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贴.贴/他这哪里是探心……
客船平稳行驶了一夜,当天边的深蓝渐渐变成浅蓝时,如约行至扬州城。
船渐渐靠岸,清晨下的扬州,宛如一幅恬淡的水墨画卷,静谧而淡雅。
阳光透过薄雾,为矗立的古桥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微风轻轻拂过树梢,运河两岸的柳树缓缓摇曳,吹来由远及近的水声、摊贩们的交流声。
沈葶月走出船舱时都觉得空气格外细润舒适,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空气,试图忘记昨夜的疲惫。
昨儿也不知怎的,遇上西风,客船有些轻晃,她躺在黛色的绸缎上准备安置时,陆愠合上扬州舆图,扯了扯衣领,脱去衣裳。
“郎君,我有些难受。”她乖着嗓子,哼唧了声。
“哪不舒服?”陆愠的嗓音低沉压抑,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葶月费力的喘口气,被船晃得栽到他怀中,一双含着雾的水眸怯怯的看着他:“我晕船。”
陆愠伸手探去,洪波荡漾,碧林高耸,他仔细贴了贴才找到那“砰砰”的心跳声。
这一动作让沈葶月忍不住闭上眼,脚趾亦如花瓣一样蜷曲起来,死死攀附着他的肩膀。
他这哪里是探心跳声,分明、分明是……
陆愠眸色染上烫意,弯身,将人抱了起来。
霎时天旋地转,沈葶月本不难受,却被他这一抱晃得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般。
谁料他抱着她竟重回椅子上,灯火摇曳,倒悬在她雪白细腻的肌肤,领口被他扯得松垮,勾人的惹眼,也看得格外清晰。
陆愠倒了碗晕船药递到她唇边:“把药喝了。”
沈葶月看着那酸苦的汤汁,顿时有种挖坑给自己埋了的感觉。
她是有点晕,但并不难受,方才那样说只是想让陆愠歇了碰她的心思,谁知这屋里竟备着晕船的汤药,还一直在银炉子上煨着。
见她不语,陆愠以为她怕苦,便自己低头喝下,随后去吻她的唇。
沈葶月身子软了几分,亦是紧紧颤抖,任他撬开牙关,可小姑娘到底存了不配合的心思,褐色的药汁顺着两人唇边一路流淌到她脖颈。
暖黄色的光晕下,那一路蜿蜒不见底的褐色水痕暧昧的指引着不为人知的地方。
沈葶月睫羽轻颤,抬手想去擦,却被他按住了腕子,修长分明的骨节贴在她的肌肤上,寸寸向下。
她一抬眼,正对上了他隐晦深邃的眼眸。
“还能动吗?”他的吐息皆是滚烫的热意。
沈葶月现在坐在他身上,自然知道他想要如何。
她小脸通红,忙不迭摇头。
陆愠便环住了她的身子,低头去咬她的耳瓣,似觉不够,又去亲她的唇,轻轻厮磨,又重重吮吸,抱着她的力度也越来越紧,紧到她浑身发烫,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可还是咬着唇,不忍吭声,这船隔音一般,旁边还有人……
仿佛猜中了她的想法,陆愠故意吻得久了些,她便连拽他衣襟的力气都没有了,唇间情不自禁地哼唧出几声勾人的娇颤。
长夜慢慢,这一次,她真如海中摇摆不定的浮木,船在晃,她也在晃,连陆愠什么时候把她抱在床上,再来一次都记不清了。
见她踟蹰不前,陆愠淡声问:“还晕?”
沈葶月顿时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
帷帽随着她摇摆的幅度有些晃动,陆愠替她重新戴好后,牵着她的手下了船。
身后的齐若芙看见这一幕,袖下的指甲都快按断了。
明明此时此刻,她才是陆愠的夫人啊!
陆愠替她重新戴好帷幔后,牵着她的手下了船。
先前的造势已经引起了扬州本地那些人的主意,他们一行下船皆用帷帽遮面,更惹得议论纷纷。
那些人看不见陆愠等人的面容,可单看那一堆随行的仆从都穿得那么好,拎着的箱笼宝匣更是名贵不菲,便知道此人怕就是那位轰动码头的贵家公子。
何况,那旁边腰肢细得不成样的女子,可不就是那祸水妾室么。
哪个正常良家女,青天白日的会没长骨头一样贴在郎君身上,啧啧。
赫融提前叫好了“宋家”的马车。
一年前宋砚曾到扬州游览,感慨此地景色审美,小住了数月,购置了一处宅子,并认识了“秦妤”,纳她为妾。
马车声辚辚,不多时便停在一处宅子前,此处名唤梨苑。
粉墙黛瓦,古朴秀致,三进三出,不大却五脏俱全,一看就是宋砚曾金屋藏娇的地。
推开朱门便可见一大理石配着汉白玉堆砌的云纹影壁,跨过一进院便是主院,九曲回廊幽邃,水上亭阁清爽。因为秦妤喜欢梨花,院中植了许多梨树,如雪洁白的花瓣飘落在池中,引得湖鱼连连。
陆愠简单嘱咐了几句后便一头栽进了书房,毕竟来扬州,他可不是光为了赏景的。
沈葶月提裙进了兰雨堂,几个随行婢女替她拎着箱笼。
齐若芙眼底嫉妒,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赫融拦住。
她眨着无辜的眼睛:“赫侍卫,郎君给了我夫人的身份,我不该住在正房吗?”
赫融解释道:“世子有吩咐,您的房间在西厢。”
“西厢?”
齐若芙瞥了眼,离正房好远,她有些不甘心道:“那郎君为何要让我做夫人?”
赫融道:“世子的意思,我等自然不知,但就是随便想想也能猜得出。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有夫人那样的容貌,怕是也没有姨娘什么事了。既姨娘非要跟了来自然也该懂这般道理。毕竟,当年的秦妤于落魄之时碰见了公子,若没有惊人的美貌怎会让公子带她回家呢。”
闻得此言,齐若芙脸色青白交加,肩膀更是恼得近乎发抖,可为了维持自己温柔的人设,她咬紧牙后还是轻声道:“多谢赫侍卫,我知道了。”
沈葶月安置后便一直在房间踱步,下船时她特地让元荷去集市打探谢家的消息。
不多时,元荷快步进了房间。
“如何?”沈葶月递上
杯水,眸色期待。
元荷“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后长舒一口气,把她所见所闻都如实道:
“夫人,谢瑶的父亲竟是这如今的扬州刺史,在当地很富盛名。其夫人孟娴也因谢逊的关系,在扬州富太太圈里过得十分滋润。他们家还有大房一家,只可惜大房老爷病逝了,只留下其女谢仙和其幼子。”
沈葶月道:“我知道这位谢仙姑娘,当年江家大公子江世疏第一面看中的是她,却被谢瑶的母亲给偷梁换柱,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应该嫁人了吧?”
元荷点点头:“只不过谢姑娘的丈夫早死,她便回谢家孀居了,膝下养有一嫡子,身子不好,常年泡在药里。据说大房一家总是被二房欺负,日子过得很是可怜。”
沈葶月若有所思,孤儿寡母留在娘家自然是多余的那个,日子岂能好过。
若想揭露谢瑶母女的嘴脸,这个谢仙就是最好的引子,她得想个办法和谢仙搭上关系。
元荷仔细回忆着那货郎说的,又道:“夫人,奴婢还打听出那位谢二夫人喜欢买玉,几乎隔上一段日子便要去古琅轩逛一逛,古琅轩是扬州最大的珠宝铺子,其掌柜更是玉器行的行头。”
沈葶月目光不由得凝住:“谢逊虽是刺史,可即便再能攒,凭借着朝廷那点子俸禄也不足以支撑孟娴买玉。”
她跟着陆愠,在国公府里也算涨过见识,上好的玉少说几百贯,便是几千贯也是有的。孟娴既要操持着谢家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还有娘家要照看,她的女儿远嫁在京中太师府,怕是也有需要打点的时候。
那么孟娴的钱,从何处来呢?
沈葶月心生一计,顿时让元荷去账房支银子:“就跟郎君说,我要去逛街。”
陆愠想露富,应该不会说什么。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带着帷帽,弯身上了马车,元荷则带了足足两千贯的飞钱。
西厢的齐若芙看见沈葶月一行人出门后,直接对婢女道:“春桃,快跟上!”
白日的扬州城,街道宽敞整齐,商铺林立,因洛阳以南一带河运发达,百姓发家致富的路子也多,这里的商业极度繁荣。
沈葶月两人直奔古琅轩,进屋便有穿着雅致的女郎来搭话:“娘子可要选看些什么,我们这有当季新推出的珐琅掐丝玉质系列,十分适合您呢!”
“掌柜的可在?”沈葶月出声询问。
轻甜的声音一听便是扬州本地口音,女郎又见这位娘子穿戴皆不是俗物,顿时意识来大买卖了,当即麻溜道:“在的,请娘子移步二楼,稍等片刻。”
沈葶月纤手扶着把手,款款上了二楼。
女郎顿看那双细腻雪白的指节便可知那帷幔下是何等的绝色,这般美貌,开口又要见掌柜的,莫不是昨日那位让贵公子一掷千金的宠妾?
为博美人一笑,豪掷五百贯。
这消息,在扬州已经传遍了。
女郎不敢怠慢,直接就去后屋喊掌柜。
不多时,吴掌柜便上了二楼,还未进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梨香,窗下的女子一身水蓝色曳地罗裙,身段高挑,腰身极为纤细,衬托着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妩媚勾人的意味。
还未见真颜,光看着诱人的身段,便看得吴掌柜身.下蹭蹭的窜火,这等罕见的绝美尤物,那位贵公子竟也舍得她出门,想来此女交际应酬间,应该也不少卖弄胸脯二两吧。
有了这番先入为主的想法,吴掌柜的动作变得轻佻,他走上前,试图去摸沈葶月的手:“听说小娘子想买玉?”
元荷当即横在沈葶月身前,杏眸瞪圆:“放肆!”
沈葶月这才注意到身后站着个人,她显然吓了一跳,素手轻抚着胸脯,娇喝的声音听得吴掌柜骨头都酥了:“我来买玉,即是客人,掌柜这是何意?”
吴掌柜笑笑:“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小娘子想看什么玉?”
沈葶月不想着玉器行的行头竟这般没深沉,她忍着恶心冷声道:“你们这最好的玉,尽管拿出来,我家郎君有的是钱!”
年岁不大,口气不小。
吴掌柜眼底划过一抹锐利,随后朝空中拍拍手。
少倾,三位面带薄纱的女郎捧着紫檀木匣子走了上来。
吴掌柜抬手:“这三块都是昨日新到的货,水头极好,颜色纯正,色调均匀,一点杂质都没有,不知可否能入小娘子的眼?”
沈葶月静静看了会儿随后轻笑出声:“我真心买玉,掌柜却拿下等货来诓我。优质玉石的光泽向来是自然且柔和,有淡淡的油脂感,不会过于黯淡或刺眼。掌柜这几块玉确实毫无杂质,可玉都是天然产出,美玉如此无瑕刺目,是否太过假了点,此人工制成的下等货,还是算了。”
“你若不想做生意,我去别家就是!”
吴掌柜听得一身冷汗,想不到这小娘子看着美艳无脑,却是个懂玉的高手,几句话就戳中了要害。
他神色顿时变得恭敬:“不知娘子是行家,是吴某疏忽。”
沈葶月摇着扇子,娇笑了声,“我家郎君是做珠宝生意的,什么样的宝贝我没见过。”
吴掌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我眼拙了,还请娘子稍等,且看这块玉。””
说着,他亲自从身后柜子里拿出一红木宝匣,打开一看,沈葶月美眸扫过,确是上好的翡翠,颜色玲珑通透,细腻温润,不是凡品。
她颇为满意,直接道:“开价吧。”
吴掌柜没有出声,而是伸出双手,狡黠地比个“十”字。
“成交。”沈葶月语气豪爽,没有半分犹豫。
旁边的管家一看,急了,压低声音道:“老爷,这翡翠是留给谢二夫人的,您怎么能卖出去呢,还有一会儿,谢二夫人就要上门了呀!”
吴掌柜摆手,陪笑着让婢女领着沈葶月去一旁签订契书,随后拉着管家走到楼梯口:“你懂什么,我这翡翠进价成本不到三百贯,便是留给谢二夫人,她最多也只能出到五百贯,如今这位娘子能给一千贯,我为何不卖?”
他这一笑,把商人重利的本色体会的淋漓尽致。
“好啊,好你个吴昌!没想到你是这种小人!”
孟娴正从楼梯上走,撞见了这一幕,顿时气的破口大骂道。
沈葶月听见女子的吵骂声,忍不住微微勾唇。
她侧过身去看,楼梯堂口处是一位趾高气扬美妇,绸缎首饰,无一不显示她的优渥富贵,只是虽保养得极好,却也能在她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是了,谢瑶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谢瑶的母亲还能不老吗?
她们母女俩害死她娘亲这件事,已经是十六年前了。
老天竟然让这对母女快活了这么多年,真是没眼!
既然老天不收,那么她来收就是!
吴昌脸色变得十分尴尬,他弯着腰走上前恭维道:“夫人您来了,您看真是不巧,这批货就到了这么一块好料,等,等下批成不成!下批我都给您留着,您不要了我再去卖,可好?”
孟娴气得步摇乱晃,一口啐道:“我呸!知道夫人我今日会来你这儿,却在这时候转手将玉卖给别人,你真当我买不起是不是?若不是我夫君仁慈,给你这玉器行的行头当,你古琅轩能在扬州混到今日?还真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吴昌也是四十好几的男的,被孟娴这么劈头
盖脸一顿骂,脸色也是青白交加,难看的很。
沈葶月得到了想要的效果,莲步轻移,娇娇的笑了声:“这是怎么了,吴掌柜,难不成,你这玉是给这位夫人留着的?”
吴昌怕沈葶月不买,很想摇头,可又忌惮着孟娴背后那位谢刺史的势力,只得灰溜溜的点头:“是。”
沈葶月略略思忖:“也成,这位夫人若想买,便给她吧。只不过我家有规矩,经我手不要的物件,起码要双倍买回。这位夫人若出得起,这翡翠,我便让给她了。”
“小娘子好大的口气!”
孟娴丹凤眼微扬:“吴掌柜,这翡翠多少钱,我出了!”
吴昌脸色有些惨白,“两、两千贯……”
“什么?”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孟娴倒吸了口凉气,“两千贯?你莫不是当本夫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吴昌道:“夫人,按这小娘子所言,双倍买回,确实是这个价钱。”
孟娴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就是说这小娘子刚刚出了一千贯,就为买个翡翠?
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到底什么来头?
话都放出去了,此刻若是不买,她以后还要不要在扬州城里混,可若是买……眼下已是四月末,马上又到了月初阖府发放例银的时候,两千贯,够她们府上半年的开销了……
孟娴眼底神色不断变幻,最后还是咬咬牙,厉声道:“我买了。”
吴掌柜顿时面露喜色:“夫人大气,夫人大气啊!”
孟娴身子晃了晃,随后咬紧银牙:“我先付五百贯,剩下的,三日内结清,如何?”
她今日出门看玉,只带了五百贯。
吴掌柜自然没的说,忙招呼管家过来立契书。
沈葶月放下手中写契的笔,帷帽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孟娴径直走到她身前,美眸划过一丝狠毒,压低声音道:“甭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别想在扬州掀起风浪,本夫人记着你了,你给我等着!”
沈葶月不卑不亢:“那就看夫人有没有把我赶出扬州的本事了。”
孟娴冷笑了声:“好啊,咱们走着瞧。”
送走了这尊大神后,吴掌柜顿时喜笑颜开凑到沈葶月前:“吴某多谢娘子今日大恩,没齿难忘,今日若没有娘子帮忙抬这一手价,我这翡翠也……确实不值这么多钱。”
见沈葶月不语,吴掌柜以为她是怕了孟娴,顿时叮嘱道:“娘子可要小心,她夫君是谢刺史,娘家又是做生意发家,官商相护,在当地势力极为庞大,若想对娘子不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沈葶月未接话茬,反而问道:“吴掌柜对谢家大房可有了解,我听闻谢家大姑娘的嫡子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不知在哪个药铺抓药?”
吴昌跟孟娴多有往来,每月也都要去刺史府上供,自然对谢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眼睛转了转:“娘子算是问对人了,谢大姑娘孀居多年,甚少出府,每次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岚庭出来抓药,就在这条街最前头的药香斋。她家小公子每月吃药的钱开销庞大,其中数味药材譬如天山雪莲,紫灵芝都价值百贯,因此,孟娴对其深有怨言,可其实谢家两房,大房经商,二房从政,府中大半的银钱都是大老爷在世时攒下的,如今二房春风得意,大姑娘一个人带着儿子,便是再用钱能用到哪去,何况还是她亲生父亲留下的钱,哎……”
小娘子今日帮了他大忙,他一不小心多说了些。
“多谢掌柜。”
沈葶月得到答案后,没有接着攀谈下去,反而让吴掌柜稍微安心。
临走时,吴掌柜送了她好多玉器首饰报答抬价之恩,沈葶月特地选了一条祥云金纹嵌和田玉带。
出门后沈葶月带着元荷去药香斋转了一圈,上午看诊买药的人少,她们并没有见到大夫人的婢女。
意料之中的事,她没太在意,转手把药香斋的天上雪莲,紫灵芝都买空了,不仅如此,她又连续逛了几个药铺,凡是库房中有的存货都被她买了回去,又带元荷去吃了扬州本地菜,直至黄昏,两个人才大包小裹的回了兰苑。
兰雨堂内,下人早早掌上了灯。
沈葶月让元荷去安置好那些药材后进了内室,甫一抬眼便瞧见黄花梨木嵌海棠彩纹软榻上那道笔挺肃然的身影。
对上那双微沉的漆眸,她心脏骤跌。
她心知今日出门所作所为赫融应该早早的给他汇报过,便起身去拿那条腰带。
“郎君看看,这和田玉带好不好看?”她杏眸讨好,轻声问道。
陆愠今日也出门办事一天,可记挂着晚上回来陪她用饭,便尽早结束了行程,赶在黄昏时分回府。
可她呢,支了两千贯,带着婢女出门逛街去了。
甚至,他还在她身上闻到了蟹黄汤包的味道。
吃完饭回来的,她还真是不亏待自己。
“葶葶,过来。”陆愠食指敲了敲榻面。
第32章 第32章他只想把她囚.禁在屋里……
楹窗半掩着,透进来半片微弱月影。
他明明只说了四个字,可沈葶月拿着腰带的手都跟着抖了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爆发一般。
她乖巧上前,走到他身边坐下。
“郎君,可用膳了?”话一出她顿时缄口。
都这个时候了,早该用过了。
男人一言不发,她心中忍不住叹气。
怎么了嘛?嫌她花钱多了?
可她今日就花了两百贯买药材,这点银子对于镇国公府世子来说,应该聊胜于无吧。
她正低头想着,男人擒上她的皓腕,随着她一声娇呼,将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沈葶月小脸微红,感受着那正在勃然长大的,忍不住轻.哼了声。
陆愠勾了勾她细软的腰肢,哑声问:“何事出去这样久?”
见他终于肯说话,沈葶月轻呼了一口气,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娇声道:“妾给郎君选了条玉带,等明日我亲手缝制个荷包上去,再送给郎君。”
陆愠吐息渐渐湿热:“还有呢?”
沈葶月想了想,道:“我又去买了些药材,此行南下,怕是有人会水土不服,提前备着也好。”
陆愠本还轻巧的揉搓着,闻得此言,重重捏了下珍珠,小姑娘出息了,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的。
“嘶呃……”沈葶月没想到他偷袭,下意识张唇叫出声便后悔了。
两人离得很久,男人那几不可闻的喘息声和愈发滚烫的昂扬,都从感官上告诉她。
他想要了。
“郎君我……”
“别喘。”
陆愠扶正她的腰身,任那水蓝纱裙一点点堆叠至腰际,现出雪白圆润的长腿。
沈葶月咬着唇,杏眸湿漉漉的,哀求道,“再熄灭两盏灯好不好?”
他低头咬着她的耳垂,哑声问:“怎么,怕我看?”
小姑娘耳瓣敏感,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嗯”了声。
“怕我看哪里,葶葶?”他的吻一路蔓延向下,语气漫不经心。
男人的心眼是黑的,非要把她小脸逼得蟹子一般红,才肯进去。
她坐在陆愠腿上,正对着他,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去蒙他的眼睛,可她摇摇晃晃,什么也遮不住。
陆愠紧紧按着她的细腰,最后竟站了起来,沈葶月只觉天旋地转,哪里都热得得喘不过气,有一股酥麻畅通无阻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的骨头,都跟着酥软掉失去力气。
沈葶月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身体里浪潮余韵让她忍不住痉挛发抖。
陆愠见她如此可怜,便抱着她去了净室。
腾腾热水温和流淌,沈葶月伏在陆愠肩上,任他拿帨巾擦洗身子,甚至,每一寸脏掉的褶皱。
细长的指节带着薄茧,刮过她娇嫩的肌肤让她忍不住颤栗。
感觉到陆愠的掌心渐渐滚烫,她怕他再要一次顿时转移话题,“郎君,我今天发现一件事。”
“嗯。”
沈葶月吐了口气,缓缓地把今日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最后她总结道:“孟娴敢如此挥霍,扬州贪污案很有可能和赵刺史有关。”
陆愠点头,今日他出门查了一天,也发现出端倪。
他和赫融分别打听了扬州城的赋税,结果得到的话术全是千篇一律的好。
要知道
,就算一个官做的再好,可众口难调,总有不周全的时候。
谢逊能让扬州百姓都长着一个舌头,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可再打探下去,除了谢逊利用职权私下经营扬州大半商铺便再无可用消息。
官员私下经营铺子也不违反楚律,直到他在街头撞见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乞丐,他才知道,扬州城曾丢过很多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劝说出城去做工,那里东家给的钱多,可他再问小乞丐具体在何处做工,小乞丐却摇头说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哥哥和另外几个人上了一辆灰色的马车出城,就再未回来过。
人贩子的生意早就不赚钱了,只是谢逊要这些人到底做何用处呢?
陆愠尚未参透。
“郎君?”
“我今日得罪了孟娴,怕是会给郎君带来麻烦。”小姑娘见他沉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陆愠扯了扯唇,忍不住轻笑。
傍晚赫融回来绘声绘色描述她是如何借着自己作威作福的,现在倒像个委屈的猫儿,知道怕了。
“宠妾走路都是横着走,你还知道怕?”
沈葶月瘪了瘪唇:“郎君不知道,那个孟娴像于乌眼鸡一样,恨不能扑上来吃了我。我若不提郎君的威名,哪还能活着出来,我能依靠的,也只有郎君了。”
陆愠哑然,她现在做出这许多腔调,已经得心应手,不像开始照着画本子那样笨拙了。
所以,沈葶月,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经过了两世,除了负我,投入太子怀抱,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夜深了,睡吧。”陆愠替她擦好身子,低声道。
两人回房后,陆愠披着一件外袍走到院子里。
“那艘船,查得如何了?”他低声问。
赫融道:“根据公子的吩咐,属下留了几个暗桩在码头等着,那船头卸完货按理说应当在原地等候下一批乘客,可他原地检修了半日后竟驶向了私人码头。”
“谢逊家的?”
“正是。”
陆愠蹙眉,谢逊在扬州竟然已经奢靡到如此地步,竟敢私占航域。
“然后呢?他可是替谢逊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赫融摇头,“那里皆用黑布遮挡,暗桩再想靠近时发现周围有人埋伏,为避免身份暴露只得草草而回。”
陆愠揉了揉眉心,“你先下去吧。”
赫融离开后,陆愠抿起了唇,眸色闪动,他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极为清浅的铁锈味。
是赫融身上传来的。
他今日走街串巷按理说身上味道应当很杂,怎么这铁锈的腥味如此浓重?
他和暗桩待得最久,既是暗桩身上的……
陆愠隐隐察觉出一丝苗头,他抬步朝书房走去——
“大人。”一道柔柔的女声突然喊住了他。
齐若芙不知何时出现,拦在了他身前。
“唤我什么?”陆愠音色冷冽,带着一丝不悦。
“爷。”齐若芙唇齿打了个哆嗦,“妾有事想向爷汇报。”
“滚。”陆愠思绪被打断,脸色沉了下去。
齐若芙咬咬牙,锲而不舍道:“事关夫人,爷不想听听吗?”
陆愠顿住脚步,唇角掀起一抹玩味:“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齐若芙得了机会,拼命点头,“爷,夫人她今日不仅得罪了刺史夫人,还向人打听谢家大房的私隐,爷当真以为那些药材是为了给咱们的人治病备下的吗?天山雪莲,血紫灵芝,那都是续命的灵药,她是为了跟谢家大房抢药才会如此。夫人背着爷如此得罪谢家,她到底存的什么心,爷心里很该有数,她分明就是在利用爷!”
“是么?”
陆愠掀唇,“那我该庆幸,我还能被她利用。”
齐若芙心脏骤跌,不可置信道:“爷,您就这般偏信她么……”
陆愠冷笑,“置喙夫人,窥探夫人行踪,齐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么?”
“禁足在你的屋子里,再不许外出。”
说完,陆愠提步离开。
齐若芙后退了几步,嘴中喃喃道:“不,不是这样的,老夫人说她出身寒微,不过空有一副美艳皮囊,男人们不过看看就腻了,为何世子会这般维护她?!为什么!”
——
刺史府内,朱瓦高墙。
明明是春和日丽的日子,西边一角却满院药香。
谢仙听得婢女兰亭的话,顿时放下手中的汤药,蹙起眉:“什么?怎会买不到药材?”
兰亭面露难色:“姑娘,药香斋的老板说昨日有一带帷帽的小娘子把库中的雪莲,灵芝等药材全都一购而空,不仅如此,奴婢又跑了几家药铺,都是这个说法。”
谢仙看了眼还在睡着的儿子,起身走到了窗下,压低声音问:“可打探出她什么来头?”
兰亭顿了顿,“那女子名唤秦妤,一年前攀上了随州商家的公子宋砚。她很得宋砚宠爱,出手极为阔绰,还与二夫人当众抢玉,惹得二夫人在众人面前丢脸呢。”
提起孟娴,谢仙猛地咳了两声,她以手掩唇,凄厉的眼中涌起一抹恨意。
她如今的人生全都拜这位二伯母所赐,所有的至亲都离她而去,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中却如同寄人篱下,若不是为了幼子明远,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兰亭知道姑娘又想起伤心事了,可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她轻声道:“姑娘,公子的药还有两日便用尽了,若不想办法买到药材,公子的病怕是要……”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
谢仙眉宇寡淡,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明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幼子的药,不该回忆往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每每提到,便如鲠在喉。
若是当年二伯母没有拦下那封帖子,没有让二妹妹替她赴约,她如今的生活,会不会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听说她的二妹妹在京中做着太师府的长房儿媳,执掌中馈,夫妻恩爱,还养有一嫡子,好不幸福。
这样幸福的人生,本该是她……
谢仙只觉得心口处坠坠的疼,像是有块石头一直压着,叫她喘不过气,“兰亭,快……”
兰亭知道姑娘心疾的毛病又犯了,顿时去妆奁前的药匣子里拿出颗丸药,递了上去。
谢仙服过药后,长喘了一口气,缓缓道:“去替我下帖子吧。”
兰亭道:“姑娘是想要见一见那位秦姨娘?”
谢仙叹:“为了明远,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为谢家长房嫡长女,如今却要低眉顺眼去求见一位妾室。
做人做成她这样,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翌日一早,兰亭便带着谢仙亲手所书出门,直到晌午时分,她带着消息匆匆赶了回来,快步道:“姑娘,秦姨娘的婢女说,她家主子约咱们明日巳时在天香楼见!”
谢仙眉色缓缓,没有岚庭那么高兴,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在妆奁里翻,边翻边道:“这个月的月例还剩多少?”
兰亭想了想,如实道:“前几日把药铺的帐清后,只剩五贯了。”
“五贯?”谢仙苦笑了声,就这么点钱,她就是在天香楼请客吃饭都不够。
天香楼连盛菜的盘子都用金器,最便宜的菜也要十贯朝上,她有求于秦姨娘,自然不能让人家花钱。
她眉心紧锁,“你去照顾公子,把今日的药熬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东跨院内,楼阁水榭,假山莲泉,处处透着精致典雅。
谢仙一身素衣,走到正房前对门口的婢女道,“通报一声,我有事要见二伯母。”
婢女当即行礼后进了屋,不多时便请谢仙进去。
绕过黄花梨木嵌大理石松鹤延年屏风,她看见窗下那满身富贵的女人正用玉轮按摩脸,身边靠着淡紫色蜀锦软枕,矮几上染着淡淡的玉梨香。
她识得此香,
一小块便要上百贯。
“呦,什么风把大姑娘吹来了?”
孟娴边说话边捏鼻子,身旁的婢女见状将香炉挪得近了些。
这屋子里没人说话,种种动作却都表明了嫌弃她身上浸泡的药味。
谢仙低头,敛去眸中凄婉神色,鼓起勇气道:“二伯母,能不能给我预支一些下个月的月例?”
孟娴闻言冷笑一声,放下的手中玉轮,“大姑娘开口闭口就是钱,这谢家还有多少钱给你们母子看病的,阖府上下若都像你这般,这家,我还怎么管?”
她正为了那剩下的一千五贯头疼,不知道去何处凑钱,这谢仙还敢来找她赊银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仙早知道会被拒绝,可儿子的命要紧,她语气哀求:“明远的药吃完了,若再不去买药怕是有性命危险,二伯母,算我求你成吗?他毕竟也是你的亲人啊!”
孟娴轻蔑的笑了声,“我的亲孙在京城呢,这是哪门子外孙,他又不姓谢,我谢家养着他已是仁慈了,却偏偏还要吃那贵死人的药。谢仙,谢家有多少家产够你们挥霍啊?”
谢仙脸色青白交加,渐渐涨红,眼底有泣血之态,终于忍不住爆发:
“挥霍?二伯母你素日买玉出手就是几百贯,这谢家家底都是我父亲辛苦一辈子拼来的,他把给我留下的数万贯家财,数十间庄子交到你们手上,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照顾我们母子,可如今你说我们吃药花了很多钱,我想知道这钱究竟去了何处?!”
孟娴震怒,抬袖扫过桌案,杯子盏子碎了一地,张口就骂:“你还好意思提那些庄子,哪个不是亏空的,你父亲留下的钱都去填那些烂账都不够,还要我拿嫁妆贴补。大姑娘,做人要凭良心说话,若是没有如今的刺史府,你那点家产早就不知道被族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瓜分成什么样了。””
“如今你二伯父和我可怜你们母子,能让你们月月用这么贵的药材,你不感恩戴德反而指责起我们来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来人,送客!”
谢仙被撵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可如今走投无路了,她该怎么办?
回到房中,兰亭看见姑娘脸红红的便知道她偷偷哭过。
谢仙从里屋的多宝匣中拿出一对和田玉镯,“拿去当铺,当了。”
兰亭大惊,“姑娘,这是夫人留给您最后的遗物了,不能当啊!”
谢仙一再被拂逆,忍不住大喊道:“去啊!让你去就去!人都要死了,留这物件还有什么用!”
“是。”兰亭顿时不敢说话,红着眼睛跑出去。
翌日清早,沈葶月便起床梳妆,准备着上午赴约之事儿。
这几日陆愠很忙,都睡在书房,偶尔半夜她起夜,还能看见斜对面的楹窗还透着烛光,赫融和她不认识的家仆,亦是进进出出。
她带了碗银耳燕窝粥去书房,一进屋便闻到了薄荷油的味道。
果不其然,陆愠蹙眉,在揉太阳穴。
“郎君又一夜没睡?”她缓步上前,将燕窝粥放在了书案上,顺势将那些舆图文书推到了一边。
“郎君尝尝,妾早起熬的,清心去火,最好不过了。”
陆愠看着那雪白的皓腕在眼前晃来晃去,忍不住擒了来,沈葶月娇呼一声,跌坐在他腿上。
陆愠食指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低哑的嗓音微微上扬,“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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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你更有用。”
沈葶月小脸羞红,挣扎着想起身,咬唇道:“这青天白日的……”
陆愠将她脸侧的青丝别至耳后,果不其然,在那似雪细腻的肌肤上看见一抹绯红。
他漫不经心地笑,低头去吻她的唇,
他的手四处游走,熟练的探到那枚禁忌的海棠纽扣,逐渐下滑——
沈葶月小手忙按着他的,杏眸湿红,“妾一会儿还要出门,不行……”
“去见谁,比我还重要?”
他吻着她的唇,似是不满,在她娇软的唇瓣上轻轻吮咬,又重重碾压,几下子就把怀中的小姑娘弄得身子软了下去。
正在此时,院内传来了脚步声,沈葶月美眸瞪圆,忙示意停下来。
她来时门是半掩着的,此刻她们又在窗边,支摘窗大开,屋里任何动静都会一声不差的传到院子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葶月紧张的控制不住夹紧双.褪。
陆愠忍不住闷哼出声。
那股难以言说的酥麻感又顺着双褪袭来,沈葶月紧紧蹙起眉,咬着嘴唇。
“世子,刺史府一位姓谢的夫人登门拜访。”
赫融隐约觉查到异样,可来人姓谢,他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来报。
她羞愧难当,想叫他住手,可男人置若罔闻般,玩味道:“赫融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
“我……妾……嗯……”沈葶月唇边娇喘断断续续,话不成音。
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可愈是这样,陆愠便愈坏意撩拨。
赫融站在廊下等回复,毫不意外的听见了女子连哭带喊,柔柔媚媚的求饶声。
“求郎君放过我……嗯,求您了,妾受不住了,真的不行了呜呜呜……”
房中,陆愠喘着粗气,健硕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他低头去看,好一大滩。
沈葶月美眸噙着泪花,领口大敞,玉色的肩膀,锁骨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她没有力气,仍旧坐在他身上,只不过身子隔一会儿便控制不住的痉挛颤抖。
“爽么?”
陆愠声音浸着哑.欲,听起来却无半分感情。
沈葶月却知道他这是在惩罚自己,惩罚她背着他同谢家来往。
只是她明明约谢仙在天香楼见面,她怎会自己寻着登上了门,真是害人!
“郎君,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陆愠把玩着她的青丝,淡淡“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沈葶月咳了两声,垂下的美眸滴溜溜转,“我承认,买药确实不是为了咱们的人有个头疼脑热,而是为了吸引谢大姑娘注意,她幼子常年患病,若断了药便活不下去。可妾也只是气不过那刺史夫人,又听说她常年打压谢大姑娘母子,这才想帮她们一把,出口恶气!”
陆愠冷笑了声,吸引想见谢仙是真,其他全为假。
一分真七分假,还有两分是她日渐纯熟的演技。
陆愠不打算拆穿,拍了拍她的臀,“既如此,那便去吧,别让谢大姑娘等急了。”
沈葶月忙应了声,可刚下地便脚踝一软,朝地上栽去,陆愠一把捞住她的腰身,将人抱起来。
净室不在书房,陆愠只得抱着她出门。
赫融神色尴尬,顿时低头回避。
公子怀中传来夫人有气无力的娇声:“让谢大姑娘在花厅等我。”
甜哑娇软,柔弱无骨,听得赫融骨头一酥,低低应了声。
陆愠听见赫融那不同寻常的声音,脚步略顿,眸色沉了下去。
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小姑娘现在的声音有多勾人,他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不悦道,“闭嘴。”
不知从何时起,他只想把她囚禁在屋里,不计较那些过往,让她,只是他的私有物,完完全全被他占有!
第33章 第33章怎么,这样想我?
沈葶月此时没法见人,沐浴更衣后匆匆梳妆便去了花厅。
她还未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药香,隐隐约约还混杂着果香。
这味道有些刺鼻,与厅中女子那一身素衣格格不入。
沈葶月略皱了下眉很快舒展。
她明白了,谢仙的儿子常年吃药,所以身上有化不开的药香,好比那些后厨的小娘子们,无论怎么梳洗,怎么换上新衣裳,身上都有灶台的腥味和油烟味。
至于那点隐蔽的果香,应当是这位谢家长房嫡长女最后的尊严了。
“谢大姑娘妆安,让姑娘久等了。”沈葶月面带微笑,披着一袭华贵衣裙,款款行至堂内。
谢仙转身,枯槁的眼睛被这眼前春风亮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为何眼前这位小娘子敢得罪孟娴了。
一身鹅黄色斜襟上襦,配豆绿色月白描金下裙,外罩着淡淡的浮光流纱,腰身纤细,上边的玉带镌刻着海棠鸳鸯的图样,精致华贵,眉眼似月,流转着清傲与妩媚,却又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春意。
如此美貌,如
此富贵,她有倨傲的本钱。
怪不得她如此骄纵,那位随州公子也对她宠爱异常。
甚至,她好久,好久没见到如此鲜活的容颜了。
目光下移,谢仙注意到这位秦娘子脖颈上的红痕紫痕,虽用了脂粉遮挡,可还是能看出一大片触目惊心,她不禁感慨,果然受宠。
谢仙抬唇:“秦姨娘好。”
元荷奉上了两杯茶后便关上门出去了,顺带着叫廊下两位掀帘子的小丫鬟一并退了出去。
沈葶月递过茶,便自顾自坐下,问道:“是天香楼不好吗,竟让大姑娘亲自登门,是阿妤的不是。”
“是我唐突了,不请自来,府中郎君未曾怪罪吧?”谢仙抿了口茶,神色有些尴尬。
她昨儿让岚庭去当了那对玉镯,可岚庭没当,只把身上的银镯子银项链给当了,带回来两贯钱。
她再去当铺的时候那里已经打烊了,她囊肿羞涩,只得带了薄礼亲自登门。
“怎会。”
沈葶月眉眼娇俏,语气洋洋得意:“郎君十分宠爱我,这不,听说有贵客登门,还让我带了东西给姑娘。”
说着,她起身将元荷刚刚放下的锦盒打开。
谢仙一看,天山雪莲四株,紫灵芝六株,还有一些上好的绸缎料子,除了女子素爱的颜色,还有两匹灰色,褐色的,一看便是给小儿做衣裳用的。
谢仙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了沈葶月的用意,这人哪是无意买药,分明是截断了她的路子,逼她相见。
她语气霎时淡了下来:“秦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沈葶月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也没介意,只缓缓看着她的眼睛:“谢大姑娘本是谢家长房嫡长女,自小出身优渥,家中富庶,父母宠爱,可如今却要为几味药材折腰,你可甘心?”
谢仙凝眉:“你查我?”
沈葶月继续道:“我与大姑娘是一路心思,昨日孟娴在古琅轩对我叱责怒骂,还威胁我。她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这般。即便我家主母也不敢给我半分委屈受,若不让她受点苦,我秦妤岂非白活了。”
她说起话来语气轻狂,颇有些胸大无脑的宠妾口吻。
可谢仙是何人,自幼教养的知书达理,也是念过私塾,读过书的。
这位秦娘子的话是真是假她一眼便瞧了出来。
秦娘子不过在试探自己。
谢仙顺坡下驴,投诚道,“秦娘子与我性情相投,我愿听娘子差遣,只希望娘子顾全我儿性命!”
沈葶月轻笑,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大姑娘果然爽快。”
“那么,听好了。”
“我要,孟娴的命。”
谢仙眸色一滞,显然是被这口出狂言所震惊,可若仔细看去,那隐晦的眸底显然有丝被挑开的狂热。
她从未宣之于口过,但却不代表她没起过的那个念头。
是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和孟娴同归于尽。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被逼着错过了心上人,被逼着嫁给了不爱的人,被收走了所有银钱,被毁掉了及笄后所有的人生。
都是拜孟娴所赐,她怎会不恨呢。
“秦娘子口气未免大了些,她是官,你是民,你家郎君即便再有钱可对上官府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更何况她夫君乃是一方刺史,权势滔天,岂非是你能撼动的?何况她只是让你下不来台,你却想要她的命?这未免有些太扯了。”
谢仙定定看着她:“娘子既然想合作,不妨拿出些诚意来。”
沈葶月笑吟吟道出当年的一些真相:“谢姑娘的父亲曾是扬州富甲一方的人物,和你母亲白手起家,挣下了万贯家财,可怎么就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呢?”
谢仙不解:“父亲是积劳成疾才抱病离世,母亲亦悲伤过度,又因操持着父亲所留的生意,力不从心才……”
她话音渐渐微弱,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葫蔓藤。”
沈葶月缓缓道:“又叫断肠草,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植物,盛开时黄花满枝,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和金银花十分相似,便是相似,才会有混淆的可能。”
“你父亲乃商界奇才,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春风得意,可那几年你的二伯伯呢?科举之路十分艰难,受尽了苦楚和冷眼,好不容易中了举却要外放,还是你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财托关系才将他的官职调遣至扬州。”
谢仙回忆起来了,她及笄前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祖母面前也深受宠爱,很少听见二伯伯和二伯母的消息,就连那时候的谢瑶也常常面黄肌瘦的,不像个嫡出小姐。
可随着二伯伯开始升官,父亲的病就每况愈下,最后甚至只能卧床,形容槁木,二伯母和谢瑶也渐渐开始穿戴,出现在家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像从前那样畏畏缩缩。
原来,罪魁祸首竟是她们!
毁了她的一生不够,还陪送上了她父母的性命!
他们可是亲兄弟啊,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谢仙眼眶湿红,控制不住的发抖,抽噎。
幼时过年,谢瑶连件新衣裳都穿不起,还穿的去岁的旧衣。是母亲让人去街上最好的绸缎庄买了时新的云锦料子缝制新衣,就连首饰头面,也都是她和谢瑶一人一份的准备。
母亲还常常教育她,二叔是个读书上进的料子,虽暂时困顿,可日后必将有大出息,到那时候我们谢家也可摆脱商人的身份,全家水涨船高。既然我们如今宽裕些,就更应该惠及妹妹,你是姐姐,要时刻照应好她们母女。
咱们谢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分了彼此。
可最后,母亲的善良没能为她换来好报,只换来冰冷的毒药。
何其讽刺!
“秦娘子,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替她们报仇!”
沈葶月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寻到了葫蔓藤并制出了毒药,又加入以雪莲为主等几十味药材进去,那些灵药可以救命也可以伤人,若是加热,以玉杯催化,效果更甚。只是这机会,还要你自己去寻。”
谢仙伸手接过玉瓶,“我明白了,多谢娘子。”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沈葶月偏头去看,直觉告诉她不对,她起身走到廊下看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有,几只黄鹂踩着树枝“扑棱棱”飞走。
她蹙眉,又觉得自己多疑了。
陆愠御下甚严,这院子应该没有人能进来。
身后谢仙将她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秦娘子,我还有些事要说。”
沈葶月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谢仙此时此刻拿沈葶月当真心可托付的人,便把她在府中这些年窥探到的细枝末节一一道来:
“谢逊这些年和京中常有往来,我本以为他是正常述职奏对,可有几次长安来了大人物,他都是秘密接待的,若是光明磊落,何须如此。有一次我路过花园听见了谢逊竟然背地里私设铁场,还掳了不少人去做工,我朝律法,不允许百姓私自冶铁,他私下锻造的兵器又接着航运尽数运送各地。”
沈葶月听得心惊肉跳,怪不得孟娴出手阔绰,光靠扬州那几个铺面能挣几个钱,自古以来盐铁便是宫中圣人最为看重的,谢逊此举,岂非谋逆?
她凝眸,小心问道:“可有账册,或者往来文书,书信之类的?”
谢仙回忆着幼年父亲曾带她去书房秘格看过他藏地契房契的位置。
父亲死后,谢逊就搬进了他的书房,他为人轻狂,又忌恨父亲多年,多半也会将重要的文件藏在相同的位置,去满足他变态的报复心。
人越没有什么,得到了便越会模仿,去掩盖曾经的自卑。
“谢逊书房里有一副乌江寒梅图,那幅画后有暗格,我想,大概藏在此处。我若有机会,一并帮你拿了来。”
“多谢大姑娘。”
沈葶月握着她的手,“姑娘今日出门有些久了,为免孟娴多疑,还是带着药回去吧。”
送走谢仙
后,天色青淡,渐渐有拢云之势,不多时便下了场雨。
雨丝绵密,扑在人脸上,衣上,带着透凉的寒意。
淅淅沥沥的雨丝不断顺着五彩琉璃瓦嘀落,连成雨幕。
沈葶月送走谢仙后便急着去找陆愠,想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可走到书房前却见里边空无一人,廊下的小厮告知爷出去了。
就连赫融也不在。
她心急如焚,此消息万般重要,很可能和此行扬州贪污案是一个案子。
不过她也不知道陆愠去哪,只能在府中空等。
一头忧心着将此事告知陆愠,一头又悬心着谢仙此去能不能成,沈葶月算是尝到了坐立不安的滋味。
她倚在铺面绸缎的红木交椅上,试图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细想想来扬州这段日子,她曾藏在心里的一个个计划正在如约进行着,成功的惹怒了孟娴,也顺利的搭上谢仙这条线,虽下毒的手段有些简单直接,可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揉了揉眉心,抬眉看着看,空旷的屋子,惨淡的日光,凌厉的雨丝。
没有一个能给她答案。
她仍旧孤身一人,踽踽独行着。
——
刺史府谢家,西跨院内。
雨势磅礴,仿佛要给天撕个口子般,渐渐下冒了烟。
此刻内室中央跪着一婢女,浑身被雨浇透,正瑟瑟发抖着。
孟娴瞥了眼外面瓢泼大雨,伸手端起面前的热茶,朝地上的人道:“你说的可是实话?谢仙竟然要和秦娘子给我下毒?”
春桃哆哆嗦嗦的声音却十分笃定:“奴婢就侯在廊下,听得一清二楚,若夫人不信,大可以等谢仙回来,看她是否暗中下毒!”
孟娴敛去脸上的笑意,“小妮子话说得像模像样,可你是宋府的人,要本夫人如何信你呢?”
春桃抬头,露出惨白的脸色:“夫人明鉴,秦姨娘仗着郎君宠爱在府中作威作福,我们大娘子处处被一个妾室压着,还被郎君禁了足。如今夫人和我们娘子都恨秦姨娘,自然希望可以借夫人之手打压一番,若不是大娘子被欺辱狠了,也不会让奴婢冒雨前来!”
孟娴眉眼一挑,这事她倒有所耳闻,那日在古琅轩秦妤开口闭口我家郎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受宠。
一个贱妾,捏死她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宋砚的正房娘子真是不中用,竟然被她骑到头上,还蹦跶那么久!
如今这蝼蚁竟还敢拉拢谢仙那个窝囊废朝她下毒。
啧,真是胸大无脑,不知天高地厚。
她放下茶盏,慢悠悠挥手,让人带春桃离开,随后则是吩咐起了心腹:“老爷今晚不是要设宴款待宋砚公子么,你去传话,让他把那位宠妾秦妤一并带着。”
论下毒,她还嫩了点。
京城中那位侯府夫人都折在自己手里,何况一商人之妾。
傍晚,雨过天晴,天边出现了极美的火烧云,空气中充斥着湿润清新的味道。
谢逊在府中设宴,刺史府上下都在为这场晚宴忙碌。
沈葶月在房中,直到雨停也没等到陆愠回来,她心脏处惴惴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正想着出去看看,二门上有小厮来报信。
“姨娘,爷有话,让您此刻前往刺史府随他赴宴。”
沈葶月端看那小厮,确实是福熙阁里近身服侍的,她不禁问:“郎君呢,他人在哪?”
小厮道:“爷在外面办事,此刻也往刺史府去呢。想必快到了。”
沈葶月摆手,示意他去备马车。
元荷替她梳妆更衣,沈葶月黛眉轻蹙,怎么白日谢仙才来,晚上就要她去赴宴,难不成谢仙被发现了?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素手从妆奁里拿了一牛皮纸包揣在了怀里。
一刻钟后,沈葶月弯身上了马车。
雨后路滑,马车踏着辚辚之声缓缓行驶在青石板上。
沈葶月在马车上时不时掀开帘子眺望,她很想告诉陆愠现在的刺史府是龙潭虎穴,要多加小心,奈何见不到他。
元荷轻声安慰:“姑娘放心,等到了谢家,便可见到世子了,”
沈葶月抿唇,未答。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熬到了刺史府。
下了马车后便有婢女前来接待,沈葶月脱口便问:“我家郎君呢?”
婢女答:“宋公子正在前院和大人喝茶。”
“带我去见他。”沈葶月提裙,娇纵道。
此时此刻的她,把一个恃宠而骄的宠妾形象发挥的淋漓尽致。
奴婢面露难色,“这,姨娘,这不太合规矩。前院都是男人,何况,我们夫人正在花厅等您呢。”
“孟娴?”沈葶月喃喃道。
她可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怎么看,都是去找陆愠最安全。
沈葶月嗔眉,撒起泼来,“我不管,我就要见我家郎君,你们现在就带我去!我见不到郎君便心口难受,寝食难安!”
婢女被闹得没法,只得皱眉让人去前厅通报。
沈葶月此时此刻很庆幸顶着“秦妤”这张面具,这么不要脸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干。
不多时,那小厮便来传话,两人耳语几句,婢女道:“秦姨娘,请跟奴婢来。”
入了谢府,脚下踩着六棱石子铺就的长径小道,沿途灌木丛中种植着茉莉,松果,紫丁香,绣球,波斯菊等一众花朵,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遵循着剪枝插花的气韵,高低交错,□□尽头抬头便看见飞檐翘脚的亭台楼梯,池水潋滟,吹来几许初夏的清荷香气。
穿过垂花门,沈葶月看见陆愠同谢逊在院子里侧身说话。
男人一身描金纹的曳地墨色长袍,戴白玉带,紫金冠。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俊美的侧颜上,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低垂的鸦羽弧度都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俊美无俦的镇国公世子来到扬州,简直如同鹤立鸡群。
那楚楚谡谡的清贵之姿,看不出半点商人的样子。
怎么看都像是皇亲国戚。
至少,沈葶月记忆中扬州街上的商人各个点头哈腰,唯利是图,见到县令这样的小官都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何况是谢逊这样的一方刺史呢?
他的腰板挺得也忒直。
这样一个清贵的商人公子,才貌,学识,财富样样皆是拔尖的,完美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他该有些污点,比如——
“郎君让我好找。”
娇柔如同莺啼的声音陡然在院子里炸开。
沈葶月款步上前,没骨头般贴在陆愠身上,漂亮的杏眸含着一片雾,可怜巴巴的仰头瞧着他。
陆愠对这投怀送抱的架势也没含糊,大掌紧掐玉腰,将人搂在怀中,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怎么,这样想我?”
沈葶月委屈地点点头,比了比自己的腰身,“见不到郎君,妾今日都没好好吃饭。”
谢逊眼色由怒火转为讶然,继而变为火热。
开始他想着谁这么大胆,竟敢闯进来,可再一看见沈葶月的容貌,那股怒火就变为欲.火,哪来的神仙小娘子,腰肢细成那样,肌肤如同剥了壳的荔枝,柔软细腻,那胸.脯下该是何等波澜?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尝尝鲜了。
“这位便是宋兄的妾室吧?”
陆愠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站好,随后道:“正是,贱妾出身微寒,又十分粘我,不懂规矩,让谢大人见笑了。”
谢逊对待美人一向温柔,尤其是沈葶月这等姿色的美人,他笑笑:“哪里,宋兄艳福不浅,怪不得为了美人一笑,豪掷千金啊!秦娘子,她值这个价。”
沈葶月心中一阵反胃,虽然妾通奴婢,甚至可以贩卖,可到底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到了这些权贵眼里,全部变成明码标价的物品,真是令人作呕。
谢逊又瞄了眼沈葶月火辣的身段,意有所指道:“宋兄,走吧,开席了。”
陆愠颔首,抬手道:“谢大人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朝里边走去,沈葶月若此时说话必然会被听见,眼看着入了宴,就要分男席和女席,再想跟陆
愠说话就难了。
情急之下,她故作崴脚,轻轻地“哎呀”了声,素手拽住陆愠的衣袖,小脸疼得皱成一团。
陆愠敛眉,下意识将她弯身抱起,低声问,“疼么?”
沈葶月脆弱的“嗯”了声,软软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脸也埋在他颈窝处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逊开始还回头看,可见两人如此亲密,除了眼底刮过一抹嫉妒,也只能作罢。
他想要这个女人,但不是现在,至少此刻,明面上,她还是宋砚的娇妾。
沈葶月借着机会压低声音道,“郎君,谢逊私自冶铁,锻造兵器,还利用扬州的航运运输到各地敛财,扬州丢了好多人就是被他抓走的。”
陆愠挑眉,有些意外,但时间紧迫,只道:“我已查到他郊外铁场的位置,还有诸多马脚,眼下只差账册。”
沈葶月立刻道:“账册在谢逊书房一幅画后的暗格里,不过他夫人孟娴好像有所察觉,说不定今晚我们会有危险。”
她话音稍顿,语气不安道:“郎君,还请勿要丢下我。”
“别怕,我让赫融带了人埋伏在刺史内,若有变故,你只管跟紧我。”
沈葶月有些忐忑:“郎君不会骗我吧。”
陆愠爱怜的抚过她漂亮的眼睛,“我岂会舍得。”
第34章 第34章她的唇,在向他发着邀请……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们再交谈已经入了宴。
“还能走吗?”陆愠声音大了些,低头问她。
沈葶月柔弱道:“能走,好些了,郎君快放我下来吧。”
就这样,她一瘸一拐的去了女眷那边。
今日是小宴,男席那边只有陆愠,女卷这边除了谢逊的夫人孟娴在的话,竟还拉了大房的谢仙作陪,其余便是侍酒布菜的丫鬟小厮。
孟娴看见两人不顾场合亲热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妾就是妾,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勾引郎君。
贱皮子。
主座上的谢逊朝这边看去,见自家夫人的眼睛直直盯在宋砚身上,不多时又露出不悦的神情,一时间抿起唇,沉了沉脸。
仙乐响起,琵琶悠扬,十几个身着薄纱,露着白花花胸脯的舞姬赤脚踩在毯子上进来献舞。
暮色昏暗,暧昧的灯光落在那些年轻美丽的酮.体上,镀上了一层引人遐想的金色光芒,让在座的两个男人不禁兴奋起来。
陆愠眯起眼,目光毫不吝啬的游离在那些舞姬上,眼底的风流和迷情足够以假乱真,彻底投了谢逊的口味。
想他如此宠爱那妾室,也是个沉迷酒色的人,今日的舞姬都是夫人细心挑选过的,不怕入不了他的眼。
谢逊放声大笑,朝陆愠举杯道:“宋兄,你初来扬州,又与我一见如故,来,且满饮此杯!”
陆愠亦起身给谢逊面子,操着一口流利随州口音:“宋某多谢大人抬举,日后想要在扬州立稳脚跟,还要大人多多提携。”
两个男人觥筹交错,女眷这边也不闲着。
孟娴率先起身,端着酒杯朝宋砚走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镌金边对襟长裙,领口处的薄纱随着她的步伐渐渐松垮,一颦一笑,看得出当年的风韵。
她娇笑着:“宋公子初到扬州,尝尝这琼玉汤,我亲手选的海棠作引,别有一番味道。”
宋砚抬起酒杯,清隽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一饮而尽,几滴清液滚过他凸起的喉结,让孟娴心弦颤抖。
侍奉谢逊久了,突然和宋砚这样的年轻男人接触,她只觉得□□都便轻盈了。
谢逊一直盯着孟娴的神情,见此,冷哼了声,重重放下酒杯。
只可惜离得远,又有琵琶潺潺,无人看见。
孟娴这边敬酒完毕后就轮到了沈葶月。
她美眸隔着重重舞姬落在了陆愠身上,四目相对间,他分明没说话,可她却看出了“去”的意思。
孟娴顿时偏头看向谢仙,示意她去给沈葶月倒酒。
谢仙起身,端着酒樽走到沈葶月身侧,弯身倒酒。
沈葶月看了眼谢仙,毫无防备,端着酒杯一瘸一拐的走到谢逊面前。
“妾身敬谢大人。”
谢逊眯着眼看这摇摇晃晃的小娘子,胯.下邪.火险些有些不住,他捉住沈葶月柔弱无骨的小手,笑道:“秦娘子倒是爽快。”
沈葶月不漏痕迹抽出手,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她不胜酒力,烈酒穿喉过肚,只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谢逊见状,起身想将她搂在身侧。
沈葶月袖下微微晃动,短暂的痛意让她清醒几分,弯身行礼退下。
陆愠神色如常,可那漆黑的眸底隐着一丝控制不住的杀意。
回到座位后,沈葶月咬唇,右手这才松开刚刚死死攥着的珠钗,若不是她提前藏了利器在袖中放血,此刻怕是已被谢逊揩了油。
过了最难的敬酒关,接下来就等宴席结束了。
沈葶月起身欲去身后不远处湖边散散酒力。
这庭院宴席依湖而设,沿途皆设了灯,她在湖边喊一嗓子,这边都能听见,所以她十分放心。
沈葶月刚走,孟娴立刻看向身侧婢女,婢女领命,悄然退下。
“娘子,奴婢扶您吧,更衣的房间在这边。”
沈葶月走两步便觉身子软绵无力,与方才醉酒的感觉不大一样,碰巧又来了孟娴的婢女,她下意识道:“我不更衣,我只在湖边吹吹风即可。”
奴婢笑了笑:“娘子醉了,奴婢还是扶您去偏房歇会儿吧。”
“松开……”
沈葶月心下恼怒,可说出的话却声如蚊呐,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被扶到了谢逊的书房。
两个婢女彼此看了眼床榻上罗裙凌乱,昏迷过去的娇软尤.物,心照不宣的笑了下,随后关上门。
等人走后,沈葶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腰间翻出个牛皮纸包,正是她走之前从妆奁带着的,里边有颗丸药,是她寻那大夫制毒时花高价制的解药,除了蛇毒,任何毒都可解。
今晚这种场合谢仙本不该出现,她不仅出现,还亲自斟酒,只有一种可能,她们的计划被孟娴发现了。
孟娴让谢仙给她下毒。
谢仙倒酒的时候,沈葶月特地看了眼,她的手很抖,洒在桌上一点,能看出来她很不安。
谢仙被孟娴控制了。
沈葶月解了那迷香毒后,迅速起身在房间里找画。
谢逊的书房分为三间房,分别由直棂门隔断,她刚被抬到的榻是用屏风隔出来的,跨过一道直棂门,掀开帘子,沈葶月来到他办公的桌案前,转身便看见那幅乌江寒梅图。
她记着谢仙告诉她的解开暗格的办法,对着那墙上凸起先左扭然后又扭了三下,便看见了机关后的匣子。
沈葶月凝眉,用手帕包住手轻轻打开匣子,果然藏着账册,还有往来的书信,进货单她粗略的看了眼,顿时心惊肉跳。
刚玉砖、硅砖、以及粘土砖,耐火泥等。
这都是冶铁所需窑炉的材料。
谢逊果然有逆反之心。
她顿时寻来了纸笔,一笔一笔的对着账册单子复述。
更漏一点点流过,她的手也越来越抖,沈葶月心跳加快,只以为自己太紧张了才会手软,可渐渐她觉察到不对,偏头看去,楹窗上的明纸不知何时被戳了个小洞,正有小片迷烟不断涌入。
沈葶月暗道不妙,迅速抄完几笔金额大的将账册放回原位,抄本藏在胸.前,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她身量高,借着窗纸瞥见了藏在门口的身影。
竟是齐若芙!
来不及思考齐若芙为何会在这儿,沈葶月用簪子划破手腕,钻心的疼痛让她短暂的清醒了下,她猛地推开门,一把攥住齐若芙的手臂将她拉了进来。
齐若芙本是来下药,只是起了轻漫之心偷偷看了会儿,不想沈葶月居然没事?!
“你想做什么?”齐若芙想甩开她,可亡命之徒的力气大得惊人,齐若芙也吸入了春.药,渐渐失去力气。
沈葶月冷笑,唇角绽开血色
:“想做什么?同为女子,你竟能如此狠毒,我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葶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将其按在了榻上,随后褪去自己的外裳替齐若芙穿上,又拔了几根海棠步摇凌乱插.上,随后用丝衾蒙上她的脸,跌跌撞撞走出门,朝林荫深处踉跄跑去。
暮色深沉,沈葶月跑到一处假山处,身体无力支撑摔在地上。
好在她刚刚服过药,又流了不少血,那春.药的效力减弱了大半,除了身子酸软无力,她倒还清醒。
只是眼下夜色已深,正宴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怕走几步被谢逊的手下发现再被抓回去。
何况,她被扶到书房时神志不清,根本不记得路。
多留在谢府,就多一分危险。
她该怎么办?!
等陆愠来寻他么?
只一瞬,沈葶月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最关键的账册证据还没拿到手,他不会和谢逊翻脸。
刚想到这儿,突然不远处传来“砰砰”两声,地面震颤,随后便是一阵强劲的脚步声,吵嚷声。
她撑着身子稍微往外探了探,惊得以手掩唇。
谢逊的书房前围了好多人,叮叮当当,她甚至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不会被谢逊发现床上的人不是自己,要派人搜查了吧?!
沈葶月脊背冷僵,下意识就想跑,可风声略过耳畔,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是陆愠的声音!
书房中的谢逊骑在床上,一室无灯,他勒令手下拦住持剑的陆愠,行至一半突然被打断,有些恼怒:“宋砚!一个贱妾而已,你若想要,我府上舞姬美人多的是,你挑捡几个带走就是!别给脸不要脸,老子看上你的妾室是她的福气,长的那个骚.样不就是给人骑的,给谁骑不是骑?!”
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控制不住发抖,眼眶簌簌砸下泪珠。
若她没有事先防备,此刻生不如死的便是自己了。
妾如草芥,在这些做官的人眼里,真真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她抬手擦了擦泪,还未干涸的伤口混杂着灰尘,眼泪的咸味,疼得她紧紧蹙眉。
前方没有再传出什么声音,她有些心慌,杏眸紧紧锁在陆愠身上。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可那簇拥的下人众多,他的身影时在,时不在,她实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陆愠眼底猩红,显然是气急,不能自控抬剑——
下人们虎视眈眈,见状顿时拿着棍子举起来,随时准备动手。
良久,他似是有些颓然认命,猛地将剑插在地上,旋即离开,挺拔如松的背影有些踉跄。
下人们松了口气。
书房内不断传来女子声声惨叫,形若鬼哭狼嚎,十分凄惨。
见宋砚离开,对老爷再没什么威胁,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有再追上去,反而此时此刻,他们有些同情这位宋公子。
宋砚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足以见他多宠爱这位秦姨娘,可如今心头所爱当着自己的面被别人强.要了,都是男人,这是多大的羞辱!
沈葶月眸光紧紧锁着陆愠的背影,眼看着他消失在廊庑下,心道不妙,她看了眼天色,恐怕再过一会儿等陆愠走了,谢府就要关府了。
她决定拼一拼,正当她裹紧衣裳准备奔入夜色时,腰身骤然被人搂紧,她吓得忍不住尖叫,唇却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捂住。
沈葶月心头一凉,还是决定殊死拼一下,下意识拿起袖子里的发簪便朝那人要害捅去!
“谋杀亲夫?”
“啪”的声音,她手上的簪子被他稍微用力,便脱手砸在了地上。
男女力量何其悬殊。
沈葶月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怔然回头,鼻尖一酸。
他的话音依旧刺人,可她在那双总是矜傲冷淡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慌乱,急促。
沈葶月眼眶湿红,身子也如释重负的软了下来。
她安全了。
此时此刻,她很想像寻常夫妻间那样捶胸质问,泪眼滂沱:“你怎么才来啊……”
可她不能,也根本不想对他露怯。
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怎会任由她去无礼撒娇。
何况她从未真心爱过他,在他身边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虚与委蛇。
她心里对他的恨,从未有一刻停歇过。
论起来,陆愠对她做的事儿,和今日的谢逊想做的,有何分别?
不过是陆愠更年轻些,那张脸也更为俊俏。
“沈葶月,我来迟了。”
陆愠轻轻拍着她脆弱的背,明明在安慰她,可那样修长好看的手,却在发抖。
沈葶月被他搂在怀中,自然感知到了他身体本能的反应。
她分不清假意和真心,可若陆愠当真对她动了情,她心里竟突生一丝畅快之意。
这是她能想到,报复他的最好的办法。
月色倒悬,雾色无声涌动。
陆愠低声问,“还能走吗?”
说着,他去牵她的手,沈葶月疼的“哎呀”了声。
陆愠皱眉,意识到不对,翻开她的袖口,月白色的里衬下布满了斑驳的血迹,那手腕亦是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看着触目惊心。
他脸色沉了下去。
与他的猜测一致,方才在席间见她久去不回便知要出事,离席后一路上那些下人遮遮掩掩的,反倒是替他指了正确的路。
本想从此翻脸,大不了生擒了谢逊,可陆愠看到庑廊下那断断续续的血迹和柱角下的海棠步摇,顿时笃定里边被下药的那个人不是沈葶月。
她跑了。
他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郁郁离去,让谢逊误以为他痛失所爱。
陆愠不再他想,解开外裳披在她身上,系好带子,随后横腰将她抱了起来,顺着曲径朝府门走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书房传来一声暴喝。
谢逊对着那身下女子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贱婢,你是何人?!”
齐若芙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被打的淤青,蜡烛烫的疤痕,甚至凹陷下去的皮肤上还沾着凝固的蜡油,脖子更是很深的一道青紫掐痕,她唇齿呜咽,被这一巴掌扇得直接昏死了过去。
孟娴觉得时辰差不多了,饮完最后一杯酒,由婢女扶着朝书房走去。
她喝的微醺,脚步松软如棉花,飘飘欲仙,只觉得今夜刺史府的夜景都美上了许多。
秦妤那个贱妾此时应已生不如死了吧。
谢逊早些年于床笫之事对她尚还温存,自从有一次陪京中贵人骑马摔下来伤了根后,雄风大不如前,几次都萎靡泄不出来后,她便不再与他同房,只找些年轻貌美的丫鬟送进去,那些丫鬟每次侍奉后都如同活死人般,竖着进去,横着出去。
秦妤那娇弱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几次便被玩死了吧。
孟娴越想越得意,等走到书房后看见站了满院子的人,而他的夫君站在门口,红涨着脸,看见她后,重重的“哼”了声,拂袖而去。
孟娴自嫁给谢逊后,虽早年日子过得不尽人意,可自从将唯一嫡女谢瑶嫁入了太师府后,在家中的位置也水涨船高,日子越发滋润,数年养尊处优下来,性子养得娇纵傲慢,哪受得了这气。
她美眸闪了闪,看见正有小厮将人抬出来,勒令他们停住。
身侧婢女上前看了眼,忍不住惊呼一声,小跑回来:“夫人,那,那死的人不是秦娘子,是,是宋砚公子的正室!”
“什么?他的发妻?”孟娴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失去了分寸。
怎会如此?!
她亲自下的药,又亲眼所见谢仙倒酒后,沈葶月一饮而尽。
那药性凶猛,一旦沾上身体便会酸软无力,她怎会逃
掉?
还有,这罗芙是如何进府的,又是如何躺在老爷的书房的?
孟娴隐隐觉得自己被骗了,那谢仙恐怕是假意投诚,早就和沈葶月串通一气,气得转身就去寻人。
等回到席面上,四处冷清,早已空无人影,孟娴怒不可遏,高声质问:“大姑娘呢?”
婢女嗫嚅道:“奴婢瞧大姑娘朝止颂院去了。”
“什么?”孟娴气得发笑,她还敢去自己的地盘。
孟娴带着十几个婆子丫鬟冲进了止颂院,可偌大的庭院里哪还有谢仙的影子,只看见谢逊在正厅坐着,身后多宝柜上点了几根蜡烛,一室晦暗,显得他那张幽邃的面孔格外阴沉。
她来时的戾气僵在唇角,忽地换上副笑容,“老爷一个人坐在这儿,怎么不多燃些灯?”
说着,她便欲吩咐下人去点蜡烛。
谢逊抬眉,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夫人今夜操持晚宴辛苦了,坐下喝杯茶解解酒。”
孟娴接过茶盏,娇羞了拿帕子轻轻捂唇:“老爷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
谢逊起身,倒沉的三角眼一错不错的看着孟娴。
孟娴被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老爷怎么这般盯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话还没说话,她神色遽变,突然瞪大了眼睛,随后身子控制不住痉挛,唇角流淌着黑血。
谢逊适时的接住她朝后倒去的身子,温声道:“你我夫妻二十余载,自然是想将夫人的容颜刻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孟娴颤颤巍巍抬手,唇瓣翕合着,却只有汩汩黑血,她不甘心也想不明白,谢逊怎会杀他……
孟娴就这样活生生睁着眼睛断气了。
谢逊大掌拂过她的眼睛,替她瞑了目,旋即抬袖,顿时有下人进来将尸身其抬走。
他负手而立,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他便那样静静地看着恩爱多年的发妻如同那些贱妾一般,被人抬出去。
孟娴,你早些年跟我吃了不少苦,而后与我育有一女,得嫁高门,如今在扬州城呼风唤雨,谁见了你,都要尊称句第一夫人。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宋砚起了念头。
我只能将你的容颜和□□,停留在还没有背叛我的时候。
半个时辰前,谢逊爽完发现不是秦妤,心中一腔邪火没法出去,想那宋砚肯定带着秦妤跑了,只能回到止颂院喝茶。
谢仙却在此时登门:“见过二伯伯。”
谢逊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谢仙弯身行礼后缓缓道:“侄女此番前来,是不想二伯伯被蒙在鼓里,头上戴了绿帽还不知!”
谢逊冷笑了声,给他戴绿帽子的人还没出世呢。
谢仙继续道:“方才席间,侄女观察二伯母与宋砚公子眉来眼去,便心生疑惑,想起今天下午二伯母曾让侄女偷偷去宋府请了罗夫人来。二伯伯对秦娘子有意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可二伯母却偷梁换柱,将秦娘子换成了罗夫人,她,她这是为了讨宋公子欢心啊!”
“秦娘子是宋砚公子的心头所爱,二伯母不惜得罪您也要成全宋公子,如此讨好,可见其异心。这宋砚公子还不知是什么来头,倘若日后两人联系密切,二伯母将府中生意介绍给宋砚,那——”
“够了!”谢逊猛地拍桌。
谢仙勾了勾唇,知道目的达到,便弯身告退。
她清楚的知道,光说二伯母偷腥没用,男女之事到底是捕风捉影,二伯母又擅诡辩,难保不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谢逊。
铁场是谢逊的秘密,逆鳞,任谁有透漏出一丝一毫的风险时,谢逊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哪怕是结发妻子。
她渐渐挺直了清瘦的脊背,面孔舒展开,容光焕发,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痛快!
——
月影倒悬在大地上,街道上碾过马车的辚辚之声。
沈葶月靠在陆愠怀中,杏眸紧紧闭着,额头上有一层薄汗,雪白柔夷无力的瘫在一旁,衣裳也半褪不褪,襟口渐渐敞开,露出大片白瓷般的肌肤,绯红从其中渗出来。
撑过了刚刚那阵,药劲又返上来了。
陆愠动作轻缓,怜惜的替她别过脸庞上的青丝,脑海中思忖着更好的散药性方法。
他当然可以此刻要了她,替她散去药效,可她这身子骨脆弱不堪,怕是承受不住。
沈葶月面颊潮红,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唇间,好热,她嗅到一抹冷冽的气息,忍不住贴了上去。
柔弱无骨的身子蹭了蹭,隔着布料也能觉察到她在发烫发颤,陆愠的手忍不住扣在她腰窝上,眸色深邃。
她似乎入了梦,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说完,浑身又是一颤,唇边轻溢出声:“萧御哥哥……”
本是娇言软语,可陆愠却心脏骤跌,一股剧烈的疼痛将他侵蚀,蔓延到四肢百骸。
太子出身萧氏皇族,单名一个御字。
他的视线一点点落在女子身上,她的唇,她的身体,都在向他发着邀请。
她是他的妻,他可以完完全全占.有她,只是那一句萧御哥哥,让他眼底晦暗难辨,彻底沉了下去。
沈葶月,你还没忘了太子!
第35章 第35章叫哥哥……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在往他坏中蹭去,娇娇柔柔的手臂颤在他脖颈间,她仰着头,薄唇无意识的吻着他的喉结,带着梨香的呼吸一点点洒在他脖颈处,缱绻勾人。
全然不知,那喉结上的黑眸,已经结上了一层冰。
恨意如此汹涌,冲破了他的理智,方才仅存的疼爱刹那被烧得消失殆尽,他此时此刻,吃醋到发狂,扣在她腰窝的手肆意扯碎了罗裙,落在她唇上的吻也凶狠,毫不怜惜地撞了进去。
沈葶月紧紧蹙眉,似是陷入梦魇,可那药性凶烈,让她怎么也醒不过来,她粉唇微张,哭着喊疼。
马车颠簸,可男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赫融停好了马车,听见里边厢身晃动和女子溃不成音的娇声,自觉的退到十丈外守着。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愠喘着粗气作罢,随后紧紧捏着她的下颌。
沈葶月便在这剧烈的痛意中惊醒,入眼便是与梦中萧御哥哥一般无二的俊美面容,她想也不想抬手便欲扇他。
陆愠早有防范,另一手按住她的手臂,摔倒车窗上,紧紧扣过她发顶,漆黑猩红,带着狠厉:“说,你梦见了什么!”
沈葶月疼得眼泪簌簌流下,干咳了几声。
她终于记起来了。
那梦境虽短,却长。
原来她上一世曾经相恋的人是太子萧御,两人曾两心相印,度过了一段甜蜜温馨的生活,直到镇国公府世子陆愠出现——
他罔顾廉耻,背着太子强.夺了她,还把她关在房中,囚.禁了起来。
那日入夜,她设计偷跑出去后,陆愠闻讯而来,身后带着镇国公府的私兵,火光滔天中,她用着太子曾教过的箭法,搭弓,展臂,一气呵成,在陆愠不可置信的眸光下,一箭射杀了他。
而后,陆愠倒下的瞬间,她踮起脚,亲了亲太子的喉结,如释重负。
“说!”
陆愠并不打算放过她,死死按着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她捏碎。
可他越是这样,沈葶月便越是厌恶他,只是眼下还不能与他太撕破脸,只忍不住咳嗽道:“我……没梦见什么,咳咳……”
陆愠钳着她通红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萧御哥哥。”
“是谁?”
沈葶月疼得杏眸含雾,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郎君表字,祁玉,小玉哥哥还能,是谁?”
陆愠欺身凑近了些,抬起眉:“是么?我还以为是萧御呢。”
沈葶月呼吸一紧,旋即有些后怕,她刚刚说了什么,难不成真的说了太子么?
此时此刻她人还在陆愠这儿,若是将他得罪狠了,怕是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放低了姿态:“萧御是谁,妾不认识,郎君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你弄的我好疼呐。”
陆愠冷笑:“你最好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说完,他猛地甩开她动手,弯身下了马车。
好在这马车里周遭皆是软枕,虽摔得她头昏脑涨,却并未受伤。
沈葶月得以解脱,细眉蹙着,轻捂着胸.口喘气。
陆愠此人性子阴晴不定,极为狠戾,自己刚刚肯定无意识间提了太子,他才会恼羞成怒,还得做些什么,消除他的疑心才是。
她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唇。
多嘴,误事。
入夜,桌案上的灯火明灭交叠。
陆愠低头皱眉,仔细看着暗桩递上来的信件。
赫融见主子回来后便
伏在案上,一看就是几个时辰,重新又点上了几根新蜡烛。
陆愠那日闻到铁锈味觉得不对,翌日便派了人去扬州各码头暗自调查。
根据信上所述,谢逊利用这些往来扬州的客船私运铁矿。铁矿主要在山西,河北,河南,扬州城多运河,兴漕运,却不产矿。冶铁需要大量金钱,他利用扬州刺身的身份搜刮民脂民膏,强征赋税,利用所经营的铺面,庄子垄断扬州的上层经济。
他采集到了矿石后,自己设置了铁场,最后锻造成的兵器除了零散运往其他地域,大部分都入了长安太师府。
陆愠猜测那少量武器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太师江家,一介文臣,要武器何用?
他眸色闪动,倏然想起,江家三房嫡女江雨柔,可不就是嫁给靖王做了王妃么?
如此一看,便可说得过去了。
靖王是齐妃的儿子,齐太后与圣人并非亲生母子,私下已是暗斗多年,不然圣人也不会早早立了国本,以打消诸王夺嫡之心,只是圣人他,还是低估了太后的野心。
时间从更漏里倏然流淌而过,桌案上的蜡烛又黯了几分。
陆愠揉了揉眉心,低声唤了赫融。
赫融进来后,他抬眉问:“铁场封得如何?还有那药,查的怎么样了?”
他们在去刺史府赴宴之前就已经让从苏州节度使那调来的一千牙兵控制住了铁场,封锁消息,并且截断了谢逊的暗哨,对他报信只报铁场照旧运作,一切正常。
赫融道:“谢逊府中暗哨见了那一模一样的字迹,并没查疑,他们暂时不知道铁场已被咱们控制,只是此法恐撑不了多久便会被发现。”
“无妨。”
陆愠食指瞧着桌案,“谢府这几日就要治丧,谢逊他没空管那边。”
“接着说。”
赫融迟疑了下,如实阐述了大夫的原话:“孟夫人给夫人下的药名叫幻春散,服用后浑身发烫,需得交.合才能散其药性,可因其药性霸道,服用之人事后会产生记忆错乱的现象,甚至梦见相反的事物,篡改记忆。”
陆愠蹙眉,所以她才会梦见太子,唤了那句萧御哥哥。
这一世,她们还未曾见过,许是药物所致,自己错怪了她。
眼下是最重要从谢逊那里拿到账册和书信。
“赫融,你提前安排好,让牙兵和我们的人穿上百姓的衣裳去参加丧仪,另外安排五百人围在刺史府外,那日,我要活捉谢逊。”
“是。”
陆愠继续翻看着扬州城的堪舆图,策划着撤退的备选路线。
谢逊在扬州扎根多年,实力根基不可小觑。
见赫融没走,他挑眉:“还有事?”
已是一更了,赫融思忖着元荷姑娘一刻钟前来禀告的事儿,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世子,夫人病了,亥时便发起了高烧,元荷过来请世子过去看看。”
“知道了。”陆愠蹙眉,示意他下去。
赫融悻悻地耸肩,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回来的时候,世子一人下车。良久,夫人才从马车里下来,一瘸一拐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肯定吵架了。
二更天,陆愠用笔圈出了几个要塞,设定好三条路线后才终于放下纸笔。
晚风吹拂起楹窗,案角一旁的一叠纸散落几许,落在他眼前。
歪歪扭扭的字迹却难掩娟秀,显然是极为紧迫的时候写下的。
陆愠抿唇,食指轻刮过那泛皱的宣纸,漆黑的眸色乌黑,像是漫长无垠的夜。
他想象着,描绘着沈葶月那时抄账册的心情,恐惧,无助。
即使无助,她还是尽她所能,抄了大半账册和书信,助他破局。
从前看不出,柔柔弱弱如她,竟这么勇敢。
陆愠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窗前朝东厢看去,那里早已熄了灯,晦暗一片。
良久,他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蜡烛将熄,月华透过楹窗散着柔柔的光,映在她昳丽的眉眼上,不施粉黛,平添了一分恬静温婉,纤长的眼睫兀自垂着,映出一小片阴影,更显病弱。
薄薄的丝衾半搭在腰际,盈盈腰身,不堪一握,雪白的亵衣被撑得高低起伏,想让人拥进怀中好好疼惜。
陆愠叹了口气,坐在了窗边,伸手轻拂过她轻柔的眉眼、秀气挺拔的鼻、苍白毫无血色的唇。
不得不承认,眼光极高如陆愠,对上这张极纯的脸,这具柔媚的身子,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一旁矮几的白瓷碗还剩半碗汤药,显然他不在,连个能管她的人都没有。
知道她性子表面看着柔顺,实则长了一副不屈服的骨头。
他偏要梏着她,要她趴服在他面前,要她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的臣服于他,属于她。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即便他折了她的骨头,碎了她的骄傲,她轻飘飘一句“萧御哥哥”,他便方寸大乱,失去理智,嫉妒的发狂。
沈葶月啊,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床上的女子嘤咛了声,黛眉紧蹙,小手不安的扯了扯被子。
陆愠见状,抬手去探她的额头。
滚烫得厉害。
不能这样再烧下去。
他起身推开门,守夜的元荷耷拉着眉毛,站在一旁。
陆愠低声吩咐,“备水,帨巾,再把药热一遍。”
“是。”元荷霎时清醒过来,去一旁耳房准备。
不多时,她递上了一应物件,瞥见榻上衣衫半袒的夫人,她犹豫道,“世子爷,不然我来吧?”
“下去。”
陆愠抱起沈葶月的身子,谁料小姑娘没骨头般贴了上来,冰凉的触觉让她本能的想要索取更多。
陆愠不由得蹙眉,知道是谁么,就这么热情。
拧干的帨巾一点点擦拭着她的额头,眉眼,锁骨,再往下时陆愠喉结不由得滑动,他压下眼底的欲.火,抿唇替她擦了身子,又重新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哥哥……”沈葶月梦呓着,低垂的眼睫处湿成了一片。
陆愠端着药碗的手一滞,静静等着她吐露下文。
今日她敢再说一句萧御哥哥。
他就。
陆愠心底苦笑了声,他能如何?
绑着她,按着她,把她不屈服的骨头一节节敲碎,再用金链子锁起来?
亦或是,一命偿一命?
陆愠心脏处隐隐刺痛,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唇。
不知是怨她心里没他,还是恨自己无能,即便她负了他,甚至杀了他,他也拿她没办法。
他用汤匙舀起药,递到她唇边,小姑娘哼哼呀呀又说了声:“若哥哥在,就好了……葶葶就不是没有亲人的野孩子了……”
陆愠眸色怔住,她还有哥哥?
她在江南小镇家中不是只有个弟弟么?
“哥哥是谁?”男人低声诱哄。
沈葶月睫毛颤了颤,葡萄一样的眼眸恹恹睁开,还看不清人,迷迷糊糊道:“郎君?”
果然,一睁眼,她就不是她了。
她还从未唤他哥哥。
陆愠有些不悦。
趁机喂了口药。
他下手没个轻重,沈葶月猝不及防呛了声,唇边淌着几滴褐色药汁,漂亮纤细的眉毛蹙成一团:“好苦。”
滑稽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
陆愠端起药碗,随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嗯,苦……”
小姑娘身子软绵绵的挣扎了下,细碎的软吟都被他尽数咽了下去。
初时喂药,可当一整晚药都见了底,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细细密密的吻夹杂着低低的娇.喘声蔓延整
个房间。
陆愠咬她的唇,轻重碾压,又去吻她的耳朵,眼看着那雪白绒毛根根竖起来,擦一点点染上为他绽放的娇俏颜色。
“郎君,不要……”
小姑娘意识朦胧,不安的想要躲着他的抚摸,爱怜,刚冷下去的身子又变得滚烫。
陆愠喉结滑动,喘着粗气,生生抑住了动作。
良久,他眼底清明,重新沥了遍帨巾,替她擦了擦身子,盖好被子,放下幔帐。
离开时陆愠低声嘱咐:“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元荷俯身应声道是。
他抬头,满院明月渐渐被愁云所拢,大有股风雨欲来的前兆。
——
翌日,沈葶月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意外的发现烧退了。
她起身,衣裳的带子扯得她痛了下,她低头去看,荷粉色的亵衣,系带歪歪斜斜,系得乱七八糟,顿时有些疑惑。
她昨儿睡前穿的是月白色底衣呀。
沈葶月喊了元荷进来,水洗过的杏眸看向她:“你给我换衣裳了?”
元荷端着水盆的动作一顿,有些磕巴道:“是呀,夫人,昨日夫人烧得厉害,奴婢替您擦了身子,见那衣裳被汗趿得厉害,便换了一套。”
沈葶月晕晕的“哦”了声,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带子怎么系成这样,不像你的手法呐。”
元荷一遍暗骂世子怎么这么笨,一边想借口:“昨夜灯暗,奴婢怕把夫人弄醒,这才草草系的,是奴婢疏忽了。”
沈葶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臂,唇间一丝痛意让她霎时清醒过来,她摸了摸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了,可能自己睡梦中无意识咬的吧,总之,退烧了便好。
洗漱用过早饭后,她换上了一身藕碧色斜襟上襦,下配月白色海棠纹罗裙,元荷怕她穿的少,又给罩上了件天水碧的披风。
沈葶月站在廊下,目光落在书房,抬声道:“郎君还是不在吗?”
元荷点头:“世子今晨便出去了,赫侍卫也不在,奴婢隐约听见世子是去刺史府上了。”
沈葶月“嗯”了声,意料之中的事儿。
昨夜齐若芙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谢府失了身,她是陆愠名义上的“夫人”,陆愠自然要去讨个说法。
陆老夫人的这步棋算是毁了,清清白白的姑娘跟了来,最后的结局大概是抵给谢逊做姨娘了。
不过陆愠不在最好,她要出去打探消息。
沈葶月吩咐元荷准备帷帽出门,临行前她想起昨日提到了太子,惹得他生疑,复又走回春雨堂,从内室中拿出那条玉带。
柔润的十三块汉白玉板上,刻着玲珑有致的描金浮云海棠纹样,周围用密金的线脚收边,华美贵气,沈葶月挂上了一个元荷所缝制的粽子荷包。
她想了想,将这玉带并着荷包放在了陆愠的书桌上。
愿他看见,能消除了戒心。
沈葶月带着元荷上街,沿途发现素日热闹的扬州长街竟冷清了许多。
她有些不解,“已是五月,正是郊游踏青,采购新季新品的时候,怎么街上行人如此之少?”
元荷也跟着皱起了眉:“奴婢也觉得不大对劲。”
两人又接着往前走走,瞥见一家素白门匾下人特别多,清菊,白菊,一圈圈,一簇簇的摆着,被人挑捡。
视线上移,这是一家卖寿衣的店铺。
沈葶月拉着元荷在旁驻足。
一个身穿豆绿比甲的丫鬟激动道:“你看我抢到的这个菊花多漂亮,待会儿回去给夫人复命,定挑不出错。”
另一个婢子没抢到,叹了口气:“姐姐是能交差了,我还要再跑几家。哎,这刺史夫人的丧仪,可不能马虎,若是得罪了谢大人,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沈葶月美眸瞪圆,什么,孟娴死了?
竟这么快?
怪不得这街上都没什么人敢出来,怪不得那数十家店铺冷清,唯有这家店如此火热。
谢仙下手好快。
沈葶月眉眼舒展,如此一来,孟娴死了,长安京中的谢瑶夫妇肯定会回来吊丧。
长安至扬州需要十二三日,但是谢瑶思母心切,最多不过十日便会赶到扬州。
她长舒一口气,眉眼中暗暗跳动着复仇的火苗。
此时,一股邪风刮过,转瞬吹开了沈葶月面上的帷帽,风太大,一时迷了她的眼睛。
元荷急忙低头去替她追帽子。
沈葶月揉了揉眼睛,恰逢长街上驶过一辆马车,车帘被吹开一角,她睁眼后便对上了马车里看向她的那道视线。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傻了眼。
沈葶月美眸倏然睁大了几分,错愕的看着那张如锦似玉的容貌。
不单单是因那男人容貌俊美出挑,堆石如玉,实在是、是和梦中与她相恋的太子,一模一样!
她看错了么?
太子殿下这等人物,怎会出现在扬州城?
马车擦身而过,元荷下意识护在沈葶月前边,怕撞到她。
沈葶月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马车的背影。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那人冷傲清冽的眉骨又很像陆愠,只是陆愠素来穿深色,墨色,他却是紫金冠,月白衣。
男人落下帘子,微挑的眼睑里满是陷入迷恋的猩红。
他低喃出声:“杨越,孤看见时宁了……”
被唤杨越的人也觉得震撼,那身段,那眉眼,不说十分像已故的侧妃娘娘,可也有七八分了。
“殿下,看来那陆家六娘子说得没错,咱们此行来对了。”
太子闭上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屈成拳,似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少倾,他再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只是眼尾处那抹残存的红晕昭示着他刚刚的痛苦。
太子哑声问:“陆六娘子还说什么了?她嫁人了?”
方才惊鸿一瞥,除却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容貌,他注意到,她挽得是妇人发髻。
杨越仔细回忆起那日的场景。
千景宫春宴,贤妃娘娘邀请京中四品以上的世家小娘子入宫过春。
他替殿下送东西正好路过,听见陆六娘子同兵部尚书家的赵二娘子聊天,不知怎的,谈到了侧妃娘娘。
陆六娘子道:“赵姐姐不怕你听,我倒觉得我家新进门的四嫂嫂和东宫那位已故姜侧妃容貌十分相似呢。”
赵二娘子不信,掩唇娇笑了声,“你别逗我了妹妹,姜时宁的容貌放在整个长安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自她去后,这几年,我可没见过生得比她还美的。”
陆清狡黠的笑了笑,“就知赵姐姐不信,你是不知道我那四哥哥眼光有多高,能入他的眼,难不成还是胭脂俗粉?”
说着,陆清拿出了贴身带着的画册,正是陆愠大婚那日,镇国公府的画师为两人所作。
画中的女子黛眉缱绻,眉眼似月,高挺的琼鼻,鲜研饱满的朱唇,都能看出她的绝色。
赵二娘子娇呼一声,“这,这不活脱脱的是姜时宁翻版么?”
陆清洋洋得意的卷起画册,仿佛为了自己哥哥娶了这么一位美貌的娘子而沾沾自喜。
杨越虽离得远,可他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自然也瞧见了画中的女子,事关姜侧妃,他当即回到东宫禀告。
只不过,怕殿下大怒,他未敢说沈葶月已经成婚,只道是此人是镇国公府的表姑娘,眼下来了江南扬州城。
如今殿下的情绪还算稳定,杨越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来时查明,此女名唤沈葶月,已经嫁人了。”
“哦?”太子挑起眉,淡淡道:“嫁谁了?”
“镇国公府世子,陆愠。”
第36章 第36章你亲亲我,就告诉你…………
“原来是陆愠啊。”
太子沉静无波的黑眸闪过一丝涟漪,低低邪笑了声。
杨越看见太子殿下勾起的唇角,顿觉不妥,有些头皮发麻。
这也是他迟迟不敢和殿下开口的原因。
无他,只因三年前的一桩旧案。
三年前,太上皇驾崩,大楚上下举国哀悼,丧钟整整敲了七日,圣人更是为此,在念诵悼文时晕厥在太极殿数次。
彼时的长安城上下槁白素裹,从高官显贵到平头百姓无不生活的小心翼翼,那些秦楼楚馆也都纷纷歇业,改唱
了清词,哀悼的曲子。
可镇国公陆家旁支中一脉庶出宗伯的两个庶子,却在国丧期间喝花酒被御史参奏到了朝堂之上。
圣人震怒,当即要处死那两个陆氏公子。
宗伯的夫人哭到公府上,见国公爷和长公主无动于衷,遂自裁在府中,只愿国公府能救下她的两个孩子。
人都在死在府上了,国公和长公主确实不能坐视不管了。
只是镇国公位高权重,不适合替小辈出面,陆家唯一能出头的便是世子陆愠。
次日上朝,陆愠脱冠跪拜,字字恳切:“陆氏宗族子弟犯下大错,理当问斩,可臣两位族兄母亲因此事惊惧羞愧已然过世,家中老妇幼孺不可无人照拂。两位兄长之过,臣陆愠愿受鞭刑,降级以代,请陛下开恩!”
下朝后,长公主早早的侯在御书房,又温言软语的求了很多,话里话外不过是阿兄你就这一个亲外甥,要是打坏了,你看着办!
最后两位陆氏子弟流放一千里,陆愠受了三十鞭刑。
此事本为朝堂之事,彼此姜时宁已嫁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听得此事立刻命人带着自己家传的续灵膏送去镇国公府。
姜时宁出自杏林世家,善通医理,自然知道宫中的鞭刑何其狠辣,若是不好好处理,留疤事小,残疾都有可能。
而姜时宁肯赠药也不过是早些年她入京时曾遇过匪乱,陆愠正带兵镇压,因缘际会,救了她一命。
她只想还陆愠一个人情。
太子知道后却勃然大怒,入夜闯进了她宫里,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字字珠玑:“陆愠他出生优渥,纵然一朝受了伤,可是镇国公府里没药,还是长公主私库没药,轮得到你巴巴的送药?”
“怎么,昔年救命之谊,姜侧妃还没忘怀?”
句句讥讽,字字诘问,不肯给姜时宁留余地。
自那日起,太子再没入过姜时宁的寝宫。
昔年两人成婚之际的恩爱之言全成了妄言。
姜时宁这才明白,夫妻和顺,恩爱偕老,才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东宫风头最盛的姜侧妃失宠了,那些下人也开始见风使舵,在太子妃的授意下苛待她的吃食,用度。
可姜时宁都不在意。
她病了。
她是杏林世家的嫡长女,被药香熏染长大,自然知道吃何药会好,但她不愿,便就这么病着。
接下来的三年,东宫入了不少新人,良娣,良媛,更是数不胜数。
姜时宁早已心灰意冷,病入膏肓,身子瘦的连一件素衣都挂不住。
终于,在一个月华清明的夜,她呕尽了最后一滴血,悄然逝去。
姜时宁死时手中还攥着一枚同心结,是大婚那日宫中圣人所赐,寓意永世同心,生死不离。
太子得知消息后发了疯一样跑到她的宫殿,殿门半掩着,庭院之中冷冷清清,侍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哭声隐忍。
萧御看向床榻上眉眼安静的女子,已不能开口再同他辩驳。
他忽然觉得,他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他以为不过同阿宁置气,却不想永永远远的失去了她。
若有下辈子……
自那以后,太子性情大变,遣散了东宫许多妃嫔,就连太子妃的宫中,也甚少去。
每到月圆之夜,他便提着一壶酒,去姜侧妃生前所住的寝宫,抚摸着那早已凉透的黄花梨木床榻,红着眼,一遍一遍的唤着,“阿宁,阿宁……”
杨越不敢吭声,生怕殿下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然则太子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人走后,太子从怀中拿出那枚同心结,边缘的丝线已经破损,显然是被摩挲过多次。
阿宁,是你不忍我孤苦一人,所以回来了,对么?
——
傍晚,陆愠踏着最后一缕夕阳斜晖回了春雨堂。
沈葶月正在东厢的桌案前查看舆图,听见声响,她下意识将舆图藏起来,等了许久,却见那道身影直接去了书房。
她起身站在窗边看了看,不多时,书房那边就亮起了灯,显然没有回来的意思。
元荷忍不住吐槽:“姑娘,您这过得是什么日子,世子日日宿在书房,只有有需求了才来找夫人,他把您当什么?奴婢觉得这样的婚事对您来说真是一种折磨,不如同他和离算了!”
沈葶月安抚道:“我跟他本就是因利而聚,互相利用,何来感情。这样两不打扰,反而方便咱们行事,等揭露了谢瑶的真面目,我便同他和离。”
一听到和离,元荷眼睛亮了亮,重重的点头,可随后她想了想,“那侯爷的死因怎么办,姑娘还没查清楚呢?”
“无妨。”沈葶月凝起杏眸,轻轻道:“会有人帮咱们的。”
元荷不解,姑娘在扬州也没有认识的人,会是谁呢?
沈葶月吩咐道:“去准备一碗莲子羹,咱们去给世子送过去。”
沈葶月敛去眸中厌恶。
最后几天了,再忍忍。
掌灯时分,书房里除去清浅的呼吸声,便只剩陆愠提笔的“沙沙”声。
房门被推开,紧接着悬在梁上用于隔断的珠帘被素手拂开,发出清脆的响动声,沈葶月一身家常珍珠白襦裙,不施粉黛,手中还拿着一个红木食盒。
陆愠放下笔,抬眸看她。
仿佛连烛火都偏爱她,落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离去,一点点照亮那肤如凝脂的容貌。
她没有刻意打扮,三千柔软青丝松散的别在耳后,一双碧空洗过的水眸熠熠透亮,朱唇饱满红润,显然那夜的风寒痊愈了。
他敛去眼底的思念和欲念,静静坐着,似在等她先开口。
在沈葶月的视角中,自那日马车上闹得不欢而散后,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并不知道发烧那夜陆愠来看过她,还一遍遍的替她擦拭身子,喂她退烧药,替她掖被角。
是以,她小心翼翼试探道:“郎君可还生我的气么?”
陆愠食指敲了两下桌案,似笑非笑地睥睨着她漂亮的眉眼。
沈葶月乖顺的站在他身前,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僵硬了,索性坐在了他双腿上,细软的手臂搭在他脖颈间,小手蹭了蹭。
对于她这样讨好听话的举动,陆愠很是受用,微微抬眉:“只要你乖乖的在我身边,心无旁骛,我何气之有?”
这话说得沈葶月心虚极了。
心无旁骛么?
她的一颗心,现在都在太子身上。
那是前世,她曾深深相爱过的恋人,岂是陆愠这个伪君子可比的。
沈葶月不动声色的咽下心思,违心道:“妾同郎君是夫妻,还能去哪?郎君辛苦了,喝盏莲子羹宁神吧,妾兑了蜂蜜进去,能解莲心清苦。”
陆愠听着她漏洞百出的话,唇角掀起一抹嘲讽。
他素来不喜甜。
刚成婚时,她投其所好,想随他来扬州,时刻记着他的喜好。如今目的达成了,竟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明明她就坐在他身上,几乎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可他们的心,却像隔着条银河。
陆愠漆眸晦暗,隐去点点失落,没去看那莲子羹,淡淡问:“有事所求?”
男人没接,沈葶月自然也没指望他会喝,顺势接过话茬:“今日上街,听说孟娴死了,那谢府若治丧,可会邀请郎君?”
陆愠哑声道:“亲亲我,就告诉你。”
沈葶月小脸一红,不想他在说正事的时候也这般不正经。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浅尝辄止的啄了啄他的唇,可唇瓣刚贴上,后脑勺便被一股力量扣住,腰肢多了分力道。
他加重了这个吻。
女儿家身上淡淡的梨香一点一点钻入他的感官,青涩,微甜,却又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忍不住索取更多。
夜色渐浓,陆愠不满于此,抬腕撩开了她耳边的青丝,俯身去吻她白生生的脖颈。
男人的吻吮咬吸碾,所到之处,如雨丝过境,淋漓的酥酥麻麻,沈葶月承受不住,情不自禁地喘息了的两声,娇娇咛咛的呼吸声顺着夜风钻入了他的耳朵,一瞬蔓延烧过了他的身体。
“郎君……”
沈葶月忍不住求饶,只因那素白裙裳已被他撩起,堆叠至腰际。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比什么都清楚。
陆愠哑声哄:“你再拖着,它还要自己再站起来。”
“你来哄?”
寂静的夜里,仿佛下起了细雨,绵绵密密,轻轻浅浅,有节奏的敲打着楹窗。
烛光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陆愠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朱唇,眼神变得晦暗。
窗户半掩着,有微凉的雨丝吹拂在两人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素白小手扶着他的肩膀,杏眸含怯。
半晌。
她有气无力的贴在陆愠胸膛,却拒绝他带她去净室,坚持要把话说完。
她娇声连连,话间带着颤音:“郎君甫才说话还算不算话?现在,那现在可以说了么?”
陆愠靥足,随手把玩着她月匈前的乌发,哑声道:“自然,齐若芙死在了谢府,谢逊生怕闹事,自然无有不应,何况只是前去吊唁。”
沈葶月错愕道:“齐若芙死了?”
陆愠盯着她的神情,故意加重字音:“是啊,一个女人而已,死了,起码还能保全名声。”
沈葶月方才还被他弄得灼.热的身子一瞬凉个透底。
她脊背僵硬,怔在那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不敢想若是那日自己没出来,恐怕也是和齐若芙一个下场。
在这些权贵面前,她们就是工具,物件,没有一点尊严,更没有保护自己的办法。
谢逊是,陆愠也是。
好在,如今她身上还有美貌是陆愠所图,不然,若为了案情需要,他应该也会把她当物件一样送给谢逊吧。
她最恨以色侍人,可如今能利用的,却只有她这张脸,这具身子。
良久,她语气有些发颤:“郎君吊唁那日可不可以带上我,毕竟,毕竟孟娴曾害过我,我想亲自去祭拜。”
陆愠淡淡问:“只是祭拜,不是去见什么人?”
沈葶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怎么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
难道他知道太子来扬州了?
她点头:“自然,妾在扬州,也不认识谁。”
陆愠“嗯”了声,“吊唁当日我会带兵生擒谢逊,隔日便要回长安,你若有行李,早做收拾。”
这么快?
沈葶月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旋即从他腿上跳了下去,一瘸一拐的走向净室。
只可惜,她不会跟他回长安了。
——
五月初四,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可忽地一阵狂风,天空愁云笼罩,渐渐有落雨之势。
沈葶月一身素衣,乌发只用一根白玉簪低低挽起,随陆愠上了马车。
沿路可见各家设棚路祭,一路绵延不断,直至谢府。
她掀起车帘,远远的便可见谢逊身披孝衣,正在门口待客,面容哀恸,十分憔悴,仿佛承受不住爱妻离世,苍老了数十岁般。
“谢大人节哀。”
“谢大人要节哀啊!”
两人下了马车,沈葶月挽着陆愠的手臂,赫融适时的送上了十抬花圈。
陆愠淡淡道:“谢大人莫要过于伤痛,扬州城还要靠你这位刺史一力支撑。”
谢逊冷哼了声,目光死死落在沈葶月身上。
那目光黏腻,灼热,势在必得。
沈葶月心中闪过一丝畏惧,可随之而来的是坚定。
这是他的杀母仇人,血亲之仇,不共戴天,她是受害者,为何要怕凶手!
她毫无畏惧的抬眸与他对视。
谢逊似乎没想到秦妤敢回看他,甚至,他在那双美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看到了一丝憎恨。
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至少在扬州城,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的人都死了。
谢逊微微勾唇,他倒是要感受大自然的馈赠了。
今日这秦妤,怕是走不出他的府门。
陆愠等人进去后,有下属来谢逊跟前禀报:
“大人,今日吊唁的人鱼龙混杂,属下瞧见有好多脸生的面孔,怕是不妥。”
谢逊低声道:“把府衙的牙兵都调过来,另外铁场那边情况如何?”
这几日他忙着孟娴的事儿,已经好几日没亲自去铁场看顾,京中要的那批兵器就快要到交期了。
属下想也未想道:“一切如常。”
“如常?”谢逊隐隐觉察到不对。
每每他问起有关铁场的事儿,得到的答案都是运作一切正常。
有时候,太过正常,怕才不正常吧。
谢逊此人多疑敏感,能从寂寂无名的小官做到如今一方城池的刺史,靠得可不光光是谢家的钱财。
他当即道:“上午结束后我亲自去一趟,你现在派人去铁场盯着,务必看看有没有眼生的人……”
话音未落,里边祠堂突然传来了爆炸声。
“砰!“砰砰……”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整座殿宇都在发颤。
谢逊暗道不好,迅疾抽过下属的剑,直奔书房!
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多是寒暄几句,奉上花圈,再去灵堂默哀会儿便离开了。
是以,谢府门前看着人是多,实际偌大的府宅中,客人并不多。
谢逊几个箭步冲到了书房,那有他最秘密的东西,可等他快要踏进院子时,却倏然停下脚步,不因别的,书房的院子门里大敞四开,几百名弓箭手展臂搭弓,锋利的箭头直直的朝向谢逊,恐怕他上前一步,便顷刻会被射成筛子。
他当即回头看,脖子却不知何时横上了把剑,剑刃透着寒凉的杀气,锋锐无比。
陆愠语气淡漠:“谢大人,好日子过久了,也该到头了。”
“宋砚,你到底是何人?!”谢逊瞪直了眼睛,猛地大吼道。
他区区一介商人,怎么可能调动苏州的牙兵?!
陆愠从怀中拿出了腰牌。
鎏金闪闪的令牌上刻着大大的一个“陆”字,另有一排镌刻的小字:
赖造大理寺狱少卿。
谢逊不可置信道:“你,你是镇国公府的那位……”
陆愠掀唇冷笑:“看来靖王没少跟你说京城的事啊。”
“靖王,你……”谢逊忽然捂嘴,可顿觉于事无补,陆愠既然能拿了刺史府,想必铁场的事他也知道了。
那些客船往来的班次,兵器运送到了何处,想必他都查的一清二楚。
谢逊眼珠飞速转动,立刻倒戈:“陆大人,我知道靖王很多事,您留我一条命,让我去京城圣人那将功折罪,成不成?”
“好啊。”陆愠眼底翻出冷邪的笑。
果然是头喂不熟的狼,靖王御下无能啊。
谢逊被五花大绑带走。
沈葶月看着被押走的谢逊,袖下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恨不得顷刻要了他的命。
她压下那份恨意,走到陆愠身侧,轻声道:“郎君,府中谢仙姐姐与谢逊有些恩怨,我想去看看她,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伤了谢逊这个人证。”
陆愠点头,眼下刺史府已被她控制,他也不用担心沈葶月的安全,还有好多事要善后,他无心管她。
得了允准后,沈葶月亦步亦趋的朝后院走去。
她在假山处绕了个圈,又等了许久,随后原路返回,走到暂时关押谢逊的房门前。
高梁漆柱的房间前有重兵看守,见沈葶月过去顿时上前一步,横在那:“未得世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踏足此处!”
沈葶月弯唇浅笑:“我有些话要问谢犯,得了世子的允准,还请大人放行。”
沈葶月一张小脸巴掌大,肤色雪白如凝玉,笑起来时唇间漾着两个浅浅的梨涡,明媚生辉,任谁见了都觉得心中敞亮,不忍苛责。
牙兵对着这么个明媚如骄阳的小娘子,嘴上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可军令如山,他还是狠了狠心:“没有世子的吩咐,恕在下不能娘子进去。”
这人怎
么这么轴!
沈葶月冷下面,话音稍抬:“世子这会儿事务繁忙,总不能亲自来。何况这点小事,难不成还要他写个手谕?我乃世子发妻,你们想好,若今日我进不去,来日世子是否会责罚你们!”
牙兵顿时一怔,断看沈葶月窈窕昳丽的身段,年岁不大,挽得倒确实是妇人髻,他当即抱拳:“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望夫人见谅!”
说完,他当即挥散开同伴,恭敬道:“夫人请。”
沈葶月脊背不自然挺直了几分。
权利带给她的好处在此刻再次具象化。
若她不是陆愠夫人,说破了天这些人也不会理她。
可如今,她靠着这层身份,哪怕口中说谎,那些人也不敢置喙真假,去找陆愠求证。
权利,果真是最好用的东西。
希望有一天,她不再依靠陆愠,自己也能做到这般!
推开大门,一缕光透进来落在谢逊的脸上,他睁开充血发肿的眼睛,待视线归拢至一处,看清来人时,他轻蔑一笑。
“是你啊。”
沈葶月面色平静:“是我。”
谢逊啐了口血沫子,刚刚挨得那顿打没能让他老实,反而目光如毒蛇一般,黏在沈葶月的细腰上:“小贱人,没能弄死你是我的失误,不过你现在装得端庄,实则这身子早就千人踏,万人.骑.过吧,嗯?”
沈葶月淡淡笑了:“你好像很无能,才会用这种意.淫的话安慰自己。其实多和你说一句话我都嫌脏,但是有些话,却不能不告诉你。”
“小王八羔子,你还装起来了,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贱货!下贱胚子!”
谢逊恨透了她这幅风轻云淡,胜利者的样子,口不择言,只想用最原始的语音攻击谩骂,试图揭破她的嘴脸。
“依附男人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只会依附你妻家,依附你兄长的钱财,最后依附靖王,为他做尽伤天害理的勾当!”
沈葶月寻了个杌子坐在谢逊对面,将挽在身后的乌发捋到胸.前,总结道:
“谢逊,你就是个只会依靠男人的废物。”
谢逊一时间竟找不出辩驳之词:“你,你他娘的……”
沈葶月慢慢道:“还有,没能弄死我,确实是你的失误,只是不是这次,而是——”
她顿了顿,清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十六年前。”
此时此刻,后窗外站着道人影,挺拔如玉,弯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耐人寻味,恍然大悟,低低“噢”了声。
第37章 第37章回京便与他和离。
“十六年前?”谢逊喃喃道。
沈葶月冷笑了声:“怎么,做过的恶事太多,想不起来了?”
谢逊死死盯着她,忽地觉得她板起脸的眉眼,不怒不嗔,像极了从长安带回来的画卷中的那个女人。
玉软花柔,裙带飘漪,一张娇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侯府那位……
他想起来了,旋即不可置信的竖起瞳孔:
“你,你是……”
沈葶月倏地站起身,走进了几步,眼尾湿红,“不错,长安裴氏的后人,来向你报仇了!”
“你是裴家那个烧死的小女婴!林音,林音她果然替你想好了后路!”
谢逊激动的身子不住痉挛,颤抖,盯着沈葶月那张如花的容颜,他脑海里不可遏制的浮现当时熊熊大火烧灼的场景!
“我父,我母,我阿兄,我裴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谢逊,你可曾想有过今日?”
提及往事,沈葶月恨不能立刻杀了他,在他身上戳上几十个血洞!
谢逊忽地癫狂大笑,“你还活着,你居然真的还活着?还给人当妾,啧,堂堂一品军侯家的嫡女给人家做妾,哈哈哈,林音若地下有知,恐怕会后悔没带你一起烧死在侯府吧!”
“那便要你亲自去问问我阿娘了。”
“还有。”沈葶月不疾不徐纠正道:“我为镇国公世子明媒正娶的嫡妻,圣旨亲封的世子夫人,可不是什么妾。”
谢逊笑声戛然而止,怔怔的看着她。
“这层身份或许不算什么,可去对付一个五品文官的夫人,却是绰绰有余。毕竟,我有诰命,谢瑶见到我,是要行礼的。”
谢逊脖颈一僵,死死盯着她,“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沈葶月抿唇不语,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走到他身前,用簪子划破他的手指,一滴鲜血趿在宣纸上,随后,她将其收起,背过身,朝外走去,冷淡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
“谢瑶,年三十二,其嫡子江停,年十七,嫡幼女江莺,年十六。”
“啧,还都这么年轻,可惜了。”
谢逊疯狂的扭动身子,额上爆着青筋,不甘心道:“你要做什么?!你放过她们!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啊?!”
然则,没人给他答案。
沈葶月关上门后,仰起头,美眸中是强忍着流淌下来的眼泪。
暖阳当空照射下来,试图驱散她藏在心底的阴鸷。
少倾,她平复好心情后转身朝院外走去。
谢府后院很大,游廊曲径,假山楼阁,重叠交错,层出不穷。
已是正午,日光倾泄下来融融暖意,可她仍觉得浑身冷得厉害,腿也在发抖。
她按着记忆朝谢仙的院子走去,因身体虚泛,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吃力,没注意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笔尖,她错愕抬头,对上了一张清冷淡欲的脸。
与陆愠那张极具攻击性的俊颜不同的是,他的眉很冷,面很白,冷清的黑眸似乎带着悲悯。
沈葶月认出他是谁了。
可太子并没有前世记忆,她们,还是陌生人。
她咬唇退后了几步,纤弱的眉微微蹙起,轻声道,“是我没看清路,撞了郎君,不好意思。”
“疼么?”对面的男人突然开口。
他的音色明明比他的脸还要冷上几分,可沈葶月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掉眼泪。
这是她前世的爱人,被陆愠生生拆散的心上人。
可如今,她已经嫁人。
说不得,他已有了太子妃。
造化弄人,她也并不再想其他。
沈葶月恪守本分,以帕掩面,摇头糯声道,“不疼。”
说完,她便欲离开。
女郎那股冷淡疏离的背影像极了时宁,太子心脏处传来阵阵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眉,死死按着胸膛,心疾骤犯,他扶着假山,踉跄跌坐在地上。
沈葶月听见声音转过身后被吓了一跳,她急忙上前蹲下问道:“你,你可有事?”
太子脸色惨白,低声道:“孤……我怀中有药。”
沈葶月有些犹豫,可看他呼吸越发困难,还是伸手去他怀中掏去。
冰凉柔软的小手拂过他胸膛,太子只觉得五脏肺腑都跟着归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竟异常舒适。
她的手,就是抚平心疾最好的良药。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灼灼烈烈,瞧得出神,也贪恋。
沈葶月拿到药瓶,立刻拆了开,抬头问他要吃几颗时,正碰上他眷恋的目光,她一时怔然,小脸隐隐泛起了绯红,恼羞成怒道:“你,你居然耍我!”
太子却攥住她的手腕,视线紧紧盯着她的脖颈,看着那淤青红痕,喃喃道:“谁弄的?”
沈葶月这才知道,他不仅看她的脸,还看向她脖颈甚至更深处。
她被他这登徒子的行为气得羞恼,甩开他,站起了身:“自然是我夫君!”
说完,她将药瓶扔在他身上,气愤离开。
边走边反思自己。
前世爱上的人,也这么孟浪?
她这是什么眼神。
太子低头拿起药瓶,塞了颗丸药后,平复心绪。
阿宁性子温柔,素来喜欢依附在他身边,可她的性子却似有些不同。
是陆愠惯坏了她么?
想到她已嫁人,太子那逐渐平复下来的脸渐渐凝上了一层霜。
嫁人又如何,
他萧御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沈葶月走后,太子站起身,假山后不远处贴身侍卫杨越也走了上来,有些担心道:“殿下,这谢府人多眼杂,咱们还是走吧。”
此番来扬州是秘密出行,殿下甚至都没和圣人说,还是请皇后娘娘帮忙瞒着,实在过于危险,何况殿下此刻见到神似姜侧妃的沈夫人,保不定什么时候心疾再犯,储君若有危险,朝堂将会大乱。
这种种后果,凌越不敢再想下去。
“让你查姜太医所言之事,如何了?”
太子服了药,心绪缓和下来,又恢复了以往位高权重的样子。
骤然被问话,凌越顿时停止了心中小九九,如实道:“姜太医说的没错,世间确有易容术一法,属下在谢府一处密道中发下了大量干.尸,那些尸身早已腐烂,可唯独脸部虽干裂,僵硬,却保存完好。属下一一比对了他们的身形,相貌,发现好多人都对不上号。”
太子挑眉问:“对不上号?”
凌越解释:“比如五大三粗者,却长着一副细静玉面,形矮侏儒者,却生了一副方方阔阔的面孔。若按正常发育,这些人绝对不会长成这样。”
太子抿唇:“想来这些人就是那易容术的试验品。靖王有心了,这种传说在典籍中的术法都能被他花心思寻到。”
他转身朝外走,嘱咐道:“挑捡一副好的干尸,带回长安给姜太医。”
“好久不见。”
冷鸷的声音自假山外的廊桥下传来。
太子站定,凝目远眺,桥上那人一身墨色绣金线云纹锦袍,肩膀笔挺,腰束白玉带,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矜傲清贵之气。
还是被他发现了啊。
太子唇上挂着抹自嘲。
随着太子走近,一股清冽柔和的梨香若隐若现。
陆愠眼神一瞬晦暗下去:“你身上的香,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太子低头看了眼周身,轻嗅了嗅,确有淡淡梨香。
他们夫妻二人同榻而眠,陆愠又怎么会认不出沈葶月身上的味道。
不错,他的目的达到了。
太子佯装不知道:“孤近日感染风寒,倒是不觉得。”
陆愠轻笑了声:“是么?那倒是我的错觉,扬州一案已落入尾声,太子若是想来分一杯羹,怕是来晚了。”
太子道:“孤此番来江南自有要事,你且忙你的。”
说完,他抬步离开,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哪有感染风寒的样子。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陆愠的神色隐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
沈葶月寻到谢仙时,谢仙刚哄了儿子午睡,两人坐在花厅中商量着后事。
沈葶月循循善诱道:“谢逊夫妇已死,姐姐日后有何打算?”
大仇得报,谢仙的容色也比以往增添了分红润,她轻快道:“我想振作起来,重新整理阿耶阿娘留下来的铺子,田产,继承他们的遗愿。这些铺子大多数都被孟娴祸害掉了,想要重新经营起来,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我现在除了抚养儿子,也只剩这一个心愿。”
沈葶月点头,这是情理之中。她又道:“谢逊夫妇双双暴毙扬州,远在京城的谢瑶应该会回来奔丧,姐姐打算如何面对呢?”
听到谢瑶,谢仙眼底的恨意又涌了上来,可旋即,又带着抹释然,“虽然她母女坑害我,换了我的人生,可此事已过去十多年,那江家公子既然能她和生子,想必我在他心中,也并不重要,我并不能拿谢瑶如何。”
“你能。”
沈葶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谢瑶的婚事是偷来的,凭什么她可以嫁到长安,享受夫君的宠爱,儿女绕膝,姐姐却英年丧夫,成为寡妇,只能守着一个生病的孩儿呢?”
谢仙有些动摇,可软弱了多年的性子,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良久,她嗫嚅道:“阿妤,要不,还是算了,反正谢瑶的父母已经死了,她也得到报应了。”
沈葶月安抚着拍着她的肩膀,给她力量,“姐姐别怕,我帮你。”
谢仙愣怔,“谢逊已死,想必你家郎君,不对,想必陆大人应当不日就会回长安城,那你如何帮我?”
沈葶月弯唇一笑:“我不走。”
谢仙还欲说话,便看见花厅外一片阴影漫过,沈葶月背对着房门,还不知道有人进来,瞬间一股大力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攥得起身差点没摔出去。
沈葶月身子站不稳,腰身初被一坚硬如铁的手臂捞起,她这才看清来人,眼底的憎恶有一瞬收不住,被陆愠捕捉到,这让他的声音愈发森寒:
“该走了。”
说着,拉着她的手腕就朝外走,像一尊冷清的杀神。
沈葶月疼得鼻子一酸,可还是频频回头,嘱咐道:“姐姐,我改日再来找你!”
出了院子后,沈葶月不愿再演,想挣脱他的桎梏,可她那点子力气怎么折腾过陆愠。
她咬声道:“你松开我!”
陆愠堪堪站住,转身看她,眼底渐渐翻出猩红,“改日?谁跟你说还有改日?”
沈葶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生气,可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她失去思考的能力,眼泪霎时簌簌流下。
她哭得无声无息,像一朵扑簌颤颤的梨花,说不出的可怜。
陆愠下意识松开手,刻意不去想她和太子私会的事儿,可想到太子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梨香,他还是控制不住那股邪.火。
沈葶月终于挣脱开他,杏眸含着一汪水雾,恨恨的瞪着他:“郎君这是何意,我做错什么了?”
陆愠被那股名为嫉妒的心绪笼罩,整个人烦躁的厉害,只想尽快带她离开扬州,沉声道:“明日启程回长安,你何来改日?”
罢了。
只要她们不再见面,他可以既往不咎。
沈葶月听闻,当机立断:“我不走。”
陆愠错愕的看着她,倏然冷笑了声:“怎么,扬州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让你家都不回了?”
沈葶月一改往日柔弱模样,十分坚定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是因为他么?”
陆愠胸膛起伏得厉害,目光攫取着她脸上的表情,厉声道:“沈葶月,你成婚了知不知道?!”
沈葶月骤然被逼问,心中说不出的委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刚刚确实见到了太子,可并没有逾矩,她留在扬州也不是因为太子啊。
可她怎么能直白的告诉陆愠,她要等着谢瑶自掘坟墓。
这是她眼前第一等大事。
思来想去,沈葶月的脑袋也被陆愠带偏了,又不满他动不动就对自己动手的行为第一次同他大声说话:“不明白你在发什么疯。”
说完,她转身朝马车走去。
开始的计划被一点点打乱,她不想再忍气吞声了!
她决定谢瑶一事结束后回京便与他和离。
陆愠看着那袅娜纤弱的背影,渐渐眯起眼。
果然搭上了太子后便硬气起来了。
沈葶月,是我想错了。
前世,我还真没冤枉你。
——
傍晚,日落西山,斜晖脉脉。
宋府的亭台楼阁都罩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一步一方间皆是江南的美景。
春雨堂的下人们都在有条不紊的整理行李,布置房间,务必做得和来时一般,顺带还放了一些宋家的名册,账本,以显示宋砚到扬州小住后离开的场景。
元荷看着他们一点点的抹去在这里生活的影子,在房中坐立不安,想将此消息告知姑娘,却见她那袅娜娇弱的姑娘如一阵凌厉的清风般回到了屋子。
沈葶月气得口干舌燥,到了屋
子便拿起桌上的矮盏喝水,一盏下去犹嫌不够,又去端起茶壶。
元荷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能轻抚着她的肩膀,“姑娘,您慢着些,这茶水已有五分凉,当心伤胃。”
沈葶月牛饮后总算放下茶壶,她用帕子拭了拭唇,这才把那口气喘匀。
回来的路上,她和陆愠分车而坐,她还特地嘱咐车夫行快一点,是以,此刻陆愠还未回府。
她杏眸透亮,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元荷,收拾行李细软,咱们得做好随时脱身的准备。”
元荷愣愣的,突然想起自己要告诉姑娘消息:“姑娘,世子好像下了命令要离开扬州,我看着院子外面那些人都在收拾东西,恐怕咱们不日就要回到长安,那谢府的事可要怎么办?”
“所以我说收拾金银细软。”
沈葶月心绪定了下来,“陆愠怀疑我和太子有私.情,势必不会放过我,可我已决意留在扬州,他要回长安复命,咱们只能跑。”
元荷听着着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唇齿打颤,“可,可是姑娘日后我们再回到镇国公府,该如何自处呢?”
沈葶月想了想,“就说我留念娘家,想多待些时日,反正陆老夫人看不上我,一心想让我跟她孙儿分开,她好趁机塞妾,她巴不得我不回去呢。”
元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和离了以后姑娘可要怎么办?当年那场战事,侯爷的死因还没完全查清楚,姑娘失去了世子夫人的身份,有些事咱们再想打听,就难了。”
其实元荷说的这些,沈葶月何尝不知,只不过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从前她觉得她可以,哪怕陆愠在床笫间处处刁难,给她难堪,哪怕在国公府生存艰难,人人都不看好她,她也不想放弃。
可如今谢逊和孟娴已死,揭开谢瑶的真面目也指日可待,她心里无端的松了口气。
她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太死。
以后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
何况,陆清不是说父亲的死和太子有关么。
凭太子刚刚的举动和神态,和那股隐隐逼近的热意,她明显觉得太子对她的情意,不同寻常。
若总会再见,她便见招拆招。
她现在身上有钱,有钱就好办事,就可以置办一处宅子,先有一个容身之所。
她们只要能在长安城先扎下根,日后的事儿便可徐徐图之。
沈葶月越想越觉得有希望,宽慰道:“以后的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先把东西收拾好,天一擦黑就去当铺,那些首饰太沉了,要换成飞钱。另外,去一趟徐云娥家,让她们知道咱们此刻就在扬州宋宅,另外,要露点富。”
徐云娥贪财如命,如果知道她和陆愠在扬州,不得些好处,岂能善罢甘休。
若只是银钱,陆愠自会应允,只是她那个“弟弟”,如今也到了谋事的时候,徐云娥怎会放弃镇国公府这条大鱼。
元荷顿时点头,小脸坚定:“无论姑娘做什么,奴婢都听您的,奴婢即刻就去。”
此刻陆愠还没回来,元荷带着刚来扬州时陆愠买的那一大箱子珠宝从后门溜出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听见了大门口传来的动静,除了交谈声,脚步声,还伴随着马儿和香车偃旗息鼓的声音。
是陆愠回来了。
她黛眉微蹙,生怕他会来自己这儿,可好在等了许久也没见那道恶心的人影,反倒是她院子里的脚步声比以往更加亢长,嘈杂。
她隔着楹窗的缝隙去看,比以往足足多了一倍。
是真怕她跑了。
沈葶月轻捂着胸脯,细眉之下的水眸静静想着对策。
今儿下午被他逼得狠了,把实话说出来了。陆愠此刻怕是绑也要把她绑走。
眼下,就只看明日徐云娥能不能把她留下了。
她对她这个所谓的“生母”,其实还挺有信心。
——
翌日一早,便有丫鬟走到廊下催促询问夫人起床没,再过一刻钟就要启程了。
沈葶月已经起身洗漱,此刻正坐在妆奁下梳妆,海棠色的缎面上襦,下配月白色曳地流光裙,铜镜中的女子姣好的容貌精心装饰了一番,眉若飞月,婷婷如春,一颦一笑间,更有落雪凝脂之态。
她转眸看向一旁的黄花梨木方桌,上边是元荷整理好的包袱,有她们主仆二人换洗的衣裳,床单,洗漱的帨巾牙粉,另有两千贯飞钱藏在其中。
从长安出来时,沈葶月便将能带走的飞钱都带着,昨夜元荷去当铺把那价值六百贯的首饰折了四百贯出来,她们点灯熬油的对了半宿账,刚好两千贯!
这些钱足够支撑着她干接下来的事了。
沈葶月慢吞吞的吃了个早饭后,这才让元荷开门。
廊柱下的小丫鬟有些焦急,满头大汗,赫侍卫一早亲自交代的活,她可不能把夫人看丢了!
见沈葶月终于露面,小丫鬟如释重负,上前道:“夫人,马车都备好了,就等您呢。”
沈葶月抬头看了眼艳阳天,透过暖融融的光圈,她依稀看见了从前在甜水镇那四方小院的日子。
几个月不到,徐云娥是转了性?
上门的钱都不要了?
她旋即摇头,她在徐云娥手下熬了十六年,徐云娥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
“走吧。”沈葶月淡淡道。
三人穿过垂花门,顺着影壁下的阴凉处走,又上了一座堆砌的石桥,来到了正门。
刻着“宋”字徽记的马车在小巷中排排而立,侍卫牙兵众多,沈葶月一眼便瞧见当中最耀目璀璨的身影。
他偏着头,似乎在交代什么。
听到她来的声音,陆愠抬起眸,看了过来。
小娘子出尘纤细,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为那昳丽的海棠娇容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芒,雪绸白裙摆上的浮光流影都显得如梦似幻。
不可否认,她的美较为从前的纤细娇弱,不知何时,平添了几分坦然从容。
四目相对间,沈葶月瞧出了他眼底的血丝,心中忍不住轻笑。
装什么深情。
“你想通了?”男人走过来,语气低哑,视线攫取在她脸上。
小姑娘闷闷,似是有些不开心,声线轻柔:“我还有选择?”
陆愠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等回了长安,我休沐几日,带你出去散散心。”
郎情妾意的景象才演了不到一刻钟,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激起一层尘厚厚的尘土,疾驰而来,直达宋府,冲到她二人面前来!
第38章 第38章葶葶,你别想着逃…………
赫融自动触发危险意识,当即抽剑挡在陆愠和沈葶月身前,冷剑出鞘,带着“哗啦啦”刺耳的响声,震慑力十足。
来人粗狂的脚步顿时戛然而止。
少倾,一道轻柔惊讶的声音从赫融身后传来,“阿娘?”
徐云娥看见沈葶月,布满褶皱的黄色脸皮冒出了精光,身体前倾着想去抓沈葶月,可奈何惧怕赫融手中的长剑,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嘿嘿”的笑:“果然是你,果真是你!”
昨儿傍晚她在院外坐在矮杌子上消食,搭眼一看,黄土路对面走过来的小丫头身段摸样,好像是元荷。
她紧跟着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发现确实是元荷!
小丫头几月不见,人也跟着俏丽了不少,衣裳是上好的浮光锦,一寸一金,鬓间簪了一对蝶形鎏金珍珠步摇,鞋是珍珠履,这一幅气派,哪像个丫鬟,倒像是闺阁小姐!
这是在长安发财了啊!
“元荷!”
徐云娥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哪想到那小丫头回过头后,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包袱,竟跑得更快。
她一路上跟着打听,这才知道沈葶月如今在扬州。
徐云娥没和丈夫儿子说,天不亮便搭乘了镇子里最早一班驴车来到了扬州城。
才有了今早这一出。
端看此时的徐云娥,一身浅褐色粗布麻衣下罩着她干瘪佝偻的身材,头发泛着油光,一缕一缕的被一根银簪束在脑后,皮肤因常年不得保养,有明显的晒斑,很寻常的一副乡下人打扮。
沈葶月让赫融收了剑,上前几步,情真意切道:“阿娘,一别几月,您可有想女儿,父亲可好,弟弟可好,书读得如何,可有去参加考试?”
可徐云娥呢,她一把抓住沈葶月的手,高声道:“可算抓到你了,彩礼呢?你不是与京中的大官成婚了,为什么没有把彩礼给我寄过来?你不知道你弟弟现在等着用银子吗?你一个人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们一家三口的死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徐云娥指腹粗粝,又不停的晃动,抓得沈葶月手腕处的肌肤都被磨破了。
“阿娘,你先松开……”
沈葶月疼痛难忍,想挣脱开,奈何徐云娥是个庄稼人,力气忒大,她疼得杏眸湿红,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陆愠眸色沉了下去,凌厉抬腿,踢向赫融手中的剑鞘,剑鞘带着冰冷的气旋一瞬打到徐云娥手臂上,疼得她“哎呦”一声,朝身后重重摔了个大屁墩。
沈葶月吃痛地揉着手臂,咬声委屈道:“阿娘几月不见我,也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张口就是彩礼。彩礼早在成婚之日送了一半到扬州,难不成,阿娘没收到吗?”
几月不见,她倒是低估徐云娥了。
徐云霜给她寄了那么多金银珠宝,首饰衣裳,她到底是怎么过的,把自己过成了这个鬼样子。
徐云娥从地上滚起来,直接跳脚就开始骂她:
“臭丫头,长本事了,敢叫你男人打老娘!来人啊,不孝女要当街杀母了!我含辛茹苦十六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如今你嫁入高门便忘了亲娘!哎呦喂,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啊!老子娘穷得都要饿死了,她在这穿金戴银啊!我不活了啊!”
她嗓门高昂,粗粝刺耳,很快就在幽寂的巷子里传扬开,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陆愠皱起眉,他对沈葶月的生母接触不多,只知道自小待她极为不好,却不想,今日一见,竟糟糕成这个样子!
她当沈葶月是她女儿吗?沈葶月在她眼里,好像只似个值钱的物件,筹码,可以被利用着索取更多。
他沉声道:“你要多少?”
在这位矜贵的世子爷眼里,钱是最没用的东西,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
可在徐云娥这样的庄户人家眼里,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她贪婪的,迫切的,想拥有更多的银子,过更好的生活,给她的儿子铺路。
很显然,沈葶月这个花瓶女儿,此时此刻能满足了她的愿望。
见那金玉堆起来的人开口,徐云娥脸上挂着贪婪的笑容,口齿迫不及待道:“五千,不,一万贯!”
她这一说话,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赫融忍不住抿唇,这妇人拿他们世子爷当什么,财神爷吗?
一万贯,便是世子都要卖了京中的几处私宅才能凑出来,何况眼下他们在扬州。
哦不对,查处出来谢逊的私产倒是有十万余贯,可那是要上交朝廷,一一对过账目充入国库的,他们哪来的一万贯给她,真当着银子是天生掉下来的不成!
沈葶月当即拉住陆愠的手,斩钉截铁道:“不成!”
她素来柔弱,在陆愠面前也不善决断,可此刻面对徐云娥的无理要求,她实在忍无可忍。
母女几月未见,母亲丝毫不在意她如今在夫家过得如何,张口就是要钱,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家门无望!
想到这儿,沈葶月情真意切的掉了几颗眼泪。
眼看着沈葶月阻拦,徐云娥隐隐有爆发之势,扯着嗓子又开始嚷:“我跟世子爷说话,有你什么事?没规矩的小浪蹄子,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是不是浑都忘了!”
敢阻碍她财路的人,都给她滚!
亲女儿算什么,何况沈葶月也不是她亲生的,就是个赔钱货!
她给沈葶月一口水喝,一口饭吃,一件衣裳穿,一方容身的床榻已经是仁至义尽。
逃荒的那个年代呦,一粒米,一口水都能救人一命,自己的亲儿子尚且嗷嗷待哺,更别提搭上个贱皮子女的。
徐云娥自认为对沈葶月有大恩,浑然忘了徐云霜这么多年从长安给她寄了多少钱,多少衣衫首饰。
那些钱足以让徐云娥置办一个像样的宅子,过上衣食富足的生活,甚至还能惠及她的夫君和儿子。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徐云娥就不是个享福的命,守着那么多银钱也留不住。
这也是为何她狮子大开口的原因。
她唯一的儿子顺哥儿染上了赌瘾,她们家现在欠了高额赌债,一日还不上,利息都要滚上三分,她拖不起了!
沈葶月伤心到极致,却还挡在陆愠身前,哀哀戚戚:“阿娘,这么多年我姨母给你寄了多少钱,我成婚之际所得的赏赐,彩礼一大半尽数送至了扬州,我不知道这些银子你用在了何处,如今你还要我夫妻二人一万贯,你真当我们是印钱的不成!”
她今日就是豁出来要跟徐云娥闹开,只要闹下去,今日铁定走不成了,只要走不成,那她就还有机会跑,亦或者就这么耗着,耗到谢瑶来。
“滚一边去,骚.贱蹄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亲娘的话都敢忤逆,懂不懂三从四德啊?!”
“皮痒了是不是?”徐云娥气急,上前就欲拧沈葶月的的胳膊,眼看着两人就要扭打起来。
围观的路人开始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眼看着那芝兰玉树的身影,却如同木桩一般不为所动,任人欺负自己的妻子,恨不能亲自上前替沈葶月出头。
可沈葶月不怕,她就是激怒徐云娥,就是不给她钱,戳中她的痛处,让徐云娥闹起来,最好越大越好!
一旁的陆愠微微勾唇,给赫融个眼神。
赫融心领神会,一个手刀劈在徐云娥脖颈上,方才还活蹦乱跳,咋咋呼呼的妇人,一下子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私兵和侍卫走到巷子口驱赶,嗜血的冷兵器一出,寻常百姓哪还敢再驻足观看,纷纷作鸟兽散去。
沈葶月错愕,一脸懵然的回头看陆愠,这就,就给人打昏过去了?
不是吧……
陆愠看了眼赫融,赫融当即让人给抬进宅子,转过头复命道:“属下让人寻一辆马车,再封上百两银子为夫人母亲诊病,马车跑得快,想必一个时辰便会送到甜水镇。”
陆愠淡淡“嗯”了声,随后道:“启程。”
从徐云娥来到这儿到她被打晕最后到善后,前前后后只用了两刻钟的光景。
沈葶月一脸狐疑的看着陆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辚辚之声缓缓朝着在去往码头的路上行驶。
计划失败,沈葶月只能另想办法,她素手掀开车帘一角,贪恋的看着沿途缓缓倒退的景色,水眸中有着揉不开的阴霾。
自然,这些是不能让陆愠瞧见的。
譬如,陆愠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将脸转过来时,她眼底的晦暗转瞬即逝,无声无息的化成了一滩春水。
“徐云娥是你引来的,对吗?”男人忽然问。
沈葶月面容一怔,旋即不自然开口:“郎君怎会这样想?方才她是如何对我的,你不是也都看见了?”
陆愠戏谑的勾了勾唇,修长如玉的指骨抬着她的下巴:“昨日傍晚你让你的婢女元荷去当铺典当首饰的时候,特地转道去甜水镇转了一圈。元荷的穿搭比往日要好一些,你是想让她在徐云娥面前露富,是你引她来的,你是想拖延。”
“两千贯钱,够你离开我了,是吗?”
沈葶月的心思被他一一道破,再想狡辩也是无用,她杏眸渐渐凉了下去:“你居然监视我,你好卑鄙!”
陆愠轻笑了声,眼底的爱欲渐渐浓重,“我还可以更卑鄙。葶葶,你别想着逃。”
他低头去吻她的唇,大掌将她的手腕扣在车厢的软枕上,一点点举过头顶,他控制不住的吮吸碾咬,试图在她的挣扎中找到一点点爱他的痕迹。
他卑劣,他自持,以压制性的劲力摁着她不屈的骨头,让她屈服于他,完全属
于他,可这都掩饰不住他的心慌。
只要想要沈葶月要离开他,他压在心底浓郁的欲念就会彻底爆发,像一张沾着砒霜的蛛网,一点点将他束缚,直至腐烂。
娇软如莺啼的声音一点点被他逼了出来,连带着那些让他爱怜的眼泪,他滚着喉咙一一吞下。
初夏的花蕊晶莹剔透,每一片舒展的绿叶间都流淌着甜腻的汁液。
看似陆愠占了上风,对沈葶月予取予求,可只有他自己内心才知,他是如此低微,低微到只能用这种方式留她在身边。
葶葶,除非你死,除非我死,你都不能与我和离。
——
宋宅这边悄无声息的闭府了,只留下几个小厮看门扫院,那位富可敌国的宋砚公子带着他的娇妾又去了下一个地方游玩,可谢府这边的热闹还没算完。
前不久还威风凛凛的刺史府如今白幔翻天,高大的府门前挂满了通体哀白的灯笼。
府中的刺史大人被扣留上京,当家主母莫名暴毙,一时间府中除了谢仙这位曾经的长房嫡长女,连个能主事的都没有。
大楚治丧一般是要足足七日,家中府门敞开,以待宾客。
谢逊在时,这谢府门前来哀悼的人如过江之鲫,谢逊不在了,这第二日连个奔丧的人都没了,前厅空荡荡的,可后宅却是十分热闹。
不因旁的,谢家家主被朝廷带走了,孟娴这个嫡夫人也离奇身亡,她们膝下唯有一嫡女谢瑶,如今却也远嫁长安,偌大的谢家家产不能无人打理。
是以,谢家嫡出的三房,庶出的四房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刺史府这块肥肉,一大早便不请自来,来势汹汹登门。
谢仙在厢房得到消息时,谢家那两房已花厅等候多时。
她因谢逊和孟娴双双倒台刚红润起来的脸又被吓得惨白。
她膝下就一个儿子,体弱多病不说,还是外姓子,根本不能继承谢家宗嗣,她虽为正统的谢家嫡长女,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的话,甚至还没有谢家儿媳管用。
谢仙满脸愁容,突然觉得刚要看见光的日子又暗淡下去。
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要怎么和一群谢家男人争?
可那都是她父亲母亲白手起家一点点拼出来的家产,从前谢逊势强力大,孟娴后宅手腕阴私难缠,她没办法,可三房四房算什么东西,素日不来往,且当年祖父去世前早早就分过家,让她就这么拱手相让,她也绝对不肯的。
见谢仙沉默不语,小丫鬟倒是急坏了:“姑娘,咱们总在这躲着也不是办法,您总要去应对。三房老爷,夫人带着他家两个嫡子,四房老爷也带了膝下唯一嫡子过来,两房全家出动,他们这是铁了心要瓜分老爷留给您的财产啊!”
谢仙眸光颤抖,她何尝不知。
父母给她留得这份家产就是一块肥肉,任谁看见了都要扑上来咬上几口,二房在世时便被其霸占着,掌控着,如今二房坐牢的坐牢,死的死,她终于可以掌管属于自己的财产,可眼下三房四房又要来分一杯羹,让她怎么能甘心!
可她是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她能怎么办?!
谢仙越想心越凉,可躲着也是无用的,父母死了,丈夫也没了,她若是再退,就等于把病弱的儿子活生生往火坑里推,就算为了明明,她也要斗上一斗
她强撑着身子,疲惫道,“替我梳妆,咱们去见客。”
一刻钟的功夫,谢仙由丫鬟扶着,来到了花厅。
她今日只着淡妆,长发被银簪拢在肩后,鬓间簪了一朵白花以作哀悼,素白的绸衣衬托得她的身影越发纤细,像一株摇摇欲坠的梨花枝。
她见那满厅的人都已自行落座,心里浮上一抹厌恶,平日里不见来往,甚至她被孟娴欺负的时候也没人管她,如今看见能争一争家产,倒是一个个把自己当自家人了。
“哎呀,我这侄女如今可是金贵,让我们几个长辈在这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呢!”
说话的是三房夫人,她家老爷是嫡出,她又是正妻,娘家在当地经营绸缎生意,底气十足,说话也捻酸带醋,十分的不客气。
谢仙面上一怔,还未待她开口,三房老爷出声训斥,“大侄女撑着偌大一个府邸,已是心力交瘁,你没来帮忙,此刻还不快快少说些闲话。”
三房夫人嗔了他一眼,也到底是闭嘴了,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说完,三老爷朝谢仙笑道:“大侄女,话说这府上偌大的家产你打算如何分配?”
竟是一句场面话都不做,直接单刀直入了。
谢仙落座后,以袖掩唇,面容哀淡道:“有劳三伯伯挂念,自我孀居后,二伯伯和二伯母替我打理着父亲留下来的家产,如今二伯母病逝,二伯伯又犯事被抓,我自然要挺起来,不能再躲在长辈们后面一味躲懒。”
三老爷脸上“嘿嘿”笑了两声:“没了二伯伯,这不是还有三伯伯,如今三伯伯身体康健,你三伯母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可以帮助你一起打理,不然,你这一个外嫁女,也是撑不起来的。再说,这都是我谢家的家产。”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很重。
谢仙轻笑了声,放下茶盏,昂首道:“三伯伯别忘了,我也姓谢。”
四老爷急着接话:“你一个外嫁女,嫁夫从夫,谢家的家产,还轮不到你来分配。要我说,这些田产铺面,咱们两家一家一半,请宗族耆老来主持,走了明面,最为公平!”
三夫人刺道:“凭什么一家一半,没见过谁家分家产,庶出子还巴巴过来抢东西的!公公在世时早就分好了家,你们家连嫡出都不算,凭什么大房留下来的东西还要分给你!”
谢仙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三夫人自爆了。
她淡淡接话:“是啊,三伯母,祖父在世时已经分好家了,你们如今登门议论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产,又是何意呢?”
三老爷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大侄女,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外嫁女,你父亲的财产理应我们谢氏家族接替,如今老二去了,合规由我这个嫡出三房接管,何况,只是帮你打理,不然传出去,你一个寡妇经营谢家田产铺面,岂非让人觉得我谢氏无人?!”
四夫人这时细柔柔地开口:“仙儿,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掌家的,何况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从前是二叔二婶对你怜悯,把你从夫家接回来,让明明这孩子得以眷顾,你可要记得感恩啊!”
瞧着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却直戳谢仙的软肋。
是了,她是外嫁女,这是她最致命的弱点。只要谢家人咬着这点不放,就算是上公堂她也打不赢官司,父母给她的财富在她出嫁时就已经列好的单子。若父母在世,暗中贴补也算正常,可若不在了,这些财产就会默认为家族所有,由尚还在世的族人一同平分,毕竟外嫁女是冠以夫姓的,除非有遗嘱!
可谢仙的父母是被害死的,哪来的遗嘱?
谢仙脸色一红,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这些人实在太无耻了!
眼看着谢仙无言可对,大势已去,三老爷笑眯眯站起身,颇有当家之势,他走到谢仙面前,伸出手就要房契地契,管家钥匙。
一旁的丫鬟顿时横在谢仙身侧,却立刻被三房四房带来的婆子给摁住。
满屋子的亲戚,一个一个虎视眈眈,要吃人似的将谢仙吃绝户!
与此同时,一辆疾驰的马车飞奔在青石板路上,沿路抄近道行至刺史府偏门。
这偏门素日不常打开,已是年久失修,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踹了几下门锁便轻而易举的进了宅子。
那人怀中揣着信封,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前厅,绕过楼阁小径,最后来到后宅的花厅,走到谢仙旁边。
“谢大姑娘,急递铺的信。”
谢仙一怔,她孀居多年,深居简出,素来何人没有来往,还有谁会给她写信呢?
她还在思考,一旁的小丫鬟却是眼疾手快,
眼看着三老爷凑上去想来看,一瞬将信死死攥在了手中。
小丫鬟将信递给谢仙,谢仙打开信后,湿红的眼眶渐渐重新聚焦,她长舒了一口气,脊背倏然立得挺直。
她有救了!
第39章 第39章他讥讽:还想逃吗…………
三老爷离得最近,自然看见了谢仙脸上细微的神情,由恐惧,强撑的镇定,深深的无奈再到释然,惊喜,如释重负。
这封信里究竟写的是什么,能有如此大的魔力?
三夫人坐在后边眼看着前边又没动静了,她有些等不及,拖着曳地长裙歪歪斜斜起身凑了上去,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我说大姑娘,你三伯伯问你话呢,此刻族中亲长俱在,你还等什么呢,还不速速交出管家钥匙,寻求长辈庇护!”
谢仙冷笑了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伯母说的对,谢仙也很感激各位亲长想要庇护的心情,可二伯伯在离开扬州前夕写了财产切结书,我父生前所留财产他帮着经营打理多年,如今一朝犯了错,决定将其归还于我,望我再接再厉,不要辜负谢家的名号!”
她亮了亮手中的切结书,泛黄的宣纸上,黑字血印。
三老爷不信,瞪圆了眼睛就去看,却发现那确实是谢逊的亲笔,上边还有血指纹。
四夫人也跟着站起身,柔弱的声音变得急促:“大姑娘,莫不是你在此故弄玄虚,忽悠我们几个长辈,模仿字迹的事儿,谁做不来呢?”
谢仙丝毫不给她机会:“四伯母不常来刺史府走动,不知道二伯伯的习惯,他自当官后十分谨慎,凡他亲笔签字的地方都会用刀轻轻划一道印子,怕有人模范滥用他的名号,四伯母若不信大可去书房翻二伯伯以往的书信典籍,一看便知!”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谢仙敢这么信誓旦旦开口,那想必就是真的了。
他们本来也没有实际继承权,只是借着谢逊倒台,用亲长身份来逼迫谢仙。如今谢逊留了切结书,怕是上衙门打官司,他们也没有胜算。
谢逊怕是想留着这些家财给他疏通关系,若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
到手的肥羊就这么没了,三房四房纵然恼羞成怒可也不能太撕破脸,毕竟此刻的谢仙手里掌握着大量田产,铺面,生意,他们以后还是要在扬州混呢。
三伯伯打圆场:“你看这事闹的,既然二哥留了切结书,那我们也就放心了。大侄女,日后怕是要辛苦你了。”
谢仙道:“不辛苦,这不是有三婶婶和四婶婶在,二伯母的丧仪还未满七日,二伯父又被羁押上京,家中一团乱,还望两家婶婶多多帮忙。”
三夫人气急,没拿到一分钱还要留下来帮忙,她刚要发作便被三老爷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男人最要脸面,眼看着事情办不成了,再像个泼妇一样骂街只会暴露自己的无能。
三老爷道:“是,你三婶婶和四婶婶这几日就帮你打理丧仪的事儿,大家都是亲戚,这都是份内的事儿。”
一场闹剧,终于作散。
回到房中的谢仙泄了那口气,身子摇摇欲坠的倒在榻上,小丫鬟端了杯茶,压低声音道:“姑娘,除了那封切结书,奴婢手里还压着一封信,只因刚刚厅中形势紧迫,没有给您看。”
谢仙听闻顿时坐起身,直道:“快给我看看。”
窗下一灯如豆,谢仙坐在红木圈椅上细细阅读着那封信。
信是沈葶月送来的,连带着那份财产切结书也是她那□□着谢逊写下并按指印的。
信中说她随陆愠回了长安,一时怕是回不到扬州,不过其实不在扬州也是一样的,谢瑶奔丧后还是会回长安江家,希望她善后好谢家的事后来长安助她一臂之力。
若说之前谢仙还犹豫,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父亲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也回到了自己手中,她只要好好把儿子抚养成人,平安度日即可。可今日沈葶月帮了她一个大忙,若是没有那份切结书,她又要过上从前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日子,就连给儿子抓药,都要去求她们施舍点银钱。
谢仙懦弱的心底第一次生出了主观意识,她不能再这么浑噩度日,自怨自艾,只知道依附别人。
她刚打赢了一场胜仗,那种看见敌人吃瘪,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太美妙了,连带着让她的身体,心里徒增了无数勇气。
这长安,她一定要去。
她被那些男人女人持强凌弱,无端欺负,深深知道一个弱女子想要翻身有多难,若是没人帮助,她只能忍气吞声到死。
是非,公道,律法,都是虚无缥缈的词语。
女子本弱,更应该互帮互助。
如今沈葶月有难,心愿未了,她该尽一份力。
谢仙心中有了决断,那种瘫软的感觉倒是消散了许多,她起身推开支摘窗,透光缝隙去看天上的明月,水眸漾着坚定和向往。
她会新生的。从今日伊始。
地上的人看月,天上的月也在看人。
与此同时,洛河水上,船帆高高扬起,一艘三层的客船平稳的行驶在碧波之上。
船分三层,一层住着小厮婢女,还有众人的行李。二层设了茶室,花厅,还有赏景台,西边则是后厨做饭的地方。三层便是主人所居,三层和二层之间的夹层是侍卫和私兵的寝房,十二人一班岗,轮流交替,牢牢守在三层楼梯外。
三层的主殿十分宽敞,被金丝楠木嵌翠竹屏风隔成三个房间,依次是书房,内室和净室。
此刻内室中,鸡翅木雕花架子床上帷幔半掩,薄薄的丝绸锦衾下女郎酮.体若隐若现,只盖了一件雪绸粉的冰丝肚兜,白皙的腿间隐隐残存着湿润。
沈葶月指尖紧紧攥着软衾,体内余韵,一波又一波,让她控制不住颤抖,如羊脂玉的肌肤上满是他作恶的红痕。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男人一把捞住了身子,细腰紧掐,呼吸粗重。
沈葶月泛红了眼,身子都在打颤,被他吸吮过唇肿肿的,痛痛的。
她咬声道:“陆愠,你欺人太甚,嗯——”
陆愠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将她抱在怀中,滚烫的指尖略过她白皙的锁骨,直至脊背小衣处的带子。
沈葶月抬手想要阻他,却被摁在松软的丝绸上,某个明显渐渐抬起了头,强势骇人。
她美眸湿漉漉的,瞪圆瞧他。
刚来一次,他居然又……
陆愠摁着她圆润的肩头,俯着的身体炽盛滚烫,肌理起伏偾张,刚刚运动带给他的酸涩胀感也抵不住愈发强烈的侵略欲。
他漆黑的狐眸盯着他,极力克制的嗓音低磁暗哑:“给我。”
沈葶月觉得自己要被他烧得喘不过气。
陆愠却是没多少耐心,骨节分明的指节熟练的去田间劳作。
土壤干旱,他便耐心的松土,晃动那春日种下的果实。
直到温润的雨水顺着爆着青筋的劲腕,缓慢而下。
“别……你别这样。”
女郎的呼吸急促又轻柔,不像拒绝,倒似撩拨,让那蛰伏在土壤前的巨兽蓄势待发。
终于得成,陆愠额上的汗滴在她软嫩如牛奶般的肌肤上,一颗,两颗。
架子床狠狠颤动起来……
夜色漫长,香线燃了又燃,陆愠抱着沈葶月去了净室。
她已经昏了过去,却在身体被水浸润的时候倏然睁眼,恢复意识后发现眼前还是陆愠那种极为俊美,却令她生厌的脸。
陆愠慢条斯理的替她清洗,不放过每一处褶皱,讥讽道:“还想逃吗?”
沈葶月怔怔的看着他,这才知道,今夜都是他给她的
惩罚。
心头划过一抹委屈,此刻她有心伪装也装不下去,眼泪一颗两颗的砸落在水面上,激起脆弱的涟漪。
陆愠见状,用帨巾擦干手,替她抹去眼泪,声音缓了下去:“哭什么?你想要的世子夫人位置,我都给你了,我亦答应你,不会纳妾。”
“能给你的,我都给你。”
“葶葶,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男人的温言软语就在耳边,沈葶月却觉得无端嘲讽。
他对她不好吗?
这算什么好?
她不过是他觉得还算貌美,用来泄.欲的玩物。
他有尊重过她吗?一次都没有。
小姑娘无言的沉默,落在陆愠眼底,渐渐凝结成了一层霜。
她还是想逃。
那些隐藏在血液里阴湿晦暗的心思逐渐涌了上来,拼命叫嚣着,宣泄着,试图让他做出不可控制的事情,陆愠死死按着浴桶的边缘,与那思想作斗争。
他不敢再伤了她。
不敢再承受失去她的代价。
不敢接受,若她有一天真的跑了,他会疯到何等地步。
月色浓重,两人心思各异,说不到一块去,注定一夜无眠。
从净室出去后,陆愠转头去了隔壁书房,唤来了赫融。
沈葶月则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静静思考着回长安的诸多事情。
昨日她让元荷出门其实做了两手准备,若逃不出便给谢仙送去切结书还有那封信。
她经历过世态炎凉,早知道谢家是龙潭虎穴,一个孟娴就能把谢仙几乎吃绝户,何况后边还有两房健在的谢家人。
本想亲自去帮谢仙可以计划失败了,眼下只盼望谢仙还能有稍许良知。
至于陆愠,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她一定会离开他。
陆老夫人不是看不上她么,正好可以借老夫人的态度来闹一闹。
老夫人敢塞妾,怕也动过休妻的念头。她在老夫人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沈葶月趴在床上好一会儿,见陆愠还没回来,偷偷下床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包药粉,就着桌案上的凉茶一股脑灌了下去。
这药性极寒,效力比一般的避子汤要强上十倍,代价自然也是极大的,就好比沈葶月喝完后便觉察到小腹一片冰凉,搅着劲的疼,让她忍不住蹙眉,蜷缩着回到了榻上。
眼下在船上,她不能明目张胆的煮汤药,只能出此下策。
已过三更,她又被要了两次,体力精力都支撑不住,昏沉着睡了过去。
另一边,书房。
陆愠拿着之前那份圈点过的舆图,沉声道:“咱们在扬州的动静不小,想必靖王的暗桩已将消息递到长安,只是往来需要时间,估计过几日便会有刺客阻碍咱们回京。”
赫融眉头紧皱:“世子,咱们身边的侍卫私兵统共不超过五十人,队伍里多有不会功夫的小厮奴婢,还有夫人,若遇上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到洛阳后走弃船走陆路。”
陆愠指着舆图上被笔圈出来的一条暗线,“此处虽难走,但胜在隐蔽,便捷,到时候船仍装作有人行驶,咱们的人只带些必需品即可。”
赫融颔首:“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陆愠喊住。
紫檀灯台下,陆愠揉了揉紧蹙的眉,又问道:“谢家的事,查得如何了。”
赫融想了想:“暗桩多处查访,可谢逊仇家众多,一时之间查不出特别之处,倒是那位孟夫人,十六年前曾帮长安江太师家干过一件惊天大事。”
陆愠挑眉,“说来听听?”
赫融吞了吞喉咙,语速也变得慢吞吞:“孟娴曾为了把自己女儿嫁给江家嫡长子,给江家送去一枚毒药,那药被江夫人给了藏在长陵侯府的暗桩,害死了刚刚临盆的侯夫人。”
“算起来,那位侯夫人若没死,如今便是世子爷的岳母了……”
赫融忍不住八卦的补了一句,颇为唏嘘。
镇国公府的世子,长陵侯府的幼女,两家都是靠着一身军功拼出来的爵位,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多好的天定良缘啊,可惜了!
随着这段陈年旧事娓娓娓道出,陆愠轻轻敲着桌案的指节,戛然而止。
脑海里隔着两世的猜测,疑点,渐渐归并到一条线路,变得愈发清晰。她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也有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怪不得,怪不得!
在长安时沈葶月就经常魂不守舍的想往外跑,她自幼吃不好穿不暖,连最基本的生存都低人一等,可突然得到一百金不是改善伙食,买买首饰衣裳,反而一股脑的全都给了思梦楼,只为了换一个消息。
她在有一次睡梦中也低声喊着哥哥,可她的原生家庭只有弟弟,并无哥哥。
长陵侯夫妇膝下一子一女,出事那年长子十二岁,幼女才出生四天,这都是长公主跟他说过的。
她想着法,拼了命的去探听扬州谢氏的消息,与谢大姑娘套近乎,与孟娴、谢逊天然敌对。
她与孟娴的仇并非首饰的仇,只是假借这个幌子,以此掩盖杀母之仇。
陆愠出神的看着灯火,漆黑的凤眸渐渐染上一抹晦暗的湿红。
前世父亲带兵兵去支援长陵侯,晚了一步,小良川那里已经是尸鸿遍野,叠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石骨骸,长陵侯裴陵也埋葬于此。
他不是没怀疑过,朱家驰援的军队比父亲早出发两个时辰,怎会赶不到?怎会救不下长陵侯?现在看来长陵侯遇刺,长陵侯夫人被下毒,应该是背后有人蓄谋已久。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陵侯府当年那个女婴,确定没死?”
赫融点了点头:“属下虽然没有确定的证据,但是在查此事儿时明显觉察到有人在这之前就查过的痕迹,很有可能是靖王也在查那女婴的下落,据说当年侯夫人的陪嫁婢女带着刚出生的二小姐从密室逃脱,不知所踪。”
“知道了,下去吧。”
人下去,关上门后,陆愠彻底靠在身后软椅上,笔挺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
沈葶月就是当年那个刚出生四天的小女婴!
她……她本该是他的未婚妻,却流落民间,饱受苛待长大,来到了国公府,又遇人不淑,碰见了他……
陆愠痛苦的闭上眼,他不敢想象她经历了那么多,究竟是背负着怎样的信念,这么顽强倔强的活着。
亦或者,她早已是一副躯壳,只凭借着一股执念,只想去报血亲之仇。
所以前世她选了太子,也是为了报仇吗?
射向他那一箭,是在怪陆家没有救回他的父亲吗?
不对。
陆愠倏地睁眼,顾不上眼底通红的血丝,又翻开另一封密信。
这是驻扎在铁场附近暗桩探得的消息。
那些被谢逊掳到铁场里做活的人大多是扬州城的百姓,商人,除了这个,他们还在铁场里还发现了大量的水银,硼砂,和一具早已腐朽的干尸,那尸体的脸竟有两张人皮,和用过硼砂。
易容术。
陆愠蹙眉,脑海里似又一团迷雾等着他去拨散开。
刚恢复前世记忆时,他见到沈葶月便想着如何折磨她,让她难堪。
可随着和她的每一次接触,他的心都在不由自主的动摇。
他曾暗暗期待过,也许这只是误会,就算不是误会,也许她有难言的苦衷,若她能乖乖在他身边,他可以放下过去,不计前嫌继续爱她。
如今这突然出现在扬州铁场里的易容术法,让他越发觉得,这里边可能有问题。
太子心机深沉,前世拉拢镇国公府不成,难保不会从她一个弱女子身上下手。
梦中火光模糊,
萧御又长着和他三分相似的脸。
万一是他错怪了葶葶呢。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就不能说服自己,不计前嫌的继续爱她。
陆愠不敢再想下去。
他不想再承受,再失去她的滋味。
——
翌日一早,沈葶月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所处的房间位于三层,初夏的日光透进来,经过粼粼水波的稀释,没那么刺眼,反而变得柔和舒适,不那么潮湿,也不那么燥热。
元荷得了世子的吩咐,不敢吵醒夫人,所以这内室中只她一人。
沈葶月手撑着柔软的绸缎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她轻轻按了按,舒缓舒缓肌肤,这才起身喊人。
元荷很快进来服侍她洗漱,穿戴好后两人便去二层的花厅用膳。
沈葶月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绣金折枝对襟褙子,下配月白色襦裙,因着河边有风,外罩一层同色系的青云纱,发髻只攒根珍珠钗,显得她容色温婉柔和,只是脖颈处点点红莓,纵然擦了脂粉也还是香艳露.骨。
她下去时,陆愠正在用膳。
一张紫檀木刻鸟兽纹的四方食桌,两把同色的长腿圈椅,低调实用。
她看到自己面前摆着两个白瓷碗,一碗是蔬菜粥,一碗是胡辣汤,旁边是一碟蟹粉酥,一碟开胃小菜,主食一屉蟹黄汤包,仿佛怕她不爱吃汤包,旁边还摆着碗手工擀的面条。
“尝尝,可还合你胃口?”
陆愠放下银箸,抬头看她,清俊的目光带着一丝紧张。
旁边的元荷忍不住翻白眼,赫融一大早就把她薅过去仔仔细细的询问了姑娘的饮食习惯,好像多紧张姑娘一样。
在扬州那么久没见他带姑娘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对姑娘好了。
为时晚矣。
沈葶月拿起汤匙小口喝了点蔬菜粥,温软的米粥配着碎碎的菜叶,稍微带一点咸味,让她肚子舒服了不少。
她平静道:“多谢郎君,挺好的。”
“嗯,你慢慢吃,船快靠岸了,待会儿咱们换陆路。”
沈葶月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专心吃饭。
她很饿,很没有力气,赶路辛苦,她需要补充体力,不能生病。
她很清楚,心里那股气一旦泄了,她就再也没有勇气站起来了。
一刻钟后,两人用完饭,船舱一层的小厮早早收拾好了必需品,他们从码头换了马车,继续朝长安行进。
朝露日晞,夜沉星海,转眼之间朝是数十日后。
已是五月下旬,盛夏的烈阳火烤般烧灼着大地,偶尔有几丝凉风,也转瞬即化,好在进入长安毗邻的万年县时,陆愠让人去买冰,每辆马车里都装了一缸冰,骑马的侍卫们也都拿着个冰袋子。
若按现在的行进速度,傍晚便可进城。
午后太阳烈烈,进城的官道上除了走货的马车驴车,连人影都甚少见,到处蝉声一片。
沈葶月斜倚着一旁的软枕昏昏欲睡,突然“砰”的一声,马车剧烈晃了一下,随后伴随着骏马嘶鸣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
好在车厢里都铺着厚厚的软毯,侧壁也都挂满了软枕,陆愠又第一时间扶住她,她没有受伤。
“葶葶疼吗?”陆愠将她抱在怀里,皱眉问。
沈葶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了性般,十几日来处处呵护,给她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甚至怀疑他被夺舍了。
不过该有的体面她还是要给的,毕竟现在还不是和陆愠撕破脸的时候。
“多谢郎君,我没事儿。”沈葶月轻声回道,随后揉着额头从他怀中钻了出去。
许是身后的视线太过灼热,她便推开车门,询问赫融,“这是怎么了?”
赫融答:“夫人恕罪,不知怎的,咱们的马车和对面马车撞了下。车轱辘有点问题,要等一会才能走。”
“无妨,我下来透透气。”
沈葶月实在不想再和陆愠待在一起,弯身下了马车。
谁料,对面马车也坏了,下来一男一女,男的着绯色官袍,眉骨高挺,清风霁月,沈葶月瞧着眼熟,这不是刑部侍郎宁大人么?
视线右移,他旁边的女郎一身绿衣,容貌清妍,十分小家碧玉,只是看着有点眼生。
沈葶月打招呼道:“宁大人好。”
宁夜也没想到这是陆愠的马车,顿时走上前见礼,他走得急,腰间掉下枚荷包,沈葶月离得近,便替他捡起来。可拿着那荷包时她却发现那荷包上印着的图案和阿娘留给她的同心佩上镌刻的纹样,一模一样!
沈葶月那双乌黑黑的杏眸颤了颤,怔怔的看着宁夜,控制不住去问,“宁大人,是哪里人?”
宁夜接过那荷包,轻轻掸了掸灰,珍视的放回胸间,这才回道,“祖籍苏州人。”
沈葶月显然不信,徐云霜说过,那图案是母亲让人亲自设计的,只专属于她一人,且这样私密的事,只有裴家人知道。
可眼下不是多聊的时候,她强压着心头滚过的千般狂喜,万般激动,只能不动声色笑道:“算起来,我们还算是同乡呢。”
“表哥,车修好了。”不远处,绿衣女子柔声唤他。
宁夜抱拳,转身离开。
沈葶月恋恋不舍的看着宁夜,思忖着,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没死,她哥哥还活着,甚至就在她的眼前!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孱弱的肩膀控制不住的发颤。
马车里的陆愠强忍着滚过心头的醋意,生生没有下车。
他不敢问,更不敢多置喙,他怕葶葶会更讨厌他,离开他。
可那股酸涩的占有欲漫过他的胸腔,他的喉咙,他的眼睛,几乎要将他淹没,直到窒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索性掀来帷幔去看窗外风景。
再不吹吹风。他快气死了!
马车再度启程,可因为这一番耽搁,直到入夜才到镇国公府。
府中众人皆已安置,两人也简单洗漱后便歇下。
结果第二日沈葶月去给长公主请安时,便得知一个天大的消息——
江太师家竟然找到了长陵侯府当年仅出生四天就消失的二小姐!
第40章 第40章他,从来都不是君子……
沈葶月昨儿半夜才睡下,可今日是第一日回府,她不能失了规矩,要向婆母请安。
陆愠不是个好玩意,但是长公主待她一直不错。
即便陆老夫人看不上她的出身,百般嘲讽,可长公主对待她这个儿媳,该有的体面都给她了,也从未故意苛责她,反而经常赏赐她东西。
主仆二人顺着福熙阁一路朝着长公主所居的明瑟阁去,一别数月有余,如今的国公府已被浓重的夏意熏染的焕然一新。
院外,绿柳环绕垂周,堤坝生烟,水榭旁的锦鲤时不时“扑腾”几尾潺潺水声,抄手游廊上摆着一盆盆盛放的桔梗,芙蓉,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她们还路过好大一片粉蔷薇墙,粉墙待瓦间,露珠滚滚,花香四溢。
不愧是繁茂鼎盛的簪缨世家,这样的气派,底蕴,不是区区几代人就能积攒出来的。
到了明瑟阁却被告知长公主此刻正在陆老夫人处,两人便转道懿祥阁。
甫才走进懿祥阁请安后,便听见那震惊三观的消息。
长公主一向快人快语,此刻攥着帕子,狭长的凤眸亦是有些意外,不敢相信道:“那裴家二娘子,竟是还活着?”
这消息是陆庭的新妇吴沁雨从娘家听来的,她母家是承恩伯府,身份尊贵,见识多广,得到的消息也一向快准狠。
六姑娘陆清笑道:“嫂嫂怕不是听错了,听说,当年那场灾祸,长陵侯府可是死绝户了呢。”
说这话时,陆清一直看着沈葶月,清冷的眉眼皮笑肉不笑,只直直盯着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已经被她骗去扬州了,沈葶月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难道她没跟四哥闹崩么?还是太子没强.要了她?
太子真是没用!
吴沁雨出身承恩伯府,乃是世家名门,自幼娇纵,听了陆清的话登时就欲发作。
还是身后的婢女轻轻碰了她一次,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不是吴家三小姐,而是镇国公府的长房儿媳。
她嫁过来才半月有余,还是要装装贤良淑德的样子。
吴沁雨娇嗔了声:“六妹妹久在闺阁,自然
是孤陋寡闻,这消息是我母亲在江家亲耳听见的,想必再有一会儿,便要传遍整个长安了。”
她虽不能直接发作,可还是要拿话刺刺陆清,这是她身为嫡女的骄傲。
当然,吴家也会为她托底,她才不要做那种受欺负的小媳妇,她本就是低嫁,若不是父亲说陆庭背后镇国公府,虽是庶子,科举却一次就中,文章也写得好,日后定有前途,她才不会嫁呢。
陆清被吴沁雨暗地嘲讽没有见识,却不敢吭声反击。
嫡庶仅仅一字之别,就足以压得她喘不过气。
从前的陆珍面前是,如今的吴沁雨面前,也是。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陆老夫人将早晨收到的请帖递给长公主:
“我今早收到江大夫人递来的帖子,三日后她家设宴,一是她家三郎定下了人家,提前宴请京中权贵,热闹热闹;二是将裴二娘子带到众人眼前,认认脸。虽长陵侯府没人了,可她到底是出自军功赫赫的功臣之家的女子,圣人也不会亏待她,想来宫中很快便有旨意下来。算起来,这裴二娘子的父母还在,此刻跟愠哥成婚的便是她了。咱们两家私交不错,永宁,到时候你带她们去赴宴吧。”
长公主起身接过帖子:“儿媳知道。”
说完,陆老夫人的视线落在沈葶月身上,语气渐渐冰冷:“老四媳妇,我还没问你,若芙呢?怎么只见你们夫妇二人回来,她人呢,怎么没跟着来请安?”
被点名的沈葶月登时站起了身,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这位世子夫人身上。
今日陆珍去和吴家大公子游船相看去了,不在,所以小辈里只有吴沁雨和陆清,二房随氏这几日和柳姨娘闹了个没脸,一个是赌气不来请安,一个则是脸上挨打的伤还没好,不能见人,故也没来。
这花厅里就这么几个人,沈葶月想装死都不能。
她犯了难,该怎么说,直接说齐若芙死了?
怕是陆老夫人登时就要气昏过去,可齐若芙确实死在扬州了呀……
沈葶月最后决定迂回着说:“回禀祖母,齐姨娘初到扬州水土不服,因病去世了。”
“什么?”
陆老夫人拍了一下桌案,竟是直接站起身来,肃穆的织锦抹额都跟着颤上一颤:“放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你说死就死了,难不成,是你怕她争宠,把她害死了不成!”
长公主劝道:“事关人命,又是在祁玉眼皮子底下,葶葶怎么敢做这种事,还请母亲息怒。”
吴沁雨吃惊的以手掩唇,她家里也有几房姨娘庶女,可母亲素日再不喜欢她们,打也就打了,骂也就骂了,这深宅大院里弄出人命还是第一次!
她睨向沈葶月,此女看着柔柔弱弱的,长着一副昳丽娇媚的皮囊,不想心却这么坏,四叔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真是不长眼!
吴沁雨还没嫁过来就听说过陆庭曾有一未婚妻,是暂住这府中的一位表姑娘。她心中吃醋不已,又听说那表姑娘不知怎的勾着世子心神荡漾,非她不娶后,更是不屑,小门小户的狐媚子,脸皮子都不要了,一家兄弟让她勾引个遍!
陆老夫人怒气不减,斥骂道:“人怎么死的?尸体呢?难不成,你们把她留在扬州了?那我怎么跟齐家交代!”
沈葶月不卑不亢:“此刻正值盛夏,若是将齐姨娘的尸身运回来,路上十几日怕是早就腐烂。何况此行回来危机重重,靖王党羽沿途不断派出刺客,我们从水路换陆路,最后甚至被逼得轻装上阵,所以将齐姨娘安葬在了扬州,还请祖母见谅。”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这是在怪她不懂得顾全大局么,还真是仗着有愠哥的疼爱便无法无天了。
陆老夫人重新坐回铺着锦缎的黄花梨木椅子上,沉声道:“不管若芙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你身为主母,难辞其咎。”
“跪下!”
沈葶月撩起裙摆,直挺挺的当众跪了下去。
她垂着眉眼,看着低顺乖巧极了。脑海里却想的是那江府设宴的事儿,哥哥会去吗?
哥哥听见有裴家的消息一定会去的,可那裴二娘子是假的,他若是被骗了怎么办?
江家背后是靖王,靖王此举是为了钓出哥哥吗?
她好担心。
希望那日她能早点找到哥哥,与他相认,不然,她实在不敢想靖王暗地里会怎么对付哥哥。
还有谢瑶,也不知她何时会返京。
不能亲自看她为孟娴哭灵,真是晦气。
这失去娘亲的滋味,换到她身上,又当是怎样一番心境呢?
沈葶月想的出神,浑然没看见陆老夫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陆老夫人痛心道:“你身为主母,却无半分容人之度,对后宅妾室心存妒忌之心,非我世家大族的胸襟气度,如今竟生生把人照顾死了,你还有何颜面侍奉郎君,不动家法你怕是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打四夫人二十棍,送去祠堂罚过,非我令,不得擅出!”
永宁长公主听见家法,顿时坐不住了,骂几句也行,跪祠堂也无所谓,这娇滴滴的女孩子如何能挨得住家法。
她温言道:“母亲,祠堂思过也就算了,葶葶身子娇弱,又陪着愠哥连着赶路十几日,她受不住这棍子。”
陆老夫人没理会她。
这若是她那个二儿媳随氏上来劝,她早就一句“那你替她挨打?”,可这位是天家公主,即便自己身为她的婆母,也无法呛她的面子。
映寒和映月顿时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着沈葶月出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沉缓的脚步声,“祖母且慢。”
绣金线的黑色长靴迈进了花厅,视线上移,是那身清贵肃穆的绯色官袍,腰束白玉带,上边挂着一个粽子荷包,眉骨高挺,薄唇紧抿,黑眸从一进屋便落在那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身上。
中规中矩的官袍硬是让他穿成了矜贵桀骜的样子,这样的气度,整个镇国公府除了世子爷,再没人有这样的排场。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撇了撇嘴,进宫述职都没自己媳妇重要。
不过也是稍稍安心。
今日有陆愠在,怕是没有能动得了沈葶月了。
陆老夫人不悦:“愠哥不入宫述职,反倒管起后宅之事,是何意?”
陆愠弯身行礼:“祖母恕罪,孙儿本要进宫,可听到懿祥阁唱起了窦娥冤,实在不愿委屈了葶葶。”
陆老夫人气急:“你便这般维护她,你将她宠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吗?若芙死了,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非也。”
陆愠淡淡道:“齐家表妹随孙儿南下,在与当地刺史谢逊用饭时有心勾引,事后更是不知廉耻的进了谢府,一夜未归,翌日便被刺史夫人弄死。”
“齐若芙在我这勾引不成,自甘堕落,甘愿为他人妾室,跟我夫人有何干系?”
陆愠漆黑冷淡,声音稍抬:“孙儿并没有承认收了齐若芙,葶葶也没有喝过她的敬茶,亦不算是她的主母,这样一个毫无干系的,勉强称作一句表妹的人死了,怪天怪地,也怪不得我夫人头上!”
陆老夫人被气的连连噎了几口气,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陆愠,说不出话。
花厅一时间沉默,众人都看明白了,陆愠明摆着是给沈葶月撑腰呢,并让众人知道,沈葶月是他心尖上的人,谁也动不得。
可知道又如何,镇国公早已退居二线,陆愠又是世子,日后是要袭爵的,他就是这陆家的主君,权利和地位如同一道不讲道理,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在亲人面前,也有着说一不二的压制力。
“起来,地上凉。”
陆愠弯身去扶沈葶月,随后将她不安的身子摁在了椅子上。
他温声哄她:“有我在,别怕。”
沈葶月怔然的看着他,绯色官袍将他桀骜不驯的眉眼衬托出几分正经,那
样俊美矜贵的一张脸,漆黑里全是她的影子。
她一瞬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中的人到底是太子,还是他?
她有些渐渐分不清……
从前陆愠对她心狠手辣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将两张脸弄混,可他突然对她展露出那么一点柔情时,她又隐约觉得,梦中与她甜蜜的男人更像陆愠。
最后陆老夫人重重“哼”了声,甩袖离去,今日来请安的女眷也都纷纷出门。
永宁长公主路过这对小夫妻时,挑了挑眉,朱唇翕合,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出去后,落玉轻声问长公主:“殿下可是想起什么了?”
永宁长公主抬眸看了眼院子上方晴好的日光,倏然想起她下降镇国公府的那日,也是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那时她年少气盛,性子骄矜,宫里养出来的姑娘,不知天地为何物,和陆老夫人这个婆母也有磕磕碰碰,镇国公陆尧也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宠着她,纵着她,让她在家中横着走。
可随着后来陆尧卸甲归田,交去了手中的兵符后,两人便不似从前那样浓情蜜意。
长公主忙着照顾刚出生的世子陆愠,忙着处理一大家子的琐碎庶务,庄子铺面,人际关系,陆尧不上朝的时候养养花,逗逗鸟,没事就往棋盘坊逛逛,两人的话也越来越少。
大楚自古以来,娶了公主的驸马爷不可身担要职,重职。
陆尧虽有公爷的爵位,人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句国公爷,手中的权势却大不如前,镇国公府的荣耀和名声渐渐权柄下移,都靠长公主撑着。
二十载夫妻,虽短,也长。
足够她们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良久,永宁长公主开口:“没什么,随我去筹备三日后赴宴的事。”
落玉和沉玉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明镜般。
她们自宫中就侍奉在殿下身侧,后来殿下出降,她们便作为贴身侍女一同入了镇国公府,一路走来,怎会不知殿下此刻的心境呢?
国公爷已有五六日没回明瑟阁主院了,只借故风寒在书房用屏风辟了一间屋子睡觉。
此刻世子和世子夫人这般恩爱,想来殿下也是触动情肠,可她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会低头呢?
一段感情中,学不会低头的那个人,注定满盘皆输。
可要低头的不是别人,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之一,是圣人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威风凛凛的天家公主。
她怎会低头?
这注定是个死结。
两个婢女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去追逐那抹落寞孤寂的裙摆。
人都走后,花厅只剩下陆愠和沈葶月两个人。
沈葶月弯身行礼:“今日,多谢郎君撑腰。”
陆愠想去牵她的手,她却下意识朝后躲了下。
陆愠被她疏离的动作刺痛,喉结缓缓下滑:“你是我的妻,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沈葶月抬眸朝他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道:“郎君该去进宫述职了。”
陆愠微微挑眉,“那夫人,还会给为夫送饭吗?”
说完,他有些觉得滚了舌头。
可这不要脸的话一旦说出去了,有些里子面子好像就不那么重要了。
陆愠觉得自己卸下了伪装的那一刻,甚至有些轻松。
或许,这才是原本的他。
他自读书明理开始时便知道他的身份异于常人,他是公府世家的嫡子,刚出生便被请封为世子,母亲更是大楚尊贵的长公主,甚至,他的血液里流淌的一部分是皇室血脉。
长久的沉浸在金玉堆起来的体面和尊贵里,世间的万物于他,皆是唾手可得。
不需他开口,便都一一捧到他眼前来。
自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开口要。
除了科考这条路让他吃了点苦头,陆愠从未在任何一件事栽过。
若是半年前的他,肯定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祈求,只为一碗简单的饭菜。
沈葶月正想着怎么拒绝,脸颊侧落下轻柔的一个吻:“我等你。”
说完,那张扬的绯红色便扬长而去,丝毫不给她机会拒绝。
沈葶月抬手擦了擦他吻过的地方,轻哼了声,算了,看在他今日救了自己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不就是送饭吗,也不需要她亲自做,也不需要她亲自送,多大点事。
沈葶月从懿祥阁回去后便交代元荷去小厨房准备午间送饭的事儿,随后自己歪在贵妃榻上,小憩了会儿。
昨天半夜回来,今日又起早,她乏得狠。
——
巳时,御书房。
窗外的知了不知疲惫的叫着,几个小太监拿着粘杆跳脚着去捕捉他们,生怕扰了里头的龙兴。
陆愠将手中的账册,往来书信,发购货凭证,整理好的呈文递上去已有一刻钟的功夫了。
很明显,靖王通过远在扬州的谢逊敛财,囤矿,冶铁,买官,又通过江家把这笔钱洗出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顺文帝没有开口,只是轻捻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冷锐肃穆的面上看不出神情。
帝王喜怒,勿让人知。
可此刻冷冰冰的气压已经降低到了极致,陆愠能明显感觉到顺文帝的愤怒。
良久,顺文帝扔下手中的呈文,冷笑了声:“母后的手真是越伸越长了。”
这位母后,便是大楚的齐太后。
顺文帝非齐太后亲生儿子,他的生母乃是孝肃皇贵妃,一朝登基为帝,尊当时的齐皇后为太后,这对母子多年来面和心不和,手底下暗暗政斗多时。
陆愠带回来的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齐家,扬州刺史谢逊的钱,冶出来的兵器,都经着江家的手流入了靖王府。
靖王为齐妃所出,背后齐太后,与太子分庭抗礼,斗法多年。
小来小去的栽赃诬陷,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冶铁,锻造兵器,贪污,哪一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盐铁素来是牢牢掌握在皇权手里,靖王此举,无异于触碰到了顺文帝的逆鳞。
顺文帝可以宠他的儿子,这只建立于儿子威胁不到老子,只能被动的接受老子的馈赠时,一旦让他发现他宠爱的东西妄想异动,意欲取而代之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扼杀。
虎毒不食子,但是他不是虎,是大楚的真龙天子。
顺文帝怒到极致,声音反而淡了下去:“祈玉,这一路辛苦你了。”
陆愠弯腰:“陛下严重了,这是为臣本分。”
顺文帝思索了片刻,写了朱批圣旨,道:“既然此事由你而查,便交给大理寺吧,若查处后一经属实,即刻幽禁靖王,贬为庶人,至于江家——”
他默了会儿:“你看着办。”
陆愠撩袍而跪,“臣领旨。”
若是年纪轻轻的愣头青,定要问上一句,看着办是怎么办,正着办?还是倒着办?
这分明什么也没说嘛。
可陆愠久居官场,自然明白这宦海沉浮中的说道。
顺文帝只说幽禁靖王,却没有打算处死,就说明他看在亲生父子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只要靖王不再作死,依然可以活着,虽然是庶人,但起码庶人也是人!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那江家算什么东西,是圣人的亲儿子吗,还是他是皇亲国戚吗,只是一介臣子,就没那么幸运能得到圣人的特殊对待了。
可能江家会觉得委屈,我
一分钱也没用,我就是个洗.钱的,替靖王办事的,犯不着抄家灭族,可在长安官场里混的,谁不知道圣人最忌讳党争,站队,只有坚定的站“皇党”,才是唯一的选择!
若是镇国公府也悄悄站队,圣人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长公主。
先谈皇权,再谈兄妹。
所以陆愠这门中立的婚事,圣人极为满意,从他成婚后,连带着对镇国公府,也格外恩宠。
“等下。
顺文帝喊住了告退的陆愠,“太后这几日去了大相国寺礼佛,约摸着四五日回来,在这期间,暂时按兵不动,等她回宫再开始彻查。”
陆愠道:“臣遵旨。”
离开御书房后,陆愠低头看了眼掌中的特谕圣旨,微微勾唇。
好个江家,好个江太师府。
这群人蛇鼠一窝,合着伙欺负他的葶葶,欺负长陵侯府,如今落在他手里……
陆愠冷肃克制的黑眸,闪过一抹隐晦的阴暗。
他,从来都不是君子。
午后日光灼灼,整个紫禁城都散发着被炙烤的盛夏气息,青石板上的苔藓都蔫蔫的。
陆愠看着不远处六部九寺的官员陆陆续续出来用饭,睨了眼不远处的赫融。
赫融顿时抱着食盒颠颠跑了过来,准备按常规说法假装问候一下,然后等着世子说你吃吧,他就找个阴凉地去大快朵颐,谁料……
赫融眼睁睁的看着世子爷接过食盒,自顾自的去一旁偏殿用饭去了。
甚至没打算给他分点。
没打算给他分点。
给他分点。
你倒是分点啊!
——
与此同时,风平浪静的长洛运河上,一艘客船正在与河水争流而上。
二层船舱坐着一女子,雪绸白的云锦罗裙,带着帷幔,目光沉静,落向窗外。
然而谢仙恬淡的外表下,那颗炙热的心却在咆哮:
“死船,快开啊!”
沈娘子坚持住,我这个人证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