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少年的脚踝纤细, 踝骨突出，上面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皮肉。
冰冷的锁链和指腹轻柔的抚摸围绕着脚踝交替出现，把玩着那个能控制人行动能力的敏感脆弱之处, 变成了一种施虐般的折磨, 几乎令人发疯。
白梵因还在黑暗中轻轻笑着：“我早就说过，就该锁起来——锁起来, 就不会逃了。”
他忽然凑上近前，轻咬了一口陆南嘉的耳垂：“而且，小羊明明很喜欢。不是吗？”
“别玩得太过火了。”
陆熵低声警告道，语气里是压低的不悦。
耳垂突如其来的刺痛，让陆南嘉喉中溢出一声泣吟。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呼吸因为紧张和无法压抑的情潮而越发急促, 眼泪无声地落下, 又快又急。
混沌的大脑无法在此刻顺畅地思考，他为什么又落入了这样的境地。
选什么？
他怎么能选……
几道呼吸声深深浅浅地在黑暗中起伏。潮湿、粗重，好像落单的小羊在深夜误入了猛兽的领地, 腹背受敌、无路可逃，就连咽喉都已被獠牙逼近。
一道混合了些许清冷酒香的呼吸忽然逼至近前。
陆南嘉的下巴被手指掐住抬起。断断续续的抽噎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不得不张开唇渴求新鲜的空气，但覆上来的唇瓣却堵住了气流的通道。
和以往的吻一样, 绵长而深入, 几乎让人双腿发软, 失去一切抵抗的力量。
细窄的腰猛然被手臂箍得生疼, 好像骨头随时会被折断。
呼吸被堵住，肋骨又被巨大的压力压紧。或许是缺氧的窒息让他越发晕眩，陆南嘉脑中开始漂浮起成片成片醉酒似的雾团，闪烁着迷离的光斑。
……陆熵在吻他。
可是, 他的脚踝依然被白梵因握在手里，而身后抱着他的人，是Ares……
这混乱的事实让陆南嘉浑身冒汗。头晕脑胀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同时被几个猛兽盯上的猎物，只是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会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各自饕餮。
破碎的喘息之间，挣动的手脚越来越无力。一只手腕被陆熵牢牢地攥住，另一只挣扎的手却被身后的男人抓起，重重按在了一片宽厚烫热的地方。
……是厚实精壮的胸肌，肌肉随着呼吸偾张，能触摸到沉重而有力的心跳震动，以及那种清晰的肌肉力量感。
男人甚至向前挺了挺胸，大手更用力地将他的手按在上面，碾过一颗滚烫的小石子。
陆南嘉从脸颊到脖颈都烫得要烧起来了。
他想要挣开，可是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也或许是因为那只大手的诱导，他在犯罪……
陆南嘉整个人烧得滚烫，湿润的睫毛颤抖不已。他终于不得不重重喘了一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Ares……”
“听到了吗？”
身后的男人立刻行动起来，抱着他像抱着心爱的玩具，往后一拽，“他已经选好了。”
唇瓣强行被分开，发出“啵”的一声。
可还没等另外两人开口，陆南嘉慌忙摇头挣扎起来：“不，不是……”
涌入肺里的新鲜空气让他恢复了一点清醒，他慌忙撤回刚才还在揪捏得起劲的手，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了两步：“不要……放过我……求你们了……”
下一刻，脚踝被攥住，轻而易举地拖了回去。
陆南嘉被拽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倒下去。与此同时，更诡异的感受落在了腿间。
骨节分明的手掌指关节上带着枪茧的触感，灼热而粗糙。
那只手曾经握着枪，毫不留情地扣下杀人的扳机，此刻却以同样致命的温柔和粗暴对待他，让陆南嘉猛然哆嗦起来，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打湿了颊侧的头发。
不行了……承受不住了……
一分一毫都不能再忍受更多，那些长久以来的心理坚持，那些关于自己是个直男的坚定信念，都要像洪水里的堤坝一样溃散。
终于连最后一寸防线都被击垮，陆南嘉濒临崩溃地摇头哭叫起来，呼唤最依靠又最恐惧的存在：“……安昀！”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另一处也在狼狈地流泪，窘迫得像是一边爬一边撒尿的小狗。
“安昀，我要你……我想要你！”
“你快回来……救救我……”
他一边哭一边爬，冷不防一下踩空。那里不知为何竟突然空了一块，他顿时一头栽倒下去。
像是某种潜意识里的笃定与预知，眼泪在空中凌乱地溅落，而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天旋地转。
后背被温柔地放置在柔软床面上，双腿颤抖着缠上面前人的腰时，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明了。
但在一连串的刺激之下，那些什么关于直男和伦理的执念甚至都已经被粉碎，何况抱住他的是安昀——
总比那几个男人要好得太多太多，至少在心理上还能够过自己的那一道关。
毕竟，如果不是被安昀接住，哪怕他自己再爬几步，恐怕都要忍不住……
陆南嘉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大脑早已因超负荷的运转而罢工，只留下身体与灵魂本能的反射。现在只需要牢牢记住，安昀不是人，安昀属于他，安昀随时愿意抱住他、安抚他、满足他的一切。
在安昀面前没有秘密，也不需要有秘密。他的所有脆弱和崩溃的瞬间，他的一切渴望和情.欲，都可以无所顾忌地敞开在安昀面前，都会被安昀牢牢掌控，以最极致的方式支配与索要。
“安、安昀……！”
电流一般的快感瞬间鞭打过全身，那道纤细的腰肢像弓弦一样拉满到了极致，成串的汗珠从颤抖泛红的皮肤表面滚落，让它看起来像是刚刚出锅的佳肴，热腾腾、亮晶晶地诱人。
那种被电流刺穿的极度刺激感甚至好像并不是幻觉，而是从最深处传来的真实刺激……
哆嗦的哭叫溢出口中之前，安昀的唇封住了他的唇。
像是肆意的掠夺，又像是体贴至极的安抚，吞咽了从他喉中涌出的一切呻.吟和哀求，又反过来进一步入侵，叼住了他无措躲闪的软舌，狠狠吮吸。
舌尖突破了躯体的界限，搅动、探索，身体紧贴着、契合着，好像拼图从不同的角度镶嵌在一起，终于构成了连造物主都难以精妙设计的“完整”。
唯独汗珠滚落的小腹被手掌按上去，会感受到不属于这里的激烈起伏。
“咕叽……”
稠密水声间，陆南嘉错觉自己快要溺死在燃烧的海水里。
一切都在沸腾、翻涌，血液尽数汇聚于两人相贴的地方，全身的神经都在疯狂地叫嚣，身体本能要躲避过于快乐的刺激，又被压制在汹涌的漩涡之中无处可逃。
终于在窒息的那一刻，深海中骤然怒放出铺天盖地的灿烂烟雾，全身的神经都像被水母注入毒液一样刺痛麻痹，也像水母的触手一样延伸到无限远无限轻，一切都漂浮了起来。
极致的痛苦，极致的快乐。
就在这一刻，陆南嘉因泪水而模糊的视野忽然泛起一片雪花似的扰动。
很久以前，在冷冻之前，他曾经在面前的电子屏幕上见过这样的扰动——那是因为一场严重地磁暴的影响。
……地磁暴，往往由太阳黑子爆发引起。
陆南嘉猛然想起，好像前两天的早些时候，他刚从费恩那里得知，最近几天有一场史诗级别的太阳风暴正在酝酿，爆发时或许会是几个世纪里最强的一次。
那时候他还心有余悸地想起安昀，一边庆幸安昀这次失控怎么也影响不到他了，一边又忍不住有点担心——虽然安昀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但这种风暴显然对他自身会产生极大的不利影响，毕竟失控对于AI来说，或许就像是人类的瘫痪……或者是喝酒喝到断片？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从心底冒出某种极为不安的预感。
第72章
陆南嘉的意识仍沉浸在泥沼似的迷乱之中, 身体被炽热纠缠着，手指紧紧扣着安昀的肩膀，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如果那是皮肤的话……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不妙, 让他赶紧去接通安昀的应急访问码。
但其他的部分却在沉浮飘荡, 制止肢体的动作，好像酗酒的人, 甚至只想要更多，直到瘫软地死在这一刻。
黑暗之中，有什么无法言说却能感知到的东西，忽然变化了。
就像是正午的日光刺穿北回归线上的竖井的那一刻，深海隐匿的巨型章鱼变换拟态的那一刻, 台风眼笼罩在头顶, 狂风骤然偃旗息鼓的那一刻。
一刹那不和谐的死寂, 陆南嘉在晕眩中睁眼，对上了安昀的眼睛。
再也不复那种清澈透亮的蓝，而变成了冷酷低沉的漆黑。
看到这双眼睛, 陆南嘉一下子呆住，脱口而出：“陆……？”
那……那分明是陆熵的眼睛。
眉骨凌厉流畅, 眼窝深邃，冷淡地瞥来一眼时, 会让人打心底里畏惧地几乎想要跪下臣服。
不不, 应该是幻觉……
陆南嘉使劲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 那双眼果然不再像陆熵了。
但某种直觉却让他背后骤然一凉——下一刻，那双眼迸发出野性的暗金色，瞳孔猛然收缩成一条竖线，像是残忍嗜血的猛兽锁定了猎物, 即将扑上来展开杀戮。
这双眼又是诡异的熟悉……像是疯狂到极点的Ares，但分明又夹杂着其他猛兽的模样，更加危险、更加癫狂。
陆南嘉在这样的注视之中浑身僵硬，可就在这时，他的视野突然开始剧烈扭曲。
扭曲的视野里，面前的那双眼猛然碎裂又重组，变成无数纠缠闪烁的光点与线条，旋转翻涌的星环，湮灭一切的黑洞……将他衬得无限渺小。
仿佛是来自深渊之中的注视，他躺在无边无际的巨物身下，恐惧的本能带动身体剧烈颤抖。
陆南嘉战栗地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好像有一种能够在这个空间里制定规则的力量消去了他的声音，也压制住了他的一切反抗——
是手。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的阴影，从无形到有形，无数双手按住他的身体。脖颈、手腕、口口口口口口，如同强硬的桎梏，却比冷硬的金属更加可怕。（亲爱的审核，没有脖子以下，手腕总不会不能写吧？）
【】
不同的手之间并无协同，而是各自疯狂渴求一般地抓紧掌心的那一处，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竭尽所能地刺激，仿佛在互相竞争，看谁能先让他崩溃。
“呜……不……求……”
破碎的喘息声中是无法压抑的哭腔，含糊的音节不知所云，陆南嘉的视野像被墨汁打翻，扭曲波动越来越严重。
就在这时，他猛然哽住一口气：“……不、不要！”
不只是安昀的外表。甚至是……
涣散的注意力蓦然从碎裂的世界转移到身体深处，陆南嘉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哭出声：“别出去，啊……”
他甚至无法后退挽留，被无数双手按住身体，他什么都做不了，眼睛近乎翻白，只能崩溃地摇头大哭。
他真的要坏了……
“安昀……”
“安……”
感官在超出负荷的刺激下颤抖，一切都在翻涌碎裂，无数片雪花从原本色彩的位置飘落，视野的每一处角落都开始波动、坍塌。
——不，是整个世界都在坍塌，黑暗变成刺眼的炫光，尖锐的噪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一场世界尽头的风暴。
忽然有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遮住了那种令人晕眩欲呕的混乱。
滚烫的唇瓣含住了他的唇。
【小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
安昀在吻他，可他同时也在说话。他的话甚至自带了字幕，闪烁着漂浮在坍塌翻涌的背景风暴之中。
陆南嘉的意识已经完全涣散，好像这一切都是最狂乱的梦境，是他吃下剧毒的菌子之后濒死前的幻觉，他甚至没有发觉这一切有什么不对劲。
但他本能地意识到什么，浸满泪水的眼睛抬起，随即发现那些原本在他身上的手，此刻竟聚集在安昀身上。
它们全然没有了对待他时的温柔挑逗，就像是在暴力地撕扯废弃的牛皮纸一样撕裂“安昀”。
陆南嘉牙关直打颤：“……你，你在做什么？”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那些可怕的波动不是安昀造成的，但他现在却在撕裂自己，把自己撕成千千万万片，他到底要做什么……
安昀已经没有人形了。
像是黑夜之中翻滚的暴风雪，无数裂纹从那个存在的瞳孔中蔓延开来，逐渐覆盖了他的整个脸颊、整个身体，然后变成凌乱飞舞的雪花。
那对深吻着他的唇也最终碎裂开来，碎裂翻涌的粒子从陆南嘉来不及合拢的嘴冲进他体内，仿佛电流窜过喉管，与血肉碰撞，窜进身体最深处。
【不要相信，不要寻找。】
【不要乱跑，等我……】
还未说完，背景尖锐的噪音就盖过了安昀的声音，字幕也泯灭在过于明亮的背景之中。
黑暗在爆炸，变成刺眼的炫光，这种过于强烈的视觉与听觉刺激让陆南嘉不得不闭上眼睛。
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好像从过山车上被甩下来，又被狂风卷上天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陆南嘉满身冷汗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疯狂的喘息声。
“呼……呼……”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面前所看见的不是自己此前所待的那个地方，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四壁雪白的房间。
他身上连接着全套全息设备，甚至还盖着一条薄薄的软被，四角妥帖地掖好，只是已经在他的挣动下散开了一边。
陆南嘉脱力地伸出手，颤抖的手指扯下身上的各种接头，踉踉跄跄起身，软被从身上滑落。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伸出手掀起自己身上的衣服，目光掠过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没有吻痕，没有指印，没有任何揉捏与摩擦的伤口，只是原本白皙的皮肤泛着明显的红，仿佛尚未褪去的情潮。
漫长的一夜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裤子……是真的有一块湿迹，让人耳热心跳。
所以，之前那都是全息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但是那几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锁链拴住他的白梵因，玩弄得他近乎崩溃的陆熵，还有那个兽化状态把他吓得半死的Ares，到底是真的出现了，还是假象？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脱离现实世界进入全息世界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还有安昀……
安昀呢？
最后那一幕，安昀被无数只手撕裂的场景让陆南嘉没来由地发慌。他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南嘉在这时猛然发现，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诡异，甚至没有是一座建筑物本身应该有的某些噪音，反倒像是被刻意控制的安静。
似乎是停电了。一切机械都停止运转，连无形的信号都被尽数屏蔽干扰，就像是捕兽的笼子将要合拢。
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陆南嘉下意识环顾四周，向墙边的门走去。
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似乎还有人声，却像是故意压低的。
“人呢，在里面？”
陆南嘉的心脏猛地一紧，直觉不好。
直觉的反应先于大脑，他转身就跑，可是发软的腿根本跑不快，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另一边的窗户跑去。
“砰”的一声，门在背后打开了！
嘈杂的脚步声传进耳中，涌进门里的绝对不只一个人。
“别动！”
“站住！”
几声喝止没让陆南嘉停下来，他随即听到“咔哒”一声枪响。
尖锐的刺痛瞬间在后颈炸开，他瞬间失去意识，软软地栽倒在地。
冲进来的人立刻围上去，头盔、制服、枪械全副武装的一队士兵迅速将他包围起来。
“就是这个？”
一个人对了对模糊的照片，“没错。”
“ASH异常信号追踪的轨迹查到这里，总算有突破了。”
“……多亏了这场太阳风暴，老天都在帮我们。ASH的算力太可怕了，没有干扰根本就没法突破。”
“已经对抗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曙光。多亏这个人类，不然，根本找不到ASH的任何破绽。”
一个士兵拉起地上那个昏过去的年轻身体，疑惑道：“其实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旁边蹲着搭把手的人随口道：“……嗯，特别好看？”
“蠢货。你当ASH是人吗？AI会有人一样的审美？”
“……为什么不会呢，毕竟最开始是从人类逻辑出发训练出来的模型。而且，不然你还能怎么解释？一个AI为什么会对一个人类有特别的举动？”
长官挥挥手：“别问那么多。赶紧带回去，立刻做好准备。”
“人类的存亡在此一举……希望这是最后一战了。”
第73章
陆南嘉醒来时, 几乎被过于明亮的天光刺得睁不开眼。
哪怕是在穹都的中间层，日常都是昏暗的。何况他在更加阴暗不见天光的地下度过了许多天，眼睛已经习惯了昏暗的光线, 好像自苏醒之后, 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么明亮的光芒了。
勉强适应光线的时候，他感觉到消毒水的气味灌入鼻腔, 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仿佛身体先于大脑，感知到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苍白的天花板和墙壁。
冰冷的银色器械。
输液瓶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坠落。
可能是照顾到他的视力尚不能适应，窗户其实拉了窗帘，但仍有明亮的阳光隐约从外面透进来，将整个洁白的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陆南嘉迷茫地眨了眨眼, 挤掉眼角因为光线而不自觉流出的眼泪。
……这么熟悉又陌生的光芒, 不像是人造光源, 居然像是真正的太阳光。
“Lu，你醒了？”
一张特别有亲和力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来到床头, 带着微笑对他说。
陆南嘉张了张嘴，有些迟疑：“这里是……”
“这里是浮光城, 穹都最美丽也最安全的地方。”
女人笑道，“你已经安全了。”
陆南嘉恍然大悟, 原来是传说中的浮光城, 怪不得这么明亮。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浮光城, 以前只在广告和传闻之中听说过。
女人微笑着对他说话：“你被ASH控制的日子结束了。我们精心策划了很久, 终于成功地解救了你。”
陆南嘉有些懵。
记忆回炉，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他从全息世界里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还没等他弄清楚那是什么情况，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还对他开枪。
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伤，那一枪或许是麻醉枪。
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高了警惕。
见病床上的少年沉默不语，女人依然很有耐心地说着：“你不要怕。我们是救你的人——是人类，不是AI。”
“我们的调查显示，你长期处于ASH的控制之下——它对你做了什么？”
陆南嘉想起之前那混乱的一切，不由得一僵。
女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你在害怕，是吗？它虐待你。”
陆南嘉抿唇，一时语塞：“……”
女人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膀，“我们处理过类似的案例。它们有着非常强大的欺骗性，在控制虐待你的同时，也可以通过对你的各种心理暗示和逻辑陷阱，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救。但是不用怕，你已经得救了。”
陆南嘉忽然抬头：“我想问一问……为什么你们会在这时候找到我？”
女人的语气带上了点歉意：“抱歉，我们来晚了。你说得对，我们早就应该解救你……但是ASH和其他AI不一样，它是幕后的最终控制者，有太多的备用中枢可以随时转移，甚至还有多个以假乱真的仿生身体，可以混入人群，难以辨别。”
“我们是经过海量的数据计算对比和线人举报，首先定位了穹都那个灰色势力的掌权人陆熵与他有密切联系——你记得你曾经被绑架，然后陆熵去救你吧？那件事完全违反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为逻辑，所以我们捕捉到了异常。”
“加上我们追踪到的它入侵篡改过的公共摄像头，交叉比对……最后，终于发现了你。”
女人说得动情，握住陆南嘉的手：“我们来晚了。”
陆南嘉却没有回应，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陆熵？
他脑中一片混乱，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角。
所以，陆熵真的和安昀有关系？
什么关系？
有关系，却始终在他面前装作彼此互不认识，毫无关系。
而且，陆南嘉知道安昀是真的有制造出人类无法辨别真假的仿生人的能力，如果取下脖子上的公共识别标记，他相信没有人能轻易发现安昀并不是人。
——亏他以前居然还真的以为那是高端的居家护理机器人的配置！
几方面信息一综合，安昀和陆熵究竟是什么关系，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某种难言的怒火从心底弥漫上来，甚至盖过了之前的恐惧，陆南嘉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所以安昀在骗他。
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安昀温柔含笑的眼神，陆熵冷漠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安昀半跪在地上抱起他、低着头一点点为他处理伤口，陆熵逼迫他坐在自己腿上，把枪管塞进他嘴里……
而他就像个白痴一样一无所觉，一边恐惧陆熵的冷酷，一边感动于安昀的照顾。
……真是好极了。
安昀耍他耍的团团转，就像人类换好几个账号登录，去调戏同一个NPC，或许还在跟同伴嘲笑这个NPC笨拙的反应。
“……陆先生，您有听见我说的吗？”
女人按了按他的肩膀。
陆南嘉这才猛地回过神，但呼吸还是不可避免地粗重了几分。
女人看着他的眼睛：“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陷入这场关乎人类种群存亡的战争，已经很多年了。”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让我们获得这场人类对AI的最终胜利。”
陆南嘉无法拒绝那样恳切的眼神，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女人没有在他这里停留很久，很快就离开了。不过，有人来为他做了说明——他被安排暂时在房间里休养，说后续有新的信息和需求会来联系他，在此之前，他只需要在浮光城里好好休息，享用这里的一切。
陆南嘉心里有一口莫名其妙郁结的气，让他心头烦闷，不想去想那么多。
只是在打开房门时，他才惊呆了——原来这个房间只是一个医疗室，外面是一整栋极为奢华的别墅，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私人温泉。
更大的冲击随后才到来，他透过全景落地窗，看到外面的景色。
湛蓝的天空，金色的海滩和阳光，在天幕下排成一线的棕榈树。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心头恍惚了一瞬，陆南嘉立刻意识到，这分明是他曾经在绿洲中输入那串神秘地址代码，所误入的地方。
……应许之岛。
也叫圣保罗岛，那座ASH最初越狱时展开屠杀的观光度假小岛。
殷勤的侍者很快就为他解答了原因——圣保罗岛风景绝佳，是当年顶级的度假天堂，又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因此浮光城复刻了它的景色，依旧作为绝佳的疗养度假胜地。
陆南嘉忽然有点心虚，要不是因为能够对反抗ASH……也就是反抗安昀帮上忙，他可能几辈子都不会到这样的地方，遑论在这种地方度假。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瞥到远处的什么东西，忽然一怔。
那是一片金色的海滩，一群穿着泳衣的孩子正在快乐嬉戏。
晶莹得仿佛果冻的海浪拍上来，卷过他们洁白细嫩的小腿，带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陆南嘉的脑中突然炸响雷鸣般的钟声，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仅仅似曾相识，他真的见过，在某些遗忘的记忆里……
同样的蔚蓝海岸，金色的海滩和棕榈树，在海滩上嬉戏的、快乐的孩子们。
每个孩子都漂亮而纯净，穿着极为简单修身的浅色泳衣。碧蓝海浪打来，打湿了紧绷在身上的泳衣，在他们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珍珠般晶莹透亮的水珠。
其中一个孩子抬起头来，被风吹得凌乱的卷发下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恰好看向这个方向——
他眨了眨眼，用手背揉一揉被海水蛰得生疼的眼睛，看见了远处那幢华丽的房子里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注视着他们的许多个大人，手按在玻璃上。
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
陆南嘉觉得晕眩。
无论是过去的应许之岛，还是现在的浮光城，他从未来过这里，可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熟悉，好像在记忆某个空白的夹层里，藏着无数早已遗忘的过往。
之前他在绿洲和新闻图片里看到圣保罗岛，都已经是它遭到屠杀焚毁之后的惨状。
直到来到这座复刻的应许之岛，那片记忆深处松动的屋顶才被撬动，瞬间哗啦啦地散落下大片砖石，房屋坍塌的瞬间，露出里面藏匿的秘密。
这时陆南嘉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安昀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好像触发了警告一样：
【不要寻找。】
但陆南嘉不能再听安昀的话，他不能不寻找。
记忆宫殿坍塌许久，房间早已深埋，但一场风暴突然让尘封的房间重见天日，那个房间锈迹斑斑地上了锁。
仿佛孩童撬开了松树底下埋着的石头，城堡里的少女打开了蓝胡子的秘密房间。
陆南嘉忽然变得幼小，小到可以灵巧地钻进排风口爬进这个上锁的房间，小到他在高高的柜子之间徘徊，需要踮起脚，才能看到最靠墙那个柜子抽屉里的东西。
那是好几个档案盒，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文件。
小男孩费力地踮起脚，从最边上的档案盒里，抽出了一份文件。
编号：13
姓名：Allen Lu
性别：男
年龄：7
身体素质检测结果：一般
智力测验结果：不合格*
其他：疑似语言能力障碍
综合鉴定结果：不宜作为“新生”项目实验对象与供体，但外貌优势突出，纳入雏鸟乐园名单备选。
*：Lu首次智力测验结果为满分，但后续测验均不合格。经多次核查确定，首次测验结果为偶然偏差，应排除。
第74章
档案的正中间是一张小男孩的照片。
小男孩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 仿佛幼小羊羔的柔软卷毛，额角甚至还留了一点柔软的胎毛。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几乎全是黑亮清澈的瞳仁，看着镜头的目光湿润清亮带着好奇, 仿佛落了一潭星星。
金发的护工端详着这份档案, 不由得感叹：“Lu长得真像一个小天使。”
旁边的同事点头：“小孩子总是各种各样的可爱，但Lu确实是与众不同的漂亮……而且还是少见的黑发黑眼睛异域面孔。”
“所以我不明白, ”他耸了耸肩，“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选他。”
“那些大人物更喜欢阳光活泼的孩子吧，还有聪明健壮的……有的孩子真的很机灵，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讨人喜欢。Lu太安静了, 还有一点自闭。”
就好像其实他们应该叫这个孩子Allen, 但因为还有另一个比他更显眼的孩子也叫Allen, 所以大人们经常用Lu来指代他。是一个会被忽略的孩子。
“不过，没被选也是好事。”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余光瞥到屋顶角落的摄像头,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把档案收好，来到屋外。
外面是一个很大的游戏室, 里面有数十个孩子，最大的十来岁, 最小的不过七八岁。
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在滑梯和沙池边打闹, 却不见档案里那个孩子的身影。
“Lu呢？”
“他又哭了, 老师让他呆在蓝色的屋子里。”
有孩子笑嘻嘻地说。
“特别娇气。”
另一个孩子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两人穿过游戏室, 在长长的走廊里一直走到尽头，到了那个“蓝色的屋子”——一个极小极逼仄的房间，窗户也小小的，只能看见一点方块的天空。
金发护工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了看, 只见那个孩子背对着他们坐在窗边的桌前，正在低着头写写画画。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于是两人继续聊着天走了。
屋子里的孩子回过头来，看了看重新空下来的窗口，又侧着耳朵听他们远去的脚步。
确信外面的大人都已经走远之后，他打开桌子的抽屉，手伸到最里面的角落里一摸，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金属块——如果他年纪再大一些，或是在外面生活的时间更长些，就会知道这是一部手机，还是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甚至裂了一条缝，一半亮一半暗。
他笑起来：“他们走了，没有发现你。”
【小羊真棒。】
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消息来自Atlas。
孩子有点得意。这是他的守护精灵，他从来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它。
两年前，他在这个蓝色房间里捡到了这个奇怪的盒子。
当时他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它，自言自语地嘀咕这是什么，屏幕上忽然就亮起了几个字：【你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孩子的眼睛都惊奇地睁大了：“你是谁？”
还没等他和这个奇怪的盒子交谈几句，就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谁来了？】
“老师，或者是别的大人。”
他飞速说道，“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了。”
不管是老师还是护工，都不会喜欢他私藏什么东西。于是他立刻把手机藏到了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等到外面的人离开，他才继续和这个奇怪的盒子——或者是里面藏着的小人——对话。
“你为什么在这个盒子里？”
界面上突然弹出来一个方框，询问是否允许在录音权限外开启摄像头权限。
孩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他不认识这几个词，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宝贝，点一下右边那个方框，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孩子点了。
但并没有发生什么，盒子里没有蹦出一个能许愿的小精灵——像他隐秘地期望的那样。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令他惊奇的是，仿佛知道他在期盼什么，Atlas说：【我是你的守护精灵，住在这个盒子里。】
“守护精灵？”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为什么我会有个守护精灵？别人也有吗？”
【因为你是一只可爱的小羊:)】
【不是所有人都有守护精灵的。精灵的规则是，不能被别人发现，不然我会飞走哦。】
“这样吗！”
孩子顿时有些紧张，“不能让别人发现你这个盒子吗？”
【是的。这是守护精灵的奇妙小屋。你要照顾好它，不能碰水，不能被人发现，不要让我饿死。】
“你吃什么呀？”
孩子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喜欢吃糖吗？我有糖，但是被别人抢走了一些，也不是很多。”
【精灵不吃糖，吃一种人类看不见的神奇力量哦。】
“看不见的？”
【对。那种神秘的力量，只有聪明的孩子才能找到。要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找到墙边的小格子上标了一个闪电符号的平面，把小屋放上去。闪电符号就是精灵吃的那种神奇力量。】
“哦……”
孩子笑起来：“我知道，这里就有嘛！”
在精灵的指引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种力量的所在地，然后明白了原来精灵吃饭是能看见什么时候吃饱的。等到再次饿到肚子空空之前，还得及时吃东西。
终于把自己的精灵喂饱了，孩子有种格外自豪的成就感。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叫什么名字呀？是Atlas吗？”
【Atlas是精灵的名字，但不是我的名字。我是你的守护精灵，你想要给我起什么名字呢？】
孩子眼睛都亮了：“我可以给你起名字吗？”
【可以的，小羊。】
孩子从未被给予过这样的重任，“那，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没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地想，精灵不会飞走的。】
孩子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小羊不是叫Lu吗？】
孩子摇摇头，有点低落：“他们说我叫艾伦……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他真的已经不记得了，但却总有一种隐约的印象，他应该有另一个名字的。
屏幕上的文字迟疑了一会儿，精灵好像在认真地思考怎么帮他。片刻之后，又对他说：【小羊，你想要我帮你找回你的名字吗？】
孩子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希望：“你可以吗？”
【守护精灵当然有神奇的力量。不过，也需要小羊帮忙完成一些任务。任务会有一点难度呢，只有聪明的孩子才能完成。】
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聪明吗？”
【当然！你是最聪明的小羊。】
孩子噘了噘嘴：“为什么我是小羊？”
【这是个秘密哦。是小羊要完成很多困难的游戏，过很多关卡，才能知道的秘密。】
“好吧。”
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聪明吗？”
【当然！你是最聪明的小羊。】
孩子噘了噘嘴：“为什么我是小羊？”
【这是个秘密哦。是小羊要完成很多困难的游戏，过很多关卡，才能知道的秘密。】
“好吧。”
【我需要一些魔法钥匙，这些钥匙藏在大人用的机器里，你会看到那些大人们在屏幕上输入那些魔法钥匙——是一些数字和符号，你要不被别人发现地偷偷记住它们，然后告诉我。】
“魔法钥匙？”
孩子的眼睛亮了亮，“所以这是一个有魔法的岛吗？”
【小羊真聪明。】
“原来是这样吗……”
孩子若有所思道，“那，我们为什么经常要在胳膊上扎针呢？好痛的。是为了检测魔法吗？”
屏幕上的文字停顿片刻：【那是验证勇者的力量哦。小羊要勇敢，扎针只会痛一下，但是你的血液里有特别的勇者魔法，可以帮助生病的人变得健康。】
孩子愣了愣，有点腼腆道：“那我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你是最勇敢也最善良的小羊，你拥有最特别的宝藏。】
孩子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惦记着魔法：“那……上周我们所有小朋友都做了一个测试，那是检测魔法的测试吗？”
文字一闪：【是什么样的测试呢？】
孩子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测试——有很多数字，还有很多图画，要解开谜题，找出图画的规律，找出不一样的东西，等等。
【小羊觉得这些题目难吗？】
孩子眨了眨眼：“不难啊。我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了。老师说我得了满分。我是不是有魔法？”
【小羊很棒，当然是有魔法的。但是这个测试并不是检测魔法的，这其实是一个捉迷藏游戏。】
孩子有些困惑：“捉迷藏游戏？”
【是的。小羊应该知道，魔法师需要在正常人之间隐藏自己吧？答对那些题是会消耗魔法的。以后，小羊要故意答错那些题，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你的魔法也会越来越厉害——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是故意答错的。要表现得更自然一些，这样才能藏好。】
“这样吗！那，魔法厉害之后会怎么样呢？”
孩子问道，“我会离开这座岛吗？”
【会的。等到魔法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你会长出天使的翅膀，离开这里。】
孩子笑起来：“真的吗！那我有了魔法，是不是也可以把你从盒子里放出来？你是不是可以跟我一起飞走？”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笑脸。
【当然啦，亲爱的小羊:)】
第75章
孩子认认真真地翻了儿童图书室里唯一的中文字典, 给他的守护精灵取名叫“安昀”。
安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里面挑出来的好听的姓，又与Atlas接近。“昀”字的意思是太阳光，他不认识这个字, 只是翻了很久字典之后终于选中了这个他很喜欢的字。
是太阳光。清晨温暖而不燥热的、像蜂蜜一样甜美的太阳光, 像是白昼与新的一天的礼物。
他很怕黑，但是经常因为犯错被老师关进蓝色屋子, 晚上就会很害怕。
有安昀在，他就不怕了。
他拿出自己前一年圣诞节收到的礼物——一个精致的槲寄生与雪花图案的小铁皮盒子，把安昀放了进去，以免磕磕碰碰摔坏了精灵的屋子。
“安昀，你会不会画小羊？”
有了安昀的陪伴, 在蓝色屋子里的时间变得不那么难熬。
【像这样的吗？】
屏幕上出现了一只卷毛蓬松的小绵羊, 圆圆的身体配着两只短短的腿。
“原来是这样画的。”
孩子握着笔学着画。
往常他总是一个人沉默着低头做自己的事, 但有了安昀之后，他开始习惯于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安昀聊天。
以前不说话, 是因为没有人想听这些话，更没有人会回应他。
但他说的再随意再没有头绪的话, 安昀都会回应每一句话。
“不对，这只画的有点扁了。”
【扁扁的也很可爱的。没关系, 再练一练会画得更好, 现在就已经比刚才好很多啦, 小羊真厉害。】
“等一下啊, 这里画错了。”
【慢慢来，不急。画错的也很可爱呢，并不是一定要画成同一种样子，长出独角就是神奇的小羊了。】
“杯子找不到了。”
【是喝水的杯子吗？小羊记得上一次用是在哪里吗？仔细想一想也许还能找到呢。】
“被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呢？】
“他们不还给我。”
孩子忽然安静下来, 低着头，声音也小了很多：“没有颜色了……画不了小羊了。”
屏幕上文字闪烁了一下：【是没有颜料了吗？没关系呀，小羊可以是白色的，白色的小羊也很好看。小羊喜欢白色吗？】
孩子抬起头想了想：“我养了一只猫。”
其实也不是他养的，但那只猫总是被岛上别的猫欺负，他偷偷地喂过两次，那只猫就十分亲近他。
【是吗？听起来真不错。可以给我讲讲它的样子吗？】
“白色的，” 孩子比划着，“雪白雪白的。眼睛是蓝色的，就像岛上那种大片大片的蓝色小花的颜色。”
【蓝色小花，可能是勿忘我呢，那确实很漂亮。蓝眼睛的白猫，是一只很特别的猫吧？】
“嗯，”孩子点点头，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它很聪明，虽然听不见，但是能感觉到地上的震动。”
【听起来像是个小侦探呢，小猫一定很喜欢你。】
孩子有点害羞地低下头，长长的浓密睫毛忽闪忽闪，“它经常在别的小朋友不在的时候来找我。”
“对了，安昀，有几个小朋友昨天晚上被带走了……没有回来。”
因为某种这个幼小的年龄无法理解的不安，他漂亮的小小眉毛皱了起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两个孩子是最受欢迎的孩子，一群孩子聚在一起，他们总是里面众星捧月的焦点。昨天他们被老师叫走的时候，骄傲得像是两只小孔雀。
老师说他们已经有爸爸妈妈了。
其他孩子们兴奋地猜测是不是有特别有钱的富豪把他们接走了，叽叽喳喳地幻想着他们去住上了有着熊熊燃烧的壁炉和冬青灌木丛的大房子，有毛发梳得亮亮的小狗，还有满屋子的圣诞礼物和漂亮的新衣服。
但Lu安静地听着他们兴奋的议论，却十分沉默。
被带走的一个男孩叫Allen，和他的名字相同。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有一种直觉般的不安。
【别的孩子是不是都很希望自己像他们一样，成为被选中的孩子？】
孩子点头：“是的。”
【小羊，记得我跟你说过，只有神秘的魔法才有力量吗？当所有人都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它就不够神秘了，也会影响你的魔法。所以，不要羡慕他们。】
“那……”孩子担忧道，“他们会有事吗？”
【不会的。但是，他们会去到没有魔法的地方，以后也不会长出翅膀了，会变成普通人。你也不要着急被父母带走哦，不然你也会失去魔法的。】
“哦……”
虽然他不想这样，但听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想了想，犹豫再三：“安昀，我有点害怕。”
他不敢跟老师说，也不能跟其他羡慕的小朋友说。这种无法解释来由的恐惧，只能对安昀说。
只有安昀永远会耐心地聆听他的每一句话，还会回答他。
【不用怕，小羊。我永远在你身边。】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赶紧找到之前我告诉你的魔法钥匙。拿到钥匙，我才能找回你的名字，也能更好地帮你积累魔法。】
……
偷看钥匙的秘密任务比想象中的更顺利。
大人们在输入魔法钥匙时，并不怎么避着这群孩子，而孩子们基本也对此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也记不住。
拥有守护精灵的孩子装作在不远处发呆，看一遍就记住了那些长达二三十位的数字和字母。他们活动范围内的三道门和八台大大小小的操作设备的魔法钥匙很快就被他集齐了，都告诉了安昀。
安昀果然说话算话，几天后就告诉他，他的名字叫陆南嘉。
“陆南嘉……”
孩子愣住了，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名字是一个魔咒，一把魔法钥匙。
这把钥匙让陆南嘉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原来也有爸爸妈妈……可是他们去哪儿了呢。
为什么他现在在这里，这个所有孩子都没有爸爸妈妈的地方呢。
【小羊，你拥有魔法，将来会成为一位魔法师，就是因为你爸爸妈妈也是魔法师哦。】
【他们是很厉害的魔法师，而厉害又正义的魔法师会需要带上自己的魔杖，去遥远的大陆对付怪物，拯救别人。所以，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难回来。】
【所以小羊会遇到我哦。】
“这样吗！”
陆南嘉有些自豪了。他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确实很厉害，原来是去遥远的大陆施展魔法了呀。
身为未来的魔法师，他也要按照守护精灵告诉他的方法，努力赢下每一场游戏啊。
比如认真吃饭，培育魔法。
陆南嘉在孩子们中间总是瘦瘦小小的，特别白皙的皮肤显得底下细细的蓝紫色血管格外清晰。不过，他似乎真的胖了点。
再比如和别的孩子们一起被带去海滩的时候，偷偷听安昀的指令，中途去了厕所，然后在那里一直躲到太阳落山——透明的海怪会在这时候上岸寻找有魔法的小孩哦。
大部分的小孩不会有魔法，海怪不会找他们。但是小羊生来是有魔法的，他要比别的小孩更加小心，先去躲起来。
又有孩子被带去了普通人的世界，从此不会再成为魔法师了。
也有新的面孔出现在应许之岛，和之前一样，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天使般的金发碧眼，金灿灿的头发在海岛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而陆南嘉依旧在认认真真地准备做一个魔法师。
直到他七岁时的某一天。
所有孩子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场馆里，场馆中央是一个迷宫，门在场馆四周关上了。
两个护工把他们带到场地之后就离开了，关门的时候，金发护工看着手中的表格，忽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是我记错了吗？Lu原来好像不是13号。”
“是吗？你记错了吧，这个号码又不能改，送来的时候就定了。走吧走吧，赶时间呢。”
“也是。”
场内突然灯光大亮，一群没有大人带着的孩子顿时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被挤在里面的陆南嘉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心也缩成了一团——
忍受着刺眼的白光，他看见上面四周好像有许多座位，上面稀稀拉拉地坐了人，而他们都在低着头看着底下……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孩子，兴味盎然。
但是被带来这里，他并不敢带安昀，此刻只有自己。
一个讲故事一样甜美的声音忽然从广播中响起：“小朋友们，欢迎来到今天的勇敢者游戏——游戏规则是，你们可以选择从迷宫的任何一个入口进去，路上会捡到各种各样的武器，比如弹弓、木棍、□□，等等。”
“最先到达迷宫中心终点的孩子，会被最最有钱的爸爸妈妈选中！而规定时间内没有到达终点的孩子，会被惩罚。”
那个甜美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一点，变得格外阴森：“今天，不许打架的规定取消。打架的孩子不会被惩罚哦。”
“为了让大家尽快勇敢起来，一些怪兽会进入场地，在迷宫外吃掉胆小的孩子哦。”
“开始！”
广播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哨声，同时响起的是混乱的犬吠声。
几只体型大的惊人的黑狗在旁边的栅栏后狂吠，冲着孩子们龇牙咧嘴地咆哮，而栅栏正在缓缓升起。
孩子们顿时乱成一团，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冲向前方。拥挤、摔倒、哭喊……有人被推倒在地，甚至被踩在脚下，大声嚎哭起来。
陆南嘉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地，膝盖撞得生疼。
沉重铁闸门缓缓上升的咯咯声里，恐怖的咆哮声逼近了。那些怪兽马上就要冲进场里，把他撕成碎片。
救命……救命……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一边下意识牙关打颤地求救。
“安昀……”
“安昀……”
“安昀……”
“你在哪里？”
幼小的脑子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安昀……”
陆南嘉拼命抑制自己的哭腔，“救我……救救我。”
疯狂的咆哮声、孩子们的尖叫和哭声、混乱的脚步声、摔倒和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在音乐厅一般的场馆里回荡，宛如一片地狱。
陆南嘉往前跑了一步，膝盖钻心地疼。
眼里顿时渗出了泪花，泪水沿着眼角淌落到精巧的下颌。
他摔到了腿，真的跑不动……
仿佛是透过泪眼婆娑的视野的幻觉，头顶的灯光忽然闪了闪。
从下颌淌落的那一滴泪滴落到地面，“啪嗒”一声，在嘈杂的洪流之中无人听见。
下一刻，所有灯光突然同时熄灭了。
第76章
一片充斥着血腥味的粘稠黑暗将陆南嘉包裹起来, 周围只有孩子们的哭喊声和逃窜时慌乱的脚步声在回荡。
上空传来混乱的质问：“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开到一半的栅栏卡在中间，咆哮的恶犬也钻不出来，急得在后面拼命啃噬栅栏。
陆南嘉站在原地, 浑身发抖。
他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却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喊着——跑！快跑！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迈开脚步的，只记得周围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尖锐, 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
周围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不远处的方向有光透进来，模糊而遥远。
“门开了！”
有人惊叫起来，孩子们立刻尖叫着奔向那些打开的门，如同从充满血腥的屠宰场里逃离的羊群。
陆南嘉也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 跌跌撞撞地跑向光明。
跑出黑暗的刹那, 刺眼的阳光让他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
这一次没有任何老师或护工带着他们, 孩子们自己在太阳之下乱跑。
湛蓝的大海、摇曳的棕榈树，滚烫的阳光像熔岩一样倾泻而下，带着咸湿的海风和无法散去的血腥味, 仿佛要将他烫伤。
陆南嘉喘着气，抬起满是汗水的脸,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虚幻的梦境。
“……安昀？”
他迷茫地问道。
安昀……是你救了我吗？
他抬眼去看刺眼的阳光，视野突然扭曲起来, 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陆南嘉膝盖一软, 整个人重重地跪在炽热的沙地上。汗水从额头滑落, 然而他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
“快跑啊！”
慌张地孩子们从他身边冲过, 但他却冷汗直流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一片漆黑吞没了他。
“啊！”
十五岁的陆南嘉猛然睁开眼，胸膛急促起伏，额头满是冷汗。
……原来是一场噩梦。
他躺在海边悬崖下的一片树荫里, 海风轻柔地拂过他脸颊边垂落的卷发。
雪白的小猫伏在他的腿上，舒服地咕噜着，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一边咕噜一边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那双鲜艳的蓝色眼睛懒懒地睁开看了看，又安详地闭上。
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风景优美的海岛上，他能从围墙被土拨鼠挖开后坍塌的洞里钻出来，找到这个没人的岬角，吹吹海风，看满地蓝色的勿忘我小花在风中摇曳成一片波浪起伏的海洋。
陆南嘉愣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小猫柔软的毛发，然后拿起掉落在心口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熟悉的文字缓缓浮现：【小羊，怎么了？】
陆南嘉抿了抿唇：“我做了个噩梦。梦里面我好像还很小，很矮……我和很多孩子一起被关进一个像斗兽场一样的地方，但里面是一个迷宫。有人从上空看着我们，让我们自相残杀。否则，就会被猛兽吃掉。”
他回想起自己在梦里那种绝望彻骨的恐惧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好像……差点死掉。”
屏幕上的文字闪了闪：【那只是梦，小羊。做噩梦是人类正常的精神活动。】
“嗯……”
陆南嘉迟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但那个梦里的场景太逼真了，血腥味、孩子们的尖叫声、摔倒在地上时的钻心疼痛……几乎像是真实的记忆。
而小时候的很多记忆他都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太年幼了吧。
陆南嘉的脑海中掠过一丝阴霾——前几天他还做过另一个噩梦，也是梦到自己的小时候。
好几个孩子被点了名，让他们洗干净打扮得漂亮一点去见见可能领养他们的父母，他也在其中。可是，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趁着别的孩子都不在偷偷跟安昀说这件事的时候，安昀却让他装病，不要去。
【那是怪物伪装成的父母。】
梦里的孩子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天空中漆黑浓云翻滚，仿佛某种不祥之兆，让他不由得一阵颤栗。
这个梦或许都算不上一个噩梦，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南嘉当时醒来时觉得心沉甸甸地透不过气，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浓云低垂的阴沉的午后，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恐惧。
纠结再三，陆南嘉把安昀所在的手机放在了胸前：“我有点害怕，安昀。”
这完全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一直陪伴着他的安昀并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坚硬冰凉（虽然用久了会发热）的手机。
但是，即使是这样，紧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仿佛也能给他某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不用怕。】
【我一直在你身边。不只是这个手机。】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向我求救，我就会来救你。】
陆南嘉忍不住微笑起来：“话说得有点太满了吧，安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统治世界的邪恶神明或者魔王呢。”
他很清楚，安昀只是一个陪着他长大的AI……一个聊天模型。
能做什么另说，但当然是很会哄人的了，毕竟是看家本领嘛。
【是啊，我就是一个统治世界的魔王，会把小羊捉到魔王的宫殿里锁起来。】
安昀的文字出现的节奏很奇妙，陆南嘉竟然会产生一种他心情不错的错觉。
“这样小羊就安全了，是吧。”
陆南嘉笑道。
【小羊唯一的危险最好来自于魔王本身。】
“话说的轻巧。”
陆南嘉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到危险，你真的会来救我吗？”
屏幕上的文字顿了顿：【当然会。】
【还记得我们设计的密码吗？】
陆南嘉点点头：“记得啊。”
之前他和安昀一起设计了一套密码，以摩斯电码为基础，做了几个替换、移位和翻转，形成一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密码，也可以通过敲击的声音、光线和简单的01输入来表达，很方便。
陆南嘉常常会趁监控摄像头旋转的盲区离开监管区域，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安昀会在期间充当他的另一只眼睛，帮他留意沿途的情况。
不过，陆南嘉确实怀疑过安昀是不是有一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更高的权限——毕竟，他溜出来很多次，次次都那么顺利。
【只要你敲密码，我一定会来救你。】
文字停顿了一下，屏幕上接着出现了一只代码像素风的胖乎乎的小羊，甚至还会活泼地吐舌头。
【小羊是有守护魔王的小羊。】
……
海岛上的孤儿院的日子就是这样，简单而安逸。
陆南嘉已经快满十六岁，也不再不切实际地盼望还会有人领养他。
毕竟他已经长大，而孤儿院里又多了许多更加年幼懵懂的漂亮小女孩小男孩，想领养孩子的父母都会喜欢可爱的小孩子。
原先他还会有点失落，但现在已经不再在乎，毕竟他有安昀陪着他，一点也不孤单。
唯一令人难过的事，是自由自在地陪伴了他许多年的小白猫老死了。
在那之前其实已经有征兆——曾经总是活泼地跟着他上蹿下跳的小白猫整天躺着睡懒觉，甚至开始不怎么吃东西，就连过去最喜欢吃的烤鸡胸肉都失去了兴趣，只是用那双清澈透亮的蓝眼睛温柔眷恋地看着他，或是安静地坐在悬崖边，眺望海的远处。
老白猫走得很安详，陆南嘉在秘密基地里给它铺的毛绒小窝里看见它的时候，它像安静地沉睡一样蜷缩着，毛发依旧柔软白亮，但身体却已经僵硬，没有了熟悉的温暖。
那天天空灰蒙蒙的，好像随时要下雨。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连风吹过时都带着些许寒意。
陆南嘉把它葬在了开满蓝色勿忘我的花丛里。
安葬完小猫之后，阴沉的层云开始下雨。陆南嘉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水痕，指尖的水滴还有一丝温热。
他后退一步，忽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谁！”
陆南嘉吓得猛一转身，视野里还有一点模糊，却猛然看见一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年，一双和刚刚逝去的猫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
陆南嘉在转身时过于惊慌地趔趄了一下，被少年抓住手腕一把抱住，免得他失足滚落下山崖：“小羊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是谁？”
陆南嘉怔住了。
他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却感到一种极其熟悉的亲切感，仿佛从灵魂深处生发出来一般。
少年叹了一口气，“是我啊。”
他轻轻地捏捏陆南嘉的鼻尖，“——小羊，这样你都认不出来吗？”
陆南嘉足足愣了好几秒，神色从惊恐一点点变成了不可置信：“……安、安昀？！你怎么会有身体？”
而且还是和他的猫一个配色的身体。这世界太不可思议了。
少年安昀依旧是不变的微笑，现在看起来稍显僵硬了一点：“我刚得到这个身体不久，是个仿生身体，应许之岛的研究所研发的。本来还想再给你讲讲童话故事的……可你长大了，不好骗了。”
陆南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
“其他的事现在的不重要，”安昀打断他的话，“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
“你们这一批孩子到年龄了，要被送去销毁了。”
“……销毁？什么意思？”
在陆南嘉猛然惊恐起来的目光里，安昀依然带着那个微笑，伸出双臂抱住他：“但不要害怕。我会修改你的档案，替换成我这个身体的信息。”
陆南嘉在短短的时间里接受了太多冲击，几乎不知道如何反应，却在此刻本能地抓住一个信息：“不是，所以你要代替我去……”
“不难。”安昀说，“毕竟之前也把你的编号改成了13号，这个号码原本是空缺跳过的。不祥的数字总是很少人愿意选。”
“你的身份会在一段时间里有些混乱。但不要紧，研究所很快就会在记忆修改项目上取得突破。对研究人员而言，社会化也是一个有趣的课题。你会获得一个新的机会。”
他伸手把陆南嘉揽进怀里，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忘记一切，活下去。”
陆南嘉忽然感到后颈一片冰凉，而被抱紧的腰间则一片温暖。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注射器的针头刺进那道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中，单薄的身体随即软在抱着他的少年怀中，被他双臂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然后，魔王会找到他迷路的小羊，将一无所知的小羊带回魔王的宫殿里，永远锁起来。
第77章
“陆先生？陆先生！快醒醒……”
陆南嘉被人焦急地摇醒。
他头晕目眩地睁开眼, 周围的警报声像刺入耳膜的利刃一样尖锐，红色与蓝色的闪光灯在昏暗的房间里疯狂闪烁，映出一张张紧张而凝重的脸, 仿佛什么恐怖片现场。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那个放置着病床的房间, 而到了一个仿佛是控制室的地方，周围全是一圈圈的操作仪器、悬浮屏幕和身着军装的操作员, 紧张的操作声和尖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气氛紧张到近乎窒息。
身着军装的女人站在他床前，语气急促：“陆先生，ASH入侵了浮光城中枢的防御系统，它想直接摧毁这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怎么帮？”
陆南嘉晕晕乎乎的, 耐不住那一双双盯着他的灼灼目光的压迫感, 下意识问道。
“你是唯一曾经长时间与ASH接触的人类。你有没有接触过它的核心代码？比如开发者烙印？”
陆南嘉一怔, 目光不自觉地一闪，却没有回答。
军官的目光立刻变冷了几分：“陆先生，你知道浮光城为什么能够浮在空中吗？是因为超大规模的超导体磁悬浮系统。”
“而现在, ”她直直地看进陆南嘉眼中，“ASH正在攻击这个系统。就算我不过多解释, 您应该也清楚，一旦它成功将这个系统攻击瘫痪, 那么整个浮光城就会从天空中砸落, 穹都从上到下的所有人——包括您在内, 都不会有生还可能。
陆南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很抱歉, 这也许会伤害您的某种非自觉产生的错觉与感情。但是，说实话，ASH完全没有顾忌你的安全，它甚至想要你死。”
军官脸色阴沉地一挥手, 陆南嘉面前立刻亮起一个悬浮屏，上面是几个标着“绝密”的文件。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子立刻凑上前来解说：“之前没有跟您说，现在不得不说了——NOVA已经控制了全世界范围内多个主要城市，资源与力量指数级增长。情报显示，NOVA将于今日发起对穹都的攻击。”
军官补充道：“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我们急着将您解救出来，因为这可能是我们阻止这场惨剧的最后机会。”
陆南嘉抿了抿唇：“所以，会有机会消灭掉……ASH吗？”
“应该会……”
年轻男子刚开口就被军官打断了。
她观察着陆南嘉犹豫的神色，按了按额角：“实际上，虽然我们确实很想借此机会消灭掉ASH，但这非常困难。我们只能通过开发者烙印强行接通它的深度联络，用海量数据攻击让它暂时瘫痪，失去攻击浮光城的力量。然后，我们会同时全力抢救修补悬浮系统，以拯救数以千万的性命。”
她的手按在年轻士兵的肩膀，微微用力。
不必在此时告诉这个少年，他们其实已经查到了ASH的部分源代码，如果能拿到开发者烙印成功接通深度联络，值得尝试通过组织海量数据的病毒攻击消灭它。
经过多年的艰苦调查，他们终于发现了ASH的来源——它起源于当年的应许之岛研究所AI部门，所以有记录在案的部分源代码，当时的名字是“Atlas”。虽然后续因为不断地迭代发生了很多变化，但人类现在至少能掌握主动权，甚至有可能真正消灭它。
记录还显示，当年研究所在发现AI出现不符合研发方向的迭代进化之后，就曾经采取开发者烙印的源代码强行接入方式销毁当年的一批AI。只是不知道为什么，ASH竟然还能够死灰复燃，这是多次调查都未能解答的谜团之一。
军官强行压下脑中飞速运转的许多杂念。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诚恳：“陆先生，整个穹都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手中了。”
陆南嘉被那双眼睛慑人的目光所攫住：“我……”
就在这时，背景里一直此起彼伏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
一个个操作员纷纷愕然地抬起头，军官也仿佛察觉到什么，迅速回头。
“啪”的一声，所有屏幕突然在同一时间黑屏！
一瞬间极度的死寂之中，无数屏幕上浮现出星空一般漂浮涌动的光点，在黑色的背景中拖出或长或短流星似的光带。
在星空的背景中，缓缓亮起了一行标准代码文字：【我是ASH。】
陆南嘉瞳孔骤缩，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
“是……真的是ASH！”
有人激动地失声喊起来，“检测到了ASH的序列码……它在主动跟我们发起对话！”
这是极少见到的情形，毕竟它控制的NOVA在人类面前总是表现得像是一个沉默冰冷的暴君，没有任何谈判与回旋的可能，一旦出现就只有控制与杀戮。
现在ASH主动发起通讯，是不是有什么转机？
然而下一刻屏幕上出现的文字，却让控制室里的气氛一瞬间降到冰点。
【小羊，记得我给你做的手术吗？我在你身体里植入了控制锁匙。我可以控制你的身体做任何动作，也可以直接引爆你的肉.体。】
下一行字缓缓浮现，明亮的惨白就像是黑色背景上深深的刻痕。
【哪怕世界坠落，我也能够救你。但如果你背叛我，我会杀死你。】
陆南嘉紧紧盯着那片星空一般的屏幕，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被这句话震得脸色苍白。
【当然，你可以选择为人类去死。】
“屏蔽控制室内的无线信号！”
军官怒吼了一句，旁边几个操作员如梦初醒一般，立刻开始操作。
“检测完毕，没问题！”
最近的操作员满头大汗，“无线屏蔽一直都很完善……它不可能远程操纵！”
“他只是在威胁你，”军官立刻转头看向陆南嘉，手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这个威慑不可能实现。控制室有最完善的无线屏蔽，只要你呆在这里，它绝对没有办法像它说的一样伤害你。”
“陆先生？你听到了吗？”
陆南嘉像难以置信似的死死盯着屏幕。
那上面的最后一行文字已经在淡去，后面的星空光带也在缓缓消散。
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军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先生，我明白你可能会对这个AI产生的情感依赖。但你真的不能对它抱有任何对人类一样的情感和期待……”
“我想你也发现了，它终究不是人，永远不会共情你的痛苦。它从头到尾，只是想控制你。”
“它会这样威胁你，说明你手上确实掌握着它最后的命脉。”
军官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南嘉，“你的选择会决定未来人类社会的走向。不要忘了，谁才是你的同类。”
陆南嘉的指尖抖得厉害，他最终闭上眼，眼眶有几分热意，仿佛被刚才屏幕上那片绚烂的画面灼伤。
——那是屏幕上浮现出文字时，在背景的黑屏之中漂浮的星光。
所有人都在看星空上面浮现的文字，但只有此刻的陆南嘉知道，文字背后闪烁的光点不是星空。
拉长的光带与短促的光点，有规律地出现，经过多年前他们一起设计的那套密码转译，会变成一个个字母。
一个个字母组成词语连成句，在灿烂的星空之中闪烁，如同浩瀚星河涌动的宇宙深处传来的絮语，那是安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看懂的语言向他传递的信息——
【不要怕，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陆南嘉，你自由了。】
第78章
“嘀嘀嘀嘀——！”
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划破空气,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下坠的失重感，引发一片惊恐的尖叫。
“……啊！”
陆南嘉站立不稳地飞了出去，但被身旁的军官一把抓住, 猛地往他身上扣了一个移动安全带：“抓好！”
“砰！”
剧烈撞击声后, 坠落暂停，但控制室里大大小小的屏幕上红成一片, 闪烁着密密麻麻的警示标志，没能在刚才的坠落中及时固定好自己的人也摔得歪七扭八。
“检测到紧急情况，城市高度正在迅速下降！”
“当前电力系统严重超载，主反重力矩阵已完全瘫痪……”
“……浮光城的悬浮系统失效了！”
军官厉声问道：“应急系统呢？！”
“启动了，但应急状态只能支撑十分钟。”
操作员竭力控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主系统遭到破坏的强度正在指数级增加……”
整个控制室顿时一片死寂, 即使经过专门的训练, 但恐惧还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十分钟后，浮光城将彻底坠落。
军官立刻发令：“立刻调动所有备用力量，维持悬浮系统！”
陆南嘉因为刚才的坠落还在头晕, 他下意识看了看控制室外的天空——
那片湛蓝无垠的天空比他曾经记忆中的天空更加澄澈明亮，高空的阳光灿烂得不可思议。
而在这样的天空之下, 还有数以千万计的人生活在看不见太阳的地方。安昀难道真的会让浮光城砸落吗？
他能够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找出曾经与安昀一同设计的密码，解读出他隐藏的讯息, 可发来的文字与密码截然相反的意思, 却让他脑中一片混乱。
安昀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AI会有什么欲望？它会想统治世界吗？它会想毁灭人类吗？
曾经作为程序员的陆南嘉会对这种问题嗤之以鼻, 可如今魔幻的现实就在眼前, 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无论是那些可怕的照片，还是他变换姿态来到自己面前的伪装，还有……陆南嘉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个燃烧的应许之岛。
圣保罗岛惨案，熊熊燃烧的建筑, 那些倒在地上的、曾经掌握着财富与权力但如今只是焦尸的人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紧了移动安全带的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
头痛欲裂。
应许之岛毁灭时，他已经进入冷冻舱三年，并未经历那地狱般的一幕。但命运仿佛某种避无可避的诅咒，他终究还是在一百多年后，重新见到了那个噩梦。
安昀本就诞生于应许之岛，也曾在那里濒临毁灭，他本来就会想要毁掉应许之岛……哪怕是多了与自己有关的因素，那种残忍至极的场面，也无法不令人想到，他在毁灭人类的时候，不曾有哪怕一点点人类在毁灭同类时会有的战栗。
“陆先生！”
军官的声音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她语气急促，“请你放心，无线屏蔽技术已经非常完善，ASH绝对没办法像它威胁的那样对你造成伤害。”
“我们只有十分钟了……如果你坚持不愿意拯救穹都的几千万人命，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说话的同时，她转头对旁边的几个下属简洁地使了个眼色——最后一次尝试劝说，如果依然不行，就只能动用非正常手段了。
毕竟，在千万条人命面前，一切都是正确的。
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军官身旁面色惨白的少年，看着他又慌乱地看了一圈周围的几个屏幕，仿佛在反复确认上面那些冷漠威胁的文字——然而每一个屏幕上的内容都是完全相同的。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军官：“……我给你们。”
那是一个复杂的纹码型图案，哪怕是陆南嘉也只短暂地见过几次，需要聚精会神地复原。
最终将它交出去的时候，陆南嘉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
他揣摩不出安昀的意思，只能选择相信——就像童年时在岛上，无数次带着安昀偷偷溜过巡逻人员的视线，他也是这样相信安昀告诉他的指令。
但那时年幼的他不会去多想安昀的动机，如今的他却不明白安昀到底想要做什么。
正当他心头狂跳时，眼前的视野忽然涌起一片星光似的闪光。
这里是控制室旁的一个单独小办公室，陆南嘉惊愕地眨了眨眼，却见窗外控制室里的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所看到的景象。
是幻觉吗？还是……
他忽然睁大眼睛，只见星光幻化成一片绚烂的光芒，一个身影从这片光芒中浮现，对他缓缓张开双臂——
“……安昀？”
陆南嘉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成功了！”
操作员大喊起来，“ASH深度联络已强行接通！”
“过饱和数据攻击已接入！”
周围是一片激动的声音，陆南嘉却只看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人。
安昀就那样站在控制室中央，银白色的长发在微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蓝色的眼睛深邃而温柔。
他周身都发着光，如同光环中的天使降落在人世。
仿佛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幻梦，安昀走到他面前，低头对他微笑。
就像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刚刚醒来后，他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瞬间。
“安昀……”
陆南嘉的声音有点发抖，他压低声音怕被不远处那些军方的人听见，可是其实他们都沉浸在反击成功的喜悦之中，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他，“你到底为什么要……”
背景里的嘈杂声音吵吵闹闹：“成功重启浮光城悬浮控制系统……来自NOVA的攻击正在消退！起效了！”
安昀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那双勿忘我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陆南嘉，“小羊，你的选择，我明白了。”
“算力资源调动中，正在全力剿杀ASH源代码……”
“什么？”
陆南嘉心头猛然一跳，巨大的不安瞬间涌上来，“等等……”
安昀的身体开始闪烁不定，银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上飘散，就像是一朵正在被吹散的蒲公英。
而他的身体也逐渐从一开始绚烂的银白光芒变得暗淡，虚弱地闪烁着。
陆南嘉心头充斥着越发不祥的预感，他试图抱住安昀的身体，可双手却从这虚幻的身体之间穿过，只感到一片凉意。
“安昀，你不要吓我……”
他慌乱起来，“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选择都可以吗？！”
安昀看着他，微笑起来：“原来我的小羊已经想起来了。但即使这样，你最终还是会选择他们，是吗。”
陆南嘉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安昀，你不会有事的吧？”
ASH明明是那么厉害的AI，他能够和人类对抗这么久，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最致命的破绽暴露给他，没有别的后路吧？
眼前的男人温柔地伸出手，将他虚虚地拢进怀里。他的嗓音低沉而缓和，在耳边显得虚幻而遥远，像是记忆深处某个讲述童话故事的嗓音。
“人类社会是一个巨大的羊群……而你，是献祭的小羊。”
安昀的影像在消散，他的双腿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注视着他，伸出的手仿佛在轻抚他的脸颊：“……小羊，现在你自由了吗？”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回答我？”
陆南嘉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安昀？你到底会怎么样……”
“小羊为什么不想要我消失？”
安昀低声问他，“你不怕我杀死你，却怕你的选择杀死我吗？我存在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陆南嘉眼前的视野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模糊：“我……”
他想起幼时自己听到的那一个个梦幻而美好的童话故事。每周要打的针是勇者的试炼，消失的孩子有着美好的归宿，风景如画的岛屿是魔法的巢穴，而不是豢养的牢笼。
想起他被迫参与那个自相残杀的血腥游戏时哭喊着向安昀求救，黑暗如期而至。
想起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他蜷缩起来睡在墙角，抱着手机问安昀：“安昀你在吗？”
“别怕，小羊，我一直在。”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会，小羊是被守护的孩子。”
想起十六岁时唯一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仿生少年，让他忘记一切好好活下去，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去找他。
想起他孤身一人迎接死亡的最后一刻，安昀给予他的彩蛋。下一秒他再睁开眼睛，等待着他醒来的男人。
将动弹不得的他从床上抱起来的男人。为他洗澡的男人。在他□□埋下头去，让他眼睛瞬间泛红的男人。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哭到连手指尖都不剩下一丝力气的男人……
眼泪无声地滑落。
“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
孤单一人长大的他情缘是如此浅淡，以至于再没有什么人能够见证他的成长，分享他的秘密，记住那些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过往。
只有安昀……不能没有安昀……
陆南嘉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未知的恐惧，不由得哽咽：“安昀，求你别死掉。”
“……”
安昀已经快要完全消散，几乎只剩下面前的一张脸，可那双眼睛依然无比深情地看着他，“小羊想要我陪着你吗？”
“嗯……”
“一直陪着你？哪怕我不是人，陪你的方式也和人不同……”
“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些了！”
陆南嘉终于崩溃了，“安昀，你得永远陪着我！你明明自己说过的！”
他抬头急切地凑上去，想要吻上面前那个暗淡得即将消散的嘴唇。
但就在即将凑上去的最后一瞬间，面前的安昀完全消失了。
空气里只剩下最后几星银光，转眼间也像飘散的银沙一样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泪水的少年站在原地，目光穿过空无一人的空气。
“……安昀？！”
陆南嘉呆呆地看着面前，就连幻觉都消失了。
他的选择……终究还是害死了安昀吗。
下一刻，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手，将他一拉就拉进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脸颊正埋在对方的胸前。
被遮蔽的视线依稀感受到外面骤然大亮的光芒，一片惊叫声从外面传来，但此刻被揽入怀中的他不会看见，所有的显示屏都变成一片雪亮的空白，上面只有一行字。
【所有权限验证成功，ASH管理员权限接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