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文案情节已到她娇怯哀求道,“小叔,……


    幽暗的室内,她可怜到只剩一件单薄的肚兜,双手护在身前,膝盖屈辱的并在一起。月光落在她身上


    ,投下斑驳的阴影,高的是山峰,低的是沟壑。


    陆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沈葶月蜷缩成一团,那双勾眼睛怯怯的瞪着他,声音抽噎得不像话:“你欺负人。”


    “答应我的三件事之一,不许拒绝我,这么快就忘了?”陆愠掌心随意碰了碰,极致回弹的触觉令他声音暗哑。


    “我没忘,可是在老夫人那,陆庭态度坚决,我拗不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沈葶月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叫她浑身也跟着发热,她的神志快被他撩拨散了。


    比起陆愠,她在话本里学的简直不值一提。


    “乖乖听话,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的力气在他眼前翻不出风浪,被他用掌心摁住脖颈,含住嘴唇。


    许是她不乖,一直在挣扎,这个吻来的有些热烈,甚至粗暴。


    陆愠似乎很有兴致,压在她身后那只手缓缓下移,点过她伶仃脊背,又到纤细腰身处停住,沈葶月小手急忙按着他那只作恶的手,可没了身前的遮挡,陆愠另外一只手变得游刃有余,城墙再度失守。


    她被他托着身子,整个人半跪在桌案上,水迹滴答滴答顺着她膝盖往下流淌,身下是一叠宣纸,已经湿润的泛起褶皱。


    暗室幽静,稍微有点什么声音,格外清晰。


    陆愠意味不明的勾了声笑:“急不可耐了?”


    沈葶月杏眸含着盈盈水意,忍不住咬唇,偏这身子不争气,膝盖早已跪得酸麻发软,他还故意那样,酸意和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游走,流淌,让她溃不成军。


    她控制不住,抽噎后的声音透着绵软,“可以了么?”


    “这才哪到哪。”陆愠睨着自己的另一根手指。


    沈葶月每每跪不下去,身子发颤朝下坠时,他总能精准的狠几下,让她顿时激灵发颤,仍旧维持着令她摇摇欲坠的姿势。


    溪流凝聚,汇成一摊,痕迹斑驳。


    数不清过了多久,他收回手,指腹在莹淡的月色下泛着褶皱,被泡软了。


    沈葶月余光瞥见这一幕,让她心脏险些一停。


    陆愠注意到她蹙起眉,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是嫌弃我,还是嫌弃自己?”


    沈葶月装聋作哑,作势抬手蒙着他的眼睛。


    她的小手冰凉,带着薄汗,细滑软嫩,如此勾人主动的动作让陆愠没有拒绝。


    接着这个机会,她跳下桌子,一只脚才刚沾地便被人薅了回来。


    陆愠坐在棕木嵌玉的圈椅上,沈葶月就跨.坐在他身前。


    两人从刚刚的男强女弱,变成沈葶月居高临下。


    陆愠的领口扯得松垮,锁骨绯红,薄薄的里衣下隐约可见劲装结实的腰腹,此刻肌肉因情.欲偾张,起伏喷薄,爆起了青筋。


    “伺候你那么久了。”


    “换你来。”


    沈葶月感受那灼热惊人的烫度,牙齿颤得话都说不利索,“来……来什么?”


    他不会是要让她去……


    她怎么会这个!


    陆愠淡淡看她,语气玩味:“戏本子里没教?”


    这男人的心肠是黑的。


    沈葶月杏眸水氲,又羞又恼。


    骑虎难下般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大公子?”


    她一惊,是元荷的声音。


    陆愠兴致被打断,有些不悦,那鼓起的帐篷渐渐坍塌。


    恼怒之余,想到这么晚陆庭竟还敢来找她,更生气了。


    门外的元荷魂都要被吓出来了,还好赫侍卫走的快,这庑廊下就她一人。


    她竭尽全力的平复心情,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表妹歇下了吗?”


    元荷点头:“明日有宫宴,自然是歇下了。”


    陆庭道:“我思来想去,有些话想对表妹说,可否帮我叫醒她?”


    元荷:“……”


    “姑娘这几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大公子有什么话还请明日来吧。”她守在门前,坚决不让。


    陆庭有些不耐:“我与你家姑娘是未婚夫妇,此刻便是同榻而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既不肯通传,那我便自己去找她。”


    里间的沈葶月瞬间冒起了冷汗,额间冰凉。她急忙朝陆愠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后跳下了地板。


    陆愠看见她赤着雪白足尖在地上走,嗤笑了声。


    前世爱打赤脚的毛病,还是没改。


    沈葶月快速的去衣橱里找了件亵衣,又披了件披风,眼看着门外的身影不断闪动就要进来,她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急忙小步走到陆愠身侧,美眸写满哀求:“大人,你去屏风后行么,求你。”


    陆愠脸色有些黑,眸色沉沉道,“沈葶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眼看着门框声响动,沈葶月杏眸窜上水色,无声,可按着他膝盖的手都在发颤。


    他知道,她在害怕,害怕到发抖。


    陆愠脑子里闪过前世那支毒箭,恢复记忆后他说过,要让沈葶月身败名裂,折磨到她生不如死。


    如今机会来了。


    只要陆庭撞见他们深夜密会,沈葶月的人生就毁了。


    千夫指,万人唾,她最在乎的姨母徐云霜也会跟着一起下地狱。


    浸猪笼?毒酒?还是陆家的家法鞭刑。


    她这么瘦弱的身子,恐怕打上一鞭子便一命呜呼了吧。


    “表妹!”


    “大公子,您做什么?”


    “让开”


    “大公子,您不能进去!”


    陆愠收回视线,身下女娘彻底被吓到了,一动不动的伏在他膝下,连桌案都忘记收拾。


    也对,他这么个大活人在这,那靡乱的桌案收与不收又有何用,孤男寡女,她怎么都洗不干净这层关系。


    而他?说难听的,不过是被勾引的。


    种种结果都在他眼中一一闪过,都是他想得出,报复她的快意。


    然则看见她失魂落魄的伏在自己的膝上,脊骨伶仃瘦弱缩成那么一小团,陆愠眼睑闪过一丝刺痛。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也舍不得你落泪。”


    他们在扬州定情那夜,是他对她的身和心彻彻底底占有时,许下的承诺。


    承诺只在许下时作数,可陆愠记了两辈子。


    她没有再祈求他,仿佛已经认命。


    “别哭了,我依你。”陆愠捏了捏她的掌心,随后起身,走到屏风后。


    陆庭推开门时,沈葶月已经重新回到了榻上,桌案还没来得及时收拾,整个屋子里存着一种说不出的靡.乱味道。


    他虽穿戴整齐,但身上带着酒气,一进屋便四处打量,见到确实没人后才行至榻前,隔着纱帐,声音有些粗重:“表妹。”


    沈葶月听出了他有些醉酒,也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气味,不由得裹紧被子。


    “这么晚了,表哥硬要闯我房中,到底有什么话说?”


    陆庭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戒备,胸腔里莫名窜起一股火。


    他对那件事已经既往不咎了,她还在这装什么清高!


    “葶儿,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懂吗?用得着这样防我?”陆庭晃悠悠的大掌挑起帘子,酒气顿时弥漫整个拔步床。


    他刚从许筝那软玉温香中来,男人自尊心获得了极大满足,此刻对着娇滴滴的沈葶月,颇有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架势。


    沈葶月见他如此不管不顾,下意识往墙角缩,美眸冷淡:“礼还未成,便不算夫妻。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庭一把扯开了她身前的被子,温润的面庞也在酒气下变得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跟陆愠两个人勾勾搭搭我都忍了,怎么,现在我想碰你,你就不干了?”


    沈葶月没了遮挡,害怕的朝后退:“你想做什么,我喊人了!”


    “想做什么?当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


    “我宁可不要许筝,也要娶你,你怎么就看不见我的心呢?”


    陆庭喝多了开始自言自语,自顾自的攥上她的手臂,指节一点一点


    感受那细腻的触觉,身子也扑了上去,将那温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没了被衾,沈葶月宽松的衣裙再也遮不住曼妙的身姿,曲线凹凸有致。陆庭望向她的视线越来越直白露骨,透着人最原始的欲望。


    沈葶月吓得尖叫一声,小脸拼命朝侧面躲,手也推搡着陆庭,可陆庭那横长的身子又喝了酒,跟石头一样重,她推不动分毫,倒被他抓住手腕,举在头顶。


    屏风后的陆愠脸色彻底黑了下去,眼尾闪过一丝猩红的杀意。


    沈葶月朝屏风处看去,杏眸噙着水雾,唇瓣无声张合:


    “大人,求你,不要看。”


    “你好香啊。”陆庭被她月匈前挤得舒服,忍不住喟叹了声。


    “怪不得我那眼高于顶,不近女色的弟弟找上了你。沈葶月,我以为你是那种本分的女子,不敢多加亲近,可原来你竟然那么浪荡。”


    “说,你是不是给过他了,几次?爽吗?”


    陆庭见沈葶月始终不从,有些恼羞成怒,开始言语谩骂。


    沈葶月美眸瞪着他,啐道:“无耻!”


    她想过陆庭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不想他的内里如此恶心。


    陆庭何时受过这种气,掐着她的脖子狠狠用力,眼睛瞪得似要凸出来般:“怎么,瞧不上我是庶子?所以要高攀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是不是?!沈葶月,来,让我看看,你的心气到底有多高?”


    自卑嫉妒让陆庭发狂,身下的女娘脸颊通红,抬腿照着他裆.部就踢了上去,可陆庭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即便醉酒,也轻而易举的防住了她的小动作。


    看着她为陆愠守身如玉,怒不可遏,当即就要给她一巴掌。


    一个男人想要彻底占有一个女人,不会那样温柔的任她抗拒,而是选择暴力解决。


    不是不服吗?那就打服你。


    此时此刻陆庭心中卑劣心思无处发泄,只想狠狠的打她几巴掌,看她还敢不敢装纯。


    然则沈葶月紧紧闭眼准备承受那一巴掌时,身上的重量蓦地消失了。


    陆愠手刀劈向陆庭后脖颈,随后将人直接提着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狠狠撞在碧纱橱的柱身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人已经晕了过去。


    “赫融。”陆愠冷声唤道。


    门被打开,穿着黑衣的赫融进来,干脆利落的将人拖了出去。


    一切归于平静后,陆愠转头去看沈葶月,榻上的纱帐碎了一片,床帷凌乱,呆坐的小姑娘抱着被子蔽体,满脸泪痕,雪白的脖颈上更是绯红一片。


    “怕了?”男人哑声问。


    小姑娘点点头后复又摇摇头。


    脆弱笨拙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


    陆愠叹了口气,眼底颇有些认命的意味。


    就她这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状态,恐怕也想不起来上药。


    明日宫宴顶着一堆掐痕,不知道以为镇国公府滥用私刑了。


    他随意睨了眼妆奁,起身拿起那瓶雪凝膏,借着月色的光亮,替她涂抹上药。


    神药冰冰凉凉的,沈葶月那片疼痛燥热的肌肤霎时镇静下去,她双目回神,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


    “长公主送来的药膏真是好用,不疼了,大人。”


    陆愠道:“那就多用点。”


    沈葶月摇头:“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得省着点。这药一看就是宫里制作的,太珍贵了。”


    陆愠有些无奈。


    他的女人,还能缺药用了。


    替她把刚刚的抓痕涂抹完,陆愠捏着她的右手,翻过白嫩的掌心,手背上那块淡粉色的疤还在。


    他就知道,赐给她药,她也想不起来去消这陈年旧疤,只会一味的用在他们欢好的痕迹上。


    陆愠下手没轻没重,又挤了一大块。


    沈葶月有些心疼,“够了,大人,太多了。”


    陆愠道:“闭嘴。”


    月色如银,透过楹窗落在两人身上,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


    两人因陆庭的出现,难得和谐下来。


    知道她吓坏了,陆愠到底没有舍得再折腾她,只在走前咬了咬她的唇,告诉她会尽快。


    尽快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沈葶月仍旧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可她不知,陆愠的心,却是彻底乱了。


    从沈葶月入府那日,他只想着怎么折磨她,报复她。


    可每一次与她接触,两世的爱恨不断交叠,让他心里那杆秤一偏再偏。


    他自诩娶她,不过是更方便报复她。毕竟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平头百姓,嫁入公府,即便是正妻,于他镇国公府世子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漂亮有身份的物件,他想如何,便如何。


    可刚刚陆庭动手的时候,他心底里起的杀念却让他分不清。


    他与陆庭素日虽不亲近,可到底都姓一个“陆”字。


    ——


    翌日,天还未亮,镇国公府各房便早早有了动静。


    此番陆家进宫的适龄女娘有陆珍,陆清,沈葶月还有许筝,由永宁长公主和随氏两位正房夫人带着进宫。


    所以一大早各房丫鬟便早早的收拾东西,替姑娘们准备妆发,首饰和衣裳。


    时辰定在午后入宫,命妇们要先去栖凤宫给皇后请安,等到酉时才准备开宴。


    所以姑娘们还有一上午的准备时间。


    那些住的离皇宫远的官宦人家,起得更早,五更天便开始全家准备了。


    徐云霜恨不得掏出积年老底,一大早就带着锦穗抱着七八个锦盒来给沈葶月打扮。


    沈葶月昨夜受了惊吓,人还困恹恹的便被薅起来洗漱净面。见是姨母来了,她后知后觉的挡了挡脖颈。


    锦穗则将那些妆盒一一摆放打开,徐云霜瞥见床边矮几上的碧色宫装,忍不住惊呼一声:“呀,这么贵重的衣裳!”


    一看便是蜀锦,她抬手去摸,繁复精美的纹理下混着金线绣的,算上内衬纱边足足五六层,可看出手艺昂重,价值不菲。


    “葶葶,这是大房那边送的?”


    沈葶月有些尴尬,唇角含糊应了声。


    徐云霜咂了砸舌,一寸蜀锦堪比十斗黄金。入府多年,除了陆老夫人和永宁长公主随身穿戴多用蜀锦,随氏有两套掺蜀锦绣的衣裳,她还没见过邵姨娘穿过蜀锦呢。


    这人哪来这么多钱,这衣裳华贵无比,看着便值几百金,她这是要把大房的吃穿用度都搭进去了?


    可想到她儿子对葶葶做的事,徐云霜觉得,再送十套也是应该的。


    一番装扮后,沈葶月看着铜镜中娇俏的容颜有些不适应,“姨母,这脂粉是不是太多了?还有这钗环有些重,要不要去掉几个?”


    徐云霜充耳不闻,眼前端庄灵动的少女隐隐有了高门贵女的气派,她被封存的记忆有一瞬的恍惚。


    沈葶月正经打扮起来,正是当年夫人未出阁时的模样。她眼眶湿润,总觉得就快要苦尽甘来了。若是夫人还在世,看见二姑娘出落的如此别致,一定很欣慰吧。


    “姨母,你怎么哭了?”


    “风大,有些迷眼睛了。”


    云水阁这边收拾妥当,朝晖阁那边却闹翻了天,茶盏子,熏香炉碎了一地。


    随氏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自己那不成器的姑娘还坐在榻上余怒未消,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尖声道:


    “陆珍,今日宫宴我前前后后替你准备了多久,衣裳首饰,还借着前几日的赏花宴约了韩夫人,段夫人给你说亲事。如今日子到了你还耍脾气不想进宫,这韩家公子,段家公子面还没见你就不同意,难不成,你要上天嫁玉帝不成?区区一个江二公子就把你弄得这般失魂落魄,你还有没有出息?!”


    “还有,你发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是跟谁学的?咱们家还有多少东西值得你去糟蹋,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今日入宫的头面,嫁妆又变卖了一箱!如今快要入夏,你爹爹在工部要加班加点的修建水渠堤坝,为着那些做活的食宿,不知搭进去多少银钱,府中上下又需要我去操持打点,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值得你去摔的!”


    主母和姑娘闹龃龉,屋里的下人彩云彩环只低头收拾碎瓷片,大气不敢出。


    陆珍眼眶通红,不甘示弱道:“什么韩公子段公子我都统统不见,这个什么千灯宴我也


    不要去!母亲您明知道江家那位和孙明玉也会去,我再去了,那不是要让所有官眷都知道我被退婚,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随氏气得骂道:“我怎么,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败家的姑娘!亏得你出生后我怕照顾不好你,愣是没再要一个,才会因生不出嫡子被你父亲厌弃多年,到头来却养了个白眼狼!”


    陆珍驳道:“阿娘怎么不想想父亲为何厌弃你,连我都知道你用账上的钱去给娘家放印子钱,还多次借钱给舅舅,我都知道,父亲怎能不知?”


    要不然,他也不会娶了纳妾的念头,在外面养个小的。


    最后一句陆珍没敢说,怕阿娘承受不住。


    随氏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光鲜亮丽的陆珍,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身子朝后退了几步:“你是我生的,你可是我生的,你怎么能向着你父亲说话呢?”


    彩环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夫人。


    陆珍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可骄傲的性子又不允许她低头,只好沉默。


    随氏窝在彩环身上呜咽,她怀陆珍的时候百般不是,前三个月吐得就没消停过,不仅没胖反而瘦了,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时常腰疼胯疼,又因胎位过低整日在榻上躺着保胎,最后生时还是早产,所以陆二老爷劝她再生一个时,她坚决不同意,要把陆珍好好养大再说。


    如今,她怀孕时百般艰辛,生养时万般呵护的女儿向着那个无痛当爹的人说话,随氏心中好生失望。


    “随你,我不会再管你了。”


    房中气氛一时凝滞,如同寒冬腊月,这时二门上的丫鬟匆匆来报:“夫人,长公主说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随氏道:“你去回她,我们不去了。”


    左右去宫里还要打赏,这个月她手上就剩不到一百贯了,进宫也是丢人。


    她生性要强,最要面子,哪里肯让人知道她的窘迫。


    那丫鬟见夫人直接拒绝,犹豫道:“长公主还让奴婢带话,说夫人只管带着五姑娘进宫便是,一应打赏内侍和宫人的赏钱她都备好了。”


    丫鬟本以为夫人听了此话便会欣然答应,没想到随氏愈发恼火:“说了不去,你是听不懂话吗?用得着你在这多嘴?我堂堂三品工部尚书的夫人会没钱打赏?赶紧给我滚!”


    小丫鬟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跑了。


    失了宠的夫人真可怕,没钱还骂人!


    终于,半个时辰后,陆家的马车出发了。


    避免堵车,永宁长公主一辆马车,沈葶月和许筝一辆马车,陆清和此行的丫鬟共乘一辆较大的马车,共计三辆。


    沈葶月踩着矮杌上车后看见对面局促的许筝,简单点头示意后便闭目养神,两人的身份实在尴尬,没什么好说的。


    不多时,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前行进,沈葶月纤手扶着车沿,偏头看向窗外,心中盘算着此次宫宴的目的,她想打探打探江家的事儿。


    江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把阿娘的画像挂在房中,且还是阿娘未出阁时的样子。裴家出事那年兄长十二岁,也就是那幅画存了十二年不止。


    他那样爱慕阿娘,哪怕有儿有女也要对着画像睹物思人,难道裴家灭门后他心里就一点波荡没有,没有想去查查缘由吗?


    可如今江陆两家彻底撕破脸,她更不认识江家人,这让她有些苦恼怎么下手。


    “表姐。”对面的许筝突然开口。


    沈葶月思绪回神,美眸看向她,顿了一下:“怎么了?”


    许筝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飞边,绿柳底纹的斜襟长裙,料子材质一般,却衬托着她脸色白皙单薄,楚楚可怜。


    她幽幽道:“我知道表姐不喜欢我,怪我毁了你和表哥的婚事。但我也是没有办法,若我不能入府为妾,母亲便会将我嫁给家中的员外,那员外年逾五十,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许筝神色拢着淡淡忧愁,不像是装的。


    沈葶月蹙眉,这小邵氏的所为,不就是当年徐云娥对自己的行事作风吗?


    若自己此番入京不能嫁给陆家大公子,那便回乡嫁给那老秀才。


    或许是有过相同的经历,沈葶月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许筝,我从未怪过你,错的是陆庭。”


    许筝听见沈葶月的回应,轻笑了声,她本以为沈葶月会讥讽亦或着对她破口大骂,原来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她继续道:“表姐,其实我看得出,你并不喜欢表哥。”


    沈葶月一怔。


    许筝道:“其实,我也不喜欢他。”


    “我阿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赌钱酗酒,我早就对男人失望透顶。四年前我随阿娘来陆家做客时,第一次见到表哥那样英俊优秀的男人,确实也曾动过心。可是最后,他和我父亲一样令人失望,只管发泄,不管负责,我便彻底醒悟了。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


    “我若为妾,定不会与姐姐为难。”


    这番话倒让沈葶月对她高看了几分,小门户出身的女子甚少能读书明理。许筝也是经历了人间嫉恶才会有此番心境吧。


    世道艰难,女子不应该再为难女子。


    沈葶月笑了下:“好,我信你。”


    因着出门时随氏和陆珍的事儿耽误了时辰,车夫一路疾驰,未敢休息。


    终于在申时左右,抵达了皇宫。


    永宁长公主纤手撩开帷幔远目眺去,朱雀门前,各家马车远远的排起了长队。


    队伍中便有仆妇小声议论:“这么久,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另一人道:“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官眷,千金子弟,我约摸着呀,且不得等上半个时辰。”


    长公主蹙眉,瞥向那几个粗舌妇人,果不其然,是二房的。


    这么停驻的功夫,便有宫人匆匆赶到,走到永宁长公主的马车下行礼请安:“奴才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颔首。


    宫人便道:“含光门已开,还请殿下的队伍从那边走。”


    长公主睨了眼落玉便落下帷幔,重新坐回马车里。


    落玉对这一幕早就熟记于心,登时让车夫掉头。


    于是京城众人便看着镇国公府的马车另道而行,畅通无阻的从含光门入了皇城。


    有人露出艳羡的目光,有多嘴的忍不住想议论,却也只敢暗自腹诽。


    镇国公府好大的架势,可人家英国公府的家眷也在那规规矩矩排队呢,还不是仗着镇国公娶了当今圣人唯一的胞妹永宁长公主。


    京城这么多世家高楼起,高楼塌,难不成他陆家就能屹立不倒,永世长青?


    呵。


    入宫后,永宁长公主便去向皇后请安,临走时嘱咐陆家的女娘们可自行去御花园旁的福安殿赏花踏春。


    此时临近黄昏,宴会还没开始,福安殿内已是一派华灯火树红相斗,往来如昼的景象。


    各色精致的琉璃宫灯,争奇斗艳,流光溢彩,竟比天光还亮上几分。


    许筝看见陆庭在不远处与人交谈,眸光粘住了一样。


    沈葶月见状,捏了捏她的手,鼓励道:“去吧,今夜是个好机会。”


    两人在马车上纾解开了心结,何况沈葶月也并不打算嫁给陆庭,自然希望许筝能有个好去处。


    许筝轻快道:“多谢你,表姐。”


    许筝走后,沈葶月便和陆清继续朝里边走,然则也只是在末位便停住了。


    陆清虽出身镇国公府,但也是庶女,姨娘不受宠,随氏不常带着她出门。沈葶月如今的身份还不如陆清,更为尴尬。


    两人都是沉静内敛的性子,话少,也不喜人多,便挑捡个座位坐下,沈葶月捏了颗玉凝糕吃,正要递给陆清,陆清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我去更衣。”


    主座那边一群姑娘围着静安县主,其中一穿鹅黄裙的女娘瞥了眼沈葶月的方向,笑着对静安说:“静静,瞧,她来了呢。”


    她这一说话,那群女娘全都朝


    席面最末位看去。


    许是她们目光太过直白,沈葶月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这一抬眼,便对上静安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想起上次跟她结的梁子,沈葶月突然觉得今日不能善了。


    她们两个,一个小户出身,没有靠山,一个是汝阳王府金尊玉贵的县主,怎么看都是她吃亏。


    沈葶月起身便准备走。


    “沈葶月,站住!”静安隔着老远喊她。


    静安县主这一喊,沿途席面上有三三两两,零星的贵女也往那边看去。


    此时华灯初上,但命妇官眷皆都在皇后宫中,殿内外大多是往来忙碌的宫人,空荡的很,沈葶月想装听不见也不能成行。


    她犹豫的时候,静安已经带着她的小团体姐妹围了上来。


    眼前的女娘们各个眼睛跟斗鸡一样,来者不善,浓烈的脂粉味呛的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静安一身娇俏红装,眉眼飞扬:“呦,咳这么厉害,沈葶月,你染风寒了?”


    沈葶月不卑不亢道:“你有事吗?”


    静安挑眉:“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聊两句不可以吗?我母妃曾告诉过我个偏方,对治风寒特别灵验,你要不要试试?”


    “多谢,不必了。”沈葶月看了眼不远处的紫金镂空更漏,平静道:“宫宴快要开始了,永宁长公主命人来寻我了,你请自便。”


    “想走?”静安身子横了一步,挡在她前头。


    鹅黄衣裙的女子也开口讥笑:“拿长公主吓唬我们,你以为你是陆家嫡女啊?”


    沈葶月不耐:“那你想怎样?”


    静安让人一左一右攥着她的手臂,冷笑了声,朝前走去:“都是姐妹,自然是帮你祛风寒。”


    沈葶月张口就要喊人,却被一蓝衣女子眼疾手快用手帕塞住了嘴。


    她们小团体人众多,就这么把沈葶月拖去了湖边。


    福安殿北侧是沁水湖,与御花园东边的御池交汇,一同流向太液池。此刻正值夜幕交汇的时分,湖水暗波流转,泛着碧绿的莹光。


    两个女子架着沈葶月的胳膊,将她逼到岸边。


    静安县主双手环.胸,轻笑道:“只消泡一泡这春夜湖水,便可以毒攻毒,过了今晚,你的风寒定然能好。”


    沈葶月没心思听她说话,迅速环视四周,这里僻静,显少有人经过,便是此刻她大喊出声也不会有人听见,要指望人来救怕是不可能了。


    她美眸凝了凝,脚下突然一滑,摔在岸边,她下意识抱住静安县主的大腿。


    静安哪想到她这么无理,被吓得激灵也跟着摔了一跤。


    这岸边今日怎么这么滑?!


    一群贵女急忙去扶静安,混乱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分开。


    可静安的钗环乱了,发髻也歪了,她气得眸子喷火:“沈葶月你好大的胆子!我给你脸,你不要,那你就去死!”


    说完,静安朝旁边那穿鹅黄裙的女子给了个眼神,那女子见状,狠狠推了沈葶月一把,直接将她整个人推入湖中。


    “啊!救命!”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这声音,却是静安县主的。


    沈葶月被推下水的同时,静安也被一股猛力跟着一同拉入湖中。


    原来沈葶月刚刚借着滑倒后混乱将她的裙带和静安的系在一起,自己若落水,必定拉她一起。这样,岸上那些想置她死地的人应该会去找人呼救了吧。


    冰冷刺骨的湖水鱼贯而入,让她几近窒息。她竭尽全力闭气,想等来救援的宫人。可随着她不断下沉,脑子里那点残存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感觉自己好像等不到了。


    就要这样死了吗?


    她好不甘心。


    她在等死的时候,湖底身处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接近两人。


    黑影游到她们面前时突然停滞,随后略辨认了下,便朝静安游去。


    ——


    此刻已是酉时,圣人与皇后的仪仗也起驾,正朝福安殿走来。


    一蛟龙戏珠天灯下,陆愠正偏头与刑部侍郎宁夜讨论今天下午那个杀人案。


    只是若细细看,他的目光似乎总是朝湖边看去。


    熏黄的灯影下,他的面容被打上一道阴影,却依旧掩盖不住俊美的五官,轮廓清冷,下颌瘦削,皮肤在被灯晃得泛着冷光,自带的低沉气压,矜贵的让人难以接近。


    镇国公府世子的名头让陆愠走到哪都是明珠耀眼的存在,更别提此刻和宁夜站在一起。


    昌顺十二年的科考,寒门出了一新科状元,让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扬眉吐气了一番。


    那位状元便是这位宁大人。


    仅仅用了四年便从授官八品一路爬至四品,还是最高司法机构刑部副手,是实打实的实权派,天子近臣。


    若光是四品大员,那满长安遍地都是,不值一提,偏偏这位宁大人生得一张极为出色的脸,眉骨高挺,嘴唇削薄,气质斐然,犹如高山白雪,走到哪都备受瞩目。


    此刻长安两大热门聚在一起,那些到席的贵女们都纷纷侧目朝这边偷看,边看边羞红了脸。


    大家都知道千灯宴不过是一个名头,皇后娘娘在这赏春踏青的时节组织宫宴,不就是要她们这些在世男女相看的。


    不知道永宁长公主中意谁做她的儿媳妇,说起来,宁大人也一直尚未娶妻呢,不过听说他铁面无私,向来只忠皇权,寒门时就不曾向权贵折腰,这几年手里权势愈来愈大,更是无人敢接近。


    席面最前端的三公主萧承妤听见这些议论,不由得问向一旁侍女十樱:“这位宁大人,果真如传说那般秉公执法,不近人情?”


    十樱如实点头:“公主久在后宫,坊间传言确实如那些世家女所说。”


    萧承妤扶额,那她要办的事,可怎么开口。


    赫融小跑过去,低声耳语几句后陆愠脸色遽变,直接朝沁水湖奔去。


    萧承妤一看陆愠走了,宁夜落单,正是好机会。


    她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宁夜。


    暮色沉沉的夜,眼前突然多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小公主,宁夜微微抬眸,顿住了脚步。


    他弯身行礼:“臣见过公主。”


    萧承妤像模像样的抬手免礼,见宁夜不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长刀直入:“我有事想求宁大人帮忙。”


    男人滑动的喉结之上,是消瘦的下颔,和紧抿的嘴角。


    “我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


    小公主撇了撇嘴,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


    话一下子就被聊死了,两人之间的风声都跟着沉默。


    怕他又要说出什么不近人情的话,萧承妤抢先一步道:“四年前,城东瘟疫,我和我的婢女在施粥,宁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在吧。”


    她今日就算拼着得罪了宁夜,也要把事办成。


    宁夜自然记得,甚至,他记得比萧承妤还清楚。


    那时的他,九死一生,刚养好身体进京便恰逢瘟疫被困住。


    彼时他穷的浑身上下还没有萧承妤一根簪子贵,自然不会错过施粥的机会。


    灾民前仆后继,公主府的侍卫险些没阻拦住,萧承妤也受到了惊吓,在侍卫掩护下回客栈了。无人看见,她鬓边的蝴蝶玉钗掉在了地上,被宁夜捡起来。


    往事不断涌入脑海。


    四年未见,她出落的比从前更加妩媚。妇人髻,芙蓉面,杨柳腰,就连眼角下那颗小痣都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风情。


    宁夜漆黑的眸看了她良久,轻声道:“我应公主。”


    ——


    静安县主和镇国公府的一位表姑娘一同落水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宴席间。


    永宁长公主开始也只是听着那宫人汇报,直到听说陆愠下水救人,登时坐不住了。


    “什么?”


    永宁长公主凤眸涌动,冷声问道:“他救的谁?”


    宫人转向长公主,“世子爷救的表姑娘。”


    “那静安


    呢?我的儿!”汝阳王妃上前几步,尖声发问。


    宫人道:“王妃莫急,静安县主已经被侍卫救了上来,现在人都在湖边。”


    永宁长公主看了眼兄长顺文帝。


    顺文帝利落起身:“朕与你同去。”


    圣人离席,朱皇后自然紧跟其后,席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也都跟着一同凑热闹。


    沁水湖深邃宽广,众人都到时,湖中落水的,救援的,还没游上岸。


    沈葶月意识消散前突然有人渡了一口气给她,随后腰间骤然多了一股力量带她破水而出。


    她呛了几口水后费力的呼吸着,这才看清身后抱着他的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褪去了几分清冷,同样湿漉漉的,有些狼狈。


    与此同时,圣人与皇后銮驾也走到了岸边,身侧便是永宁长公主,汝阳王妃等命妇贵眷。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沈葶月才意识到而今处境。


    她被陆愠救上来了。


    可她眼下是陆庭的未婚妻——


    众目睽睽之下,沈葶月的细腰被陆愠紧紧掐着,湿哒哒的裙裾勾在他身上,柔婉碧色与墨绿锦袍勾缠在一起,紧紧相贴。


    她不敢看岸上的目光,咬唇颤声,娇怯哀求道,“小叔,别……”


    第23章 第23章纤腰楚楚,在灯影下,说……


    陆愠冷笑,小叔?


    你上辈子枕榻之侧唤我祁玉的时候,可不是眼前这幅清高样子。


    衣衫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寒意不断自四面八方涌来,冷得她唇齿打颤,沈葶月忍不住将头埋低。


    虽然说着不要,可她抱着陆愠脖颈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死前那一刻她曾向阿耶阿娘祈求,如果他们真有在天之灵,就让她活下去,就让来救她的那个人是陆愠。


    血海深仇,她能利用的只有陆愠夫人的身份。


    还好,她还没死。


    幸好,是他来了。


    圣人瞧见湖中两人都没事,也是暗自松了口气。陆愠若出事了,永宁可要怎么办。


    只是如今两人在众人面前肌肤相贴,恐有流言蜚语传出。


    “她谁啊?世子凭什么去救她啊!”


    “这女子不会要让世子负责,娶她吧?那我的天都塌了……。”


    “臭不要脸,定是故意落水好赖上世子的。”


    有聪明的看透利害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换作是你跳下去,难不成世子爷就能去救你了?”


    议论越来越离谱。


    永宁长公主冷眼睨过去,天家公主的威仪让那些世家贵女顿时纷纷噤声,瑟缩着朝后躲去,不敢再多言。


    涉及女眷,朱皇后上来打圆场:“祁玉,先让宫女将这位姑娘扶去偏殿吧,让御医看看,这么娇弱的身子可别染了风寒。”


    陆愠颔首,将人放了下来由宫女搀扶。


    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沈葶月身上,同样色系的衣裳,看得永宁长公主美眸一沉。


    顶着众人的目光,陆愠俊朗的眉眼间依旧是冷峻的沉静,辨不出喜怒。


    坦荡的仿佛他只是刚好路过,顺手救人。


    永宁长公主见人已安顿好,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先去换衣服,再去跟你舅舅回话。”


    陆愠可以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阿娘。


    他摸了摸鼻子,哑声道:“是。”


    疲惫受寒的声音听得长公主心头一紧,许多质问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踮脚将披风裹在他身上,紧了又紧。


    长公主一行刚走,岸边便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


    “静安,静静!我的儿,你醒醒啊!”汝阳王妃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传染整个岸边。


    宫人惊惶跑到圣人和朱皇后面前,颤声道:“陛下,娘娘,静安县、县主殁了……”


    朱皇后倒吸了口凉气,踉跄了几步:“怎么会?不是让侍卫救上来了吗?”


    宫人道:“县主不通水性,侍卫游到人旁边时,县主已经溺毙了,刚刚御医抢救了半天,还是无力回天,人已经凉了。”


    圣人惋惜,即刻吩咐首领太监周成顺:“许汝阳王府县主陈静静以郡主之礼下葬,赐金千两以治丧仪。”


    汝阳王妃哭得实在凄惨,永宁长公主也动了恻隐,她偏头看向陆愠,压低声音道:“静安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陆愠蹙眉:“阿娘,我没那么蠢。”


    言下之意,此人手笔太过明显。


    不过他也有些后怕,今日行动竟然出现了意外。


    他知道静安会为难沈葶月,早早命人将岸边涂上了青苔,却不想水底竟有刺客。


    汝阳王一辈子碌碌无为,是个只食天家富贵的慵懦俗物,碍不着谁的道,不会与人结仇。


    那人就不可能奔着静安去的,他的目标是沈葶月。


    若不是刺客愚蠢,若不是他昨晚送给沈葶月的衣裳比静安还要华丽,让刺客无法分辨哪个是县主,哪个是普通人,那么死的就是沈葶月了。


    这个认知让他眼底起了一层寒霜。


    好大的胆子。


    敢动他的人。


    ——


    福安殿风声涌动,顺文帝直接离席回了书房。


    哪怕朱皇后仍留在席间安抚,言笑晏晏,可底下的官眷贵族却无心用膳了,谁知道这茶点里有没有毒药,万一她们是下一个静安县主呢,那可是千金贵胄啊,说死就死了……


    福安殿旁的偏殿里,沈葶月虚弱的倚在榻上,身上已经被宫女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物。


    门声响动,永宁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沉玉端着药进来,见床上的小姑娘脸色惨白的不成样子,心中也是动了恻隐。


    沈葶月不好意思劳烦沉玉,自己端着药碗,杏眸半掩,喝一口呛三口,脆弱的不成样子。


    沉玉道:“姑娘慢慢喝,有咱们殿下在,必不会让姑娘吃亏。”


    言下之意,此刻圣人,长公主还有世子都在书房斟酌刚刚落水的事。


    “多谢长公主,多谢沉玉姐姐。”沈葶月捧着带有余温的白瓷碗,低头认真喝药。


    宫中不太平,她要尽快好起来。


    沉玉看了沈葶月的病情后要回去给主子复命。


    空旷的大殿,又剩她一人。


    窗外的喧嚣声渐渐散去,归于宁静,想来是宫宴结束了。


    沈葶月抱着膝盖,垂眸沉思。


    刚刚她听见静安县主死了,心里一阵发慌,她在水中隐约觉察到有人靠近,本以为是来救人的却不想是刺客。


    那个人的目标是谁?


    她总觉得不会是静安县主。


    今夜汝阳王和王妃都在宫中,大内高手如云,如果被抓到了查清楚幕后之人就是明摆着跟王府过不去,谁会那么蠢?


    如果是她,那么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而且那人在暗,自己在明。


    刚刚有静安替她挡了灾,可以后呢?


    她不可能永远躲在镇国公府不出门。


    她不过才从江南来到京中,除了徐云霜举目无亲,能出动杀手来杀她,想必背后那人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吧。


    沈葶月看着阴冷的大殿,心中愈发惊惧,刚消下去的汗又浮了上来。


    也不知道长公主她们何时回府,也不知道御书房那边怎么样了。


    她杏眸盯着更漏,时不时的掐着手臂,不敢让自己睡过去。


    可就这么撑了一会儿,落水后的酸疼,困倦,又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久未做梦的她竟再一次入梦了。


    梦中白云涌动,她似是飞悬在上空,底下街景楼肆如云烟渺过。


    她注意到下方那汉白玉栏杆搭砌成的长桥,岸边遍植馥郁的丹桂,桥下波光粼粼,桥旁亭台楼阁的琴声、箫声不绝于耳。


    这是扬州的二十四桥!


    沈葶月自幼在此长大,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桥边水榭上的雅厢中,一穿着华丽的贵妇人拉着一妙龄女子,轻声安抚着:“瑶瑶莫要伤心,爹娘一定将你嫁入那高门江家,你谢瑶就是日后的江家大夫人。”


    谢瑶抽噎着:“可江郎是长安太师府中的嫡长子,女儿只是地方一介商户女,云泥之别,纵然江郎对女儿有意,怕是只能入府为妾。”


    沈葶月蹙眉,太师府江家?就是那个府中还留有她阿娘画像的江家?!


    她隐约记着方才席间还见到


    如今江家家主的夫人,似乎有人喊她谢夫人。


    谢夫人继续道:“你放心,长安氏族又如何,打着太师府的名堂,内里实则亏虚一片,还不如咱们家殷实。不然你的江郎也不会来扬州这样的小地方,我和你爹爹早已同江家说好,如若你嫁过去为妻,我和你爹爹为你带上五十万两的嫁妆,另外还奉上一瓶秘药,以助靖王大业。你只管好好坐稳你江家大夫人的位子,为我们扬州谢氏扬眉吐气!”


    谢瑶止了哭声,忙问:“什么迷药,何等大业?阿娘,我只想嫁给江郎,怎么又和靖王殿下牵扯在一起了?”


    谢夫人压低声音道:“反贼谋逆,靖王殿下想要趁乱除了长陵侯,听闻长陵侯夫人预产期就要到了,不日即将临盆,此药乃我谢氏独门秘传,若能替靖王殿下除了心头刺,再加上那五十万两雪花银填补江家亏空,这么大助力下去,你觉得,江家凭什么不要你?”


    谢瑶有些担心:“江郎知道吗?他知道女儿是因为这些才嫁进去,会不会厌弃女儿。”


    谢夫人冷笑道:“他懂什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你只管用娘教给你的手段,牢牢的抓住郎君的心,即可。”


    “女儿知道了。”


    二人交谈声渐渐被丝竹声掩盖了去,梦中的沈葶月双眸湿红,肩背死死紧绷着,直至浑身发抖。


    好个江家,好个扬州谢氏!


    竟然趁阿娘生产之际,下如此狠手。


    她弯下身子,不住的喘着粗气,试图缓解那股控制不住的恨意带来的恶心感。


    原来阿娘是这样死的,她生产时应该已经中毒,可还是拼尽全力生下了自己。


    “阿娘,阿娘……女儿一定会为你报仇……”沈葶月唇边不住呜咽,再醒来时枕衾湿了一片。


    她看着空旷阴冷的大殿,那双娇弱剪水的杏眸染上了几分冷冽的猩红。


    ——


    御书房内,顺文帝揉着太阳穴,一旁的灯火忽明忽暗。


    陆愠换好了衣裳,立在殿下,永宁长公主身侧站着落玉。


    不多时,殿外走进来道人影,是刚刚探病的沉玉。


    永宁长公主食指敲了敲桌面,抬眸问:“怎么样,人如何了?”


    沉玉道:“沈姑娘已经无碍了,只是晚春的水凉,身上还是有点烧。”


    闻言,顺文帝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殿下娘俩。


    永宁的目光坦荡,显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至于陆愠——


    别人不了解他这个外甥,他还不了解吗。


    镇国公府世子,出身高贵,又生得仪表堂堂,是长安世家女眼中顶级香饽饽,像落水摔跤这样的老套招数不知遇上过多少次。


    可人家愣是让那些贵女半点流言都传不出去。


    不因旁的,只因每次这种事发生时,他都与聋了瞎了无异。


    此次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出身的表姑娘落水,竟引得他不惜声誉相救。


    顺文帝眯起眼:“祁玉,你打算怎么办?”


    陆愠拱手道:“臣为君子,出了这样的事儿,臣难辞其咎,愿意负责。”


    顺文帝:“即便你想负责,朕许她一个贵妾之位,再加以诰命,也未尝不可,同样体面。”


    永宁长公主嘴角抽了抽,恐怕不止贵妾这么简单。


    果然,陆愠道:“臣的婚事一直备受瞩目,京中世家都想与镇国公府攀亲,但臣与阿娘效忠陛下,无异于党争,若正妻之位有了着落,也可让那些人歇一歇心思。”


    这话说到了顺文帝心坎里。


    镇国公手握兵权,府中养着私兵。纵然永宁是他亲妹,可皇权之下,亲兄弟短兵相刃的事也不是没有。


    他这个皇位是如何而来,还不是从他亲叔叔手中夺过来的。


    他父皇是如何死的,他还没忘呢。


    陆愠若与其实力相当的家族联姻,时日一长,难保他不会多想。


    顺文帝笑眯眯看向长公主:“永宁,这门婚事你可满意?”


    永宁长公主柔声道:“祁玉没有意见,臣妹也无异议。只是这沈家女早先是许给我家大房的,已有了婚约,还请陛下亲自赐婚,免了纠纷。”


    顺文帝颔首:“朕准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愠咳了两声。


    永宁长公主顿住脚步,转过身,四目交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的法子还能再低端点吗?”


    她真算是开了眼了。


    陆愠摸了摸鼻子,又咳了一声:“阿娘,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永宁长公主剜了他一眼:“今日事一出,谁家的姑娘还敢做你镇国公府的贵妾。”


    谁都不傻,大理寺的陆少卿素日最爱惜羽毛,半点绯闻都没有。


    能让他亲自跳水救人,必定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永宁长公主冷冷甩下:“回府后想想怎么跟你祖母解释。”


    陆愠“嗯”了声,随后朝着相反的回廊走去。


    就凭阿娘刚刚在殿中肯亲自为沈氏请旨,他就知道,阿娘没真的生气。


    长公主看见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撇嘴。


    就那么喜欢?


    陆愠推开偏殿的门,便闻到满室药香。


    蜡烛星星点点几根,帷幔散落在地板上,一旁的黝漆矮几上放着简易的茶具,冷冷清清。


    他掀开幔帐,拢在银钩上,那张冷白憔悴的病容赫然映入眼帘。


    额前几缕青丝被汗打湿,粘在一起,纤长蜷曲的睫毛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的抖着。


    陆愠坐在她身边,去探她的小手,冰凉带着薄汗。


    “谁!”沈葶月突然惊醒,冷不防眼前坐着个人,吓得她失声尖叫。


    紧绷和惊惧让她连连噩梦,此番终于清醒,待看清来人后,心神终于松懈,眼眶不由得一酸。


    她安全了。


    她在这世间,没有父母,没有兄长,如浮萍一般,如今能庇护她的,竟是初见便要了她身子的陆愠!


    何其嘲讽。


    负面情绪隐隐作祟,开始缓慢抓根蔓延生长。


    沈葶月几乎是一瞬回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愠来了,她得从他口中知道圣人是如何处置的。


    她暗暗掐了一下手臂上的软肉,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掐得狠了,她鼻子忍不住一酸,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懊恼之际,她突然想起那话本子里写,任何郎君都无法拒绝女子的眼泪。


    若自己示弱,应该能方便套话吧。


    沈葶月借着那疼痛的感觉,低低呜咽起来。


    陆愠眸色晦暗,并没有出声安抚。


    两世的轨迹竟然在悄然间改变了。


    前世的沈葶月从未遭过暗杀,背后更不曾有人想对她下手。


    汝阳王府再落魄也是亲王,静安身负皇家血脉,那人都敢下手,想来沈葶月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那一百金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落水后嘴上说着不要,挂着自己脖颈上的手攥得比谁都紧。


    嗬,想做他的正妻,却不是因为喜欢他。


    沈葶月,原来小狐狸是你。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一本正经的陆少卿却环抱双臂,斜倚在架子床的边缘,一副看戏的样子。


    沈葶月哭得有点累,抬头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顿时瘪了瘪嘴,不哭了。


    话本子说的没错。


    但眼前这位,貌似不是人。


    “没什么想问的?”陆愠似笑非笑,出声道。


    沈葶月揉了揉眼睛,尴尬声音带着糯:“没有。”


    她主动问,以陆愠的态度,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水,反正回府就知道了。


    他既存心逗她,她何必中招。


    “成。”


    陆愠起身,最后看了眼她:“你好好歇息,我明日还要上朝,早晨自有陆家下人接你回家。”


    沈葶月见他要走,身子下意识前倾,水眸巴巴的看着他,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陆愠突然“唔”了声:“对,还有个事忘跟你说了,圣人说了,为了你的清誉,大哥你是嫁不成了,让我娶你——”


    他顿了顿。


    沈葶月屏住呼吸。


    他喉结滑


    动,“为妾。”


    说完,人便推门出去了。


    沈葶月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气血一时间冲上心头,她觉得身子都不冷了。


    可恼怒之余便是只剩颓然,若只为妾,很多事她都没法做了。甚至她成了镇国公世子的妾室,就只能居在内宅侍奉婆母,都不能随意上街,抛头露面——


    沈葶月心绪渐缓,另一个计划在心里悄然形成。


    她得做两手准备了。


    ——


    翌日早朝,朝臣们都在文宣殿外按例等待。


    陆愠一袭绯色官袍,黑色长靴刚踏上廊阶,便有同僚凑上来抱拳恭喜。


    他不由得一怔。


    “恭喜啊,陆大人,什么时候办喜宴可得叫我们啊!”


    “能入陆大人的眼,想来这陆家宗妇该是何等美貌,该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呀?”


    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陈旭也挤了挤眉毛:“什么时候的事,竟藏得这么深,英雄救美都来了。”


    陆愠扶额。


    从前不知道他们这么八卦。


    他无奈道:“喜酒的时候一定喊上各位。”


    还有八卦者想打听昨日落水的细节,便听见周公公尖细的声音:“圣人驾到!”


    众臣都纷纷侧目站定,按顺序进殿。


    时值四月,顺文帝挂心水患之事,先问了工部城郊修坝的进展,工部尚书陆方昌将昨夜新画的工图递给宫人后讲解了一番,最后又提起了银钱的事儿。


    他自掏腰包已快半月,俸禄还未发,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户部侍郎照例又是哭天抹泪的哭穷,胡说了一通,反正就是没钱。


    顺文帝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那拢起的眉心让堂下的大臣们人心惶惶,纷纷琢磨自己的羽毛是否纯洁。


    这时,赵御史突然出列参奏:“陛下,臣奏刑部侍郎宁夜滥用职权,私自送医入刑部大狱,徇私枉法,其心不轨!”


    这话一出,帝王刚刚的沉默都被大伙忽视了过去。


    满长安无人不知他宁夜是帝王心腹,为官向来无私高洁,这些年来凡是送进刑部的银子皆会分文不差地扔回来,犹如一块无坚不摧的铁板,谁也撬不动,怎会突然行贿了呢?


    顺文帝眯起眼,示意赵御史继续说。


    赵御史不敢隐瞒,便将昨夜他恰好去刑部帮太府监递案卷,又如何识破乔装进去的大夫,看见那人去大狱给驸马爷李堔治病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了。


    这一番下来,朝中大臣忍不住发笑。


    在座的都是修炼成人精的,昨日是千灯宴,赵御史这所谓的“恰好”便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只是不知是何人让刚直不阿的宁大人破了戒。


    不待顺文帝开口,宁夜出列躬身道:“臣有罪,昨夜臣确实送了一个大夫给驸马治病。”


    顺文帝不紧不慢地敲了敲御案,声音严肃道:“朕姑念你是初犯,杖责三十,这几日便不用来上朝了。”


    宁夜不卑不亢道:“臣领旨。”


    下朝后,周公公将陆愠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顺文帝看着满桌案牍,那张严肃硬朗的脸也不免疲惫了几分,他轻声道:“祁玉。”


    陆愠心一凛,顿时上前一步。


    顺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阴霾:“刚刚朝上你也听见了,这几年朕拨给户部的银子没有千万也有几百万,单说上月赈灾的四百万两,这才不到一月户部又哭穷,如今工部仅仅修建一个东渠就需要陆方昌自掏腰包——”


    陆愠顺势道:“陛下怀疑这笔银钱的去向。”


    顺文帝皱眉,点了点桌案,“你看看这些密函。”


    陆愠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越看眉头蹙的越深。大内的密探在扬州查到了有人私设铁场,可函中寥寥几句,再往后的密函便再没提及此事,显然那些探子已被人控制。


    “朕已命户部替你拟了商籍文书,十日后你替朕暗访扬州。”


    陆愠:“臣遵旨。”


    顺文帝见他答应的痛快,心口上的重石也算稍微落了几分,不由得调侃道:“此番暗访,不影响你的婚期吧?”


    陆愠扶额:“赐婚的圣旨已下,臣不急。”


    ——


    沈葶月被接回陆府时,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


    元荷疑惑:“姑娘怎么不进去。”


    沈葶月看着那黑底雕花烫金的几个字,蹙起了眉。


    从前她投奔姨母来,好歹也是给大房做正妻的,如今她的身份变成了镇国公府世子的妾室,登时就变得微妙。


    她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尚在扬州小镇时立过誓,此生绝不为妾。


    平头百姓家的妾室尚且像个物件一样没有尊严,就更别提规矩森严的公侯府邸,怕是换妾都再寻常不过。


    她该如何立足呢?


    算了,也不过区区几日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自她听见陆愠那句为妾后,她便不打算在镇国公府待着了。


    天地宽广,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给一个男人做妾。


    她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叹了口气,朝府里走去。


    两人顺着影壁刚好看见几位宫里的宣旨太监从明瑟阁方向出去,途径她时,还恭贺了一声:“夫人大喜。”


    那句夫人有些陌生刺耳,她微微发怔,旋即回礼,“多谢大人。”


    等太监走后,她顿住脚步,凝眸看去,那是长公主的住所,难道是赐婚的圣旨?


    可是区区妾室,也值得圣人下一道婚旨?


    她摇头,可能镇国公府与寻常人家不同吧,这门婚事毕竟过了天听,说不得是圣人对长公主的偏爱呢。


    从垂花门一路走来到内院,府中的下人奴婢并没有沈葶月臆想中对她指指点点,反而大房三房的大丫鬟们见到她也很客气的行礼,除了随夫人房中的彩云彩环依旧趾高气扬,不拿正眼瞧她。


    回到房间时,还未进门,沈葶月便被桌上金灿灿的一摊晃晕了眼睛。


    元荷当即笑着解释:“姑娘,这是长公主一早命人送来的,说是宫里赏赐的。”


    沈葶月杏眸眨了眨,宫里的话那不就是圣人,她没想到,这年头纳妾居然还有赏赐?真是及时雨,她正需要银子呢。


    她看了下,红木锦盒里装的是黄金,另还有六锦盒白银,剩下两个长形棕木的盒子装着一对攒南珠海棠鎏金步摇,一对木棉流苏耳坠,四只镶嵌着名贵宝石的簪子。


    她不禁感慨,皇家出手就是阔绰,单单这些便可足够她和元荷一辈子吃穿不愁,生活无忧了。


    沈葶月略思忖道:“那些白银你替我送去给姨母,黄金和首饰收好,那些首饰是过了宫里的账册的,姨母没办法用,将来咱们去当铺换了去。黄金也收好,到时候换成飞钱,好办事。”


    元荷惊讶:“姑娘,您这是要?”


    “跑路。”沈葶月干脆利落道。


    “昨日在宫中,陆愠请旨要我入府为妾,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荷晕乎乎的,却还是照着姑娘的话去送银子。


    为何姑娘所说的跟她听到的不一样呢?


    今儿一早,水房的小丫鬟们就偷偷传话,说府里多了两桩喜事,大公子要纳妾,世子爷要娶妻,真是喜上加喜!


    难道她听错了?


    ——


    傍晚,落日的余晖从东边的窗户落到了西边,陆愠才从皇宫大门走出。


    御街上,大理寺的同僚在旁等了半天,喊着他一起去平康坊吃酒。


    陆愠脚步顿了顿,想起府里的光景,婉拒道:“改天。”


    早晨宣旨的太监就去了镇国公府,阿娘一早就知道圣人赐婚,不会为难她,但是祖母心性高傲,乍然听见此事未必不会出手。


    回府后已是满院月影淙淙,陆愠来不及换常服便要去懿祥阁请安,还是赫融出声提醒:“老夫人若见世子这身绯色官服,怕是更会迁怒于小夫人。”


    陆愠皱眉,也是,人复又折返回去。


    对面院子里纳凉的永宁长公主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撇嘴,还没成婚就这么护着。


    懿祥阁内,庑廊下的两只绿釉连云八角宫灯随着晚风轻轻摇摆着,一派安静祥和。


    陆老夫人用过晚饭,此刻在东厢房看书。


    灯火葳蕤,陆愠绕过棕木嵌玉屏风,径直走到里屋弯身行礼:“祖母安好。”


    陆老夫人闻声放下了书本,烫金底纹的银色抹额随着她皱眉的动作颤了颤,“呦,愠哥回来了。”


    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映寒拿了把铺着锦缎的杌子给陆愠坐,随后挥退了外间的两个婢女,轻轻关好门出去。


    陆愠偏头看了看里间,随后问:“祖母晚饭用的如何,最近进食可还香吗?”


    陆老夫人看他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冷笑道:“原来你眼里倒是还有我这个祖母,我只当是没有了,不然怎么就这么草率的把自己的婚事定下了!知道的是你□□郎君子之范,好善乐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沈家女祸水狐媚,勾引了你去!”


    屏风后的沈葶月听见“祸水”二字,忍不住攥紧手帕,指甲嵌入皮肉,疼得她发颤。


    陆愠摸了摸鼻子,他做的确实有些明显。


    陆老大人看着灯影下的嫡孙,气度斐然,一表人才,再想想那门随意的婚事,那样出身的女子,怎么想气都不顺。


    名门望族出来的世家君子,满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自身又是个勤奋上进的,早早入仕,竟匹配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还是曾与他长兄议过亲的,说出去她都嫌丢人!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遍长安多少王宫贵女她还没来得及挑,镇国公府的世子,便是尚公主,也谈不上高攀,怎么就,怎么就——


    陆愠看着陆老夫人的愁态,在她要叹第二口气的时候轻声道:“祖母,圣人命我十日后暗访扬州。”


    陆老夫人思路被打断,急问道:“暗访?这么急吗?”


    陆愠道:“祖母放心,孙儿带了暗卫,圣人也派了金吾卫给我,只是此番南下,归期未定,孙儿心中记挂祖母。”


    陆愠打起了感情牌,陆老夫人素日又最疼爱她这个孙辈,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陆老夫人脸色缓和了几分:“那你的婚事打算怎么办?”


    陆愠略思索道:“不急,等我回来再办。”


    “不成。”陆老夫人板起脸:“纳吉问名她之前都走过了,按照旧礼即可,府中采买布置,三日也够了,三日后就成婚。”


    又不是什么高门小姐,要什么面子。她甚至不敢宴请那些闺中老姊妹,怕丢人。堂堂东昌侯嫡女,唯一那一脉嫡出的孙媳妇竟然是个无名无籍的小户女。


    沈葶月一怔,纳吉问名,请期,成婚?


    这是娶正室嫡妻的流程呀,难不成,那真是赐婚的圣旨,而非纳妾?


    陆愠居然骗她!


    陆愠此刻不敢违背陆老夫人,只道:“都听祖母的。”


    陆老夫人低哼了声,转身喝茶。


    见他还没走,不禁挑起眉眼:“怎么,不走,怕我欺负了你新妇不成?”


    陆愠赔笑道:“怎会,祖母是最和蔼不过的。若有错,也是沈氏的错。那孙儿告退。”


    陆老夫人不语,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一旁的映寒倒是看得真真的,世子爷下值后没去跟永宁长公主请安,反而先来了她们院子,定时有人通风报信了,纵然刚刚世子爷半点没提沈姑娘,可他来了,便是威慑。


    他肯为沈姑娘出头,走这一趟,就代表沈姑娘在他心中有分量,后院的人谁也不要将她轻视了去。


    这种事,她一个下人都懂,遑论老夫人呢?


    从懿祥阁出去后,陆愠甩了甩头,漆黑鸦羽下的凤眸闪过一丝晦暗。


    沈葶月被祖母叫去受训,与他何干?


    让她受尽后宅之苦,这不是他一直所希望的,怎么如今倒舍不得了。


    陆祁玉啊,那一箭,这么快,你就忘了?


    ——


    亥时,陆愠给长公主请安后用了晚饭,从净室出来后写了会儿呈文便开始翻阅江南地界的舆图。


    此行扬州暗访,与前世那般,他倒是胸有成竹,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事儿。


    只是他能掌控得了结局,却掌控不了意外。


    千灯宴的刺客始终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赫融和凌越分头去查,最后查到的是江家暗桩。


    江家不过一介臣子,手底下的暗桩竟然能不受阻碍的进宫行刺,若说和宫里没勾结,谁信?


    当今朝堂之上,除了朱皇后所出的太子萧御,便是背靠便是齐妃所出的靖王萧衍风头最盛,江家家主娶的夫人便是齐太后那一脉的二房嫡长女。


    江家骤然对沈葶月动手,定是靖王在背后指使,她身上究竟背负了什么秘密能让靖王对她动手?


    陆愠蹙眉,想喝茶时发现杯盏冰凉一片,他刚欲开口唤赫融便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后一截雪白皓腕映入眼帘。


    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清纯透亮,宛如山泉般亮晶晶的眼眸。


    灯光下,男人清贵的目光夹杂着审视,沈葶月端茶的手有些抖,可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想起离开懿祥阁前陆老夫人的教诲:


    “沈氏,你出身一般,又无德无才,连管家看账都不会,本不配执掌中馈。但你如今攀了高枝,做了愠哥的正妻,你唯一的作用就是为我们陆家开枝散叶。愠哥如今要去扬州查案,你尚只有十日的时间,若是不能在他走前怀上子嗣,就别怪我不客气!”


    既然是正妻,那她便不逃了,尽早在国公府里站稳□□夫人的脚跟才是!


    子嗣而已,何况有了子嗣她的地位确实会水涨船高。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单看姨母能在陆家隐忍蛰伏十几年便知那背后的势力定然极其庞大。


    “怎么,迫不及待来学,一个妾室是如何侍奉郎君的?”


    那矜贵低沉的声音上,是陆愠漆黑的眉眼,和讥讽的唇角。


    沈葶月顾不得他的羞辱,眼一闭,心一横,手腕倾斜,那甜白釉的瓷杯直直朝地上摔了下去,茶液大半洒在了陆愠腰间,胯.间的衣袍上。


    “对不起,是妾不小心……”


    陆愠不语,只低头睨着她。


    沈葶月半蹲下身子,纤细的柔夷慌乱替他擦拭着,却又不敢碰那处,细白的指尖沾满了褐色的茶汤,脏兮兮的。


    椅子上的男人没反应,沈葶月便知她搞砸了,遂抬头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他。


    四下阒然无声,她们四目相对。


    纤腰楚楚,在灯影下,说不出的清纯勾人。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这冷冽的目光时,陆愠攥过她的手腕,喉结滑动,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第24章 第24章待君采撷。


    揽她入怀的动作过于粗鲁,描金镂空砚灯被打翻在地。


    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楹窗角透进来的月光便成了唯一的光亮。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感官就异常清晰,清晰到陆愠听见对面那娇软唇瓣死死克制的呼吸声。


    陆愠在她唇中肆虐,狠狠吸入她的软舌,直.捣深喉,她的身子又软又烫,大片雪白肌肤在眼前若隐若现,仿佛饱满的荔枝上浇满了牛乳,鲜嫩多汁,待君采撷。


    与往日不同,怀中女郎虽抗拒,可半推半就的,倒有几分调.情的意味。


    陆愠微微勾唇,似是猜出了祖母同她说了什么,她才会这般乖巧。


    想做他的正室,他允了,可想坐稳,便只有子嗣方可。


    素日里,她对自己趋之若鹜,今日肯漏夜奉茶,怕是求子心切吧。


    陆愠搂着她的腰,却并未将她抱在怀中,而是让她保持跪着的姿势。


    他抬起她的下颌,对上那双媚意横生的杏眸,食指中指并拢,伸入她口中,顺着劲揉动。


    “想吗?”他哑声问。


    沈葶月被他搅的银丝连连,想要朝后躲,却偏被按住了后脑勺,他坏意肆虐挑逗,她哪里能说出话,杏眸渐渐被他逼出了水雾,脸颊湿红。


    银亮的晶莹从她唇边缓缓流淌,陆愠眼底的隐晦情.欲渐渐被勾了出来。


    他解开腰带,露出白色的亵衣,随后,按着她的头。


    沈


    葶月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女郎惊恐的想要往后,可陆愠兴致上头,按着她后颈的手越来越快。


    贝齿含着软舌,虽生疏,可触觉和紧致却让他欲罢不能。


    月影摇曳,数不清过了多久,房内传来她不住干呕的声音。


    污秽浊白从她锁骨,再到腰身,淋漓到地上,整个屋子充斥着透骨生香的靡.乱。


    她脸颊涌潮热的绯红,一直从脖颈到锁骨,领口被蹭得凌乱,青丝散落腰际,衣裳也半褪不褪,不知道有多可怜。


    可陆老夫人交代的事还没完成。


    “大人。”沈葶月泪水悄无声息地掉下来,整个身子都烫得厉害。


    陆愠起身,冷淡的声音仿佛和刚刚判若两人:“滚。”


    她指节颤抖,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贴在肌肤上黏腻的污浊凉凉的,触目惊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愠竟会这样羞辱自己。


    可她忘了,陆愠本就是这样的人。


    从她第一次入府,他让她去枫晚亭要了她清白时,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想要利用他,这是自己该付出的代价。


    只是这代价,怎么就这么痛!


    走出院子,沈葶月甚至没办法抬手擦眼泪,淡淡的腥味让她再度弯身呕了出来。


    泪水争先恐后地掉下来,掉得很凶很凶。


    为她千辛万苦想要嫁的男人,是个衣冠禽兽。


    为她孑然一身,只能出卖身.体换出路。


    为世间女儿都期盼的美好姻缘,而她,再也没有了。


    ——


    翌日清晨,沈葶月还未醒干脆,半睡半醒间听见了花厅那边人声攒动,间歇性的传来交谈声,推门声。


    她顿时惊醒,撑起身子唤婢女元荷。


    元荷端着热水进来,见姑娘额上涔涔薄汗,顿时解释道:“姑娘莫怕,是大房和二房的来送贺礼。”


    沈葶月这才松了口气,连日的变故和噩梦让她如惊弓之鸟,总觉得江家和靖王的人会随时冲进来。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道:“替我梳妆吧,今日我要出门,再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点心,要精致可口些。”


    昨夜陆愠存心刁难她,显然看出她的意图,不愿意与她同房。在他去扬州之前是不行了,她只能随他去扬州,何况她也想看看那扬州谢氏今又如何了,踩着她阿娘的骨头讨好谄媚,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每一日她都要抓紧把握。


    不然他这一去扬州,万一年底返程,她在府中没有郎君撑腰,长公主又不许她管家,便只能做个窝在后宅的花瓶摆设,那她何年何月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一番简单梳洗后,沈葶月对着铜镜中的女子努力撑起了笑靥。


    过几日她就是镇国公世子的新妇,位份尊贵,她该摒弃从前的毛病,换一种心态来生活,该撑场面的时候要撑起来,不能一辈子畏缩。


    这是长安,不是江南,她也不是从前的沈葶月了。


    或许,该叫她裴葶月。


    沈葶月如今地位水涨船高,圣人赐婚的事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里,厨司的人也不敢怠慢,做出来的点心摆盘用心,看着便精致可口,她在徐云霜的餐桌上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吃食。


    但她知道,这些陆愠或许吃惯了,觉得稀松平常,又让元荷亲手做了份樱桃煎,元荷曾在酒楼打过工,一手地道的江南手艺要比云水阁的厨司好的多。


    收拾好食盒,主仆二人朝明瑟阁走去。


    她是待嫁妇,如今要出府的话需要去请示永宁长公主。


    明瑟阁在五进院中的主院,离她这里不算远,但也还隔着好几道院墙,好在四月的天气暖意融融,府中的杏树桃树都开花了,景色雅致秀美,她一路观赏着也不觉得累。


    沈葶月刚路过一水榭,便在回廊上撞见了陆清。


    陆清搭眼一看,便看见沈葶月身上的斜襟石榴色罗裙是蜀锦织成的料子,织金的纹线精致华美,贵亦无匹,衬托得她这张漂亮脸蛋都明艳的如同牡丹,再无从前穷酸单薄的气质。


    陆清轻轻嗤了声,恍惚想起前世,那时的沈葶月刚入府,不过是个需要倚靠自己的小可怜。


    陆清虽是庶女,可自负美貌才情,觉得自己未来会嫁给勋爵人家的嫡子,而沈葶月却只能嫁给她的庶出表哥,且在府中过得艰难,甚至还需要她去垂怜,给银子度日。


    她很有优越感,就像陆珍在她身上的那股优越感,所以她愿意帮助沈葶月,也愿意多与其亲近几分,称一句姐妹。


    结果好景不长,那夜她从嫡母房中请安耽搁了会儿,回去的路上竟然在一假山下看见四哥将沈葶月抵在假山上亲吻搂抱。


    四哥那样如谪仙清冷一般的人物,竟然也喜欢上了沈葶月!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他镇国公世子的大名,那样尊贵的人物竟然会喜欢一个寄人篱下的乡下娘子,陆清受不了这种降维打击,她羡慕,她嫉妒,嫉妒得甚至快要发疯了!


    凭什么沈葶月这种出身的能得这种姻缘,而她那嫁入豪门的正室娘子梦又因随氏的从中作梗变得遥遥无期了。


    她在沈葶月身上再也找不到优越感,反而看着她与四哥感情越来越好,蜜里调油,只差一道赐婚的圣旨了。


    府中的人向来是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


    渐渐的,沈葶月不需要她接济也有华美的衣裳,好看的吃食。甚至长公主赏赐她的都是皇宫里的物件,沈葶月拿来送给自己时,她只觉得在向她显摆!


    陆清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正巧那日乞巧节,嫡姐陆珍与随夫人一处,她与沈葶月一处。


    朱雀大街上人头熙攘,漂亮的烟火在夜空中璀璨耀眼,陆清沉浸在烟花绽放的美景中,暂时忘了后宅的痛苦,与沈葶月的龃龉。


    等她想喊沈葶月一同看烟花时,沈葶月却被四哥的贴身侍卫赫融叫走了,长街便只剩下她,而那时太子殿下乔装出宫,容色出挑的她,被看上了。


    赐婚的圣旨第二日便降到了镇国公府。


    陆清看着那写着太子良媛的烫金丝绢,眼底的嫉妒愤恨再也藏不住了。若是昨夜沈葶月没有走,还同她一起看烟花,那么凭借沈葶月的容貌,被太子看上的一定是她!


    陆清不想进宫,不想做妾,不想同一群女人打擂台。


    她想做正室嫡妻,她小娘就是做了一辈子妾室,不被夫君宠爱,连带着她也被冷落,没有体会被爱的滋味。


    就算是太子的妾室有什么用,跟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而跟曾经她情同姐妹的女主却和四哥感情那么好,未来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凭什么啊?


    陆清揣着悔恨进了宫,半年后,她得知了小娘的死讯,府中甚至不愿给她好好操办丧事,只想草草了事。


    小娘是她的命,她甚至都不知道小娘是怎么死的。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豁出所有她也要出宫给小娘风光的办一场法事。


    陆清踉跄回府时正好撞见沈葶月出门,她永远都忘不掉沈葶月穿着一身高贵典雅的紫色衣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拎着精致小巧的食盒,应该是去给四哥送茶点。


    我朝以紫为尊,寻常人家的女子连颜色稍鲜亮的衣裳都不能穿,沈葶月这等出身的女子如今居然能着紫衣?!


    爱人如养花,那样和煦温婉,从容美好的面相,全然没有刚入府的生怯懦弱,一定是四哥将她养的很好。


    她阿娘死了,仿佛是府里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在东宫受的磋磨虐待,勾心斗角也仿佛没人在意。


    镇国公府,所有人都过得很好,甚至陆珍也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江家嫡三子,一起都是那么的祥和平静。


    只有她是多余。


    陆清操办完小娘的后事,回宫后便被太子妃借题发挥,狠狠责罚了一通。


    她在青砖上跪了一天一夜,又挨了十鞭子,很快便高烧感染。太子不常在后院,有太子妃的授意,没有太医敢为她诊治,在日复一日的流脓,感染,复发,疼痛中,她含恨死去了。


    她这一生,幼年无人庇护,吃不饱穿不暖,及笄后就成了府中联姻讨好的工具人,像个笑话一样,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或许她的恶念积攒的太毒太深,地府也不敢收留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既如此,她也想让沈葶月尝尝这锥心刺骨的滋味。


    在东宫的半年,她发现了好多秘密,比如太子虽有太子妃,可心底里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她见过那女子的画像,和沈葶月有五六分相似;比如沈葶月是已故的长陵侯裴陵之女,比如当年裴侯家灭门案的背后和四大家族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她才会想撮合沈葶月和四哥,毕竟,现在她和四哥有多恩爱,来日被太子看上横刀夺爱时,才会痛得更彻底吧!


    “六姐姐?”


    陆清恍然回神,旋即收敛神色,随后淡淡笑道:“恭喜四嫂嫂了,四嫂嫂大喜!”


    沈葶月福了福,抿唇微笑:“多谢六姐姐。”


    陆清拉着她的手捏了捏,看向那片水榭,意有所指道:“四嫂确实该谢我,宫宴那日嫂嫂落水时,其实大哥也去了。”


    “陆庭?”沈葶月凝眸,仔细回忆着那日的情形,她被县主和她的小姐妹堵在湖边,再然后便是陆愠跳湖救她,自始至终她没见到过陆庭呀。


    陆清清冷的眸子闪过狡黠:“那日宫人说镇国公家的姑娘落水了,我便知道是你,就让许筝去拖住了大哥,等大哥去时,四嫂已经被四哥抱在怀中了,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沈葶月脸颊微微发烫,不禁垂下头。


    她与陆清的接触不多,可几乎每一次她都在劝说她和陆愠,再或者便说陆庭不堪托付,不是良缘,她们两个关系一般,为何陆清要这么做?


    除非……陆清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陆清但看沈葶月的眼神,便知她在猜测,于是干脆直白道:“没错,四嫂嫂,我重生了,你的身份我其实早就知道。”


    沈葶月瞪圆美眸,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这,这怎么可能?


    陆清她重生了?


    沈葶月不敢置信,犹豫问道:“敢问六姐姐,如何知道我的身世?”


    陆清道:“前世我的夫君曾在东宫效力,有一次出巡江南不小心从太子殿下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不过长陵侯具体是怎么死的夫君没有和我细说,只是这件事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嫂嫂,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不妨去找太子。”


    沈葶月眼眸微怔,似是消化不过来这一番话,连对面陆清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了眼元荷手中的食盒,脑海中一直忽略的记忆却不断涌现,怪不得五姐姐出事后,陆清会拉着她去江家,是想故意让她看见那幅画,从而对身世起疑心吧。


    在那之后,陆清又循循善诱,在她和陆庭已有婚约的时候,撮合她和陆愠,也是知道陆庭夫人的身份压根见不到太子吧。


    只是昨夜入梦,她已知母亲是靖王,江家,谢氏所害,怎么又何太子扯上干系了?


    沈葶月甩甩头,陆清的话也不能全信,她与陆清的交集仅点到为止。除了元荷,没有人能让她无条件信任,只是心中到底也存个疑影,对东宫二字上了心。


    这么想着,两人也到了明瑟阁。


    永宁长公主正在小憩,身边的大丫鬟映寒直接道:“姑娘既是去看世子爷,自行出府便是,等殿下醒来我会替姑娘说一声。”


    说着,映寒递过去一块令牌,“姑娘可凭此调遣马房的马车。”


    沈葶月让元荷接过令牌,颔首道:“多谢映寒姐姐。”


    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街道酒肆鳞次栉比,还如同往常一样热闹。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沈葶月让元荷拿着镇国公府的令牌去敲门,却被告知陆愠出门了,去了刑部侍郎宁大人家。


    她略思忖道:“去宁大人家。”


    今天这点心,说什么她也要送出去。


    戏本子上说,若即若离不行,那就死缠烂打。


    ——


    两个时辰前,宁府。


    一辆珠光宝气的乘四驾华盖香车停在了宁府门前。


    萧承妤素手掀帘,对着那门口两座简谱的石狮,缓缓蹙起了眉。


    若不是那木匾上刻“宁”字,她都怀疑车夫走错路了。


    宁侍郎好歹也算是六部之一的刑部副手,堂堂四品大员的家竟这般简陋?


    “去叩门。”小公主摇头道。


    婢女十樱上前叩门,等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只见朱漆木门嵌开了一丝缝隙,是个额上带汗,喘着粗气的男人,看衣着应当是府上的管家。


    十樱压下错愕,客客气气道:“你家大人可在家,乐安公主有事找宁大人。”


    管家一听天家公主的名号顿时忙不迭点头:“在的,在的!乐安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随老奴来。”


    十樱搀着萧承妤下车,两人随着那管家一路前行。


    途中,萧承妤见管家还拿着个扫帚,不解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府中无人打扫?”


    管家顿时将扫帚扔在地上:“回殿下的话,我们家大人喜静,府中除了我便还剩两个下人,今日他们去刑部替大人拿案卷去了,我看完账也是无事便打扫院子。”


    萧承妤有些不置可否,但还是让后边跟着的一众仆妇侍卫停住,只带了十樱往里走。


    到了宁夜所居的别院,管家进去通传后便对萧承妤道:“殿下请。”


    萧承妤推开门时,宁夜正倚在榻边喝药,褪去了束头的玉冠,墨发随意的散落在身后,只着了一身月白亵衣,漆黑如鸦羽的眼睫浓密蜷曲,欣长的身形侧倚着,胸前的锁骨精致白皙,许是病着,若隐若现透着淡淡绯红,看得小公主杏眸不自然的躲了躲。


    宁夜并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放下了碗,神色冷淡:“公主找臣,所为何事?”


    萧承妤并未计较宁夜的失礼,毕竟他这三十棍拜自己所赐,何况自己今日来,还是有求于他。


    “宁大人可好些了?”萧承妤寻了个杌子坐在床边,紧张问道。


    宁夜放下药碗,抬眸看她,狭长的凤眸带着一丝戏谑:“殿下觉得呢?”


    这话说的萧承妤小脸更加窘迫。


    当年她施粥,是积德行善的事,本不图回报。何况那些人都来领粥度日了,可想身家有多拮据,更没有报恩一说。


    说到底,也是如今宁夜争气,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挣下了如今的家业。


    是她挟恩图报了。


    可萧承妤没想到宁夜竟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


    可想着今日来意,她紧了紧袖下的拳头,还是硬着头皮道,“宁大人可否再帮本宫一个忙?”


    宁夜放下药碗,清冷的声音带着低哑:“臣应公主是因为欠公主一碗粥,如今恩情已还,你我两不相欠,再谈就是交情——”


    他黑眸看着她,喉结滑动,“可臣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


    萧承妤心中又急又气,这人真是半点风情也不解,怪不得外面都传宁夜的心肠是铁石做的。


    他年逾三十还不娶妻,真是活该!


    联想到娶妻,萧承妤突然发现,好像可以另辟蹊径。


    宁夜府中不说女主人,她连个侍女都没看见,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就算再清高也不可能对男女之事一点反应也没有吧。


    萧承妤自然的拿起药碗,柔声道:“宁大人先喝药,旁的事喝完药再说。”


    见萧承妤主动,宁夜也不躲,撑着手臂倚在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演戏。


    萧承妤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素日里十樱是怎么伺候自己的,用银匙舀了口药汁凑了上去。


    然而不知是她太紧张,还是宁夜不配合,半勺褐色药汁顺着男人薄唇流淌到锁骨上,淡淡的药香混杂着紫檀香在两人之间弥漫。


    萧承妤羽睫轻抖,心也跟着下意识发颤。她放下碗,心虚道:“我替你擦擦。”


    上好的丝绢拂过宁夜唇边,他睨着萧承妤那张明艳娇羞的脸,哑声问:“殿下这是何意?”


    一炷香后,萧承妤骤然起身,脸颊通红,嗓音带着颤,哆哆嗦嗦道:“宁大人,你不要太过分!”


    宁夜轻拂了拂唇边的口脂,淡淡道:“三日后,臣会安排公主与大夫入狱探望驸马。”


    萧承妤狠狠剜了他一眼,提裙跑了。


    府中春景在两侧倒退,可她无心观看,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男人欺压过来的紫檀清香。


    小厮林甲林乙正拿着呈文从外面回来,在门口就看见了公主仪仗。


    林甲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有赵家灵药,挨打的臀部伤得不重,敷药后的第二日就好了,今早起来还练剑来着,怎么还要在家公务?


    林乙则看着惊慌而逃的小公主,低低笑了声,还能为啥,他家大人有喜欢的人了呗。


    萧承妤走到门口,正撞见从刑部来的陆愠。只是眼下她钗环松散,呼吸絮乱,也没法叙旧了,只匆匆道了句:“四表哥好。”然后便狼狈地上了马车。


    陆愠凝眉,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在门口伫了会儿,眼看着香车彻底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进府。


    陆愠推开门时,宁夜已换好一身墨色常服,正临窗整理案本。


    见状,陆愠眯起眼,“宁子业,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宁夜动作没停,泰然自若道:“陆大人,我现在是病人,不是大理寺的犯人。”


    陆愠撇了撇嘴,别人不知,他能不知吗?


    这事本是萧承妤胡闹,圣人自觉理亏,又怎会真下手,不过是想堵住文臣的悠悠之口,给朝堂一个交代罢了。


    三十棍,挠痒痒还差不多,糊弄谁呢。


    二人正交谈着,府门辚辚之声停了下来,随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管家匆匆道:“大人,世子爷,门口停了一辆镇国公府的马车,来人拿的是永宁长公主的腰牌,说有事要见世子爷。”


    陆愠一听长公主的名号,没搭话,自顾自的喝茶水。


    宁夜暼了眼陆愠:“找你的。”


    陆愠不置可否,无非是快要成婚,阿娘又派人催他回府罢了。


    宁夜无奈,眼前这位世子爷的脾气犟上来,便是圣人也无可奈何。


    既然陆愠不想见,他去打发就是。


    宁夜朝管家道:“我来。”


    宁府门前,沈葶月一身水蓝色手绷竹缎交织襦裙,上边罩着茉绿绣花浣花披帛,白皙如青葱的手上安静交叠,身侧元荷拎着一红木食盒。


    宁夜在院子里远远瞧着那女子气质如兰,模糊的面容如同清泉般移不开眼,便知这是陆愠那位美极了的未婚妻。


    只是,装还是要装的。


    他到人跟前,略客气道:“在下宁夜,是这府中主人。”


    听见有声音,沈葶月转过身,美眸对上宁夜的眼睛,弯成一双银月:“大人好,不知陆大人可在府中,可否带我去见他?”


    宁夜自看清了她那张脸后,整个人就僵滞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大人,宁大人?你眼睛怎么红了?”


    沈葶月有些疑惑,又唤了两声。


    这人好生奇怪。


    宁夜恍惚回神,看着那张朝思夜想的脸,压下心头酸涩哽咽,轻声道:“风大,迷眼睛了,让姑娘见笑了。”


    沈葶月笑了笑:“是呢,这门前站着,风是有点大。我是陆大人的未婚妻,给他带了些点心。”


    见宁夜没有带路的意思,沈葶月咬咬牙,转头从食盒里拿出一匣子樱桃煎,“来时匆忙,没做多少,宁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尝尝。”


    宁夜怔怔的看着那樱桃煎,下意识道:“你也喜食酸的?”


    沈葶月点点头,手指捻了一颗递上去,“大人尝尝,元荷做的酸甜适中,出来前还用井水冷过,清清爽爽的,味道极好。”


    书房里,陆愠久等宁夜不来,便自顾自出去寻,这一抬头便瞧见自己那未过门的小娘子言笑晏晏的给别的男人递点心。


    他那张极为出挑的脸,霎时沉了下去。


    沈葶月递过去的樱桃煎骤然被夺了去。


    冷冽的雪松香挟着劲风铺面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墨色身影挡在了身后。


    陆愠音色沉沉:“他不喜欢吃酸的。”


    第25章 第25章只为了明日洞房时,他能……


    沈葶月杏眸瞪圆,这人什么时候出来的。


    宁夜看了眼那被搓扁的樱桃煎,收敛心绪:“确实,家母喜酸,我不喜欢食酸,多谢陆夫人美意。”


    陆愠自然牵起沈葶月的手,觉察到她小手冰凉,便知她在风口里等久了,皱眉道:“怎么不多穿点?”


    没等沈葶月开口,他便解开了外氅披在她身上。


    沈葶月肩膀一沉,低头去看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裳,心中一阵发毛。


    白日里的陆愠和昨夜书房的他,天差地别,仿佛是两个人。


    不过她很快明白,这是陆愠在做给别人看。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就算不喜欢她,在外人眼里,也会和自己的夫人相敬如宾,不因别的,只因他是世家出来的子弟,素来最要名声和脸面。


    沈葶月不觉得有什么,她们之间本就是利益交换。


    她看重“陆夫人”的身份,陆愠则需要一个没有家世的女子打消圣人忌惮镇国公府的疑虑。


    她悄悄反握上了十指,和他贴的更近了些。


    这样细微的小动作,陆愠自然能感知到,他那紧抿的唇随着她小指一圈圈磨人的动作缓缓舒展开。


    宁夜不愿再看两人秀恩爱,皱眉道了句:“陆大人还有事吗?”


    陆愠微微挑眉:“改日再来看你。”


    从宁府走后,两人陆续上了马车。


    沈葶月还想接着刚刚的“热乎劲”给他递点心,便被一盆冷水灌了下来。


    “谁让你出门的?”


    沈葶月瘪了瘪嘴:“对不起,大人,是我求了长公主殿下才出来的。”


    陆愠看着那打开的红木食盒,心中愈发生气,说出的话也像淬毒的刀子:“以后无事不要出门,记好自己的身份。”


    沈葶月迎难而上,雪白柔夷勾了勾他的袖口,讨好道:“我的身份是大人的妻子,妻子想给夫君送点心,这有错嘛?”


    陆愠气极反笑:“所以,你这点心送谁了?”


    沈葶月被问的一怔,知道他指的是宁夜。她睁了睁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身子倾斜着凑近了些:“大人,你吃醋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眼前忽闪忽闪的眨啊眨,睫毛犹如羽毛一样勾着他的心。


    陆愠身处食指点了点她的太阳穴,将人推了回去:“闭嘴。”


    沈葶月有些恍惚,但又不确定,今日的陆愠好像和素日不同。


    她可以确定,他此刻不像真生气的样子。


    她见过他人前矜贵,人后败类的样子。


    若按陆愠的性子,他定要瞭起纤长的眼皮,轻慢的讥讽句,你配吗?


    然而他没有。


    沈葶月猜不透,但既然他不生气,她便得寸进尺些。


    小姑娘笨拙的,轻轻的,勾了勾他的掌心。


    男人没理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此刻马车里就她们两人,好不容易争取来独处的机会,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她干脆牵住了他的手,鼓起勇气道:“大人,过几日去扬州,可以带上我吗?”


    陆愠皱眉,低头看了眼


    她不规矩的纤细指节,复又抬头,冷淡的声音不辨喜怒:“沈葶月,你已及笄,成年后想要提要求,首先看你有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你以为你是谁,王公贵女吗?”


    对上那双清冷的黑眸,沈葶月咬唇,攥着他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陆愠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显然说到这的话就已经难听刺耳到极致,再开口也是自取其辱。


    他说的没错,如今的她,确实没有谈判的本钱。


    空气近乎凝滞,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进来:“世子爷,到了。”


    陆愠睁眼,听不见一般,甩开她的手,起身下车。


    男人力道不大,却充满嫌恶。


    沈葶月气得暗暗攥紧了拳。


    她现在没有资格,不代表日后没有!


    不然这满长安如她一般颜色的女子,不是没有,他见过那么多,怎么一个都没有让他动了想娶的心思?


    陆愠能娶她,定与那梦境有关。


    回到府中,沈葶月倚在窗边,小手托着腮,眸光不死心的落在东边的方向。


    窗外的天,瓦蓝惬意,四月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刺眼,柔婉和煦。


    云水阁内已有下人陆陆续续开始挂红灯,结绸缎,为两日后大婚开始布置。


    陆愠下了马车后没有回府而是上马复又折返大理寺。


    沈葶月知道这是陆愠在做给外人看,并不是真的想送她回来。


    她看了眼天色,离傍晚还早,她决定亲自下厨。


    她就不信拿不下陆愠!


    沈葶月换了身轻便的衣裙,束上襻膊,来到了小厨房。


    案板上的工具一应俱全,她对着那股铺面而来的熟悉感却又泛起了嘀咕。


    她在江南时每天都做菜,可做的也仅仅是平头百姓的家常菜,陆愠那样的贵公子,能吃得惯吗?


    若是现学也来不及了,何况若做的不好吃更办不成事。


    想了半天,沈葶月决定还按照自己从前的手艺来,万一人家吃惯了精米细面,突然来点没吃过的会更爱吃呢。


    想清楚后,她弯身放柴,开灶,烧水,她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很快,小厨房里炊烟袅袅,满屋升腾起来热乎乎的白气,沈葶月擦了擦被熏湿的眉眼,欣慰的笑了笑。


    紫苏小炒肉,糖醋小排,脆笋羊肉汤,还有一道蒸蛋羹。


    紫苏去火,排骨肥瘦相间,脆笋解腻,蛋羹滋补。


    元荷端着食盒进来看着灶上的香喷喷的四碟菜,眼睛都亮了几分:“好香呀姑娘!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沈葶月用银箸夹了一块排骨递过去,笑道:“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元荷吃完满足的喟叹:“太好吃了,姑娘的手艺有增无减,世子爷定然喜欢。”


    沈葶月叹了口气,幽幽道:“但愿他会喜欢。”


    她在小厨房忙乎了一下午,更漏翩然落在了酉时,这个时辰陆愠已经放衙回府了。


    元荷带着沈葶月嘱咐的话去了一趟福熙阁。


    她远远就瞧见了凌侍卫站在廊下,不禁朝他点头微笑示意。


    谁料凌霄就跟没看见一样,目视前方。


    元荷感慨,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想到日后的日子,真是委屈她家姑娘了。


    “凌侍卫,我家姑娘给世子做了几道小菜,烦请您通传一声。”元荷客客气气道。


    凌霄皱眉,方才小厨房已经给屋里送过菜了,但是小夫人亲手做的,意义又非同一般,他抱拳道:“给我。”


    元荷后退了一步,圆鼓鼓的小脸满是戒备:“我家姑娘还有话让我带进去,这食盒得我亲自送。”


    凌霄挠了挠头,只得应下。


    不多时,他推开门道:“元荷姑娘请。”


    “多谢。”


    元荷进屋后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中间的食案上摆着各种珍馐美食,她悄悄数了下,竟有六碟。


    陆愠正在用膳,并未因元荷进屋而抬头,只道:“放在那,然后出去。”


    时间紧迫,元荷将食盒放在桌上,借着拿菜的间隙飞快的将沈葶月的话交代了一遍。


    陆愠听完,手中银箸一顿,“唔”了声,淡淡道:“书桌上有本册子你拿给她看,若能在其中选出个让我满意的,便带她去扬州。”


    元荷见陆愠终于松口,激动的不得了,当即作揖:“多谢公子,奴婢定会将话带给姑娘!”


    ——


    “什么?他真这样说的?”沈葶月捏着那册子,漂亮的脸蛋瞬间红透了,喃喃自语道。


    元荷开心道:“对呀,姑娘,这应该不难吧,世子给您出的什么题呀?他说是选什么姿势来着,难不成是衣裳?”


    沈葶月避开元荷凑近来的脸,飞速合上册子,心跳加快,甚至觉得口有些干:“没,没事,确实挺简单的……”


    她转移话题道:“那什么,菜他吃了吗?”


    元荷摇头:“奴婢没理由多待,没看见后面世子到底吃没吃。”


    沈葶月道:“这不重要了,他肯松口就好。”


    只是这松口的方式——


    她深吸了口气,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苦大仇深的抱着册子上床了。


    福熙阁内,等人走后,陆愠传了凌霄。


    “赏你了。”他指着那四碟子菜。


    凌霄有些犹豫:“世子,这是小夫人亲手做的,您不尝尝?”


    陆愠睨着他:“你如今的差事是当得越来越好了,我的话也要置喙?”


    凌霄顿时道了句属下不敢,快速收了碗碟,抱着食盒出门了。


    他在廊下守夜,正好饿着肚子,趁着饭菜还热,他捡起筷子夹了口紫苏肉,这一入口顿时眼睛瞪亮了几分。


    常年习武导致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的他,突然觉得,这也太好吃了!


    凌霄又夹了块排骨,居然是糖醋口味的,酸酸甜甜,软烂脱骨,吃得口渴,他又抱着脆笋汤猛灌了两口,笋子的清香顿时席卷唇齿,化解了刚刚的肉腻味。


    他吃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嗝,最后用蛋羹溜了溜缝,心满意足的看着干净的四个盘子,感慨世子爷不知道珍惜,小夫人的手艺实在太棒了!


    他还想吃。


    凌霄想了想,决定亲自去送食盒。


    他走到云水阁时,西厢还未熄灯,元荷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挑捡梨花上的杂叶。


    海棠未语,梨花先雪。


    这几日春光正好,云水阁的梨花都竞相绽放了。


    她准备明早给姑娘做梨花姬和烤梨花饼。


    小院夜里阒寂,元荷自然听见了脚步声,也早早就用余光瞥见来人。


    她想起傍晚那一幕便气得牙根痒痒,此时报仇的机会来了,她便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干活。


    凌霄理亏,但奈何嘴馋,便弯身作揖:“元荷姑娘。”


    元荷抬起头,这才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起身冷淡道:“这么晚了,凌大人有事吗?”


    说着,她拦在了门口,“我家姑娘歇下了,你要是有话就对我说吧。”


    凌霄递过食盒:“我是来送食盒的,多谢你家姑娘。”


    元荷半信半疑的接过食盒,低头看了看,犹豫道:“世子吃了吗?”


    凌霄忙不迭点头:“都吃了,还说沈姑娘做的好吃。”


    元荷暗自欣喜,转身去放食盒后见凌霄还没走,诧异道:“你还有事吗?”


    凌霄馋虫发作,违心开始撒谎:“姑娘手艺这样好,若是能日日看顾着世子的饮食便好了,他经常因为公务忘记吃饭,长公主殿下也为此很是忧心。”


    元荷秒懂:“我记下了,凌大人放心,姑娘即将嫁给世子,定会以世子为重。”


    翌日,陆愠换好朝服准备出门时,凌霄如同往常一样随他出门,只是手里多了个红木盒子,他略微扫过,看着十分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陆愠皱眉道:“你拿的什么?”


    凌霄道:“回世子,是沈姑娘送来的食盒,她怕世子您又不吃饭就去上朝,饿坏了肚子。”


    陆


    愠哑然,眼下是五更,各房厨司怕是才刚起床,要在他出门前就把饭送过来,沈葶月起码四更就要起床收拾了。


    他抿唇,她为了想去扬州,对自己倒是够狠。


    只不过,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在凌霄期待的眼神下,陆愠随意道:“赏你了。”


    “好勒。”凌霄美滋滋。


    就等你这句话呢。


    ——


    早膳过后,长公主命人送来的嫁衣,凤冠等一众明日大婚的物件,两抬樟木箱子里,从头到脚,面面俱到,甚至连她的贴身婢女元荷的喜服都备好了。


    花厅里的紫檀木桌上的红金色凤冠镶嵌着九颗硕大南珠,明艳的日光落在上边,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余下托盘里的各种配饰更是奢华到令人咂舌。


    沈葶月轻轻抚摸着这些象征着身份的物件,美眸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复杂情绪。


    旁人只觉得她麻雀攀了高枝,一步登天才做了陆愠的妻子,是修了几世的好福气。


    其实从前能嫁给陆庭的时候,她也这样想。


    可如今,这些东西原本就属于她,她本该金尊玉贵,娇生惯养长大,侯府嫡女的身份就算配公府世子,那也是门当户对。


    这一切,都被人亲手毁了。


    而她,还要违背本心,丢掉廉耻,学足那勾栏招数才能站住脚跟。


    这些华美精致的冠服,首饰,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讽刺。


    “收起来吧。”沈葶月神色收敛,静静道:“待会随我去给长公主谢恩,然后准备一下今天世子的午饭。”


    元荷应声。


    二人正说话间,垂花门处传来了动静,不多时,一道女子身影便进了院子里。


    沈葶月放下东西出门迎接,是好久不见的陆珍。


    “五姐姐。”她缓步走下廊阶,眼底笑容出自真心,清澈见底。


    陆珍见沈葶月容光焕发,不仅也被她的笑容带动,弯了弯唇:“沈妹妹,你明日就要成婚,我来看看你。”


    “五姐姐我们进屋说话。”


    陆珍甫才进屋便被一桌琳琅满目的嫁衣凤冠闪了眼睛,倒不是她觉得这东西多好多贵重,只是和江二郎没成,她心底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也会嫁给年幼爱上的少年郎,为他梳妆挽发,披上这大红嫁衣。


    沈葶月心思敏感,自然知道陆珍突然顿住脚步是为何伤怀。


    她拉着陆珍走进内室,轻声安慰道:“五姐姐,江二公子不仁义,退婚这样大的事竟连出面解释都不解释一番,满京城都传遍了,姐姐还要为他伤怀吗?”


    陆珍苦笑道:“年少慕艾,到头来,竟是我一个人的空想。男人们只会负心薄幸,何其凉薄,一时之间,我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沈葶月蹙眉,陆珍那张明艳透烈的眉眼充满着被失意侵染的悲悯。


    她的五姐姐,不该是这样的。


    沈葶月开解道:“姐姐是三品大臣家的嫡女,伯伯是镇国公,亲祖母是东昌侯嫡女,你自出生就比其他人优渥太多,应该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江二不道义,我们就换一家,这世间,两条腿的男儿可不少!”


    陆珍强撑着笑容,声音却有气无力:“我本是来贺你新婚之喜,倒让你来安慰我了。妹妹,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其实他曾私下找过我一次。”


    “什么?”沈葶月紧张道:“他和那孙家女不日就要成婚了,如今还来见姐姐,他可曾考虑过姐姐的名声?”


    陆珍怏怏道:“他说他也是不得已,皇命难违,他为了江家,不得不娶孙姑娘。我看他眼窝乌青,胡茬潦草,不像是演的。他还说、还说他心里永远为我留个位置。妹妹,你说我还有心思再想别的男人吗?”


    沈葶月听得嘴角直抽,五姐姐这是什么眼光……


    这男人居心叵测,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既然和孙家女成婚已是事实,就应彼此祝福,不再来往,他居然还敢吊着五姐姐!


    “姐姐你糊涂!江二即将成为人夫,这话说出来对他未来的妻子不公平,对你更是不公平,他这个人的人品有问题,他已经不是你年少认识的那个人了!”


    陆珍美眸黯然,沈葶月说的这些,她焉能不知,她出自高门大户之家,又怎能和一有妇之夫暗中苟且。


    可想要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却是他的缺点。


    她控制不住,总幻想着也许他真的是不得已。


    “好啦,不说我的事了。妹妹,今日来除了送贺礼,还有一些话我想要嘱咐你。四哥不比大哥,性子阴晴不定,又因生母是长公主,尊贵的出身让他难免倨傲些,你与他相处定然少不了委屈。姐姐只告诉你,真心最要紧,你相貌生得美,性子也和婉,只要拿出真心待四哥,定能把日子过好。”


    说完,陆珍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婢女抱上来一个檀木匣子,打开后随着清脆的环佩响声,沈葶月的眸子都被那金灿灿亮闪闪之物照亮。


    陆珍送的,是整整一匣子珠宝首饰。


    沈葶月当即推诿,“不行,五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陆珍将匣子塞在她怀中,温声道:“傻妹妹,女子嫁人本就是一辈子的事,嫁妆自然要越多越好,有些人家连女儿的棺材都给备下了。我这一点心意,微乎其微,算是姐姐对你的祝福,不过想来四哥如此费心思娶你,也断不会亏待了你。”


    沈葶月喃喃道:“费心思……”


    陆珍道:“这还不算费心思么?那夜宫宴你落水,本和他无关,可他不仅下水救人,更在事后为了你的清白,顶着圣人和长公主的压力说要求娶你,圣人开始不允,说只许你贵妾的身份并加以诰命入府,四哥愣是没同意,三个人在御书房说了半个时辰才拿到了赐婚圣旨。”


    沈葶月瞪圆美眸,果真吗?


    她分明记得那夜陆愠探病,居高临下的说要娶她为妾——


    虽然后来她知道了那不是真的,可陆愠娶她为妻费了这么多周章,她却真不知。


    既如此心机深沉的娶她,又何必装作一副倨傲轻慢的样子。


    沈葶月撇撇嘴,心里对陆愠的怕意少了一分。


    不管如何,既然陆愠想娶她,那这就是她的筹码。


    扬州,她一定要去!


    陆珍站起身最后摸了摸沈葶月的脑袋瓜,不舍道:“我若是有个亲妹妹,她嫁人时,我恐怕会更舍不得吧。”


    沈葶月眼眶霎时红了一圈,她曾自己孤零零的,无人送她出嫁,却不想这府人众多,也还是有真心待她的。


    她扑在陆珍怀中:“五姐姐,等我回来,我们一同为你选一个像样的婚事,这未来姐夫如何,我来替你把关,好不好?”


    她总感觉五姐姐今日有些怪,像是不舍,又像是告别。


    那一匣子珠宝,五姐姐定然要攒不久,如今全都给自己了,让她有些害怕。


    “好。”陆珍深呼吸,微笑道。


    等人走后,沈葶月放好了那珍宝匣子便同元荷去小厨房准备陆愠今日的午饭了。


    芷春院内,陆清静静的看着院外的下人忙前忙后布置,眼底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事情已经按照她所想的发生,四哥那样骄傲,不知来日太子强夺人.妻时,沈葶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啧,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柳姨娘拿着一件肚兜走上前,轻声道:“清清,你看这肚兜的样式好不好?”


    陆清低头,眼神微凝,料子是上好的荷色云锦,上边绣着繁复精美的桃花样式,她下意识抬头看柳氏的眼睛,顿时开口:“阿娘,您本来眼睛就不好,最近一直在吃药,怎么还给她绣这么复杂的花样?!”


    柳氏忙道:“唤我小娘,不许唤阿娘。”


    陆清满眼心疼,几近颤声道:“这里是芷春院,就我们娘俩,难道我还不能唤您阿娘吗?阿娘,您能不能想想自己,别再为这府里的任何人,任何事操心了,行不行呀?”


    柳氏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抬头看向女儿:“没事的,清清,晚上再熬点药,多休息就好了。这不是沈娘子和你四哥大婚,咱们芷春院也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贺礼,我想着这云锦还是过年老太太赏赐的,她也能入眼,再加上我的绣工——”


    “够了!”


    陆清一把夺过那肚兜,抱着柳氏哽咽道:“女儿不要您为了我充场面,我就是个庶女,又不得阿耶


    宠爱,我能有什么好东西送她!您就好好的养着身子,等着女儿我嫁入高门,让您享清福!”


    “是啊,一转眼我家清清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柳姨娘通红的眼睛带泪:“什么时候小娘能看见你出嫁,就心满意足了。”


    陆清抬手抵在她唇边,眼眶泪水汹涌而下:“阿娘不许胡说,阿娘还要看着我的孩子出世,陪她长大。您是姨娘,为陆家诞下过子嗣,不可自轻自贱。虽然我不是男儿,但是凭我,我一定会让阿娘过上好日子!这个月的药快吃完了吧,女儿去想办法!”


    柳姨娘懦弱,除了那张脸颇有些姿色,素来不会争宠,陆清自及笄前和柳氏在这个家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主母随氏在陆老夫人那受了气便来到芷春院撒泼,在宠妾徐姨娘那里吃瘪也要来闹一通。


    柳姨娘不受宠,见不到主君,自然可以随意打骂,而自己呢,要跟着嫡女陆珍上家塾,偶尔还会参加花宴,自然不能破了皮肉,随氏便命人克扣她们的吃食,炭火,永远暖不起来的屋子和常年五分饱的饭就是陆清全部的童年。


    外人都说陆清孤傲清瘦,一个吃不饱饭的人怎么胖起来呢?


    瞧见女儿哭了,柳氏堪堪缩回衣袖,随后轻轻抚摸着陆清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温声哄道:“清清不哭,姨娘没事的,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姨娘什么都不在乎。如今你到了议亲的年纪,只要你阿耶能给你许个好人家,姨娘为了你,什么都能忍。”


    小时候陆清肚子饿来找她,小小的女郎不知道为何总是吃不饱饭,柳氏只有一遍遍的拿儿歌哄她,睡吧,睡着了,我们清清就不饿了。


    岁月更迭,小陆清出落成了大姑娘,而柳氏那一成不变的温柔声音却逐渐带着空洞的破碎,在这后宅里一年熬一年,再好的人也失去了斗志。


    她已认命,只愿她的女儿能生出一对凤凰翅膀,飞出这公府牢笼,不要再为人妾室,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庶子庶女,卑微度日。


    ——


    入夜,雾色昏沉,梨影飘斜。


    沈葶月房中帷幔低垂,唯有床两侧的凭花几上燃着两盏灯。


    她捧着陆愠着人送来的册子,美眸闪烁,朱唇微张,看得心惊肉跳。


    这其中每一页对于她这个未出阁的少女而言都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与其说这是本册子,还不如说是梨园的春/宫/图。


    上面描绘的栩栩如生,无一例外,一男一女,做着最原始的天地之事,每一页姿势都不同,还带着注解。


    那些注解面面俱到,如何撩拨,如何用力对方会更舒服满意——


    沈葶月觉得不是怕人看不懂,毕竟那图实在传神,那些文字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出书那人的恶趣味。


    沈葶月忍着心下燥热,还有那控制不住发.涨的反应一页页的看,学,只为了明日洞房时,他能满意。


    陆愠外表光风霁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杀神,竟会有这种册子,还大方的给她了,会不会他喜欢别出心裁的,比如——


    女在上。


    第26章 第26章大婚/夫君饶了葶葶……


    翌日一早,天际方才擦出个鱼肚白,沈葶月便被元荷薅了起来。


    “姑娘,醒醒,再过一会儿,长公主殿下房中的教引姑姑便要过来叮嘱姑娘今日大婚礼仪,您不能再睡了!”


    沈葶月闭着眼任元荷替她更衣,昨夜看那册子熬了半宿,又因那身体带来的反应燥热的三更才睡,眼下还不到四更,她实在睁不开眼睛。


    元荷不敢马虎,寻常新娘子出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怎么也要大半日,可怕三房的人怪罪,她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沈葶月装扮好。


    长公主座下的教引姑姑丹翠进屋时,被眼前女子的美貌所惊,素来眯起的眸子都睁圆了几分。


    她在府里早听说过二房姨娘母家的这位表姑娘颜色好,却不想竟生得这样美。


    十六岁的年纪,身量纤纤,该长肉的地方却一点也没少,肌肤似雪一般凝白,配着那绣金线的大红嫁衣,更加整张脸衬托得明艳端庄,偏那双剪水双眸透着澄澈天真,至纯至欲,让人忍不住挪不开眼。


    “见过丹姑姑。”沈葶月盈盈一拜。


    丹翠急忙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奴婢怎担得起夫人如此大礼。”


    沈葶月心中不免感慨,素日她去三房那里请安,丹姑姑这样级别的,怕是都不会理会她,如今却肯对她这样尊敬恭顺,只因她的夫君是陆愠。


    这更让她坚定了要哄好的陆愠的决心。


    别人如何待自己,取决于陆愠对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丹翠大致说了一下大婚的流程,沈葶月何时出门,何时行礼,要手捧着团扇,行礼时要切记低过世子一头,甚至知道沈葶月脸皮薄,屏退了众人,又教了她些房中秘.术。


    “世子爷性子矜贵,向来习惯别人伺候,所以姑娘虽是初次也该主动点,为了自己的以后,也为了在床笫间少遭些罪,毕竟世子那般勇猛,怕是不会疼人。”


    丹翠姑姑的话说得沈葶月脸皮燥热,又想起昨夜那本册子上的图文,她声如蚊呐:“多谢姑姑,我记得了。”


    她性子乖,嘴又甜,丹翠难免多嘱咐几句,这一说一上午便过去了。


    大邺礼法,成婚都是在黄昏,又因陆家是公府,快到晌午之时便会有达官显贵,世家公卿上门嘱咐,外间二进院早早已经摆上了十二桌席面,渐渐热闹了起来。


    丹翠眼看时间过了大半,自己也交代的差不多,临走时道:“按照礼法,姑娘今日该从娘家出嫁,敬拜祠堂,告知先祖,但姑娘身份特殊,便请去徐姨娘那里告别吧。”


    沈葶月道:“多谢姑姑。”


    送走丹翠后,元荷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咱们还去姨娘那么?”


    “去。”沈葶月眸光平静。


    纵然此刻她不愿面对徐云霜,但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东厢房内,徐云霜立在窗前,发髻和衣裳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她为妾室,自然出席不了正宴,可她也要替故人尽一尽责任。


    沈葶月走进院子,抬手止住了要去通传的锦穗,只道:“我亲自去找姨娘。”


    锦穗愣怔,透过翠竹屏风的缝隙,看着少女如风般的背影,隐隐仿佛看见了昔年夫人的身影。


    “姨娘。”沈葶月行过礼后,缓缓抬眸。


    徐云霜何其聪慧,这段日子每每她去看葶儿,那边都称忙,闭门不见,现下又唤她姨娘,而非姨母。


    长安城内风云诡谲,藏不住秘密。


    葶儿,怕是已经知晓了。


    “葶葶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问姨娘。”


    徐云霜抿唇,笑问:“葶儿请说。”


    沈葶月作答:“我听闻昔年长亭侯夫人林氏房中有一陪嫁丫鬟,看账管家,样样习得,又生得一副好颜色,与侯夫人一同长大,关系十分亲厚。那时侯府上下都要尊称她一句惊霜姑姑。”


    徐云霜闻言,唇边笑意凝住。


    “我知晓姨娘不与我说这些,或许是尊了故人之愿,或许是不想我卷入这场是非当中。可是姨娘——”沈葶月声音哽咽:“我不想当了十六年傻子,还要继续傻下去。”


    徐云霜下意思想要替她擦泪,可少女倔强,眼圈通红却愣是不让泪水流出。


    她恍惚意识到,十六年,竟然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从一旁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锦盒递给她,温声道:“我曾想过一


    辈子守着这个盒子入土,让这个秘密埋葬,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对你不住。”


    沈葶月无心听她说了什么,只打开锦盒,是一块质地温润的同心玉佩,下边还压着一封信。


    沈葶月看着那信,冥冥中有种预感,她缓缓拆开,顿时泪如雨下。


    葶葶淑鉴:


    此书达时,吾家幼女已亭亭玉立。阿娘愚昧,不能伴君左右,亦护不住侯府上下,更愧对子嗣后代。每每感念孕中与女共渡的时光,仿佛已见我女憨声娇笑,音尤在耳。今罹此难,乃我侯府命数,烟云过往,皆为前尘,我女万不可存悲痛之心,报复之意。阿娘遗愿,我女日后顺遂平安,眉眼带笑,喜乐一生。


    林音手谕。


    嘀嗒。


    一颗,两颗,豆大的泪水拼命砸在泛黄的纸笺上。


    原来,她是被爱着的。


    原来,在甜水镇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是被爱着的。


    她与阿娘素未谋面,可阿娘一朝怀胎,隔着薄薄一层肚皮,她们也曾共同度过了九个月,即便那时候的她毫无意识,可那咿咿呀呀的小儿胎动,想来也宽慰了阿娘半载时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封泣血含泪的信,字字句句全是阿娘对她的爱。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沈葶月顾不得模糊的视线,急忙用手去擦,这是阿娘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她紧紧将信贴在心口,画好妆的脸已是紧紧蹙眉,痛苦拧成一团,心脏处传来阵阵锥心的同意让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阿娘……”


    徐云霜便知会是个情景。


    她递上帕子,轻声劝道:“夫人在天之灵,也肯定不忍姑娘如此痛苦。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她在天上,一定希望她的女儿开开心心出嫁,姑娘不哭了,好不好?”


    听到阿娘可能会在天上看她,沈葶月渐渐止住哽咽,只是那莹白的脸上,铺着一片片潮汐湿润的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哭腔:“我阿兄,还活着么?”


    提及裴大公子,徐云霜眉宇哀痛,摇了摇头,回忆起了那夜:


    十六年前,侯爷奉旨去前线抵抗谋反逆贼。夫人在府中即将临盆,因记挂着侯爷安危,常常寝食难安。初时只以为是临产症状,毕竟怀大公子时也是百般难受,可后来府中的丫鬟察觉到药罐盖子有异样,好像被下了毒,请大夫来看时已为时已晚。


    夫人渐渐吃不下东西,一直吐,直到后来开始吐血,又逢胎动早产,她拼尽全力生下姑娘时,京城中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逆王一路胜利,就快要打到京城,大家都说侯爷失踪了,下落不明,镇国公府与我们将交好,国公爷带一队兵去寻找侯爷。可夫人中毒,命不久矣,本打算让我们去找将军,可就商议时,侯府被人放了火。


    侯爷虽留私兵给夫人,可府中角门各处安插的人早已被偷梁换柱,那些士兵誓死抵抗,才给夫人留了最后一点时间把你托付给我。


    大公子也就在那个时候再没了踪影。


    徐云霜缓缓闭眼,身体发抖,仿佛那日滔天火光近在眼前:“侯府上下二百三十八条人命,除了我与姑娘,无一生还。”


    沈葶月怔怔听着,却不敢描绘当时的场景。阿耶惨死战场,阿娘和兄长被活活烧死,到底是谁,对侯府恨之入骨,连襁褓婴儿都不放过。阿娘要她放下前尘,丢掉过往,可是这血海深仇,她当真能放得下吗?


    徐云霜看出了沈葶月眸中之意,低声哀求道:“姑娘,过好你眼前的日子,不要再为过去的事复仇,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势力,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如今你即将嫁入了镇国公府,该遂了夫人的心愿,再无忧愁,平安一生才好啊!”


    沈葶月掩去眸中湿意,平复心绪:“我记得了,姨娘。”


    说完,她双手合揖,弯身下跪行了大礼。


    徐云霜急忙去扶:“姑娘,这如何使得。”


    地板上传来女娘发闷却坚定的声音:“很感激惊霜姑姑的救命大恩,若不是您费心周全,逃难路上没有弃我于不顾,也没有今日的我。我会记得阿娘遗愿,也会记得姨娘的嘱托——”


    “今朝与陆家婚嫁,再见面时已冠他姓。”


    “裴氏宜葶,顿首再拜。”


    徐云霜眼眶含泪,忍不住以手掩唇,跪在地上的那瘦瘦小小的一团,仿佛是十六年前她怀中的女婴的模样。


    夫人,您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二姑娘她如今,真的长大了。


    ——


    沈葶月离开东厢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迎亲的功夫,元荷又重新替她补了补妆。


    不多时,喜乐之声由远及近,直奔着云水阁而来。


    沈葶月盖上了红盖头,素手执起了团扇遮于胸.前,由元荷和丹翠扶着出门。


    此刻堂上堂下,门前红灯高悬,院内彩带飘扬,喜绸高挂,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从云水阁到福熙阁一路上水肆阁楼皆焕然一新,沿途影壁两侧尽是长公主命人从宫中的御花园搬出来的奇花异草,名贵珍品,此刻百花齐放,争妍斗丽,香气扑鼻。


    曲水流觞侧,宫中的乐师奏起喜庆之曲,锣鼓喧天,往来宾客们纷纷驻足聆听,鼓乐齐鸣,笙箫阵阵。


    沈葶月隔着一层红布仔细看着脚下的路,穿过西府门,二道门,数不清的抄手游廊,她只觉得从前这条路很短,今日却好长。


    若是之前,大婚当日没有高堂在上,也没有兄长相送,沈葶月心中多少会难过委屈,可此刻看见阿娘遗信,她心底里陡然生出无穷的力量。


    纵然前路荆棘坎坷,陆老夫人,长公主,陆愠都需她费心力经营周旋,但此刻她胸有底气,什么都不怕。


    被爱会让人疯狂长出血肉。


    她心里空了十六年的洞,已经被堵上了。


    她被深深爱过,她不该自轻自贱,她是长陵侯裴陵将军的女儿,虽一朝命运更迭,可她,凭借自己,就不能杀出条血路么?


    路走到尽头,一行人稳稳停在福熙阁的垂花门前。


    此门分隔外院和内院,门后便是陆愠生活起居所住。


    从此门开始,新郎便要从丹翠和元荷手中接过沈葶月,两人执手,十指相扣,接受宾客的祝福,一同走入喜堂。


    陆愠今日身着大红锦袍,头束金冠,腰系同心玉带,金色祥云缠纹的纹路与沈葶月腰身上的一模一样。他整个人清贵如玉,步履从容,举手投足间,不单单只是世家子弟的风月矜贵之态,更增添了几分宦海沉浮的权贵之气。


    傧相高声唱道:“新人双双立于堂前。”


    众人便见那英姿飒爽的世子爷率先迈开步伐,身侧的新娘着凤冠霞帔,红盖头遮面,玉团扇执身前,步履轻盈,身段曼妙,宛如仙子般娇艳动人。


    前方镇国公和永宁长公主皆着喜制宫装,面带笑容,端坐在堂上受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葶月谨记礼训,身子照陆愠弯的低了一截。


    “送入洞房。”礼成之后,众人齐声喝彩。”


    新人走去,镇国公陆徇站起身待客:“席上准备了美酒佳肴,望大家举杯畅饮,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长公主亦去了命妇女眷那边,曲水流觞下,她着一身掺金线对襟绯红香云纱罗裙款步而来,琉璃宫灯映照下,金绯交辉,行走间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晕,衬得她整个人端庄精致,贵亦无匹。


    她素来长袖善舞,此刻亲自斟酒,让那些贵妇连连起身道谢。


    敬国侯夫人眼看着那顶金贵的人亲自倒酒,受宠若惊,起身想去接过酒樽,英国公府夫人笑着打趣:“好姐姐,能使唤咱们这位长公主的机会不多,你还不多享受享受。”


    嫡子大婚之日,长公主自然不在意这些玩笑,斟酒的同时,娇媚嗔道:“你瞧瞧她。”


    雪白柔夷温柔递过酒杯,敬国侯夫人被侍奉的妥帖,又见美人如此娇嗔之态,不免感慨镇国公真是好福气,肤白貌美的长公主,连她这女子都沉浸不已,遑论他一个男人。


    席间气氛一下子沸腾起来,十分热闹。


    乐安公主今


    日也到场了,不过她早早的便去同长公主姑姑请安,此刻观礼后没有继续留在酒桌上应酬,而是出门透气。


    国公府内丛丛桃枝灼艳,清泉流水潺潺,明明是那样好的春景,那样喜气的日子,但是萧承妤却开心不起来,想想下午要带着大夫去刑部,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世人皆知上次她以权谋私,逼着宁侍郎送大夫进刑部大狱给驸马看病,是她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实则她送去的大夫却是要人性命的。


    只不过那药是慢性毒药,需她再送几次,而这次她非要跟着一同前往,也是想探探驸马身子虚实。


    婢女十樱看出了公主的担忧,压低声音道:“王太医用药谨慎,公主不必担忧。驸马既和他生母做了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公主也不必再犹豫。他这条命,还有他母亲这条命,迟早都是公主的。”


    提及驸马做下的恶事,萧承妤眉眼间的愁绪渐渐平复,继而划过一抹狠色。


    “在下见过乐安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身后传来清朗的男声,萧承妤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身已神色如常。


    她看清来人后,凤眸淡淡:“齐小公爷免礼。”


    齐锦程一身深褐色云纹长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长身玉立往那一站,端得一副世家门阀公子的气质。


    他为齐国公府的嫡幼子,齐家和陆家同为公爵,素日往来却并不多,今日本就是齐国公和齐夫人参宴即可,可他听说宫里的乐安公主也会来,便央着母亲带他一同前往。


    他未及弱冠时便爱慕公主,可他比公主小两岁,又无功名在身,迟迟不敢表露心意,直到那年乐安公主出降,他深以为憾,至今念念不忘。


    哪怕如今萧承妤已嫁人,可齐锦程看见她仍旧忍不住紧张。


    他小心翼翼的找话题:“公主兴致不佳,可是有烦心事么?”


    萧承妤没兴趣和齐锦程虚与委蛇,只道:“本宫只是心中挂念狱中驸马,因而如此,多谢齐小公爷关心了。”


    提到那位驸马爷,齐锦程脸色顿时蔫了下来,他还想再和乐安多说几句话,便见六棱石子路迎面走来一道笔挺的身影,墨绿色的衣袍如同清辉松柏,凸起的喉结上,是那张极为清冷禁.欲的脸。


    萧承妤蹙眉,宁夜,他也来了?


    寒门素来不与权贵多攀附,虽然如今的宁夜今非昔比,可他爱惜羽毛,甚少参加京城里那些老牌家族的宴会,节礼,今日倒是稀奇,想来私下与□□郎相交甚好。


    宁夜弯身行礼:“见过乐安公主。”


    萧承妤抬手:“宁大人免礼。”


    齐锦程觉察到哪里有些不对。


    公主唤他小公爷,朝宁夜开口就是大人。


    果然,还没考取功名就只能一辈子顶着父亲的头衔。


    齐小公爷,齐小公爷,若有一天他成了齐大人,公主是不是就不会把他当成游手好闲的世家弟弟了!


    齐锦程心里不畅快,上前一步,颇有挡住公主之意,皮笑肉不笑道:“酒席才刚开始,宁大人怎么出来了?”


    宁夜摸了摸鼻子:“衙中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此刻正要回刑部。”


    说这话时,他有意所指的看了眼萧承妤,点墨的眸子带着一丝复杂的深意。


    萧承妤心脏骤跌,抿了抿唇。


    宁夜抱拳道:“告辞。”


    萧承妤脱口而出道:“本宫还有事,齐小公爷还请自便。”


    说完便也朝着府门的方向去了。


    齐锦程:?


    ——


    福熙阁,陆愠走到婚房门口后便顿住了脚步,被赫融和凌越拉回席间,长公主身边的方嬷嬷和陆老夫人派来的史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子进了喜房。


    沈葶月进门便瞧见堂上悬挂龙凤呈祥的缠金枝绣屏,正厅前小叶檀木高桌上两对红烛高照,一龙一凤,呈祥盘旋,西次间和正厅用直棂门作隔断,迈进去后方嬷嬷小心拢起珠帘,绕过一架鸳鸯和合屏风,沈葶月稳稳坐在了喜床上。


    蜀锦织就的龙凤呈祥锦被下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两侧香云纱帷幔被金钩拢起,除了案桌上的喜烛,床间两侧各立了座落地罩灯,此刻天已擦黑,可这间屋子亮堂的如同明昼。


    “夫人若是觉得累便可先歇歇,不必一直举着扇子。按照规矩,世子怕是要酒席将近才能回来。”方嬷嬷善意提醒道。


    沈葶月刚要道谢,便听见史嬷嬷道:“这可不成,陆家有陆家的规矩,新娘子第一日嫁进门若松懈了规矩,日后如何侍奉婆母,我等就站在这陪着姑娘等世子回来。”


    陆老夫人一向介意沈葶月的出身,此番派来史嬷嬷是有意敲打她。


    沈葶月人在屋檐下,也只能暂且忍耐,只盼着陆愠能早点回来,再不回来她都没力气和他洞房了。


    就这么端坐着,举着团扇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沈葶月肩膀轻晃,只觉得头昏眼花,快要撑不住了,她这一天都没吃饭,本想着趁陆愠吃酒的功夫垫补一口,可谁知竟有人看着她。


    方嬷嬷看不过去了,肩膀碰了碰史嬷嬷:“我瞧着外面好像喝的差不多了,你还不快去看看,莫让世子爷走错了房间。”


    史嬷嬷道:“外面自有丫鬟照应着,老夫人口谕,我只管照看新娘子。”


    方嬷嬷转了转眼眸道:“世子爷想必喝了不少,听说这会席间贵人的打赏都比素日多了几倍,要不然我在这替你看着夫人,你去看看?”


    史嬷嬷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说完,她朝方嬷嬷笑道:“那就辛苦了你,老姐姐。”


    说完这句话,人一溜烟便朝前厅扭去了,生怕去得晚领不到赏钱。


    史嬷嬷一走,沈葶月绷着的那根弦也算断了,她放下身子,两条胳膊发酸的控制不住的抖。


    方嬷嬷弯身替她捏了捏,温声道:“我已命人给夫人带了点简单的饭菜,夫人少用些,肚子里也好有点干粮。”


    沈葶月受宠若惊:“多谢方嬷嬷,我自己来吧。”


    方嬷嬷又道:“老奴不瞒夫人,其实长公主对您是极为满意的。能让世子爷以身犯险救人,就是夫人您的本事,长公主素来喜欢这种性子的女娘,所以夫人不必在意老夫人那边怎么想。您慢慢吃着,奴婢在外面候着。”


    沈葶月知道方嬷嬷这是知道屋子里没人她能更松快些,不免感激她的好意,低头下意识翻了翻袖子想拿些银钱打赏,奈何她不知道元荷把金子放哪了。


    方嬷嬷笑道:“奴婢哪是为了这个,只要夫人和世子琴瑟和鸣就好。”


    人走后,沈葶月终于松了口气,揭开了盖头,不多时便有丫鬟端上了饭菜,她用了餐食饮了茶水,环顾四周,不免感慨这屋的极尽奢华。


    来了镇国公府也有段日子,她却没来过陆愠的寝殿,怪不得他那人眼光倨傲,性子又矜贵,住在这么个金贵的窝里,沈葶月感觉自己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感觉自己特别贵气!


    然则再奢华的摆设看久了也觉得腻,她在屋里来回踱步,时而站着时而坐着,直到支摘窗旁那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时才终于听见了些许动静。


    几丛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院门亮起,便听见赫侍卫的声音:“世子爷当心。”


    沈葶月心里一激灵,当即盖好盖头,重新坐回了榻上。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便听见几道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便随着珠帘被拨动,“叮铃铃”的脆响声,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再然后周围奴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最后便是“咯吱”一声的关门声。


    她低头看着驼色织锦毯子上,那高挺的绯色影子被拉得老长。


    对面一动不动,可这屋子多了一道呼吸,让沈葶月心跳的厉害。


    纵然她只把陆愠当做她复仇的踏板,甚至大仇得报时她就自请下堂,可今日到底是她的大婚之日,意义不同,说不紧张是假的。


    陆愠走


    至床前,淡淡的雪松味混杂着酒气萦绕在拔步床这一小块天地中,沈葶月脸颊发烫,只觉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取下来吧。”


    被酒气浸染过的声音,清冷之余,多了几分不经意的邪肆。


    沈葶月心跳如雷,可能不能去扬州,就看今晚。她深呼吸了下,随后抬手掀了发上的红盖头。


    屋内十几根蜡烛齐齐发力,光线明亮,紫檀木圈椅上的的男人绯衣金冠,身长如玉,幽深的凤眸泛着点点潋滟红意,眼尾抬起,定定看着她。


    如此好的一副皮囊,可惜心是黑的。


    沈葶月记起丹翠姑姑的嘱咐,世子爷素来矜傲,你身为女子,虽柔婉,却要主动一些。


    她起身,朝陆愠走去。


    眼下已经过了亥时,屋内的红烛燃烧至一半,柔柔晚风透过支摘窗的罅隙吹进来,金黄火苗缓缓摇曳。


    陆愠看着身着大红嫁衣的沈葶月款款向自己走来,莲步曼妙,腰肢纤细,他忽然觉得,若没有前世那段记忆,他与她应当是琴瑟和鸣,世人眼中恩爱的一对。


    陆家四郎眼高于顶,却单单对一小门户的女子情有独钟,以身涉险,想来是心头所爱。


    只可惜,没有如果。


    陆愠眼底那一点点动容的温存随着她的到来,霎时消失殆尽。


    他漫不经心,语气甚是玩味:“站着作甚,丹翠没有教你规矩?”


    沈葶月早已习惯他冷言冷语的性子,何况今夜本就是她有求于他。


    “妾侍奉郎君更衣。”


    她弯下身子,一点点去解他腰间的玉带,随后褪去那件绯色外袍,墨蓝色的亵衣紧紧贴在偾张紧实的肌理上,她素手温润,轻轻描绘着那高低起伏的壮阔,随后——


    沈葶月垂下眼睫,跨.坐在他双膝间,大红嫁衣遮住了裙下诱人风光,严丝合.缝的与他贴在了一起。


    陆愠漆黑的眸子渐渐染上一层猩红的韫色,他一动未动,任那小女子在其之上生涩的扭动。


    他吐息有些粗重:“这就是你选的姿势?”


    沈葶月眼睛一闭,素手撩起裙摆,拨开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咬唇低低应了声。


    册子里的画面注解不断在脑海重复,她另一手轻轻捂着陆愠的眉眼,不想他看见自己如此浪.荡的模样,可男人的心肠是黑的,攥着她的手,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她因娇羞而通红的脸颊,因紧张而咬破的软唇,因动作幅度过大,渐渐滑落的嫁衣。


    陆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沈葶月,他从未见过。


    且娇且媚,生涩主动,波澜起伏,透骨生香。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酥麻直接贯穿他全身,令他忍不住战栗。陆愠当即按住她不安的身子,抱着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直挺挺站起身朝床边走去。


    沈葶月咬唇,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颈,脊背刚贴到床榻上便陷入柔软的丝衾中,陆愠大掌狠狠攥紧她的腰身,她整个人直直跌入男人结实精壮的胸膛中。


    与方才那样欲拒还迎的氛围不同,此刻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她真切的感受到属于男人的力量与气息。


    刚刚那一跌,挤到她了,疼得她咬唇紧绷着身子。


    随后陆愠吻上了她的唇,从轻轻地吸-吮,变成了重重的碾压,肆无忌惮贪婪地撬着她齿关,见她欲偏过头,又抬手摁住了她的脖颈。


    与此同时,陆愠被她刚刚撩拨过的理智全都消失殆尽。


    沈葶月有些承受不住,素白指节勾着他的后背,狠狠划了三道血痕。


    她呜呜哭着:“郎君慢一点,葶葶受不住了呜呜呜,求您……”


    第27章 第27章世子爷当真勇猛


    可床榻之前的求饶,听在男人耳里便成了鼓舞,只会换来更凶猛的进攻。


    八尺有余的身体紧贴着那羊脂新雪的细腻肌肤,令她战栗之余,却又心抖不已。


    沈葶月紧紧攀着他的后背,娇嫩的指甲划破了皮肉都不自知,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疼得簌簌流泪。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愠呼吸渐渐加重,直至喉咙溢出低低闷哼,沈葶月身子颤了颤,以为一切终于结束。


    她指节发抖,推了推陆愠的肩膀,软糯的声音带着娇哼:“夫君,你压得我喘不上气。”


    靥足的男人听见这娇怯的温言软语,不偏不重的侧开了身子,与她平躺在描金梨花纹床榻上。


    沈葶月艰难起身,轻轻晃了晃一旁案几上的银铃。


    方嬷嬷和史嬷嬷听见主人房中叫水,顿时喊来了福熙阁的婢女梨月,映月去里间侍奉。


    她们年纪大了,不好进去伺候,怕主人难看。


    梨月端着热水盆,映月则拿着锦帕,白瓷碗和干净的换洗衣物。


    两人得到允准后进殿,均低着头,对屋内的一切视而不见,然则从桌椅一路绵延到床榻的香艳露.骨,甚至梨月还不小心踩在了夫人的嫁衣上,吓得她当即跪下来轻放东西。


    沈葶月缩在锦衾里,一双水润的杏眸羞赧的垂着,见两个婢女根本不抬头,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陆愠薄凉的唇角微微勾起,大掌无意识的捏了捏,感受那回弹的力度。


    沈葶月骤然被偷袭,忍不住轻哼出声,娇娇软软的声音如同羽毛,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梨月和映月动作加快,双双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梨月悄悄拉住映月的衣裳,脸颊像煮熟了的蟹,低声道:“映月姐姐,你放才看见夫人的肩膀了嘛,雪白的肌肤上红紫一片,世子爷当真勇猛。”


    映月食指抵在唇边:“嘘,其实我也看见了,世子爷身边清净了那么多年,夫人怕是要受苦了。”


    梨月笑了笑:“但也可见得世子爷有多喜欢夫人,咱们福熙阁终于有女主人了。”


    月影淙淙,两人结伴重新回了一旁的耳房。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房中银铃骤响。


    一更过半,又叫了第三次水。


    暖阁内,大婚的龙风喜烛燃尽,梨月和映月又点了几根台蜡放在拔步床的围墩上用作夜间取光,柔和的烛光透过香云纱,一切都是晦暗的朦胧。


    折腾了三次,沈葶月身子早就软成了一滩水,此刻拔步床内气氛湿热,丝衾早就被撞到了一旁,她只着了件冰裂纹桃粉肚兜,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雪莹润,布满着纵.欲后的暧.昧红痕,引人遐想。


    陆愠平躺着,闭着眼睛,但是偶有起伏的呼吸昭示着他并没有睡。


    沈葶月顾不得酸软的身子,撑着手臂侧过脸,柔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夫君答应葶葶的事,可还作数?”


    陆愠眼尾狭红,闻言也转过头。


    四目相对间,她杏眸灿亮,红唇轻抿,即便一言未发,陆愠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床榻,反问道:“你这么想去扬州,可是为何?”


    沈葶月面不改色撒谎道:“自然是为了侍奉夫君,哪有新婚夫妇刚成婚就分开的。”


    陆韫挑眉:“你若是说实话,我可以考虑带你。”


    沈葶月瘪了瘪唇,嘟囔道:“明明你说姿势满意,你就同意的。”


    陆愠道:“我有说过满意?”


    沈葶月脸颊潮红,“三次还不算嘛。”


    她那么卖力,嗓子都喊哑了。


    陆韫眼色晦暗,扣在她腰间的大掌渐渐滚烫升温,哑声道,“三次而已,你若还想要——”


    沈葶月当即摇头,刚刚洗的时候她那里都肿了,火辣辣一片,磨得通红。


    “最后一次机会。”


    冷淡的声音带着不耐的催促,沈葶月方才意识到,已经二更天了。


    她思索半天,老老实实道:“老夫人曾叮嘱过我,能嫁给夫君,是我的福气。子嗣是第一大事,葶葶不知夫君何时能归,一个人在府中位卑言轻,也有些发怵如何面对府中众人。从前因为陆庭表哥,对夫君一直害怕躲避,可如今成了夫妻,葶葶能依靠的就只有你。”


    “我想和夫君好好过日子。”


    陆愠抿唇,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她还是没说实话。


    刺客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他通过祖母给她的那一百金她毫不吝啬,全给思梦楼了。沈


    葶月没什么家底,来长安身上也不足百两银子,能让她如此,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嗬……


    也罢,他便看看她去了扬州能如何。


    他当然可以去查思梦楼,钱做不到的事,权可以。


    可那样,就失去了游戏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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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吧。”男人重新平躺,松开了手,淡声道。


    沈葶月凑了上去,小心翼翼道,“夫君这是答应我了?”


    陆愠没说话,却也没拒绝。


    沈葶月知道他脾气矜傲,不会出言说他答应,可若是没再反驳,便是同意了。


    小姑娘激动的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下,软声道,“多谢夫君,夫君明早想吃什么,葶葶去做。”


    红烛燃尽,回应她的只有男人清浅的呼吸声。


    沈葶月也不在意,她的诉求已经达到,方才不过是例行公事装装样子罢了。她重新挪回身子,也准备睡了。


    折腾了那么久,她也实在是困倦极了。


    锦被宽大,两人之间还空着一道,凉飕飕的。


    她没看见的是,暖黄色的暗影下,那睡着的男人身体不自觉的往中间凑近了些,补缺上那一块缝隙。


    ——


    翌日,陆愠直直睡到了辰时一刻才醒。


    他醒来看见更漏的位置时,人亦有些发晕。


    他自入朝随政后每日都是寅时末刻起床,卯时一刻上朝,便是休沐日也仅仅晚上一刻,今日竟睡到了这时。


    是昨夜太过放纵,还是和她同塌而眠,心里太过安稳。


    陆愠揉了揉眉心,渐渐清醒过来。


    他有洁癖,近身侍奉的也只有赫融和凌越二人,可与沈葶月欢愉之时他并不吝啬她的触碰,甚至她睡在他床上,他也并不反感。


    这么一看,显然是后者。


    陆愠眸色渐冷,显然因为这不受控制的反应而有些恼火。


    他正想唤赫融来更衣便看见梨月,映月两个婢女端着洗漱的帨巾,皂盒进来,随后直棂门晃进一抹细碎的光影,天水碧色的裙摆如同花儿一样俏皮秀丽,映衬那些古朴的檀木颜色也变得鲜活起来。


    沈葶月拧好帕子,恬静的脸颊上挂着笑,“我来服侍夫君净脸。”


    陆愠这才恍惚,他已经成婚了。


    这福熙阁也不似从前清净了,从前只在外院侍奉的婢女也跟着沈葶月这个世子夫人进了内院。


    陆愠任沈葶月伺候着,换好了衣裳,一会要去给祖母还有长公主请安。


    收拾完后,陆愠见沈葶月还在忙碌,皱起眉道:“还不走?”


    沈葶月正小心的将那碟杏花蛋羹从蒸笼里端出来,听见陆愠喊她,一边捏着耳朵散热一边道:“夫君用过膳再去,你总是不好好吃饭,婆母很心疼的”


    从前听惯了她喊大人,如今这一声声夫君听得他浑身不适。


    小妮子还挺能忍辱负重。


    沈葶月心中是否有他,他再清楚不过了。


    一桩各牟利益的婚姻,却还要强撑着表面的琴瑟和鸣,何其嘲讽。


    陆愠嗤笑了声:“赫融没跟你说过,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赫侍卫说过,夫君惯常不用早膳,所以总是胃疼。”


    陆愠:“……”


    赫融到底是谁的人。


    沈葶月端着那蛋羹走上前,杏眸澄亮,献宝似道:“长久的不吃早饭容易得胁痛症,早些年我家乡那边就有人患此病,那病患起来疼痛难忍,大夫每日给他灌下去两大桶水,最后他竟排出个小石头,疼得他吱哇乱叫。夫君就算为了身体,多少也吃些,我三更起来蒸的呢。”


    陆愠这才看见她整洁精致的妆容下,仍旧掩盖不住两个浅浅的黑眼窝。


    新婚第一晚,她近乎没睡。


    陆愠下意识接过蛋羹,软弹泛着暖黄的光泽,热气腾腾的,火候极嫩,上边缀着几瓣杏花,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镇国公府里的厨子有从皇宫退下来的御厨,有长公主从地方请来名厨,他虽不在意口腹之欲,可自幼见过珍馐无数,她这碗蛋羹,委实简陋。


    何况上辈子她和太子在一起之后,这洗手作羹汤的样子,太子是否也日日可见呢。


    想到这儿,陆愠放下瓷碗,“噹”的一声,不重,却十分有分量。


    沈葶月抬头,见到的便是他这幅不怒自威的模样。


    “若想迟了请安,随你。”说完,他径直朝外走出。


    沈葶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可他向来性子阴晴不定,她也渐渐习惯了,没什么好委屈的。


    何况这杏花蛋羹压根不是她做的。


    爱吃不吃,不是做做样子,谁管你得不得病!


    沈葶月提裙跟了上去,临出门时朝元荷交代道:“世子爷不吃,你和赫侍卫吃了吧。”


    今日春光正好,惠风和畅,昨日的布置还未撤下去,府中沿途到处都是百花争春的美景。长公主和国公爷所居的明瑟阁前玉湖粼粼,旱荷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清润香气。


    陆愠逢婚休沐,镇国公却是一早便上朝去了,明瑟阁正堂中永宁长公主端坐而立,显然是在等待新婚的小夫妇二人。


    “儿子陆愠。”


    “儿媳沈葶月。”


    “给母亲请安。”


    永宁长公主含笑道:“免礼。”


    陆愠起身后便径直坐在一旁的红木交椅上,沈葶月站在厅上未动,落玉早早端上了一杯茶递给她。


    沈葶月端着那茶盏,另一手捻着茶盖在手背试了试温度后,才走上前恭顺道:“婆母请喝茶。”


    永宁长公主自沈葶月进屋后便看着她的一言一行,如今看来,丹翠教得极好,换上这一身宝钗华服,她的行事作风倒也不输那些世家小姐。


    也罢,不求她多出息,只要日后参加那些宫宴花笺宴时不给愠哥丢脸就成。


    长公主饮过茶后,偏头看向另一侧的沉玉,沉玉心领神会,上前递上了一串极为精致的攒金镂空点翠蓝纹玉手镯。


    点翠乃大邺国朝技艺,民间手艺人早早纳了皇籍,只为皇室供奉,寻常百姓不可佩戴,这必定是长公主在宫中时的物件。


    沈葶月低眸:“儿媳惶恐,怕是用不上这么好的首饰。”


    一直未吭声的陆愠却开口道:“母亲赏的敬茶礼,你戴着便是。”


    长公主扶额,凤眸看了眼陆愠,似是责怪他不知收敛。


    婆母面前,这般护着,她日后怕是立不住什么威势,若这沈氏是个知书达礼的,倒也没什么,就怕是那恃宠而骄的。


    她送这么贵重的手镯本就是担心一会儿小夫妻俩去陆老夫人那请安,老夫人会为难沈葶月,看见这手镯也能念着自己少苛待些。


    现在看来,倒是大可不必了。


    有他这个护短的儿子,谁还能欺负他心尖上的人不是。


    永宁长公主不免操心起陆愠的后宅,他为公府世子,若是尚了皇宫里的公主郡主还行,遵着妻子母家的高贵威势,不纳妾也罢,可沈葶月出身寒微,纵然如今成了正房夫人,在这偌大的公府里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如此宠着沈氏,日后新人进府,怕沈氏也受不了那落差。


    “祁玉说的是,你如今是我三房的正室夫人,镇国公府的儿媳,也该大方得体,端持有度,孝敬长辈,侍奉夫君,样样不可懈怠,我会慢慢让人教你持家之务,望你勤勉。”


    沈葶月接过手镯,戴上后复又行礼:“婆母教诲,葶葶记得了。”


    长公主道:“好了,快去老夫人那请安吧。”


    到懿祥阁时,陆老夫人正在花厅用早膳,八碟精致的甜白釉磁盘上摆着清粥,藕粉羹,芙蓉卷,蜜瓜小菜等一众吃食,两侧的婢女嬷嬷站在一旁布菜。


    沈葶月凝眸,陆老夫人旁边还坐着个妙龄女子。


    似乎从未见过。


    “孙儿,孙媳给祖母请安,祖母懿安。”


    陆老夫人头戴嵌褐色宝石抹额,墨绿常服,一副家常打扮,听见听安的声音,放下手中银匙,笑道:“愠哥来了,快坐。”


    “孙儿来的不巧,打扰了祖母用膳。”陆愠狭长一双黑眸


    ,风采清贵,看向陆老夫人时更是冰山融化,唇角挂着笑意。


    “你可用过了,再一起吃点?”


    陆老夫人看向那妙龄女子,笑道:“若芙,去给你表哥添碗粥。”


    史嬷嬷和映寒、念柳几个大丫鬟就在旁边呢,何劳一个有身份的主人姑娘亲自动手。


    沈葶月立在一旁,美眸凝视间,一瞬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只是新婚第一日就往孙儿房中塞人,这合适吗?


    齐若芙乖巧应声,起身布粥,纤细的指节灵巧分明,在陆愠眼前晃动。她今日穿了一身芙蓉粉色的罗裙,衬托得她面如桃花,色若梨白。


    她端着粥走过去,离陆愠很近。看着眼前的清贵郎君,她素来沉稳的春心也有些涟漪。


    陆老夫人说要她去做镇国公世子的通房,没名没分,若想当个妾室,还要自己去挣,她一口应下。


    反正能攀进这富贵窝就成,管他什么世子公子的,她想要华室美服,荣华富贵。可如今见了陆愠容色,她心里凭空的,多了一丝期盼。


    她能不能征服眼前的郎君呢?


    陆老夫人热络的招呼着陆愠,丝毫未看身侧的沈葶月,好像她们才是祖孙媳三口,而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


    陆愠看着那粥,凛起黑眸,淡声道:“孙儿吃过了,葶葶早起亲手做的,她忙着侍奉孙儿,现下还没吃。”


    说着,他看向沈葶月:“过来。”


    沈葶月有些讶然,却还是垂眸坐在他身前。


    昨儿折腾了近乎一夜,早上梳洗打扮,也没顾得上吃饭,她确实饿了。


    眼看那粥上缀着碧色蔬菜碎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抿了抿唇。


    这般细微的动作,近在身侧的陆愠自然看在眼里。


    他食指推了推,将白瓷碗挪过去,眼底多了分温存:“吃吧。”


    陆愠如此宠着,沈葶月便轻轻道了声:“多谢夫君。”随后低头小口喝了起来。


    陆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房间内一时风云涌动,阒然无声。


    沈葶月只喝了两口便停住了。


    陆愠给她面子,她却不能给他丢人。


    本就是新婚夫妻来祖母这请安,她却不知好歹喝个粥没完,太失规矩了。


    何况,她若不停下,陆老夫人待会如何塞妾呢。


    一屋安静的同时,齐若芙也在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主母夫人,肌肤胜雪,衬托着那身天水碧色的织金蜀锦都有些出尘,左手戴着点翠蓝纹玉手镯,细腰曼妙,系着淡绿色半月水波绦,上挂了个如意堆绣香袋,脚上穿的是绣海棠花纹云式缎鞋,冰肌玉骨,窈窕动人,一双杏眸仿佛含了春水,我见犹怜。


    容貌确实无可挑剔,尤在她之上。


    可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有自信通过自己的手腕能力在世子的后宅站稳脚跟,她齐家旁系庶出一脉里最不起眼的三房庶女,可能进国公府做侍妾的,偏偏只有她。


    若世子的正妻是高门大户家的嫡出贵女,她不敢肖想,可如今的主母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倒是让她生出了几分争宠夺位的心思。


    德不配位,也不能怪她。


    她姓齐,万事都有陆齐氏老夫人替她兜底呢。


    “祖母若无事,孙儿告退。”


    陆愠自始至终未看向齐若芙,也对陆老夫人擅自决定的事儿有些不爽。


    “慢着。”


    陆老夫人出声,声音不高不低,可较比刚刚的和煦,到底是多了分威严。


    “今儿早起听廊下的小丫鬟们提起,福熙阁昨夜叫了三次水。”


    这话一出,待字闺中的齐若芙不禁以帕遮面,有些羞赧。


    这般疯狂?


    陆老夫人面不改色看向沈葶月:“沈氏,你可知罪?”


    沈葶月脊背僵滞,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反正刚刚进屋请安陆愠没拜,她也没跪,就权当补了请安跪拜之礼:“孙媳愚钝,不知何错之有,还请祖母训示。”


    陆老夫人看着她挺直的肩膀,冷笑了声,果真是个恃宠而骄的角色。


    “洞房花烛没错,可连叫了三次水,折腾到了后半夜,只顾着痴缠郎君,而不顾郎君清名身体,你还敢说你没错?”


    此话一出,史嬷嬷,映寒和念柳顿时弯身行礼退出了房间,关上门。


    陆老夫人来势汹汹道:“你为正房夫人,床笫之间却做足了那小门户的腔调。为人妻者,要懂节制,方持久,这个规矩,你懂是不懂?”


    沈葶月被说的脖颈通红,埋首认错。


    可那低下去的眸子转个不停,显然一点悔过之心没有,心里只想着,陆愠怎么还不替她开口!


    他是享受到了,骂还得她来挨!


    这陆家祖孙真真是难伺候!


    陆老夫人气顺过来,脸色稍霁,转头看向陆愠:“去扬州的日子,定下了?”


    陆愠颔首:“七日后启程。”


    “可想好带什么人了?”


    陆愠答:“两队暗桩,其中一队在圣人口谕那日便已动身前往扬州,还有一队走陆路,与孙儿同时出发。”


    陆老夫人点头:“不错,你此番去扬州,替圣人办事不假,但自身安危第一,身边近身伺候的打算带谁?”


    陆愠看向沈葶月:“赫融他们两个自不必说,葶葶与孙儿甫才新婚,也不好分开,其余也便就是她的一些奴婢——”


    陆老夫人打断道:“若芙也随你同去。”


    这话才算正式把齐若芙介绍给陆愠夫妇。


    齐若芙走上前来,依次对着陆愠,沈葶月行礼:“若芙见过世子,夫人。”


    陆老夫人道:“这是我母家偏房的庶女,论礼,他该称她一声表妹。既然沈氏德行有亏,侍奉不好郎君,你此次前往扬州又时日不定,多一人照顾你总是没错的。”


    陆愠蹙眉,显然不悦:“祖母,这不合规矩。”


    陆老夫人喉咙溢出一丝冷哼,指着地上两人:“你们先出去。”


    沈葶月跪得膝盖酸软,此刻不用跪了,顿时如释重负,与齐若芙一同出了门。


    檐下风铃摇曳,“叮铛”作响,奴婢们都低头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偌大的院子除却风铃声便只剩“沙沙”的风声。


    沈葶月心中盘算着陆愠会如何作答。


    平心而论,她倒是希望这位齐姑娘跟着去扬州,至少不用让她日日面对陆愠,有机会做自己的事儿。


    齐若芙望着沈葶月袅娜的背影,羡慕之余,眼底满满的好胜心。


    刚刚老夫人罚跪,世子爷并没有多袒护,想来两人身份云泥之别,宠爱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一刻钟的功夫,门开了。


    陆愠径直走出去,神色不辩喜怒。


    但是却不出意外,让齐若芙跟着回了院子。


    第28章 第28章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不……


    一行人前后脚回到了福熙阁。


    只不过与去时不同,回来时多了位娘子。


    陆愠直接去了书房,没有任何交代,留下沈葶月和齐若芙面面相觑。


    梨月和映月眼看着世子带回来个女人,心里中隐隐猜想到些什么,毕竟看这位娘子的衣着打扮也不像下人,可今日是新婚第一日,纵然两人满腹疑虑,此刻也只能等夫人示下。


    沈葶月有些头疼,陆老夫人不让听,陆愠又什么都不交代,她要如何安置这齐家女。


    可以肯定的是,齐若芙会跟她们一同去扬州,只是这身份是表妹,还是通房,亦或是姨娘?


    “先把西厢旁的偏房收拾出来给齐娘子住吧。”


    思来想去,沈葶月决定去问问陆愠的意思。


    东厢书房的楹窗开着,几缕绕春的桃枝几乎要伸进屋


    里,斑驳的光影浮跃跳动,带来几分春色。


    赫融行礼后让出了身位,沈葶月推开门,陆愠正临窗而立,削瘦薄挺的肩膀上还挂着几朵桃色花瓣。


    她走上前,素白小手轻轻抚去落花,轻声问:“郎君打算如何安置齐姑娘?”


    陆愠眸色冷凝,反问:“你觉得该如何安置?”


    沈葶月:“我自然以祖母,夫君唯命是从。”


    话音刚落,她深吸了一口气,杏眸氤氲层雾气,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利落,甚至细听起来,有几分委屈:


    “郎君即便要收了齐姑娘为姨娘,葶葶也不敢有怨言,只望郎君对葶葶多几分怜惜,毕竟除了你,葶葶再无人可依靠……”


    三分吃醋,七分撒娇,道出了她对齐若芙到来的不满。


    门口的赫融听得一愣一愣的,方才夫人安排齐姑娘住处时丝毫没见难受,甚至他还觉得,难道夫人不在乎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


    陆愠脸色稍霁,虽知沈葶月对他并非真心,可前院后宅里,她一无娘家撑腰,二无兄弟姊妹,确实只能讨好他。


    纵然知道她是装的,可她隐晦的承认心里有他,只能依靠他时,他竟觉得通体舒畅,就连刚刚在懿祥阁的不愉快都被抚平了。


    两刻钟前祖母的话尤在耳畔:


    “愠哥儿,今日我拼了自毁名声也要将若芙送你房里,就是为着让你知道,后宅安宁,才不会影响你在前朝的前途。那日宫宴你救人已经惹出了重重非议,京城里都在传你陆家四郎,醉心美色,才娶了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新婚当夜你又不能自控,折腾到后半夜,惹得阖府皆知,焉知不是那祸水勾人。若你能在此刻纳妾,也可向世人证明,你并非沉迷女色,对那沈氏不过尔尔!”


    陆愠冷笑:“我心如山,何需向世人证明。”


    陆老夫人抬眸:“世子爷桀骜清贵,或许不需要,但是镇国公陆家需要。你年纪轻轻便为四品少卿,焉知而立之年会不会入秉中枢,进内阁参政。陆家自你祖父去后,三房嫡脉只有你父亲靠着沙场征战之功拼得了爵位,能让公主下降,给陆家抬高了门楣。可你父亲只是一介武将,又积了满身伤病,退下来是迟早的事,你自问,咱们陆家还能靠谁?”


    “难不成,百年兴盛的门阀世家要毁在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子手中吗?”


    陆愠凛眉:“祖母也是女子,深知女子在后宅不易。给沈氏这样大的罪名,是不是太过于抬举她了?”


    孙儿油盐不进,陆老妇人气急:“你自幼孝顺,从不忤逆长辈,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你母亲,你祖母,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再然后,便是一声比一声高的训斥。


    “我且把话放在这儿,齐若芙这个二房,你是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


    “站着作甚,给我出去!”


    “郎君,郎君?”


    耳畔传来娇娇柔柔的呼唤。


    陆愠回神,眼前女子薄施粉黛,梳了温婉的妇人发髻,只在鬓间戴了支海棠南珠步摇,日光倾落在上边,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晕,那双澄澈的水眸亦亮晶晶的望着她。


    前世勾勒过无数次的美好场景如今一一实现了。


    陆愠刻意忘记她的背叛,甚至觉得,万一她真想和自己从头来过呢?


    沈葶月保持着这个得体的微笑已经脸都快发酸了。


    他倒是快回话啊,她好去安排,安排后她还想出门办事呢!


    “祖母要我收她做姨娘。”


    陆愠盯着她眸中神色,一错不错道。


    闻言,沈葶月水眸难掩失落之色,渐渐泛红,她努力撑出笑容:“好,我去命人给齐姨娘置办衣裳首饰,再把西次间收拾出来供她居住。”


    说完,她转身要走,陆愠却捉住她的手,将人拉去怀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不准走。”


    沈葶月不曾想,身子没站稳,不得不抓着他手臂,可男人并没有让她借力,顺势而为让她近乎折了腰。


    情绪作祟,他吻得有些重,熟练地撬开她的贝齿,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给她留,另一手去抚摸她敏.感的耳瓣。


    沈葶月下意识绷紧身子,可渐渐在他的撩拨下软成了一摊水。


    飞花摇曳,落红缤纷,支摘窗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开合,直到听见少女低低娇娇的嗯哼声,他才舍得放手。


    昨夜那三次疯狂让沈葶月学会了示弱,她若反抗,说不定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的事情,楹窗和门都半掩着,满院的仆从,可若顺从,任他摆弄,也许他兴致好了便会放开她。


    果不其然,陆愠很满意她的温柔小意,浅尝辄止,很快松开了她。


    沈葶月心脏扑腾乱跳,朱唇潋滟,还染着明润的水色。


    陆愠哑着嗓子道:“我答应你,不会碰她,嗯?”


    沈葶月有一瞬的错愕。


    什么时候,陆愠会同她解释了。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她轻轻应了声:“多谢郎君。”


    似觉不够,她踮脚亲了亲他的喉结。


    从书房出来后,沈葶月神色如常,先是去吩咐梨月,映月准备“姨娘”该有的服制待遇,随后叫上元荷出门亲自给齐若芙采买首饰,衣裳。


    新婚第一日,正室夫人乘着马车去给姨娘买行头——


    梨月和映月几乎是跺着脚看着那华贵香车离开的。


    夫人怎么不和世子好好说说,竟就这样容了齐姨娘进门,这日后可如何在府中立足呢?


    沈葶月却没心思想那么多,她今日是借着采买的名头去思梦楼。


    她对扬州谢氏一无所知,只有那黄粱一梦,她需要先探探底。


    马车停在了成衣铺前,沈葶月弯身下了马车。


    元荷则转身塞给马车小哥几锭碎银子,“夫人要给姨娘做几件衣裳,顺便给自己也裁几件,时间可能比较久,小哥可去附近喝茶等候。”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元荷姑娘。”


    沈葶月进去后便从后门走了,元荷则留下替她选衣裳。


    白日里的长街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沈葶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坊间,来到了那座三层高楼前。


    她立在门前,仰首,凝眸,再看见那黑漆匾额,只觉得恍如隔世。


    与此同时,一辆青色乘二架马车与她擦身而过,春风吹起车帘,马车中的男人对她的背影驻足良久。


    “宁大人看什么呢?”马车里的女子问。


    宁夜放下帷幔,深吸了一口气,“无事,随便看看。”


    他低头,袖中的指节紧紧按着膝盖,也还是控制不住的发颤,直至变得冷白。


    萧承妤半信半疑,不过也没再说什么,眼下,她的注意力可不在此。


    昨夜镇国公府大婚,她随宁夜中途离席,本以为他是趁此机会带她去看驸马,结果这人一路冷着脸,到了刑部门前更是将她拒之门外,只说明日。


    好不容易盼来了“明日”,她必要看看驸马的身体如何了。


    一刻钟的功夫,到了刑部。


    萧承妤和太医穿着素衣麻服,帷帽拉得低低的,一路谨慎跟着宁夜。


    “大人好。”


    “见过宁大人。”


    值守的差役见到宁夜纷纷行礼。


    “大人,例行检查。”


    宁夜颔首,往左一步。


    他可以带人进去,但进刑部的东西却必须经过检查。


    好在王太医只带了些饭菜,银针,还有一些进补的草药,差役简单看了看便躬身让行。


    穿过狭长的甬道,两侧银灯闪烁着冷白的光泽,时不时滴下几嘀嗒水珠。


    幽深,狭窄,潮湿,阴冷,长不见底,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吱吱”声。


    萧承妤自幼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养大,哪见过这场景。


    再好的人关


    在这都得疯。


    不过想到驸马还在此,她身上那股不适感倒是消去了许多,瞬间犹嫌不够,这灯,是不是太亮了,老鼠也不够多。


    终于,在倒数第二间牢房前,宁夜顿住脚步,用左手握住了锁,伴随着“哗啦哗啦”的铁链声,牢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宁夜转过身,墙壁凹槽上冷白的灯光衬托得他俊颜愈发削瘦,他淡声道:“一个时辰。”


    “多谢宁大人。”


    “阿妤,是阿妤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身旁那缕香风浮动,转瞬即逝,宁夜看着那小公主那急切的袅娜背影,几不可闻皱起了眉。


    还真是着急去见他。


    萧承妤带着太医进了牢房,宁夜屏退了狱卒及狱丞,转身进了隔壁房间。


    “阿妤!你可算来了!”驸马刘桐安顾不得自己蓬头垢面,一个箭步蹿了起来,然则在这刑部大狱待了一个月,他身上关节处处被湿水浸泡,疼得“咯吱咯吱”作响。


    萧承妤屏住呼吸,还是能闻到驸马身上的怪味。


    虽然眼前的男人潦草脏污,可却依旧能看出一张丰神俊秀的脸。


    她不漏痕迹的退后一步,旋即温声道:“王太医,你去看看驸马的风湿如何了?”


    “快给我看看,我最近半个月不知怎的,都快疼死了!”刘桐安此刻感激涕零,他没想到自己犯了舞弊案,这么大的事儿,萧承妤都能带太医过来,他不免有些得寸进尺:“阿妤,我什么时候能出狱啊?”


    萧承妤柔声安抚道:“快了,容我再去求求父皇。”


    王太医拿出药箱,照例搭脉,见驸马身子一个劲的往公主那边扭着,看着,只得低声道:“还请驸马稍安勿躁,让臣搭脉。”


    漫长的“诊治”过程,萧承妤背过身子,素手轻轻抚着栏杆,刘桐安看不见的地方,她极力的忍耐喉咙中的不适,才没有干呕出来。


    她与刘桐安这场婚事,原也是孽缘。


    刘家于太上皇微时曾有滴水之恩,刘家太爷去后呕血写了封密信,务必要子孙刘桐安面见圣上,亲自交到其手中。


    那年刘桐安年少中举,春风得意,于金銮大殿中将刘老太爷的密信呈给圣人。


    刘老太爷临终遗愿,望圣人允准赐婚,准许天家公主下降刘家。


    圣人对刘老大爷所求,感念于太上皇传位之心,不忍世人对此加以诟病,说萧氏皇族尽是忘恩负义之人,下朝后便去了淑妃宫中商议此事。


    彼时宫中成年的公主仅有乐安公主萧承妤。


    淑妃听后,心中不愿,那刘家竟然挟恩图报,是何等下作门户,淑妃膝下仅有萧承妤一女,自由千宠万爱,捧在掌心养大,她的婚事岂能为了报恩给毁掉。


    不过君王在上,她也不敢直接拒绝,只道:陛下可否容臣妾看看这刘家人。”


    刘桐安此时刚刚授官八品,得知此事后便亲自面圣,金銮殿上,他一身青衣素带,容貌端秀,说出的话也让圣人大吃一惊:“臣得蒙圣恩,有幸及第,成了天子门生,已是毕生修来的福气,臣不愿挟恩图报,让圣人为难,恳请圣人收回成命,许乐安公主婚嫁自由。”


    一番话说得凛然正气,让紫竹翠玉屏风后的淑妃也对这个年轻人有所改观。


    而后数月,刘桐安展开了极为缠绵的攻势,听闻淑妃身子一直不好,便日日都让人带了桐花蜜梨膏献上,知道公主常日闷在宫中,隔三差五托人带着长安街头上的时新玩意解闷,日子一日日过下去,刘桐安的官职也越升越高,从八品散官做到了正四品吏部侍郎。


    直到有一日宫宴,乐安公主不慎滑入莲花池中被刘桐安救了上来,满宫哗然,只觉可惜。


    淑妃便知,是圣人出手了。


    刘桐安的升职速度若非圣人授意,断不可能短短一年直升四品,就算是连中三元的旷世奇才也得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升职,刘桐安能有今天不过是为了乐安日后嫁人,夫家也算有脸面。


    淑妃叹了口气,转头去问一旁珠光宝气的小公主:“阿妤,你可愿嫁?”


    萧承妤那年十七,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她手中逗着刘桐安昨日送来的金锅蛐蛐,还不懂何为男欢女爱,夫妻情好,轻快道:“我瞧这刘桐安人挺有意思的,嫁就嫁呗。”


    天家公主下降,普天同庆,那一日的长安街白日盛景,空前绝后,十年未有。


    淑妃也晋位淑贵妃,位同副后,在后宫一时间风光无两。


    然则成婚当夜,刘桐安喝多了酒,床笫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俊秀的面庞闪过一丝阴狠,直盯着榻上的小公主。


    萧承妤一年来早已习惯了刘桐安对她温柔讨好,低声下气,此刻见刘桐安涨红着脸,朝她摇摇晃晃走来,心生害怕,一时间吓得泪水连连。


    “刘郎?”


    刘桐安却猛地伸手甩了她一巴掌,随后撕碎了那昂贵的凤冠霞帔,欺身而上。


    眼见那高高在上,不落凡泥的公主在自己胯.下承欢,他心里只觉得无尽快意,说不出的畅快。


    他践踏自尊,当狗一样隐忍了多年,只为了讨好她,讨好淑贵妃,如今夙愿达成,萧承妤是他的女人,自然由他支配。


    红烛燃尽,天地颠倒,也烧毁了萧承妤最后一点天真。


    一夜后,刘桐安恢复神志,眼看着满地狼藉和早已不知所踪的公主,后悔的扇了自己十几个嘴巴。


    自那以后公主侍卫寸步不离萧承妤,一年时间,两人分房而过,直至刘桐安的母亲上京。


    一年内除了第一夜圆房后,刘桐安连萧承妤的头发丝都碰不到,可又不敢将实情告知家母,惹得刘氏终日抱怨:“儿啊,你这哪是娶妻,你这是娶了尊金菩萨回来,公主再骄纵跋扈那也是我刘家妇,一年了,膝无所出,若是换做旁人,我早就让你休了她!”


    刘桐安安抚母亲:“休不得休不得,生子也不是阿妤一个人的事,母亲莫急。”


    刘母冷哼:“你莫要替她打掩护,我且给你一月时间,若她还怀不上,你就要了你表妹过门当姨娘!”


    “胡闹!”刘桐安自然记得那姨家的兰花表妹,虽也算小家碧玉,可到底存了一身乡气,岂能和阿妤相比。


    他在长安混迹多年,私下里也去过平康坊找歌姬荒唐,对选女人的眼光品味也高了起来,自然看不上一同长大的表妹。


    可直到兰花入京后,刘桐安看着眼前温柔小意,焕然一新的娇柔女子,眼睛一亮,那地方,竟生出几丝情难自禁的感觉。


    一夜缠绵,刘桐安在萧承妤那找不到的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兰姨娘被刘桐安养在了京郊的私宅里。


    时序轮转,兰姨娘很快有了身孕。刘母欢天喜地,日日催促刘桐安张罗纳她进门。


    萧承妤得空便进宫陪伴淑贵妃,再不就是和小姐妹赏春踏青,画舫游船,丝毫不管刘家之事,也不知道他背地里养了个外室。


    但刘桐安在外面养外室的事很快便被淑贵妃的亲侄儿韩骏知晓,韩骏护姐心切,夜黑风高,带着几个人闯入了刘桐安的私宅,给兰姨娘灌下了红花。


    此事一出,刘桐安忌讳着韩骏是贵妃亲侄,深谙不能得罪权贵,敢怒不敢言,打碎了牙也活着血吞,只得哄着兰姨娘还会有孩子的,并加以许诺,日后一定给她名分。


    刘母却不甘心快到手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对韩骏怀恨在心。她日日暗地里跟踪韩骏动向,与何人交好,又爱去平康坊哪个姑娘的房中,终于被她抓到韩骏的把柄,花了天价哄着那歌姬下毒,韩骏身亡那夜,正是在平康坊。


    陆愠带着验尸仵作去时,只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韩骏,便命人封锁了现场,不得走漏任何消


    息。


    那份验尸记录私下呈给淑贵妃时看得她心惊肉跳:韩骏死时,面呈紫色,手、足均具发黑,耳、鼻等七窍流血不止、下.体呈萎缩状态,流着紫黑色脓血。


    淑贵妃悲痛万分,泪眼朦胧问陆愠:“敢为世子,骏儿这是?”


    陆愠道:“精.尽人亡。”


    淑贵妃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想不明白为何韩骏会以这种死法离开人世,她没能守住亲姐姐留给她唯一的韩家血脉,渐渐郁郁寡欢,于同年深秋病死。


    萧承妤一时间失去了两个至亲,悲痛欲绝,日日以泪洗面,驸马却神色淡淡,看不出难过,甚至经常夜不归宿。


    直到有人在她身边透露口风,驸马经常夜不归宿不是在吏部,而是去常看私宅的外室,萧承妤才知道,她弟弟所殇,母妃所痛,皆是刘氏母子所为。


    萧承妤被恨意蒙蔽了双眼,甚至当下就想带兵了结了杀母仇人。


    可冷静过后,她又知此事没那么简单。刘家不是一般人家,若父皇知道,难保他不会因为皇室门面和太上皇之恩而轻轻放过。


    母妃和阿弟的仇,她要自己来报!


    自拿以后,她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却一步步给刘桐安挖下了一个永世不能翻身的坑。


    “殿下,殿下?”


    身侧传来王太医的呼唤声,萧承妤脊背一僵,这才从那场滔天噩梦中清醒,脸上点点冰凉,她下意识去摸,早已泪流满面。


    王太医如实汇报驸马身上的伤病:“风湿侵骨,臣方才施针只能缓解一二,若要根治,还得远离阴潮之所,慢熬汤药进补。至于驸马两侧被穿的琵琶骨,已有愈合之势,但受环境限制,怕是刚好又会复发,血肉溃烂,已有成片之势。”


    驸马当即起身朝萧承妤走去,却被锁链绊住了脚步,他心急如焚:“阿妤,救救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啊!我现在每天身上奇痒无比,关节处疼肿难忍,我……我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萧承妤调整好神色,温声道:“快了,我既然能送太医进来,必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两人出去后,萧承妤低声问:“如何?”


    王太医答:“微臣施针加重了驸马身上的病痛,若是再有一月不出,驸马定死无疑。”


    “那就再让他疼上一个月,本宫再求父皇捞他出来。”


    与此同时,宁夜从隔壁房中走了出来。


    萧承妤能亲眼看见驸马如烂狗一样的惨状,还多亏了眼前这位,她娇声道:“多谢宁大人。”


    说完,她便欲带王太医离开。


    宁夜淡声道:“殿下留步。”言下之意,他有话要说。


    萧承妤示意王太医先走,随后问道:“大人何意?”


    “公主请随我来。”


    萧承妤心下想拒绝,因为这次看完驸马,她不会再来,自然也不会跟宁夜有交集,但这是刑部,即便她贵为公主,也根本没有拒绝他的资格。


    索性只走了一会儿,穿过暗墙,便停了下来。


    萧承妤防备道:“敢问大人,这是哪?”


    宁夜低头开门,“刑部放机密呈文的地方。”


    “带本宫来这种地方作甚?”


    宁夜挑起眉梢,玩味地看着她,“公主这是防着我?”


    话说到这份上,萧承妤只好跟着他进了门。


    屋内点了蜡烛,虽然不多,光线昏暗,可到底是橙黄色的,没了那种逼仄的冷白感,萧承妤稍稍安心。


    “说吧。宁大人,到底何事?”


    宁夜拿出火折子,点了盏挂灯,缓缓走近她。


    行至她身前,澄明的光线为她昳丽妩媚的面容罩上了一层圣洁光晕,也照亮了她的不安。


    宁夜离她很近,近到仿佛他的萧承妤下意识后退一步。


    “白明子,黄参,落桑,每一味药材看似滋补,可若同时服用,相生相克,若以银针催之,效果大增──”


    宁夜放下掌中挂灯,薄唇溢出五个字,“怎么,公主想杀人?”


    第29章 第29章沈葶月心里没他,他不甘……


    萧承妤装作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本宫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宁夜轻笑了声:“公主可以不懂,臣却必须得懂,不然哪日驸马死在了臣的地盘,可要如何是好?”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给萧承妤掰开了,揉碎了,一字一句说,她带医杀人了!


    萧承妤定了定神,略抬眉梢:“宁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宁夜冷清黑漆的瞳孔中,忽然漾起了笑意,修长指节点了点桌案。


    萧承妤顺着他的手势去看,是两份呈文。


    她警惕地看着宁夜,上前一步,翻开了那案卷一瞬,美眸瞪圆。


    授官从八品承奉郎,昌顺十二年迁从七品太史局丞,昌顺十五年冬月迁正五品朝议大夫兼知贡举,昌顺十六年三月辞官,署名赵远。


    萧承妤心头一沉,赵远是何人,她最清楚不过。


    与此同时,男人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炸开:“驸马自入狱一月来,公主日夜担忧,不惜徇私也要送大夫进来,世人皆道公主仁义,可驸马因何入狱,公主再清楚不过。”


    萧承妤心中轻轻颤栗。


    她心中谋划的那点破事,竟都被他发现了。


    “圣人重科举,舞弊案乃是死罪,论律,刘桐安该问斩,可他收监至刑部大牢,圣人便暂缓其刑审,不过是顾念刘家待太上皇之恩。公主不去求圣人,圣人亦会寻个由头放了驸马,只不过那泼天的恩情,也就从此抵消。公主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步步引诱驸马犯错,驸马虽为吏部侍郎,却并不监考,监考官乃是这位辞官的知贡举赵大人。”


    宁夜字字诛心:“恩科中举之日,便是赵远辞官之时,很明显,这场泄露考题的舞弊案背后有人借了赵远的手,再嫁祸给驸马,驸马却并不冤枉。至少,他自己也参与其中。他贵为四品大员,公主夫君,却被昂贵的药钱逼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这一切,只因驸马那个外室兰姨娘怀了孩子却流产,大夫所开治病的药方中,药材个个价值千金。”


    “淑贵太妃之死,靖安侯府嫡子韩骏之死。”


    宁夜话音稍重:“公主这是想要驸马的命!”


    说到这儿,萧承妤显然无法再装傻下去。


    她从年初就开始布的局,竟被宁夜就这么一一道破。


    她深吸了一口气,美眸凝着他:“宁大人不愧为刑部侍郎,揆理度情的本事,真是叫我望尘莫及。”


    宁夜修长的指节微抬,那盏明亮的挂灯倏然熄灭,房间内光影一瞬暗了下去。


    漆黑的环境让人的感官无限放大,萧承妤甚至感觉宁夜的呼吸声就在耳畔。


    是很清冷的木质香,却又十分危险。


    萧承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公主,她已嫁为人妻,自然明白宁夜把她带到这,说了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对他,到底存了期待。


    她抬唇讥讽:“世人皆知宁侍郎刚直不阿,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


    他揽起她的腰,稍稍一抬,萧承妤身量纤长高挑,只需轻轻用力,那道横在两人之间的禁.忌,几乎要贴上。


    宁夜喉结滚动:“宁侍郎是君子,我不是。”


    “放肆!”


    萧承妤美眸颤动,唇角隐隐带着哭腔,勒令道:“吾乃天家公主,你……”


    宁夜收紧细腰,低头吻了上去。


    他钳着她,指骨克制到泛白,发颤,却难掩那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少倾,萧承妤推开他,抬手便是一巴掌,美眸含着泪水,哆哆嗦嗦道:“宁夜,你……你定是疯了。”


    宁夜缓缓转过脸,低头拭唇,嘴角倏然挂上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是疯了,疯到看见她及笄,嫁人,丧母,最终豁出性命铤而走险。


    他像是阴沟里不见天日的害鼠,仰望着她,直到失控。


    四年前施粥,并非他们第一次相见。


    他第一次见到萧承妤的时候,好像很久很久,久到恍惚是上辈子的事。


    “驸马的命,我来。”


    萧承妤一怔,旋即冷笑了声。


    “刘氏的命,我取。”


    萧承妤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眼前男人轮廓冷硬清冽,绯色衣冠楚楚,薄唇里吐出的却竟是无耻之徒,大逆不道的话。


    “你还想要什么?”


    宁夜捻起她的一缕发丝,哑声道:“丧夫后一年内不许嫁人,能做到吗?”


    萧承妤脊背一僵,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姑娘,宁夜眼底的隐晦的欲.望,她最清楚不过。


    这样从寒门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权臣,不是她能招惹的。


    ——


    夕阳渐斜,落日熔金,沈葶月提裙走出思梦楼。


    一下午的时间,她查清了谢家的关系,顺带又多付了一百金,知道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辛。


    谢瑶这江家大夫人的位子,连带着天这门人人艳羡的婚事,是骗来的。


    江家大公子江世疏当年下江南曾与一女子惊鸿一面后念念不忘,然则匆匆一面,只依稀看得出那马车上的徽记是“谢”字,不知是谢家哪位娘子。


    隔日江世疏便下了帖子到江家,那会儿的谢府由二房也就是谢瑶的母亲当家,谢二夫人拿到帖子阅后,知晓了江世疏背景不俗,乃是京城太师府的嫡长孙。


    她艳羡大姑娘这般好机遇的同时心生一计,欲取而代之。


    无因其他,大房与二房素来不合,何况大老爷已故,这谢家是她说了算,她断不会容忍她们孤儿寡母获得这门天大的婚事。


    谢二夫人即刻派人打听了昨日谢仙出门所穿戴的衣裳首饰,让谢瑶换成类似的风格去赴宴,谢家姐妹本就生得有些像,云雾朦胧,江世疏对谢瑶一见倾心,成了这门姻缘。


    谢二夫人不仅敢偷梁换柱,甚至还私下退婚。有了这个把柄,沈葶月对此次扬州此行势在必得,心情甚好,路过东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不少点芙蓉糕,桃花姬这才喊上元荷打道回府。


    沈葶月到福熙阁时已是月上中天。


    树影朦胧,落在满墙摇曳的蔷薇上,她顺着石子甬道走着,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哭声。


    齐若芙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跪在正房前哭得隐忍压抑。


    梨月和映月见夫人可算回来了,顿时快步上前汇报:“老太太傍晚送来了一壶酒,齐姑娘端进去后世不多会儿就被世子撵了出来,然后齐姑娘就跪在这一直哭,奴婢们也是不敢劝,后来才从赫侍卫口中得知,那酒,是房中暖.情的。”


    沈葶月蹙眉问:“世子呢?”


    映月道:“世子去了净室,此刻正在书房。”


    说完,她压低声音,“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沈葶月将怀中牛皮纸包递给元荷,“你去把白日买的东西安置在齐姑娘屋子。”


    三人齐刷刷:“是。”院子内顿时安静下来。


    沈葶月走到齐若芙面前,缓声道,“你先起来,夜里风凉,若再哭坏了身子,老夫人怕是要心疼了。”


    齐若芙哭得梨花带雨,抬眸看了眼阶上的明灯窗纸,再想到坐在里边的那道身影,忍不住哽咽道:


    “夫人让若芙跪着吧,若芙对不起你,更惹了世子不快,若芙心里不安,实在没办法见人了呜呜呜……”


    沈葶月此刻想回去再捋捋谢家人丁关系,可齐若芙跪在这儿,她又不能不管,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语气稍重:“你先起来,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为难了你不成。”


    齐若芙闻言睁大了眼睛,脆弱的身形摇摇欲坠:“若芙怎敢有此意,只是今晚之事惹了世子不快,那酒是老夫人送来的,若芙真的不知,但请夫人明鉴!”


    沈葶月心中冷笑了声,齐若芙怎会不知,不过是和陆老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眼看着夜已深,沈葶月被她闹得冷下脸来,“难不成你跪在这就能把郎君跪来吗?你想做姨娘找我没用,你得找陆愠啊,下药这事,一次不行你就两次,有了肌肤之亲,难道他还不收你吗?”


    沈葶月最后道:“你若跪出了风寒,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不会好,到那时候你想去扬州,怕是也去不成了,老夫人那边,你也没无法交代,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提裙上了廊阶。


    齐若芙美眸一凝,瘫坐在了地上。


    夫人竟如此难对付,三言两语击中她的要害,她的计谋竟没有得逞!


    房中陆愠闻言,执笔的手渐渐用力,逼出苍白之色,“咔嚓”一声,上好的麟角狼毫笔折成两半!


    他静静看着廊下喋喋不休的女子,被药浸染的眼睑逼出了一抹猩红之色。


    下药,肌肤之亲。


    她是真敢说。


    沈葶月哄好齐若芙后便进屋了,可一只脚才刚迈进屋便被人掐中喉咙,抵在墙上,与此同时他另一手撩开了她的裙摆,冷风直直灌过肌肤,冰凉刺骨。


    沈葶月杏眸湿红,张唇却说不出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陆愠没有半分犹豫,挺深,入了去。


    他不带任何感情,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准备,疼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疼,你别这样……”


    沈葶月双手按着他的手臂,想要拨去横在自己喉咙间的桎梏,可男人听不见一般,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让她连喘息都艰难。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支摘窗前渐渐沸腾起氤氲潮湿的水汽,屋内的空气却直线升温。


    沈葶月被他扔在榻上,玉色双褪间还残存着黏腻水痕,她忍不住剧烈咳嗽,控制不住的干呕,可眼前烛影晃动,男人压迫的身躯仍在步步靠近。


    陆愠领口凌乱,坚实遒劲的肌肉因药力还没有泄干净,呈现淡淡的红色。


    “唆使着妾室给郎君下药。”


    陆愠压在她腰间的手重重揉搓了下,喘着粗气道:“沈葶月,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嗯?”


    沈葶月被他逼得喘不过气,杏眸亦泪水涟涟。


    她刚刚的话,陆愠一定听见了。


    这么伤他自尊,怪不得他生气,可是她要怎么说才能消除他的疑心?


    药性作祟,陆愠倾身又吻了上来,不同以往的温柔,他没有给她留有余地,狠戾的撬开她的贝齿,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直至深喉,感受到身下那抹娇软拼命的挣扎,他只觉得索取的不够,疾风骤雨的吻蜿蜒而下,令她忍不住躬身求饶:


    “郎君误会了……”


    沈葶月细喘之余磕磕绊绊道:“老夫人本就觉得我悍妒,我,我这样说,也是做给她看,让齐若芙觉得我没有私心,日子也能好过些,咳咳……”


    她的娇颤声格外诱人,糅杂着眼泪更让那双本就十分漂亮的眼眸楚楚动人。


    此刻她的小手柔弱无骨的抵在身前,雾眼朦胧,衣裙半解,碧波荡颤,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陆愠喉咙发紧,猩红的眸色渐渐变得漆黑。


    纵然知道她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可他听见了,还是堪堪顿住了身.下动作。


    他不敢承认,所有的恼怒,暴戾的举动,都只是想掩盖他内心的失落。


    他不想承认,原来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竟然这么低。


    她可以毫不在乎他,随意拱手让人。


    他算什么,一个物件?


    可她心里没有自己,他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只是不甘罢了。


    陆愠松开她,漆黑的鸦羽遮住眸下晦暗,起身朝屋外走去。


    沈葶月终于得以喘息,她跪坐在床上,看见男人逐渐模糊的背影,再想起刚刚他看向自己时眸底的晦暗,忍不住浑身发颤。


    沈葶月唤来元荷替她沐浴净身,铜镜中脖子上红紫的掐痕触目惊心,元荷看得眼眶一酸,只怨世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沈葶月叹了口气,“陆愠素来心高气傲,可能我说让齐若芙给他下药,伤他自尊了,他才这么生气。”


    元荷点头:“奴婢也觉得,夫人下次换个说法就好了,左右齐姨娘是老夫人送来的人。”


    “嗯。”


    沈葶月放下铜镜,恹恹道:“替我涂些雪凝膏罢。”


    自这晚后,两人的关系便是结了层霜。


    接


    下来连着几日,陆愠白日醒来便去大理寺公务,虽不上朝,却日日早出晚归。


    不过除了那夜陆愠的疯狂举动,接下来的日子他神色如常,倒也看不出异样。


    沈葶月略略思忖,他素来不喜形于色,或许官场上都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怎么会在她面前袒露情绪。


    她还是照常让元荷做了饭菜送去大理寺,只是那些精致的红木食盒赫融一次都没能送进去,无一例外,都进了他的肚子。


    外人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道世子大婚后忙于公务,世子夫人也体贴,日日派了婢女去送饭,夫妻俩鹣鲽情深。


    不用应付陆愠,谢氏的关系也捋的差不多,沈葶月在去扬州之前不必外出,新婚期间长公主也免了请安,她在后宅的日子也过得怡然自得。


    白日里让元荷寻了一棕木嵌玉躺椅摆在院子里。


    时值四月,西墙边的桃树杏树开得灿烈,粉白相间,有风拂过,花瓣如雨,纷扬飘落。


    赏花累了,假山旁的东南角辟了一口小池塘,池水碧绿清澈,养着几尾肥硕笨拙的金色鲤鱼,沈葶月偶尔喂点鱼食,逗弄几番,到了夜晚,沐浴焚香后,便同元荷专心准备去扬州要收拾的衣裳包袱,好不惬意。


    福熙阁上下极守规矩,无人敢议论世子和夫人冷战之事,只是院墙之外的云水阁,朝晖阁,懿祥阁都炸开了锅,纷纷猜测,这新娶进来的四夫人,是不是要失宠了?


    这日,懿祥阁内,永宁长公主一早来给陆老夫人请安走后,齐若芙便莲步纤纤凑了上来。


    陆老夫人房门前的映寒、映月朝她行礼,却并未出声,齐若芙也尴尬点头示意。


    她现在的身份委实尴尬,按理说,陆愠迫于陆老夫人的压力让她住进了福熙阁,她也算称得上“姨娘”,可陆愠并没破了她的身子,也没许她给夫人敬茶,更没有行过礼,实在也不算是陆愠的人,不怪这两个大丫鬟不知如何称呼。


    西次间内,楹窗半开着,紫檀雕花梨纹矮几上的鎏金三足鼎里燃着淡淡的香线,陆老夫人斜倚再罗汉床上,膝上盖着绛紫色织锦毛毡,微眯着眼,淡声问:“愠哥儿还是没传召你?”


    齐若芙奉茶的手一顿,面露赧色:“是若芙貌若无盐,所以世子看不上。”


    陆老夫人接过茶盏,笑道:“不是你资质平庸,是愠哥儿的娘子太过美貌。”


    虽然陆老夫人不喜沈葶月的出身,但也不得承认她那张脸,满长安也挑不出一个能胜过她。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张脸太过漂亮,太过出挑,很容易让男人沦陷其中,酿成大祸。


    如今所见,似乎颇有成效。


    若芙成功的让陆愠和沈葶月闹了嫌隙,郎君若后宅去得少了,便可以专心公务,去走他的前程。


    “左右,路我已经给你铺平了。”


    陆老夫人轻啜着茶,慢悠悠道:“你若是还不思进取,够不到愠哥的人,那么你姨娘在府中的情境也不会比你如今好上半分。你妹妹如今及笄,听说大老爷那边已经开始着人相看亲事,我东昌侯府不如从前荣耀,保不齐会送你妹妹给哪个权贵王爷做妾,替齐家铺路,还有你弟弟,虽念书不成事,也总是要有份趁手的出路……”


    “姑祖母的话,若芙记得了。”


    齐若芙惶恐抬眼,老太太眉目淡远,语气平缓,翡金色的抹额配上她那满头银发,活像尊菩萨。


    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比鬼神还要煞人。


    时序流转,六日光阴转瞬即逝,明日便是圣人定下暗访扬州的日子。


    傍晚,陆愠下值,下人来报宫里一早便派人来镇国公府送伪造的户籍文书和通关令。


    陆愠低头看那户籍,不愧是圣人,这伪造的文书连他这个大理寺少卿也寻不出纰漏。


    纸张,笔墨的品种,户部的官印,一切都跟真的一样。


    随州随县富商之子,宋砚。


    他微微抿唇,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此人是当地极为有钱的商人独子,自幼跟随其父经商,走南闯北谈生意,成年后更是继承家业,后宅现有一妻一妾。


    他正思忖着这妻妾的身份,赫融走上前禀告:“长公主唤世子去一趟。”


    陆愠皱眉,不过临走时确实也该见见阿娘。


    明瑟阁内,永宁长公主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喂鱼,桌上摆着茶点,食团。今晚国公爷有应酬,她在花厅用过晚饭后便来院子里消食。


    陆愠穿过几丛翠竹,径直走上前,低声道:“阿娘妆安。”


    永宁长公主放下鱼食,转身坐定。


    落日的余晖打在陆愠的侧脸上,鼻骨挺拔,轮廓深邃,那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绯色官袍透着淡淡的倨傲。


    不可否认,她生的儿子,从上到下,无一处不俊美,可就是这个脾气……


    长公主叹气:“先坐。”


    陆愠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这是要促膝长谈了。


    自他入朝为官后,长公主甚少着人喊他,为着他早出晚归,几乎都是带着茶水,吃食去福熙阁看他,除非是特别的事儿。


    陆愠主动开口:“阿娘唤儿子来,所为何事?”


    长公主看着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狐狸眼,心知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为何事,还能何事!


    她凤眸微抬,冷着声音问:“你有几日没回正房睡了?”


    陆愠答:“这几日寺里案子多,每每回来已经人定,怕吵了沈氏。”


    长公主向来脾气大,听得此话直接起身,细眉蹙着:“刚成婚怎么就那么忙,不是已经请了婚假吗?这如今才塞进来一个姨娘就闹成这样,日后呢,你跟沈氏的日子还过不过?你别忘了在御书房,你是怎么舌灿莲花求圣人赐婚的!”


    若按陆愠那桀骜的性子,他定是要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可明日就要离开长安,归期未定。


    虽然此行他手中有八成的把握,却也害怕出现纰漏,让阿娘担心。


    那冷清的嗓音渐渐缓了下来,颇有一丝认命的意味:“阿娘别气,我去就是。”


    第30章 第30章又纯又欲,天底下没有哪……


    从明瑟阁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月影淙淙,朦胧的银光濯濯倾洒在黛瓦上,格外明亮。


    因何明亮呢,大概是正房已经早早熄了灯。


    除了廊下的引路灯,整个院落漆黑一片。


    陆愠忍不住蹙眉,眼下不过才亥时,她就睡了,压根没有等他的意思。


    看来这几日,她过得是真滋润。


    等陆愠从净室出来后已是亥时末刻。


    今夜守值的是映月,见到廊下那道清墨身影还以为是看错了,她行礼后便有眼色的去耳房喊梨月起来备水。


    世子好久没来夫人房中了,约莫着今晚且得折腾。


    小丫鬟如是想。


    陆愠推开内室的门,房中没有燃灯,几缕皎洁月华落在帷幔上,借着这点光亮,他抬手撩起帘子。


    锦被底下的人儿容颜似雪,呼吸清浅,身子歪在了正中间,睡姿极为不老实,露出一截雪白细嫩的肩膀,懒踏踏的耷拉着。


    他抿起唇,坐到床边,倾身去捞她的身子,扶正,盖好。


    沈葶月脸颊上还黏着青丝,懵懂地睁了睁眼睛,意识还未完全清醒间,透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妩媚。


    这样昳丽的风情落在她那张极为纯洁的小脸上,透说不出来的欲。


    “陆、陆愠?”


    她的声音本就发娇,此刻半睡半醒间,更是甜得让人发颤。


    又纯又欲,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住。


    陆愠眼神晦暗了几分。


    谁料小姑娘又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唇边嘟囔着:“怎么可能呢。”


    瘦弱的蝴蝶背裸.露在外,随着呼吸开合,再配上那样失落的语气,陆愠纵容再铁石心肠,也被这绕指柔缠得失去了棱角。


    几日来堵在心中的情绪也随着她这声叹气,尽数散去。


    他无数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她是背叛者,背叛者就得死。


    可自她落水那时起,他便知道回不了头了。


    与此同时,背对着他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水眸里写满了清醒与厌恶,不漏痕迹的床里头挪了挪。


    许是两人分房多日后再次睡在一个床上,陆愠心绪杂乱,竟意外入了梦。


    梦中处处杨柳依依,花香阵阵,是昌顺十六年四月,他已经动身前往扬州的日子。


    前世这个时候,沈葶月因陆庭处理不好许筝的事儿,便决定返乡祭祖,踏上了回扬州的客船。而自己也因替圣人办案暗访扬州,为显体面,陆老夫人封了一百两盘缠,又赏了些绫罗绸缎给沈葶月,并嘱咐他一路上要照顾好表妹,安全护送她到扬州。


    陆愠颔首,自然无有不应。


    毕竟,陆庭的那位许筝表妹,是他私下派人去接来镇国公府毁婚的。


    客船平稳行驶,一路向南,直到那一日入夜,水寇登船。


    陆愠命赫融支开了楹窗,他仰首倚在红木靠椅上,眼前便是漫天繁星,浩瀚银河,海风徐徐,吹来几许腥涩。


    他掌中捻着刚沏好的碧螺春,闭目养神,可突然,他倏地睁眼,点漆的眸子看向船下。


    一旁的赫融被世子脸上渐渐凝重的神色惊到,上前询问:“世子,可是有何不妥?”


    陆愠未答,可滔天的火光却回应了赫融的话。


    晦暗的夜色被火海照亮,大船周遭小船里发出数条钩锁紧紧扒着大船船身,身手矫健的水寇拿着弯刀不断上船,一层廉价客舱更是一片火海,不间断冒出尖叫声,哭喊声——


    “救命啊,救命啊!”


    “我有钱,我给你钱,你别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不想死!”


    一时间,整座客船鬼哭狼嚎,刀光血影,宛如人间炼狱。


    那些人极尽所能的跑,恐怕再有一刻,三层也守不住了。


    陆愠迅速道:“白日才过了江陵岸,距离洛阳码头怕是还有几百公里。”


    赫融问:“那我们要不要杀出去,夺了水寇的船?”


    “不可。船在海上,水寇优势极大,让我们的人不要硬碰硬,自保即可。寻个合适机会,下水,去就近岸边的村子!”


    “是!”


    陆愠说完,抄起桌上的佩剑,推门而出。


    楼梯处一阵骚动,乌央乌央的人挤在通道里,水寇杀的刀都钝了,愣是踩着碎尸直往上窜。


    船以高位为贵,他们抢掠杀人多年,焉能不知。


    怕是要来不及了。


    陆愠迅速叩门,高声喝道:“沈葶月!”


    房内,沈葶月和元荷用桌椅家具紧紧堵着门后便躲在角落中,此刻听见有人敲门更是吓得浑身发颤。


    元荷抱着沈葶月,脸色吓得苍白,哭得哆哆嗦嗦。


    沈葶月也害怕,可硬是从杂乱的声音中依稀辨认出是陆愠表哥的声音,她强忍着反胃般的恶心,踉跄起身走到门前,软怯问:“是表哥么?”


    “是我。”


    沈葶月费力地挪开桌子。


    陆愠破门后便瞧见一张梨花带雨,眉眼含雾的脸。


    他自问生在京城,阅女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目若含波,我见犹怜。


    “跟我走。”陆愠没有迟疑,拉过她的手。


    “啪”的声,一枚珠钗滚落在地上,朝远处滚去。


    陆愠敛眉,看着她娇嫩掌心被硌出来的印子,心知,她是做好了自裁的准备。


    她没想过还能活下去。


    也没想过他不会扔下她。


    陆愠眼色沉沉,修长指节下意识用力。


    沈葶月被那片温暖包裹,下意识低头去看,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不会水,刚刚水寇上岸时她想过无数个结果,却唯独没想到陆愠会来救她,毕竟眼下危机重重,带着她和元荷两个弱女子在身边,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能独善其身。


    最重要的是,她在国公府这一月,除了初次见礼那次家宴见过陆愠,其他时间,她很少碰见他,说话也没有几次。


    陆老夫人让他照看自己本是客套话,她压根没有指望过这样一个金玉堆出来的人会看见尘埃里的自己。


    她活到十六岁一直都在被抛弃,被生母厌弃,被陆家丢出来,没人喜欢她,在意她,都觉得她是个累赘。


    可如今有人说,跟他走。


    沈葶月很感激陆愠的仗义,不再扭捏,喊上元荷,一行四人回到了陆愠的屋子。


    赫融早已收拾好细软,不至于他们上岸后身无分文。


    沈葶月见状,心怯之余顿时让元荷将陆老夫人给的银子和衣裳也一并给了赫融。


    那钱她留着有用,若此行还能活着,断不能丢。


    火光漫天中,陆愠低声问:“会水么?”


    沈葶月摇头。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赫融持剑护在陆愠身前,急声道:“世子,得弃船了!”


    陆愠攥着沈葶月的手,捏了捏:“拼尽全力吸气,然后屏住呼吸,嗯?”


    沈葶月心里怕得厉害,却知道再怕也得听表哥的。


    她想活下去。


    陆愠抬剑破窗,纵身一跃,船身背后一层的位置刚好是粮仓,他落地后,仰头高声道:“跳!”


    沈葶月拉着元荷,两人闭着眼睛双双跳了下去。


    水寇听见动静,又看见她们穿戴不是凡品,顿时不要命朝这边冲了过去。


    此时陆愠的暗桩也从四面八方赶到,与水寇打成一团。


    混乱中,沈葶月被陆愠护在身后朝船边缓缓靠近。


    忽地,一阵战栗的寒意袭来,隔着重重火海,她陡然睁大了眼睛,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了陆愠左侧。


    “嘶……”她左肩中箭,身子一瞬软了下去。


    陆愠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身,沈葶月素手想抓着他的衣袖,却疼得蹙眉,唇瓣翕合,没有力气。


    四目相对间,陆愠那颗本就沉沦的心,彻底沦陷到底。


    陆愠弃了剑,弯身将她抱了起来,一跃没入海中。


    沈葶月脑海浑噩,疼得唇齿发颤,浑身冰冷。


    她很想跟他说话,让他不要丢下自己,可却渐渐失去意识,直至冰凉海水鱼贯而入,钻入她的口鼻,七窍。


    咸腥间,她仿佛感受一片薄凉的柔软贴了上来。


    再次醒来后,她们已经在去扬州的陆路上。


    好在那箭上没毒,上岸后陆愠立刻重金请了最好的大夫替她治伤,不到几日功夫,肩膀处那片肌肤便没有最初那么可怖了。


    只是沈葶月总是时不时对着铜镜偏头去看,看完还要再叹一口气。


    陆愠忍不住抿唇,知道她爱美,怕留疤,便温声道:“别怕,等回长安我去皇祖母那替你求了雪凝膏。”


    闻言,沈葶月杏眸不禁圆了几分,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表哥,我没说要再回长安。”


    陆愠淡淡道:“那你想去哪?”


    没了那晚,他又变成了从前那副端持矜贵的样子。


    沈葶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替他挡了一箭,不然她都不好意思开口。


    “我想请表哥帮我个忙。”


    陆愠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葶月想了想,老实道:“表哥可不可以装作是我的夫君,让我阿娘阿耶看了放心,打消了想将我嫁人的念头。”


    陆愠心底忍不住嗤笑,他就在这儿,她还能嫁给谁?


    “然后呢?”男人的声音低磁薄凉。


    沈葶月眼底浮现出希冀,“然后我想一个人生活,天高海阔,鱼跃飞鸟,我想去看看从前没有看过的世界。”


    陆愠凝眸,恐怕,她的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成。”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我依你。”


    陆愠遽然惊醒,他抬眉缓了缓


    ,看着床顶上熟悉的云兽木纹,意识到这是场梦。


    他偏头,一旁的沈葶月侧着身子,呼吸平稳。


    从长安出发,经过洛阳、汴州、泗州,最终到达扬州,这条路线既可以通过陆路行走,也可以通过水路走船航行。


    前世走水路遭了水寇,还累得小姑娘替他白白挨了一箭。


    看着她这脆弱的像猫儿一样的身板,陆愠弃了走水路的心思。


    夜色霭沉,想起那梦境的结尾,他抬起手,悬在她发顶半天,终究是没落下去,转而朝下,替她盖上了被子。


    翌日一早,沈葶月醒来后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迅速清醒下来。


    昨夜若不是映月在门口和他说话,她被吵醒了,也不会知道陆愠会夜半三更突然回正房睡。


    还好她反应快,演了出戏,不然以陆愠的性子怕是要折腾到后半夜。


    想想他那惊人的耐力,沈葶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梳妆打扮后,沈葶月瞧着院子里渐渐站满了人,怕是都来给陆愠送行的。


    这种场合,她作为陆愠的妻子必定是要站在他身边的,沈葶月正准备出门却被廊下匆匆而来的赫融拦住了脚步:


    “夫人,世子在侧门等您。”


    沈葶月哑然,素手指了指院中的长公主,大房二房等一众人:“那婆母她们?”


    赫融解释道:“世子不喜殿下送行,所以一早便决定走侧门,此刻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夫人了。”


    沈葶月顿时不再耽搁,提裙就走。


    她也不喜欢送行,虚情假意的,好没劲。


    何况,那院子里乌泱泱一大堆人,没有一个是来送她的。


    到了侧门,沈葶月扫了眼马车,不由得瞪圆了美眸,金子做的顶盖?!


    倒不是说镇国公府买不起,只是清贵簪缨人家,不会这样露财,且俗气。


    赫融见夫人怔住,解释道:“随州的宋砚公子,极为有钱,富可敌国。”


    沈葶月晕乎乎的上车,连带着望向陆愠的眼神都变了。


    “郎君。”她刚要说话,陆愠递给她两本户籍文书。


    她低头打开,一本是他的,一本是自己的。她一目十行看下下去,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她此行的身份是宋砚的妾,名唤“姜妤”。


    沈葶月又去翻陆愠那本。


    宋砚,随州随县人氏,年二十五,妻子是长安人氏,名唤罗芙,年二十,妾扬州人氏,姜妤,也就是她,年十六。


    她问道:“那我是不是要和罗夫人换马车,这不合规矩?”


    陆愠提了提嘴角,她倒是挺上道,人还没出长安呢,称呼就变了。


    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男人修长的指节在她细腰间掐了一把:“不用,宋砚宠妾灭妻。”


    沈葶月:……什么狗男人。


    经过盘查后,马车很快出城,沈葶月掀开了马车上的流云纱帐,兴致勃勃的看向窗外。


    此行一路向南,走上官道后,渐渐能看见远处的山川,河流,郁郁葱葱的春天,到处流淌着自由的气息。


    四月潮湿,沈葶月本还让元荷准备了手炉御寒,谁知陆愠这辆马车四周都用牛皮纸封底,铺上厚厚的鹅羽软毯,一旁的黄花梨木矮柜里还有毛毯,一点也不冷。


    且这马车十分宽敞,她坐在侧边,离陆愠还有些距离,让她十分惬意。


    到了午间,马车队伍停在了一处空地上。


    沈葶月正想问这附近连个客栈都没有,要如何进食,便听见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她下了马车一看,赫融正指挥着十几个家丁有条不紊的堆柴,生火,取水,做饭。


    直到那一叠叠精致的饭食端上来后,她几乎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炉焙鸡,骊塘羹,馎饦,东坡豆腐。


    在密林山间,她还能吃到馎饦?


    此物繁琐,需将鲜嫩虾肉与面粉搅合在一起,再煎虾头煎出虾油熬汤,最后用熬好的虾汁和面制成面条,煮熟后味鲜甘美,劲道爽口。


    便是在府上,怕下人觉得她贪餍,也要隔几日才能吃上一回。


    沈葶月顿时觉得,“宋砚”不会如此,倒是那位镇国公府世子才会如此矜贵,讲究。


    陆愠弯身盛了碗汤,递给沈葶月,淡声道:“想什么呢,吃完还要上路。”


    沈葶月接过汤碗,轻声道:“多谢郎君。”


    不远处,齐若芙扭着腰肢想凑过来用饭却被赫融拦住,他歉意道:“齐姨娘,你的饭食在这边。”


    齐若芙骤然被拦,心中委屈,抬眸时正看见陆愠给沈葶月盛汤,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惹得沈葶月羞垂了头。


    她看得真真的,世子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愫,不像是假的。


    齐若芙愤恨的去跟丫鬟们一桌吃饭,心里却暗暗拿了个主意。


    若是做得好,她一步登天,若是做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天色很快就从水白变成了金黄,踏着夕阳余晖,一行人又开始赶路。


    车队马不停蹄,可就在到了泗州时,陆愠勒令换走水路。


    泗州口岸距离扬州码头两百多里,约行上四个时辰便可抵达。


    岸边客船每搁上一个时辰便会发送一艘船只,沈葶月看了眼随身带着的更漏,提醒道:“郎君,现在用过膳,我们便可赶上午时那艘船,至多傍晚也就到了。”


    陆愠正侧首嘱咐赫融,闻得此话,眸子看向两侧林立的铺面,淡声道:“不急,陪你逛逛。”


    走到一家首饰铺子,陆愠饶有兴致的看起了珠宝,在沈葶月鬓间比了比。


    小娘子肌肤胜雪,一身桃色海棠上襦,素白云纹下摆,眸色里的水珠比山间的清泉还要澄澈,当真应了那句人比花娇。


    掌柜的一看陆愠那张脸,再往下看,那一身掺金线的昂贵面料,还有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便知道来大买卖了。


    他顿时让伙计从柜台底下抱出来一匣子珠宝,笑脸相迎道:“官人,若是有不满意的,您再瞧瞧这些?”


    沈葶月偏头看过去,心脏跟着“砰砰”跳。


    那匣子鎏金,翡翠,玉石,流光溢彩,一看便是好东西,单论一件怕是要上十金。


    “喜欢哪个?”他偏头低声问,语气宠溺。


    在掌柜殷切的目光下,她认真看了看,然后选了海棠鎏金步摇,“妾喜欢这个。”


    掌柜有些失望,但看这位郎君对这小娘子的重视程度,便知道他极为宠着她的,怎么才选了一件。


    然则陆愠接下来的话让掌柜目瞪口呆。


    “把这屋里所有碧色的,带海棠纹样的都包起来。”


    “好,好勒!官人和娘子稍等!”


    沈葶月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陆愠,这些首饰起码要上百贯了吧?


    他说买就买了?


    何况他怎么知道自己喜碧色,好海棠的?


    十六岁的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单纯无辜。


    陆愠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你的喜好,很难猜么?”


    沈葶月未接话,心中略有丝不一样的感受。


    确实不难猜,但看她素日的穿着打扮便可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陆愠肯舍得出那点柔情时,那张俊脸,笑起来是真好看。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们迟早是要和离的。


    沈葶月不再想这微妙情绪,静静的看着伙计打包首饰。


    最后结账时,她不死心的瞄了眼出支单据,居然足足五百六十贯!


    出门时,她捧着那沉甸甸的匣子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有些头重脚轻。


    这些都是她的了!


    陆愠勾唇,适时扶住了她的腰身。


    她身段窈窕,被他一抱,腰肢愈发纤细,如水一般贴在他身上,惹得周遭投来异样的目光,顿时议论纷纷。


    陆愠也不知怎的,不上马车了,就这么搂着她走到了码头。


    还未走进码头便瞧见岸口边围了一堆人,有老有少,还有拿了不少箱抬,货笼的贩夫走卒。可无一例外


    的是,那些人嘴中吵嚷不停,脸上的情绪十分强硬。


    “都什么时辰了,凭什么不开船?我们等了多久了啊!大家都是守着规矩来的,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开船啊?!”


    “对啊!你今日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赶路来不及,我这鸡一会都死半道上了!”


    “哎,你听说没,这吴头的船不开,好像是要等一个什么人,那人到底有何通天能力,让咱们这百十号人都等着他?”


    “我知道,下午我让我家婆娘去集市逛了一圈,听说打随州来了位贵人,带着个妾室招摇过市,买起首饰,一出手就是五百贯!”


    那人倒吸口凉气:“五百贯?!足够养我们家三代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这,这都能买个顶好的大宅子了吧……”


    沈葶月看着那群义愤填膺的百姓,又看陆愠泰然自若的神色,再端看赫融怀中的珠宝匣子,一瞬明白个大概!


    这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的!


    果不其然,等她们到了码头时,一旁等候多时的船主吴头毕恭毕敬的走上前,点头哈腰道:“宋公子,您来了,您大驾光临,小船蓬荜生辉啊!”


    “嗯。”


    吴头边走边让手下驱散开那群没眼色的百姓,引路道:“公子您三楼请,位置最好的厢房已经备好了,足足三间呐!”


    直到陆愠队伍里最后一个随从消失在三楼,吴头才让属下放百姓上船。


    整晚,船上怨声载道,说的最多的就是——


    随州那位花钱不眨眼的贵公子,还有他那美貌堪称祸水的妾室,以及后边那恍若摆设的正妻。


    与此同时,扬州刺史府,书房。


    刺史谢逊拿着信鸽上的密函,他们有一批昨就该到的货物因故延迟了,竟是因一富商之子给妾室买首饰耽误的。


    来了扬州还敢如此高调,简直如同小儿揣金过市,不知收敛。


    谢逊古井无波的鹰眼里露出一丝狩猎者悄然潜伏多时,看见猎物的笑容。


    终于来只肥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