四时花木。


    “啊啊。”真儿伸出小手,想要够窗外的花枝,燕珩摘下末梢的海棠,放进她的手心。


    真儿开心地笑出声音。


    自被血脉困扰,重病缠身后,真儿许久未曾这么笑过。楚凝眸光温柔下来,他起身离开床榻,想要抱住真儿,走至燕珩身边时,却被燕珩揽住腰肢。


    他抱到了真儿,可自己也被燕珩揽入怀中。


    燕珩的触碰,叫楚凝腰身轻颤,他小声道:“仙尊,这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燕珩说道,“任由本尊发落,这是你说的话。”


    楚凝想说无须如此,他也会乖乖留在孤鸿峰,不出秋水筑一步,师尊不必委屈自己与他纠缠。可真儿笑着想要把花枝递给他,难得的笑颜快叫他落泪,楚凝实在不忍心破坏这一刻。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燕珩抬起手,轻抚他绸缎似的长发,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楚凝闭了闭眼眸。


    他什么都没说,或许还是因为,他本就是那么的……贪恋这个怀抱。


    ***


    很久没有好好吃饭的楚凝,之后在燕珩的监督下,不仅一日三餐餐餐不落,还会时不时加餐。他总是没什么胃口,一次吃不了多少东西,燕珩便让他少食多餐。


    趁着夜深人静,楚凝与真儿皆熟睡之际,燕珩悄悄检查了楚凝的身体。愈是探查,他脸色就愈是难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用心呵护了十七年的弟子,为何会在十年间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有他带着修炼的楚凝,修为出乎意料地大步增长,然而魔息与灵力一团杂乱,根基摇摇欲坠。若将修行比作搭建高楼,只有稳固好了下一层,才能往上搭新的一层,可是楚凝乱搭一通,不仅顶上的建筑被他搭得摇摇晃晃,底下本来好端端的建筑也出现了裂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族与魔族的交界地危机四伏,楚凝又不忍见妖魔肆虐,百姓受苦,他必须不断地变强,才能击败更多的魔,拯救更多的人。


    失去了师长的引导,他修行得磕磕碰碰,可偏偏他将自己视作叛出师门的罪人,不肯继续修习玄明宗的功法,自己也不知道捡了哪里的功法乱七八糟地练。他体内运转的灵力与魔息,此刻好似一团乱麻。


    燕珩又气又心疼。


    他先前还想着找个由头把禁魔绳解了,虽然用了特殊的材质,可被长久束缚着难免感觉不适。但现在看来是不必解了,先拿禁魔绳压制着修为,总好过让那些紊乱的灵力和魔息在楚凝体内肆无忌惮地乱窜。


    燕珩又去查看楚凝腹部的伤口,伤势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地长疤。燕珩看着伤疤神情复杂,这下面,真的存在过一个孕育生命的胞宫吗?


    还有楚凝的腿间……


    被摸到腿根的楚凝,睡梦中瑟缩了一下。燕珩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终究是没有继续。


    人原来真的能矛盾成这样。


    一面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彻彻底底融为一体,一面又舍不得他受到任何伤害,甚至不忍在他睡时冒犯他。


    燕珩将楚凝的衣裳恢复如初,轻轻拥着他,感受着怀里伶仃瘦弱的身躯,看着他一夜未眠。


    不愿睡去,仿佛一闭眼这人便会消失,然后又是杳无音信的十年。


    睡梦中的真儿咂吧着嘴,她莫非是梦到了香甜的奶水?否则为何又往楚凝胸口钻去。


    “怎么老是咬你爹爹?”燕珩低声道,把真儿往自己这边抱了抱。


    凝儿小时候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找奶喝,反倒是他现在有些想喝喝凝儿的。


    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虽然那里现在看上去仍旧平坦一片,但若是用力吸吮,会不会真的出现奶水?


    他有这念头,那男人呢,是不是也会有?凝儿连孩子都愿意给他生,那这种事情,是不是早就允他做过了?


    燕珩把自己想得格外烦躁。


    他总是时不时便会想起那个最好是死了的男人,继而又想起别的事。燕珩看见楚凝温婉顺从,谨小慎微,柔顺地任由他搂抱,心里非但没有任何快意,反而觉得凝儿还不如给他一巴掌来得好,总好过为了救和那个男人生下孩子委曲求全。


    在各种扭曲的念头里,燕珩度过一夜又一夜。


    终于是来到了十日后,他与楚凝所言,要好好检查他身子的那个晚上。


    第57章 仙侠世界6 总之不是喜欢他。


    傍晚时分, 本来好端端的真儿又起了高热。


    楚凝急得手足无措,他以往便只能靠自身精血与灵力稳定真儿的情况,如今一身修为被禁魔绳封印, 楚凝只能抱起真儿,匆匆出门去寻燕珩。好在燕珩本就提着食盒往这边走来,楚凝出门没有几步, 就看见燕珩穿过庭院的月洞门。


    他一见眼眸含泪的楚凝便知发生了何事, 将食盒一放,接过真儿便往她体内探入自己的灵力。前段时间设下的屏障果然出现道道裂缝, 当燕珩将灵力补全后,真儿的身体便慢慢恢复, 陷入沉眠。


    “此非长久之策。”燕珩皱着眉。


    上一回设的屏障支撑了十日,这一回怕是只能撑住八日,这时间会一次短过一次,屏障无需多久便会失去作用。


    半魔与魔族生下的孩子,体内的血脉本就极不平衡,真儿的情况要比楚凝幼时严重太多, 放在楚凝身上有用的法子, 在真儿身上往往只能缓解片刻。


    瞧见楚凝六神无主, 泪水涟涟, 燕珩忙将他搂入怀中擦去泪珠, 细细安慰。他沉吟片刻, 说道:“明日云山秘境将开, 其中至宝云山镜或可强令真儿体内人魔两族的血脉沉寂, 我会将其取来。”


    此法同样治标不治本,外力能做到的终究有限,真儿终究还是得像楚凝一样, 依靠特殊的心法自行稳定血脉。可一方面,那心法燕珩还没琢磨出来,另一方面,以真儿现在的年纪,就算让大人带着她修炼也太为难她了,如今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她长大一点前,用一些外力稳住她的身体。


    楚凝含泪点头,倚靠在燕珩怀中。燕珩暗想,既然那男人半点忙也帮不上,最好就死在外头永远不要出现,他会担任好能让凝儿依靠的丈夫的角色。


    入了夜后,真儿短暂醒了一会儿,楚凝喂她喝了奶。燕珩本在案前翻阅典籍,听到一些动静,蓦地回过头来,皱眉道:“你太惯着她了。”


    真儿喝奶很乖,用小勺就能喂进去,可出于一个婴儿的本能,她总是去寻觅楚凝的胸口,将那里吮得湿答答、皱巴巴。


    楚凝红着脸,嗫嚅道:“可是,小孩子就是这样的……”


    总想要吮吸什么东西,如果不让真儿咬,她心情就会变得低落,水汪汪的眼眸可怜不已地看着楚凝。楚凝心疼孩子,每一回都随了她。


    说话间,真儿又咬住了衣服,而且咬住的不只是衣服,楚凝没做好准备,一时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燕珩眼皮一跳,额角青筋快要暴起。


    他扔下手里的玉简,大步走到床边,把真儿从楚凝怀里抱了过来,冷硬地对她说道:“不许。”


    真儿咿咿呀呀地叫,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伸手就要找楚凝。


    楚凝难得顶撞燕珩:“你不要对她那么凶。”


    燕珩深吸一口气。


    他忽地说道:“十日到了。”


    楚凝一怔。


    燕珩又说道:“你应该记得,我十日前说过什么。”


    楚凝慌乱地低下头去。他当然记得,十天前师尊命他好好吃饭时,说今日不希望在他身上,只摸得到骨头……


    楚凝把自己的衣服攥得皱巴巴的,许久没有言语,也不肯抬头与燕珩对视。


    “我明日便要去云山秘境,”燕珩说道,“再归来时,应该在七日后。”


    他本想暗指即将分别七日,才要在今晚讨点甜头,可话说出口,忽觉得不妥,仿佛是在拿真儿的命要挟楚凝。燕珩皱了皱眉,说道:“算了,你早些歇息吧。”


    “……我知道了,我先去沐浴。”楚凝轻声说道。


    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夜,楚凝在隔间的浴池里待了很久。


    久到燕珩有些担心,浴池热气蒸腾,楚凝这会儿身子又差,会不会在浴池里晕厥过去?可照理说这屋中处处都要阵法,不会叫楚凝遇到任何危险。


    仍旧放不下心的燕珩,正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楚凝终于从隔间出来。刚沐浴完的人,披着宽大的衣袍,赤足踩在地上,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那双眼中同样水雾朦胧。


    楚凝从燕珩怀中抱回真儿,真儿睡去了,他轻轻晃了晃,哄了哄,却不像之前那样一抱就不愿放下,亲手将真儿安置在一旁的小榻上。


    还不知会发生何事的燕珩,只觉香风袭来,楚凝好似一只轻盈的蝶,落在了他的怀中。


    他分开双腿,面朝着他坐在他腿上,夹着他的腰。楚凝长睫轻颤,垂落下去,不敢直视燕珩,他抓过燕珩的手,探入长袍下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对不起……我,我还是很瘦。”楚凝羞耻道,那里已经是他比较有肉的地方。


    他在浴池里看了瘦削的自己很久很久,自卑地抱住膝盖,有谁会喜欢一副皮包骨头的身子?他这些天已经好好吃饭了,可是肉还是没有长回来。


    一定很难看。


    燕珩呼吸微滞,这些天他虽然还是让楚凝穿自己的衣服,但已为他准备了合身的亵衣亵裤,然而此时,楚凝一件都没有穿。


    他拉开了勉强合拢长袍的腰带。


    雪衣顿时滑落腰间,宛如凝脂的肌肤上是交错的禁魔绳,硬是叫这副身躯多了一丝妖媚。


    但楚凝脑子里只想着那句话:一定很难看……


    “很漂亮。”可是,他听见燕珩这么说道。


    楚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地睁眼看向燕珩。这样一副身子怎么会好看呢?可是师尊的神情全不似作假,他温柔地亲吻被真儿咬疼的地方。


    “很漂亮,”燕珩又重复了一遍,“但还是太瘦了,我不在的那些天,也要好好吃饭。”


    楚凝鼻尖酸涩:“我……我会让您满意的。”


    “不是让我满意,”燕珩纠正他,“是不要让我心疼。”


    泪珠终是顺着脸庞滚落。


    燕珩将那滴泪吻去了,他心想他大抵确实不是一个好师尊,不然为何总是叫他的徒儿落泪。


    楚凝被燕珩放在了榻上,紧张地抓住了床单,将一小块布料抓得皱巴巴。他看见师尊解了外衣,也看出师尊起了兴致,所见的轮廓叫他脸白了一瞬,可还是乖乖躺着,没有逃离。


    一定会很疼,一定会流血。


    可无论师尊想要做什么,他都愿意受着。


    哪怕师尊并不喜欢他,哪怕师尊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下他,或者是出于愤怒罚他,先前师尊亲口说出的夸赞,亲口说出的心疼,便足以叫楚凝忍下一切。


    然而想象之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


    反而是忙活了半晌无果的燕珩,惊诧地抬起头来看向楚凝:“你……不行?”


    抓着他的头发不敢用力,怎么都没法叫他松口的楚凝都急哭了,晶莹的泪珠一滴滴往下落:“仙尊,你、你不必做这些,你直接来就好。”


    燕珩想明白了这是什么原因,楚凝身子亏空得厉害,给不了反应也是正常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等阻碍的燕珩,格外遗憾地放过了他。


    而楚凝强忍着羞耻转身,想要跪趴在榻上,让燕珩方便一些。


    “不用这样。”燕珩皱着眉,把他抱进怀里,“我不会那样待你。”


    他在楚凝身上没看出一些损伤留下的痕迹,疑心那男人也没欺他,或许是外头蹭的时候流了进去,才叫凝儿受孕。不管那人是怎么做的,燕珩自己,万万不愿伤到他。


    “可是你……”楚凝心想,可是他不行,师尊却是行的,总不好叫师尊就这样。


    他心一横,俯下身去,竟是想做燕珩方才做过的事。


    “你做什么?”燕珩吓了一跳,忙拦住楚凝。


    连裤腰都没来得及碰到的楚凝,眼眶红红地看着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该怎么帮师尊呢?


    “一会儿就好,会自己慢慢下去的。”燕珩抚着楚凝的唇瓣,将那里抚出漂亮的血色,“何况,你也含不进去。”


    不等楚凝再说什么,他抱着他倒在榻上,被子一盖,要强令他睡觉。


    结果这一夜,也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凝埋首在燕珩怀里,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可能是觉得师尊太好,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太没用,总之又想掉眼泪。燕珩轻轻拍着他的背,哄孩子似的哄,又说道:“快些好起来吧……你的身子,仙门的药不能吃,凡间的药又起不了多大作用,或许走双修的法子,能好得快一些。”


    原来,师尊还是在对他好。


    楚凝怔怔地想。


    总之,不是因为也喜欢他。


    第58章 仙侠世界7 真心。


    天还未亮, 本也没有入眠,只是抱着楚凝合目养神的燕珩便睁开眼,松开抵在他的肩头睡得正香的徒儿, 无声无息起身下床。


    他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可楚凝好似在梦中觉察到他体温的离去。燕珩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回头便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徒儿, 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时间还早, 多睡会儿吧。”燕珩揽住他肩头,“我将真儿给你抱来。”


    楚凝固执地摇了摇头, 抱住燕珩的腰。雪衣墨发垂落在他身后,于床榻上披散开, 他好似一只恋巢的鸟。


    楚凝小时候很是黏人。


    几乎时时刻刻,都离不开师尊的怀抱,喜欢坐在师尊的小臂上,喜欢抱住师尊的小腿,当一个小小的挂件。燕珩时常要下山除魔,不想他走的小楚凝, 总是捏着他的衣角哭得厉害, 燕珩便想趁着凝儿睡着时悄悄走, 早早回, 可他的离开总是瞒不过凝儿, 往往还未下榻, 便觉腰上微沉, 回头便能看见一只软乎乎的小团子抱住了他。


    楚凝身子依旧柔软, 但依然变得颀长。他没像以前那样哭,可安安静静的模样依旧叫人心疼。


    “我……我送仙尊。”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燕珩拗不过他, 方披上外衣,便见楚凝抱来了他的剑。推门看去,只见屋外昏黑一片,明月已沉,初阳未升,天上一粒星子也未曾瞧见,只有檐下两盏素白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寅时的风寒凉,楚凝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燕珩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自从楚凝长大了一些,他们就再没有像这样亲密的时候。


    他没法再像凝儿小时候送别他那样,抱住柔软的小团子,擦干他的泪珠,亲亲他的脸颊。本该纯净无瑕的师徒之情被他掺入了杂质,他最多最多,也只能揉揉徒儿的头顶。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克制着自己污秽的心思,克制着自己不要对徒弟做出错事,可一别十年,当他再见到变得单薄憔悴的凝儿,燕珩不愿再忍。


    他早就无法只将凝儿视作他的弟子。


    他是这世间唯一能够护住他的人,凝儿又是这般依赖他,合该成为他的妻子。


    他低下头,抬起楚凝的脸,在他柔软的唇瓣上亲了一亲,温声道:“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楚凝怔愣地看着他,燕珩在心中长叹一声,想要凝儿接受他,果然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他不会放手了。


    从楚凝怀中接过列渊剑,燕珩御剑匆匆往云山秘境赶去。而楚凝站在门后呆愣许久,才抬手抚上自己的唇瓣,上头,好像还停留着来自燕珩的触感。


    楚凝几乎是同手同脚回的房。


    他把小榻上的真儿抱回怀里,呆呆在床沿上坐下,思绪好像是被猫爪子拨弄的毛线,乱成了一团。


    师尊亲了他。


    那是不含任何欲望的一吻,只有珍视与怜惜。


    楚凝抱着真儿,喃喃问道:“师尊为什么会亲我……”


    真儿睡得正沉,无法给他答案。而实际上答案也早已在他的脑海里,在那毛线团的深处,可是楚凝不愿相信。


    **


    燕珩其实未真禁楚凝的足,他大可来去自如,但楚凝心知自己身份敏感,乖乖地不离秋水筑一步。


    秋水筑不小,大抵可分东西两座院落,原先只有燕珩所居的东院,后来又为楚凝起了一座西院。人住的地方只是秋水筑很小的一部分,此外还有建在水上的静室,栽有梨花树的悬崖边的校场,陈列藏书的书阁,与各种供儿时的楚凝嬉戏玩闹的景致。


    燕珩离开的次日,楚凝抱着真儿走到练剑的校场。说是校场,实则只是一片平地,但此地位于崖边,可见山川相映,云蒸霞蔚,剑修可在这天地造景中,一遍遍挥剑,突破自己的剑心。如楚凝这样水灵根的法修,也极适合在云水之间修炼。


    崖边那棵熟悉的梨花树,繁花似雪。


    楚凝想来摘一些梨花,做梨花甜糕吃,孤鸿峰本是苦寒之地,若将甜糕镇在天然冰窖中,师尊回来也能吃到,若是……师尊不嫌弃的话。


    楚凝抱着真儿,修为又被封印,不便摘花,好在有仙鹤提着小篮,清鸣着飞到枝头,时不时啄下花枝,丢到小篮里去。


    真儿啊啊叫着伸出手,想去够枝头的花。


    花枝有些高,楚凝将真儿举起,终于抓到一朵梨花的真儿发出笑声。她好像很喜欢花,前些时候燕珩为她摘下窗外的海棠时,她也笑得格外开心。


    悬崖边,忽地起了一阵稍大的风。梨花树花枝摇曳不休,花朵被风吹落枝头,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雪。


    担心真儿被呛到的楚凝,立时将她护进怀里。


    洛云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雪色的花雨落在身着雪衣的美人身上,缀在他发间衣间,他小心护着怀里的婴儿,神情温柔娴静,好似梨花所化的仙子。


    洛云舒心神为此所摄,呆呆地看了许久,直至楚凝发现他的到来,疑惑地唤了他一声洛仙师,洛云舒方才回过神来。


    楚凝不解道:“洛仙师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你,师叔允我他不在的时候,可以来看看你。”洛云舒苦涩道,“师弟,你现在都不叫我师兄了。”


    楚凝垂下眼睫,低声道:“楚凝叛出师门后,便不再是玄明宗之人,不配做洛仙师的师弟。”


    “凝儿,你不要这么说。”洛云舒急切地走到他面前,“你永远是我的师弟,玄明宗也从未将你除名,你依旧是玄明宗的人!”


    楚凝惊愕地抬头看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


    玄明宗传承数千年,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宗派,门下弟子以剑立身,降妖除魔,庇护世人。数千年来,死在妖魔手下的弟子不知凡几,玄明宗与魔族可谓有着血海深仇,他的存在本就叫玄明宗蒙羞,当年他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叛出师门,只为与玄明宗划清界限,不叫自己的半魔身份连累师门……玄明宗应该恨不得清理门户,早就将他除名才对啊!


    “师弟,你自小在玄明宗长大,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洛云舒心疼道,“你是半魔不错,可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也从未因体内流淌着魔血便去害人……”


    “不,”楚凝摇头,“我……有伤到人。”


    那一天,他有伤到人。


    玄明宗的弟子不忍向他出手,可那天还有其他仙门的长老与弟子在场,他们对楚凝并不熟悉,绝不会让一个半魔就这样离去。


    楚凝本想要死在那里,以保全宗门与师尊的名誉,回报宗门救命与养育之恩。他假意抵抗之时,有伤到其他宗门的弟子,还有师尊藏在云岫剑里的那道剑意……


    触目惊心的鲜血,叫楚凝几近握不住手中剑。


    洛云舒告诉他:“没有人因此身死。”


    燕珩留下的剑意并未无差别攻击,否则当场只怕无一人能活下来。其他仙门的弟子当时只是想制服楚凝,于是那一剑,也只是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


    楚凝苦涩道:“可我终究是伤了人……宗门,不该留我。”


    玄明宗不把他除名,该怎么给其他仙门一个交代呢。


    “那些受了伤的弟子,玄明宗皆送去丹药保他们恢复如初,并且补偿了灵石。这些丹药和灵石,是师叔从自己的私库划出的,而且……”洛云舒咬了咬牙,还是决心把一切都告诉楚凝,“师叔自请了二十鞭,用的是……戒律堂的那件仙器。所有罪责,已然一笔勾销,师弟……你仍旧是玄明宗的弟子。”


    “二十鞭?”楚凝怔怔道。


    即便燕珩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修士,可是生受仙器的二十鞭……


    楚凝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洛云舒连忙上前搀扶住他。他只见楚凝眼睫颤抖,好似濒死的蝶翼,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唔……”真儿茫然地握住一滴泪珠,天上是下雨了吗?


    是告诉凝儿师叔为他做的一切,对他的伤害更大,还是让凝儿一无所知地认为自己已经被师叔和宗门抛弃,对他的伤害更大?


    这实在太难抉择,可是洛云舒不得不做出选择。


    或许短暂地痛过一瞬后,伤痕能在师叔的照顾下快快愈合,好过任由误会延续,让心上的伤口在流逝的岁月中长久溃烂。


    好一会儿后,真儿意识到天上好似不是下起了雨,也难过得哇哇哭起来。楚凝连忙抹了眼泪,一边摇晃着她,一边轻声哄道:“真儿别哭,别哭……”


    洛云舒也折了一枝梨花逗她,真儿握住花枝,在爹爹的安慰下,终于慢慢地止住眼泪。洛云舒问道:“她叫真儿?”


    “嗯,”楚凝点着头,“楚叙真,她的名字。”


    师弟回来以后,与以前很不一样。


    有些地方变坏了,憔悴得弱不胜衣,将自己折腾成伶仃瘦削的模样。有的地方说不出好坏,凝儿离开宗门的时候,是在师长的爱护下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年,可他归来时,已然肩负起养育另一个小生命的责任,他轻声安慰真儿时,眉眼温柔慈爱,与其说是真儿的爹爹,更像是真儿的娘亲。


    洛云舒忍不住想,师弟怎么会有了孩子?他和其他人在一起了吗?那他……还在喜欢师叔吗?


    “师弟这次,怎么一个人上山?”洛云舒终究还是问道,“真儿的娘亲呢?”


    “我不知道,”楚凝说道,“真儿她,是我捡来的孩子。”


    “捡来的孩子?”洛云舒惊道。


    “嗯,我在人族和魔族的交界地发现的她,她的父母应该是觉得她活不了,就把她丢掉了。”楚凝低下头,贴贴真儿柔软的小脸,“我觉得,她与我很像。”


    像他一样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失去双亲,像他一样被血脉困扰危在旦夕。


    师尊救了他,他也想要拯救真儿。他的生命在师尊的悉心呵护之下延续了下去,他也希望这样活下来的自己,可以延续另一个孩子的生命。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其他的半魔,还和魔族生下了孩子。”这一真相叫洛云舒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可是,我在真儿身上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并不是朝夕相处沾染上的气息,而是那种,仿佛骨血出自同源的气息。


    这是只有子女与他们的亲生父母才会有的联系。


    楚凝小声道:“可能是因为,我先前一直在用自己的精血喂真儿。”


    他小心翼翼地、快速地瞅了洛云舒一眼。


    每回他弄伤自己后,就会变得如此心虚,不敢正眼瞧人,唯恐被逮住挨批评。师兄果然生了气,可还是没舍得训斥自己虚弱单薄的师弟,你你你了半天,到最后一句重话也没舍得说。


    只无奈道:“你啊!”


    他知道师弟心地良善,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只要见他遇到危险,师弟定会舍命相救。楚凝不惜用损耗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救真儿,完全是可以预料的事,可听见他亲口承认,还是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以后可万万不能如此了。”洛云舒严肃道,“真儿的事,我……师叔一定能有办法。”


    他本想说自己一定能竭尽所能,可还是颓然地意识到,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仙尊能救回真儿。


    这也是为什么在他发觉凝儿喜欢仙尊后,立时藏起了自己的心思。他仍旧喜欢凝儿,可也更希望凝儿能过得好。


    师叔比他,更能保护好楚凝。


    洛云舒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真儿并非你的亲生女儿,师叔知晓这件事吗?”


    楚凝的神情很茫然。


    他和师尊,从来没说起过这件事,他不知道师尊知不知道。


    不过师尊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应该是知晓的吧。


    对师尊的能力无比信任的楚凝,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


    洛云舒松了口气,那至少这件事不会成为阻拦在凝儿和师叔之间的阻碍。可是师叔的想法,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他甘为楚凝受仙器二十鞭,在众门派的使者面前揽下过错,保住楚凝的仙门弟子身份,他在那十年间行遍天下,寻找楚凝的下落……他对楚凝,仅仅是一个师尊对弟子的爱护之心吗?


    十七年间,师尊对弟子的珍视,弟子对仙尊的孺慕,藏住了那颗爱慕之心,非但外人看不清,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对方的真心。


    第59章 仙侠世界8 还泪。


    云山秘境内外共有六层空间, 会在打开之后逐日开启,如果不是不愿毁去这个秘境,燕珩只怕在秘境开启的当日, 便一剑破开层层虚空,杀至守护云山镜的蛟龙跟前。


    古往今来,想夺取云山镜之人不知凡几, 然而无一人成功。秘境之灵所化的蛟龙身处这秘境之中, 修为不亚于大乘期修士,瞧见那些不自量力想来夺宝的人, 每回都是不屑地甩甩尾巴。


    直至今日杀上来一个煞星。


    被几剑打回虚空的蛟龙,含泪看着那煞星将云山镜夺走, 也不知得再孕育上几个一千年,秘境中才能诞生出新的一枚云山镜。


    燕珩不作久留,拿了东西就走。云山秘境的入口距离玄明宗太远,即便用最快速度一刻不停歇地御剑,也得在空中飞上六个时辰。待燕珩终于赶至孤鸿峰,已是一日的深夜。暖黄灯光透过窗纸落入燕珩眼中, 叫他不由一怔。


    时值子时一刻, 凝儿还未睡么。


    他轻轻推开房门, 只见楚凝斜倚在矮榻上, 怀里抱着真儿, 支着额头打瞌睡。他脑袋一点一点, 一不小心就滑了下来, 猛地一抬头, 便与燕珩对上视线。


    “师……仙尊!”明明烛火落在楚凝眸中,光华流转。


    “怎么还不睡?”燕珩踏进室内,反手合上房门。


    楚凝将真儿轻轻放在榻上, 轻声道:“想等仙尊归来。”


    小桌上有一豆灯火,一只水晶盏。盏上铺着冰霜,冰上有些几块糖糕,一朵梨花别在上头。楚凝垂着双手,袖下纤细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小声道:“是我午时新作的,想给仙尊尝尝……就是太久没做,手艺生疏了。”


    叛出师门那十年,他大多时候都不进食,偶尔吃些东西,也吃得粗糙,全无下厨的心思。


    “辛苦凝儿了。”燕珩牵着楚凝的手,将他带至自己身边坐下,可又不是长椅,哪有空位可坐,自然是坐在他的大腿上。燕珩觉察到楚凝身子有些僵,可今后做了夫妻,凝儿总是要习惯的。


    燕珩拿竹箸夹了一块梨花糖糕,被冰镇过的糕点没有那么松软,但是入口更加清甜。楚凝说自己手艺生疏,可在燕珩看来,只要是他做的,只怕毒药也是珍馐美味。


    他问道:“凝儿吃过吗?”


    楚凝点点头:“吃过的,但我吃的是热的……真儿也吃了一些,很少的一些。本来怕她这么小,不好吃糕点,可真儿一直抓着我的手指撒娇,只好拿筷子黏了一些糕点屑,让她在口中含着……”


    他提起真儿时,神情格外温柔,燕珩不由得心想,倒真似凡间生育过儿女的妇人了。


    楚凝不知道燕珩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就找了一件法器将梨花甜糕用冰镇着,他如今身子不好,四五月份山上的天气也凉,倒是不好吃冰的。


    燕珩将他做的梨花甜糕,尽数吃完了。


    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楚凝心中紧张万分,可还是努力稳住了声线,鼓起勇气说道:“夜深了,仙尊,我为你更衣吧。”


    “不必。”燕珩摇了摇头。


    这些杂事,他自己做就好,不舍得累到凝儿。


    楚凝低下头:“可我想做些什么……”


    他神情失落,叫燕珩又觉心疼。他想或许是楚凝在山上待得实在太无趣,才会想要寻这些小事做。也是,从前凝儿一向自由自在的,哪有过被囚禁一隅的日子,为了楚凝的身子着想,燕珩暂且还不能解开禁魔绳,但在这段不能修炼的日子,他或许可以带楚凝多去外面走走……


    心中念头千回百转,燕珩轻叹了一声:“好。”


    楚凝取下佩在燕珩腰间的列渊剑,又绕至他的身后,脱下他带着夜间寒意的外袍。外袍之下,还有一件中衣和里衣,再里头除了一条亵裤外,便再无他物。燕珩在卧房往往会穿至中衣,方便他披一件外袍便好出门,可外袍挂在椅背上后,楚凝将中衣也褪了下来。


    燕珩并未多想,眼下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他和楚凝同榻而眠时,往往会穿着里衣。


    然而楚凝趁他不备,竟是将那件里衣也往下扯去。


    “凝儿!”燕珩心里一惊,正要回头看去,他忽地想起自己背后有着什么,僵在了原地。


    拨开长发,楚凝看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眼眶蓦地红了。


    他伸出指尖,想要触碰那些狰狞的疤痕,却在隔着几寸的地方停住,不敢真的抚上去,好似仍怕师尊疼。仙器留下的鞭痕,连愈合都做不到,一鞭下去,燕珩若不刻意抵抗,即便以他大乘期的修为,也要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留下深可见骨的裂口。


    燕珩的腰间环上一双雪臂,楚凝自后头抱着他,眼泪打湿了他颈后的皮肤。


    “对不起……”楚凝哽咽道,“师尊,对不起……”


    听见他终于又唤自己师尊,燕珩合上眼眸,握紧了楚凝抱住他腰的手,低声道:“凝儿,你没有错,是师尊对不起你。”


    “不是的,不是……”楚凝哭得语无伦次。


    燕珩转过身,将楚凝拥在怀里,抬手擦去他的泪珠:“如果师尊不是因为除魔,没有随你去仙门大比,当时断不会让你受那些委屈。如果师尊能找到你,就不会让你在外头受苦,被人哄骗。如果师尊早早将你的身份告知你……”


    楚凝抽泣道:“我知道,师尊都是对我好。”


    人族对魔族恨之入骨,半魔在人族,往往被视作流着污秽之血的叛徒。燕珩想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才一直瞒着他,瞒着所有人。


    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师尊对你一点也不好。”燕珩低声道,“我若是对你好,又怎么会叫你这般流泪呢?”


    他的凝儿,他的小鱼,是个很坚强的人。


    挡在眼前的险阻,不会叫他落泪,伤害他的敌人,也不会叫他落泪,可偏偏就是爱着他的师尊,快叫他流尽泪水。


    燕珩亲吻他的泪水,亲吻他的唇瓣,只希望从今往后他能爱护楚凝一世,再也不叫他因伤心而流泪。


    第60章 仙侠世界9 坦诚。


    一个个温柔细碎的吻, 最后化作一个绵长的深吻。


    师徒背德的不伦之情,仍叫楚凝感到羞耻与歉疚,可他又贪恋着燕珩予他的这份温柔, 贪图与师尊唇齿相依时,好似要融化在师尊怀里的感觉。他环住燕珩的脖颈,主动送上自己的唇瓣。


    两个人倒在了榻上。


    燕珩的衣服方才早就变得松松垮垮, 这会儿索性直接将里衣扯下, 露出精壮的上身。楚凝脸颊通红,不敢看, 可又不自觉悄悄移去视线。


    师尊从前与他待在一处时,总是穿戴齐整。就是前两回……差点要了他的时候, 也没有褪去里衣,这还是楚凝记忆里,第一次看见燕珩只着一条亵裤的模样。


    以往见师尊穿得最少的时候,也就是练剑时着一身短打。不用上任何灵力,也不刻意强化自己的肉身,只在挥剑中感悟剑意, 千剑万剑, 也未必可以领悟那一个瞬间。楚凝总是坐在梨花树下看燕珩练剑, 看他冷凝的侧脸, 看他衣物被汗水浸湿, 其下肌肉起伏, 小时候的楚凝只觉得师尊好厉害, 长大了些后, 却总会慌张地移开视线,捧着脸颊的手感觉到底下的肌肤发烫。


    衣服一去,本来霁月光风, 宛如天上仙人的仙尊,变得满是侵略感。


    “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捕捉到弟子小动物似的偷看他的视线,燕珩拿手背碰了碰楚凝的脸颊,感觉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


    他的弟子,脸皮属实太薄。


    楚凝本就羞得厉害,被他这么一说,连偷看都不敢了。燕珩复又低头吻他,楚凝不太会换气,待燕珩终于放过他,结束这一个缠绵的吻,只见他软躺在自己身下,脸颊绯红,目光迷离。


    分明连孩子都生过了,怎的还这么纯情?


    燕珩拇指抚过他的唇瓣,那糜艳的色泽,好似又深了几分。随着他的动作,楚凝唇瓣微启,露出里头的软舌。


    燕珩没有忍住,再度亲了下去,纠缠着那艳红的舌尖,将其吸吮成更加艳丽的颜色。楚凝发出细小的呜咽,短短不到两刻钟的时间,燕珩不晓得亲了他多少次。


    这是楚凝在梦里,都不敢梦师尊会对他做的事。


    探入衣袍的手勾住禁魔绳,轻轻拉扯,被磨过的地方便带来一阵酥麻痒意。沉浸在亲吻中的楚凝没有想到师尊会这么做,惊喘一声,声音又很快消弭在唇齿间。


    燕珩的掌上,有许多练剑练出来的茧,说不上多么粗粝,可落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叫楚凝怎么也无法忽略。更别提禁魔绳还做了燕珩的帮凶,楚凝的眼眸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与燕珩掌心感受到的一样。


    “凝儿好乖,”燕珩温声夸赞道,“师尊不在的时候,有好好照顾自己。”


    燕珩离开的那七天,楚凝有听他的话,每天都好好吃饭。


    那些在十年清苦日子里,渐渐消失的肉,在他回到孤鸿峰后差不多二十天,养回来了一些。


    他大腿日渐丰盈的软肉,落在了燕珩掌中。


    燕珩还发觉他离开前不太行的徒儿,这会儿有些行了。


    宛如凝脂的肌肤落入他人掌中,楚凝在燕珩的轻抚下,浑身酥软,这叫他没来得及阻止燕珩的动作,想要逃离,却被燕珩一掌掐住腰肢,一掌托住大腿,半点也逃离不得,只能急得哭着喊他:“师尊,不行,不要这样……”


    这样,太侮辱师尊了……


    可燕珩并没有放过他……楚凝不自觉发出抽泣声。


    他身子这会儿还是差了些,根本无须多时,很快便惊叫一声,身体猛地紧绷后又放松下来,双目无声地盯着天花板。


    他感觉到燕珩起身下榻,取过案上的茶杯漱了漱口,然后回去把楚凝抱进怀里,又要亲他。


    楚凝别开脸去。


    燕珩戳戳他柔软的脸颊:“怎么还嫌弃自己?”


    楚凝眼眸含泪:“师尊,以后不要再那样,太脏了……”


    “不脏的,”燕珩哄他,于他而言,楚凝哪哪都清冽甘甜,是世间最干净的人,“凝儿哪里都是香的,甜的。”


    楚凝被他说得羞赧,急道:“那、那你也让我这样帮你!”


    燕珩想着逗逗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顺着他的话将衣物稍稍褪去。楚凝呼吸一滞,所见景象叫他脸色白了一瞬,可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低下头去,倔强得很。


    “好了,好了,”燕珩忙阻止他,亲吻他的眉眼,“师尊舍不得凝儿如此。”【又没有做,中止了凭什么锁我】


    他的温柔,他的疼爱,楚凝都能感受得到。


    这让他不受控制地喜欢上师尊,沉沦在这一段背德的暗恋里。可正因为师尊对他太好,楚凝才不愿让自己,成为师尊此生唯一的污点。


    师尊现在这般对他,可也是因为出于师尊对弟子的爱护之情,为了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才连这些事情都愿意做?


    楚凝隐隐约约能意识到,今夜他与师尊的关系,或许会突破前两回,没有突破的那层界限。他的私欲想叫这件事情便这样发展下去,可他的理智,又不愿意叫自己错误的情感,彻底拖累对他如此之好的师尊。


    燕珩敏锐地觉察到了弟子情绪的变化,静默片刻后,合拢他的衣裳,温声问道:“可是不愿?”


    楚凝痛苦地摇摇头,哽咽说道:“师尊……弟子从今往后,愿一直侍奉师尊膝下,不会再不告而别。若师尊是因为弟子当年,声称‘想与仙尊春风一度’,方才如此……那只是为了不连累师尊与玄明宗,在外人面前的权宜之言,师尊不必委屈自己……”


    燕珩错愕地看着楚凝,怔愣许久,方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弟子是在担心,自己仅仅是出于想要留下他,方才与他行夫妻之事?


    燕珩眉紧紧皱起,又是生气,又不忍心对他说什么重话,最后只捏着弟子的下巴,迫他看着自己,认真问道:“凝儿难道看不出,师尊是心悦与你,方想与你欢好?”


    这一下,愣住的人成了楚凝。


    他喃喃道:“不可能……”


    燕珩问他:“为何不可能?”


    他语气有些严厉,楚凝轻颤了一下,显得可怜万分:“师徒相恋,有悖人伦,师尊光风霁月,品质高洁,断不会有此心思。”


    他越说越难过:“弟子知晓,师尊是想叫弟子心里好受些……弟子知晓师尊为人,师尊不必如此自污。”


    燕珩:“……”


    燕珩快被楚凝气笑了。


    他在弟子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形象?他素来冷心冷情,待人不假辞色,虽然斩妖除魔,可手段过于狠戾,世人敬他却也畏他。偏生他这个弟子,好似将他看作了天下无双,毫无瑕疵的大好人。一会儿觉得他是为了留下弟子甘愿牺牲自己,一会儿又觉得他为了让弟子心里好受甘心自污,偏偏就是不愿相信他……


    “凝儿想错了。”燕珩分开楚凝双腿,迫他这样坐在自己膝上,“为师就是一个对弟子起了不伦之情的禽兽。”


    他一字一句道:“此情并非此刻方起,这样的事,为师在凝儿十三四岁方长成时,便想做了。”


    楚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为师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没叫凝儿早早知晓此事,”燕珩轻抚他的侧脸,看着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露出错愕的神色,他语气平静,却眸光暗沉,显得危险异常,“若早早叫凝儿做了师尊的妻子,或许便不会有当年那事……他日凝儿长大后,怨师尊也好,恨师尊也好,总好过叫你在外漂泊十年。”


    “师尊并没有凝儿想得那般好。”


    “师尊是出于一己私欲想要抢占你,要你做了师尊的禁脔,从此再也别想离开半步。”


    “即便凝儿不愿,为师也不会收手了。”


    那些隐瞒了近二十年,心底最污秽的念头,终是在此刻化作言语,吐露在楚凝面前。


    他所敬爱的师尊,将他养大的师尊,一直抱着玷污他的心思。


    燕珩温声问他:“凝儿,恨不恨师尊?”


    他想象里,凝儿或许会露出惧怕的神色,或许会骂他是禽兽,或许会想要仓皇地逃下榻去。


    可是都没有。


    他的弟子摇了摇头,泪水涟涟,扑在他的怀中,环住他的脖颈。


    他小声说道:“凝儿也,喜欢师尊。”


    ***


    楚凝躺在燕珩怀里,很没有安全感地时不时问他:“师尊是真的喜欢凝儿吗,师尊是不是在骗我?”


    他惴惴不安地看着燕珩,唯恐在某一次,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每一次燕珩都会温柔地亲吻他,告诉他是真的,师尊没有骗凝儿。


    有时候问得多了,燕珩还会身体力行,让他楚凝感受一下自己的喜欢。燕珩跨坐在楚凝腰腹上时,楚凝慌得不成样子,不敢想象燕珩真的要这么做,忍不住用手去推燕珩,却被燕珩握住了手,告诉他:“别怕。”


    楚凝没有害怕,他只是觉得这样做,太折辱师尊。


    于是结束后,他嗫嚅道:“下次……下次师尊来吧?”


    “凝儿真的想在下面?”燕珩说道,“说实话。”


    楚凝飞快瞅了他身下一眼,摇摇头,随即又喃喃道:“可是……这样辱没了师尊。”


    燕珩轻叹一声,他发觉楚凝总是将自己的地位放得太低。或许世间师徒,大抵都是如此,可他不愿楚凝如此卑微。


    “你我既然两情相悦,皆可从此事中得到乐趣,又何来辱没一说?”燕珩低声哄他,“凝儿,你是我的弟子,我应当爱护你,你也是我的妻子,我合该珍视你。你我之间,并没有说谁就高谁一等,断不必如此轻视自己。”


    楚凝喃喃道:“可是,师尊养育我长大成人,又有授业之恩……”


    燕珩心想,他的凝儿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他就是太过善良,太过重视师尊与宗门养育他的恩情,才叫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才让他对喜欢上自己师尊这件事,负罪感如此之深。


    燕珩决心转变楚凝的观念,可这绝非一朝一夕便能促成的事。楚凝如今深居秋水筑,与外界隔绝,许多事情都不必去想,可当日燕珩说要楚凝做他床上奴宠只是气话,绝不愿让楚凝此生困于秋水筑一隅,若不平息外人异样的眼光与言辞,他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的弟子,一定会久久陷于认为自己拖累了师尊的自责中。


    还需徐徐图之。


    至于此时,燕珩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楚凝的背,温声哄道:“为师于孤鸿峰上孤身修行数百年,自从有了凝儿,方才一改此地清苦之景。若说有什么恩情,凝儿相伴为师左右时,便已经还了。”


    可他这点陪伴,哪能与师尊的救命养育之恩等同呢?


    楚凝心想。


    好似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燕珩又说道:“凝儿难道真的要与为师分得那般清,就如陌生人一般?若是将恩情回报完了,是不是还要与为师划清界限?”


    “凝儿没有!”楚凝急道。


    燕珩这样一说,他倒也顾不上琢磨恩情不恩情的了。


    “好了,为师不提这个,凝儿也莫提了。”燕珩摸摸楚凝柔顺的长发,低声道,“子时都过了,凝儿困不困?”


    他这般一说,楚凝才觉察到身体沉甸甸的疲惫与困意。


    他如今修为被封印,没法再像以前一样,通过打坐调息恢复精力,往往一日得睡上五个时辰。方才虽然基本是燕珩在出力,可他仍觉乏得狠了。


    “凝儿睡吧。”燕珩亲亲他的额头,“剩下的交给师尊。”


    楚凝点点头,枕在燕珩胸口,没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平缓,沉沉睡了过去。


    燕珩抱着他去隔间,浴池温热的水很快洗去了身上脏污,但燕珩并没有立即将楚凝抱离浴池,而是让他坐在自己的怀中,他则将灵力探入楚凝身体,调理他体内紊乱的灵力与魔息。


    方才他与楚凝双修了一次,还是因为楚凝身子不好,承受不了更多,才没有继续。双修之时,只要修为更高的一方有意为之,便能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渡到道侣体内,一般情况下可以提升道侣的修为。楚凝如今身体虚弱,修为不会增长,但体质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改善。


    想要巩固双修的成果,事毕须调息修炼,燕珩心疼楚凝方才累到了,索性自己梳理楚凝的灵力。


    楚凝对他全不设防,燕珩在灵力在楚凝体内转了一圈,最后在识海处停下。


    那是记忆储藏之所。


    只要打开门扉,他便能从楚凝的记忆里,找出那个叫他生下真儿的男人究竟是谁。


    得知楚凝原来也对他有情后,燕珩只觉欣喜若狂。他并不怨楚凝移情别恋,只恨自己没有更早觉察到弟子的心意,才让他在那十年里,被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他那十年过得太苦,正是身心脆弱之时,被男人哄骗,也怨不得他,燕珩只会心疼他遇人不淑。


    那男人属实是个混账,为了一己私欲让凝儿受孕怀胎,累他身子亏空至此。燕珩不愿楚凝再想起那人,想从楚凝的记忆里找出那人是谁,若已死了最好,若还活着,便暗中解决了他。


    这一念头在燕珩心中徘徊许久,但到底是没有那么做。


    他不久前才说他与凝儿之间,没有谁高谁一等,若是窥伺他的记忆,未免太不尊重凝儿。


    燕珩心中郁郁,无意识间揉按着楚凝。想起了那只魔说的话。魔族男子若想怀孕,绝非用魔息变化出胞宫即可,身体的其他地方,也须做出改变。


    一想到那男人兴许早已尝了个遍,燕珩神情阴郁下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睡梦中的楚凝发出轻轻的哼声。


    他是男子,本该没什么反应,可或许感觉到触碰他的人是燕珩,睡梦中亦觉一股酥麻。


    他下意识的反应,却被燕珩误当作是别的男人培养出的本能。


    心中的妒火越烧越旺,明明心间充斥着毁灭什么的念头,他的动作实际上却无比温柔。


    就好似他带着儿时的楚凝,做那梨花甜糕。


    雪色的梨花卧在臼中,用坚实的杵一下下地捣,得将其捣碎了,才好混入糯米团中。凝儿小的时候手劲弱,偏生人又倔强,非要亲手做梨花甜糕给师尊吃,每一个步骤都要自己做,拿着药杵研磨上许久许久,梨花瓣方才沁出甘露,清润的香味随着花汁逸散而出。


    此时此刻的燕珩,便如当初的凝儿那般耐心。


    温热的浴池水带走身上的疲乏,楚凝不知自己受了欺负,全程不曾醒来。只是当他被燕珩从浴池中抱出,直至擦干了身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放回收拾干净的榻上,腿根仍泛着浅红。


    燕珩埋首亲了亲他,方才抱着他一起睡去。


    (主角本体是鲛人小鱼是他的魂魄有什么问题吗?)他不知睡梦之中,楚凝的神魂也停留在他不曾开启的那扇门扉前,疑惑地徘徊。他的识海被分作两半,有一堵看不见的坚实壁垒将其一分为二,楚凝清醒时对此一无所觉,只有在睡着后,意识沉入深处,方便发觉这道壁垒的存在。


    意识深处的他,变成了一条小鱼。


    他沉入深深的海,裙摆似的繁复鱼裙拂过壁垒,他能感觉到壁垒后头有什么极其重要,重要到被他视如生命的存在。


    一开始不晓得这堵墙壁有多么坚硬的小鱼,呆头呆脑地撞了过去,把自己撞得眼泪汪汪。他还不晓得这是为了抵御时空风暴灌注了太多力量,以至于一并挡住了自己。(他失忆后第一次感觉到封存在识海深处的系统,凭什么标黄不让我过凭什么?)


    撞疼一次后就学乖了的小鱼,着急地在屏障外游来游去。


    而那总是沉默以对的壁垒,今日却与以往不同,壁垒的后头,隐隐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宿主——】


    小鱼呆愣住,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主角和系统的互动凭什么锁!)


    而在那一声后,就再无其他声音传来。小鱼怔怔地贴在壁垒上,直至他醒来,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奇怪却又熟悉的称呼。


    日上三竿,苏醒后的楚凝抱着双膝坐在榻上,歪着脑袋,神情有些呆呆的。


    梦里的一切,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除了那疑似幻觉的两个字。


    “……宿主?”楚凝喃喃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好似在梦里听到了这两个字?


    楚凝直觉这个词很重要,好似曾经听过许多次,可他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


    屋外隐隐传来的婴儿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凝甩甩脑袋,不再想这叫他捉摸不透的问题,起身下榻。


    燕珩怕阳光惊醒他,好好合拢了窗户,楚凝推开门,方觉外头已然天光大亮,快到午时了。燕珩正在庭院里逗真儿玩,看见楚凝出门,问道:“可是吵醒你了?”


    楚凝摇摇头,他是醒后才听见真儿声音的。


    楚凝一出现,真儿的注意力便从燕珩脸上移开了,咿咿呀呀叫着,向楚凝伸出小手。楚凝忙快步走过去,握住真儿肉肉的手掌,温柔地垂下眼眸:“爹爹在这儿。”


    真儿发出清脆的笑声。


    “真儿若是叫你爹爹,那该叫我什么?”燕珩说道,“索性,教她叫你娘亲好了。”


    楚凝含羞瞪了一眼:“怎么能这样乱叫?”


    燕珩以为他只是害羞,其实楚凝是在想,女子生育不易,真儿毕竟不是他生的,实在担不起娘亲这一称呼。


    楚凝晃着真儿的小手,陪她玩了一会儿。真儿精神很好,燕珩告诉他:“云山镜已然融入真儿体内,可保她一年内平安无虞。不过云山镜作用有限,此法不可长久,还是得让她早些修炼,难免会吃些苦头。”


    楚凝虽然心疼真儿,可也清楚这已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轻声道:“多谢师尊。”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燕珩将他揽入怀中,问他,“饿不饿?小厨房一直备着吃的。”


    楚凝摇摇头:“刚醒,还不是很有胃口,等两刻钟再吃吧……”


    他依偎在燕珩怀中,忽地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在这一方庭院中,师尊陪还是幼童的他在此玩闹,当时的他们,大抵谁都想不到随着日月流转,时光飞逝,有一日他们会成为这样的关系。


    春风吹过,卷起石子路上的落花,楚凝的心也好似被这软风拂过。他埋首在燕珩肩头,怯生生,又极为大胆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燕珩微怔,随即扣住他的腰肢,紧紧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