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还用勾引吗,他早就投降……
傍晚,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残辉没入云层后,随着散衙鼓声声敲响,陆愠踩着点下值。
他这一走,廨房的同僚,下属们纷纷有些吃惊,看着那锦玉一般的背影,忍不住议论:
“陆大人何时这般守时了?这才刚酉时,人就走了。”
大理寺卿陈旭也忍不住捋胡子,不对劲,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世子爷吗?
要知道,陆愠虽身份贵重,可这科考场可是自己一点点读出来的,遴选后更是没用镇国公府和长公主的关系,从八品做起,他能走到大理寺少卿的位子,靠得不是关系,全凭借着他的真才实干,和不眠不休搏出来的。
一编修悄悄道:“陆大人新婚燕尔,想来是陪家中新妇去了。”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闻那世子夫人生得仙姝月貌,容色倾城,陆大人守不住城池,也正常,咳咳。
既如此,陈旭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松了松筋骨,笑道:“走,咱们也去平康坊喝点。”
——
夜幕下的国公府高墙耸立,廊下的琉璃宫灯闪耀着明黄的光芒,褪去了白日的余温,此刻晚风铺面,颇为凉爽。
陆愠弯身下了马车,提阶如玉,一路回到了福熙阁。
他推门进来时,沈葶月在伏在书案上,细细白白的手腕心不在焉的晃着一张信笺。
听见了脚步声,沈葶月急忙将那信笺放在烛灯上,便随着细碎的“咔嚓”声,一点点落为灰烬。
“烧什么呢?”他走过去,随口问道。
小姑娘心虚的声音都跟着软绵绵,“没什么,郎君,我写字写坏了。”
“唔。”陆愠淡淡应了声,唇角忍不住微勾,却没有再继续拆穿她。
今日下午镇国公府角门处照例收着急递铺的信,除去那些丫鬟小厮的,有一封信送入了福熙阁。
陆愠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谢仙给沈葶月写的。
如今江家都稳居在长安,谢瑶没有回扬州奔丧,那么谢仙得了沈葶月这么大帮助,不出意外,不日就回到京助她。
赫融在查江家和裴家的事儿时,连带着把这位谢大姑娘也查了个底朝天。
所以,沈葶月此刻心中想的什么,陆愠一清二楚。
她烧的是谢仙的信。
只是收到谢仙的信她应该开心,不应该是这幅可怜兮兮,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软兔子。
陆愠让她陪自己吃饭的心也就此打消,她应该很不愿意同他吃饭。
他只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我去吃饭,等会来陪你。”
沈葶月乖巧应了声,却在他转身后,那双含水的杏眸顿时变得平静,生不出一丝情意。
花厅的食桌上摆着几道道精致小菜,糖醋排骨,蜜露藕粉羹,素炒时蔬,酱肘子,玉米风味汤等,配上一碗晶莹剔透的白饭。
陆愠的心不在此,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银箸,抬眉问向门口的梨月和映月,“怎么回事?”
梨月一向聪慧,顿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世子走后,老夫人房中的映寒姐姐便来传话,让夫人在江家大宴前不准出门,好好在福熙阁反省。”
怪不得。
陆愠瞥了一眼东厢那人,纤细的黛眉蹙成一团,就那么自己一个人闷着。
明明是可怜又可爱的神态,他胸中却无端赌了一口气。
他唯一疼爱着的姑娘,遇到事了,不知道找他,还是,她心底里从未相信过他。
陆愠自嘲的笑了笑,这也确实怪不了她。
他从前太过混账,欺她,辱她,逼她,凶她,哪有个人样?
陆愠起身,食指点了点桌案:“赏你们了。”
梨月面露大喜,急忙行礼:“多谢世子爷。”
映月见状也进来开始端碗碟。
她们虽是屋里的贴身婢女,较那些二等三等的仆妇地位高一些,可日常吃食也不过是最基本的土豆,白菜,偶尔能有一顿荤腥。
如今这肘子,这排骨,世子爷就这么轻易的赏赐给她们了,这可是逢年过节,或者府中办大宴,好心的嬷嬷私自给她们留点时,才能有的待遇。
世子从扬州回来好似转了性,对待下人也愈发温柔了。
真好,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许愿夫人和世子以后每一天都甜蜜蜜,她们每一天都有好东西吃!
是夜,梨月和元荷各自伺候两位主子盥洗过后,退了下去准备分食她们的“夜宵”。
沈葶月换上了亵衣,上了榻上,跪坐在一旁,替陆愠更衣。
雪白的柔夷先是解开衣领处的纽扣,一点点向下,旋即低头去解他的腰带。
还是她在扬州送他的那条玉带,上边挂着元荷绣的粽子荷包,视线右移,她瞧见了一块檀木制成的腰牌。
这让她本还郁闷的心里渐渐起了一阵微风,吹起了蠢蠢欲动的小草。
有了陆愠的腰牌,她便可以出府了。
谢仙姐姐下午来了信儿,说她在她们离开扬州的第二日就出发了,只是路上遇到点北风,船在运河上耽搁了些时日,但是预计明日就会到长安。
谢仙来了,她自然要出府替其准备落脚的地方,何况三日后江家大宴,她是要带谢仙去的,有些事儿还需筹谋一番。
但是陆老夫人没收了她的腰牌,不让她出府,她要怎么才能出去?
月儿弯弯,夜风涌动,那双细细白白的手腕在更衣时不安分的,东勾了勾,西缠了缠。
陆愠何等敏锐,一瞬就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动作。
她甚少,甚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那点子撩人的勾引,都显得笨拙可爱。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将腰牌给她的准备,可如今小姑娘甘愿放下身段,对他主动时,他便忍不住,克制不住想当个坏人,直到她缴械,直到她将自己清清白白奉上,让他采撷。
他贪恋着她指尖的香气,吐息的温度,如玉细腻的腰身,她的
一切一切。
“这荷包,郎君还戴着。”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像是入嘴即化的桃酥,直接酥到了陆愠心里。
陆愠喉结微动,哑声道:“夫人亲手做的,我自然舍不得。”
听到“亲手”二字,沈葶月有些心虚,她抬起白生生的小脸,想要拿走那荷包,“这个不好看,我今晚再给郎君绣一个。”
“别。”
陆愠摁住她软滑小手,黑眸柔情似水:“你做的,我都喜欢。”
沈葶月便继续去解腰带,将玉带,荷包,腰带都放在床头的金丝楠木矮几上,随后她站起身,替他褪去外袍。
柔软的三千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在他脸上拂过,陆愠刚刚压下的某些心思又在蠢蠢欲动。
清淡却又无孔不入的梨香不断袭来,男人的漆眸缓缓睁开。
她刚沐浴完的身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蝉翼纱小衣,烛光亮亮,柔黄色的光晕细细勾勒着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洪波荡漾下的玉.腰,如同牛乳一般白皙细嫩,时不时剐蹭到他鼻尖,带来那种山峦抵背的窒息感。
他的声音哑了下去,糅杂着一丝渴切的欲:“还没换好?”
沈葶月小手一颤,听到他的呼吸愈发灼烈,自然也知道某些不知名的存在正在昂扬生长。
她咬了咬唇,柔柔道:“就快好了,郎君等等。”
陆愠忍不住揽住她的细腰,将人往怀里一带,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琼鼻,低哼道:“唤我祁玉。”
“妾不敢。”她梗着脖子,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他的手在她的腰身不住游走,她的身子控制不住软了下去。
陆愠吻了吻她的琼鼻子似是不够,又啄了啄,亲了亲,声音低哑:“听话。”
“祁玉。”她的呼吸洒在他的颈间,痒的厉害。
陆愠闭上眼,被那句祁玉喊得心神荡漾,极致愉悦。
他索性将人抱坐在了腿上,摩挲着她白生生的玉足,咬上了她的唇,喘息声不能自抑:“还想听,怎么办?”
这男人一旦动手,就没有沈葶月那青涩果子小打小闹什么事了。
还用勾引吗,他早就投降了。
他的眼,他的身,从上辈子就紧紧的锁在了她的身上。
若把他的心剖开来看,那上边一笔一划,写得都是沈葶月的名字。
他爱她,爱任何时候的她,爱到为她失去理智,可以去做边缘失控的事儿。
“葶葶,给我。”他低声嘶吼,滚烫的身体险些要将她烫坏。
沈葶月被他摁在床上,被迫仰首承受着他的吻,他的舌头灵巧,深喉而入,惹得她娇.音连连,控制不住的咳嗽,小手忍不住想去推开。
这一次的陆愠不似以往粗.暴,毫不怜惜,而是十分温柔吮着她的耳垂,一点点任其变得粉嫩,湿润。
陆愠顾不上说话,呼吸愈发沉重。
随后,用力的捧着她的脸。
沈葶月杏眸倏地睁圆,低头去看,恰好对上陆愠那湿漉漉的黑眸,她嗓子里溢出发颤到极致的声音:“你,……”
可男人死死摁住她乱动的小手,让她没有气力去挣脱。
意识晕晕乎乎时,她顾不上思考,满脑子都是——
他疯了,他疯了,他怎么这样……
翌日清早,沈葶月醒来时觉得腰都快断了,浑身酸麻。
她低头去看自己,被清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上了新的亵衣,她瞬间安心,手撑不住榻,重新滚回了柔软的绸缎上。
她们主床上的床榻用得是进贡的南疆绵,又用上好的云锦缝制,躺在其上,蓬松软润,如同躺在细腻的羊脂玉里,绵滑无比,触手生凉。
她深陷其中,想缓解被他折腾的酸痛,可透过帷幔的日光又在提醒她,今日谢仙就该到长安了。
没有出府的令牌,她该怎么出去?
这么想着,软蓬蓬的丝衾都不吸引她了,她起身,披了肩软烟罗罩纱,忽而矮几上一堆乱糟糟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弯身去看,是陆愠昨儿穿的衣裳,她翻了翻,腰带还在,粽子荷包还在,腰牌……也在!
难道他给忘记了?!
沈葶月忍不住抿唇,眼里都是笑意,只觉得通体舒畅。
真是天助我也!
她唤来了元荷,洗漱过后草草用了饭,便换上了一身素衣,带着帷帽,从国公府的角门溜出去了。
陆老夫人让她在福熙阁静思己过,免去了晨昏定省,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若有人来访,她也让梨月和映月统统推了出去。
一个被禁足的人,谁会特地去看她在不在呢?
主仆二人雇了辆马车便守在了城门口,不过一个时辰便瞧见了排队进城的谢仙。
元荷当即去拦人,谢仙顺利的上了马车。
沈葶月握着谢仙的手,眉眼里遮不住的喜悦:“姐姐,一路可都好吗?”
谢仙回以笑意:“都好,都好,若不是妹妹那封切结书,我怕是要被我三叔四叔生吞活剥了,还好有你,所以我一解决完家里的事儿即刻就入京了。”
沈葶月又问:“小郎君呢,姐姐没带他来,在家中可安全?”
“放心。”谢仙捏了捏她的掌心:“现如今谢府的人被我从里到外换了遍,看护明明的人都是从小跟我的嬷嬷,婢女,有她们在,没事的。”
沈葶月放心道:“那就好,我给你租了一间宅子,一进一出,虽不大,却可以让姐姐暂且在长安住下,三日后江家要设大宴,到时候姐姐扮做我的婢女,咱们一同入江府。这几日,你就先这样……”
“好,我全听你安排。”
姐俩在马车中开始密谋,一直到了谢仙的住处又说上了半个时辰后,沈葶月才从后门走出来。
盛夏的午后,天空湛蓝如洗,日光炽热,街上的行人小贩都跟着少了许多,大家少去街边摊,都去有冰饮子的茶楼,酒肆待着了。
元荷问:“姑娘今日如此顺利,咱们买些糕点就回去吧。”
沈葶月点头:“先去药堂配两包性温的避子汤。”
从前她想在公府立稳脚跟,迫切的想要个孩子,是因为她不知道仇家是谁,总想着慢慢筹划,可如今仇报了一半,她自然不需要孩子来巩固她的地位。
何况当年去援助父亲的是朱家军,下一步她可能要对付的,是朱皇后。
皇宫里的污糟隐晦,太子比陆愠更加有用。
毕竟,她为世子夫人,只有大节庆时才可随永宁长公主入宫问安,若无旁的事儿,她连个进宫的理由都没有,又怎么能见到皇后娘娘。
虽然那朱家家主已经自裁,可朱皇后还好好的坐在后座上,她朱家族人也都得着皇后的恩惠,好好的活在长安呢。
只有她裴家人,满门惨死,只剩下她和哥哥。
凭什么?
所以,她必须要和离。
再不然,休妻也行,左右她的名声,身子,姻缘,早就毁了,她不介意毁得更彻底。
只要能给裴家报仇,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豁得出去。
被迫与虎谋皮的日子,每一天,她都觉得无比恶心。
——
江太师府,书房。
斜晖脉脉,顺着支摘窗从东边跳跃到了西边,屋内桌案上燃着檀香,徐徐香线闻着便能让人静下心来。
江德对面的靖王殿下一言不发,他也不敢吭声,只默默的闻着那静人心神的檀香,劝自己莫慌、莫慌。
靖王今日私自出宫,只穿了件黑色锦衣,可还是遮不住他面如冠玉的神采,在这小小太师府中,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皇家的尊贵之气。
然则,他此刻紧紧蹙眉,显然是遇见了极为棘手的事儿。
今日早朝他没见到陆愠,还稍微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登喘匀,紧接着便有皇宫的眼线告诉他陆愠去了御书房,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谢逊折在了扬州,连带着那些铁场,兵器都被查了个底朝天,他本以为父皇大怒,会即刻令金吾卫来抓他,可没想到紫禁城安静的一如往昔,父皇也并没有对他怎样。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安。
好在,过几日皇祖母就要礼佛回来了,有她护着自己,想必父皇还能法外开恩些。
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把皇祖母不在的这几日度过去。
所以他得到了消息,即刻出宫来了太师府。
靖王默了许久,抬头看江德:“上一次在皇宫里没能弄死沈葶月,反倒弄死了静安县主,如今她有镇国公府的庇佑,倒是越来越棘手了。”
他的声音很缓,却不怒自威。
江德顿时惶恐跪下,“微臣无能,微臣有罪,此次家中开宴,微臣定想办法除掉那贼女!”
靖王摇头:“姑且不论沈葶月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咱们此次弄了一个假的长陵侯嫡女出来,若在此时沈葶月死了,难保那些人不会暗中调查,若查出来她是真的,那就遭了。”
江德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
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在皇子面前跟个狗一样,毫无尊严可言。
靖王指哪,他打哪?
这条贼船已上,江德回不了头了。
“记住,务必要让那假裴霜凝在你家的家宴上与陆家相认,把她带回陆府,只有她在,咱们这次的危机或许能绝地逢生。”
靖王叹了口气,这是他最后一个筹码。
贪污,买官,冶铁,锻造兵器,这些事已经被陆愠捅到父皇那,想必接下来大理寺,刑部便会接手这个案子,若裴霜凝能把那份名单放在镇国公府,他便可让人揭发检举陆家,以此要挟陆愠,自己或可被从轻发落。
不然,就算皇祖母回来了,怕是也救不了他。
身为皇子的他与太子斗法多年,父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是想看他和太子谁能笑到最后。
在长安城,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动了盐铁,若他不能反败为胜,他就成了弃子,再也没有争储的希望!
靖王走后,江德把他留下的东西,让下人送去松岚苑给裴霜凝,随后他又让人去唤江世疏。
小厮道:“老爷,大公子此刻不在府中。”
江德揉了揉眉心,让小厮下去。
还有两日便是大宴,他的长媳谢瑶母亲暴毙,父亲关押在大理寺,又被他阻拦着不让回扬州奔丧,已经病了好几日。
长子和长媳妇都不顶事,看来只能让老二媳妇孙明玉帮夫人打打下手,筹备大宴了。
傍晚,江家大公子江世疏踩着星月回到了府中,走到庑廊下,他顿住了脚步,问向旁边的婢女:“夫人今日如何了?”
婢女如实答:“夫人因娘家的变故急火攻心,吃了多少汤药也不见好,此刻正躺在榻上。”
江世疏瞥了眼东厢的楹窗,帷幔半掩着也盖不住浓浓的药香,若是以往,他定要进去好生安慰夫人一番,再哄她起来喝药,安慰她没事,她身边还有他,还有江家。
可今日——
江世疏脚步踟蹰,最后忍住了推门的动作,淡声嘱咐婢女:“好生照看好夫人,过几日家中设宴,她总这么病着也不是办法。”
男人走后,里间传来了声响,婢女急忙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夫人床前。
谢瑶那张才过三十的脸本应饱满艳丽,可此刻面黄枯瘦,满身的病色,她眸子黯淡无光,一直朝门口看去:“可是郎君回来了?”
婢女点头,又把江世疏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瑶眸光空洞,颤颤道:“怎么郎君不来看我了?他是不是觉得我母家失去了助力,再也不想来了?我家中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要我如何笑脸迎客?他的心里,竟一丝一毫都不为我考虑么?”
长夜寂寂,空庭悲切。
谢瑶徒有无边富贵,尊贵身位,内心却空洞,茫然,倍感凄凉。
她的母亲死了,父亲也被下了大狱,管家权柄下移到了二房那边,眼下,就连最疼爱她的夫君也突然转了性,好像变心了一样。
她病成这样,他都不来看看吗?
她为谢家诞有一子一女,外人见了江世疏,谁不称他一句璋瓦双全的好福气。
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做错了什么?
另一侧,书房,江世疏坐在桌案前,手中的书停留了很久也没有再翻,烛光下容颜很是俊朗清隽,只是那眉毛却不合时宜的,紧紧皱在一起。
是错觉么?
他在街上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惊鸿一面,宛若十六年前初见。
第42章 第42章透着禁.欲的美…………
长安的夏热而漫长,树叶间的蝉鸣声仿佛不知疲倦,声声滚入千头万户家。
这两日的江府上下甚是忙碌。
江家大夫人谢瑶抱病不能操持大宴,这掌家的权柄皆都落在了二夫人孙明玉身上。
孙明玉初嫁到江家时,因家族覆灭,孤身一人,背后连个靠山也没有,郎君江二公子又早有青梅竹马,是她倚着家中军功生生夺回来的,对她也形容陌路,不甚宠爱。
偌大的一个太师府,她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好在她不自暴自弃,安守自己的本分,日复一日的早晚请安伺候婆母,对待江二也恪守妻子职责,将他伺候的无微不至。这日子,才算好稍稍过了些。
甚至有时候江老夫人觉得谢瑶这个生下了嫡子的大儿媳都不如孙明玉贴心,谢瑶仗着自己父亲在扬州的助力,母亲孟娴又时常给她体己钱,在府中执掌中馈,几乎横着走路,很是发飘。
如今谢瑶家中败落,老夫人也有意让孙明玉历练历练,看她能不能担住事儿。不料,这孙明玉到底是世家养出来的孩子,看账,采买,布宴,下帖,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条。
两日的功夫转瞬即过,今日,长安要唱上一处大戏,连那些知了鸣蝉都要靠边来站着。
五月二十五,天色明媚,炙烈的阳光灼灼烫烤着大地。
江家早在三日前就给长安各高门大户下了帖子,又在大宴前一天再次下帖以示尊重,这一日的江家门庭热闹非凡,华贵的马车、香车一辆接着一辆,将巷子里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孙明玉早早的开放了自家府门,让小厮按顺序领着那些马车去马房停靠。
绿荫长廊里沿途摆着冰缸,用来消暑。
如今这天,便是出门一步都嫌热,那些勋贵人家的马车里都装了冰,可下了马车可就什么都没有,只有干被烤着的份儿。
郎君们还好,鬓束玉冠,顶多是额头,身上出点汗,不至于失态,可是小娘子们一个个盛妆而来,出了汗,脂粉可就粘在脸上了。
孙明玉此举,让风携着花香吹过长廊时,给人冰爽惬意之感,又消暑,又十分雅致,惹得不少贵夫人对着江老夫人不住的夸赞,你这个儿媳的心思真是巧妙啊!
谢瑶这个江大夫人在旁冷眼旁观,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她格格不入。
她母亲暴毙不足一月,父亲眼下还在大理寺狱关着,她谢家满门上下都是为了江家和靖王牺牲的,可看看江家对她做了什么呢?
公公不让她回扬州奔丧,婆母夺了她的掌家之权,让她成为众人的笑话,而她的郎君,浓情蜜意十六载,在她病了之后不闻不问,却在今早听见她要穿素衣迎客时冲进了屋子对她发脾气:
“今日是江家大宴,你身为长房嫡长媳,没操持宴会也就罢了,还穿这幅吊丧的颜色,你是诚心找我们江家晦气吗?江家如今命悬一线,能不能活就看今日,你速速换了衣裳随我去迎客!”
谢瑶初时还不相信这是与她恩爱了十几年的丈夫,可看江世疏那张冷漠的眉眼,她又信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就是男人,没事的时候怎么疼爱你,宠你都行,因为对他造不成损失。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他就会立马换上一副面孔,翻脸不认人。什么恩爱夫妻,琴瑟和鸣,子女双全,这些都没有他的面子,他的大计重要!
她谢家,自始至终都是江家的垫脚石!
如今这颗石头腐了,碎了,便可一脚踢开,甚至还觉得踢开时候的掀起的蒙蒙灰尘,很惹人嫌!
谢瑶含着泪换上了一身富丽堂皇的紫衣,没人关心她,没人在乎她还没出孝期就要穿红挂绿的去笑脸相迎。
那她呢,她的母家呢?就这么成为江家的牺牲品么?
她好恨,好不甘心。
因是五月,江家的席面摆在□□花园中,花园正夏,草木茂盛,园子中栽种着各种大朵大朵,名贵品种的花草,并且每隔十步便放置一个盛满冰的大缸,
让客人们在外面也不觉得炎热。
江家花园地方十分宽敞,孙明玉虽是武将的女儿,可她母家是文官清流,自小便饱读诗书,很富才情,处理这种事务不觉得繁琐,反而战斗力满满。
虽然父母族人惨死,可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有信心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她是忠烈之后,她要维持住孙家的名声。如今婆母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孙明玉又在沿途设了花笺集,笔墨纸砚,哪位郎君娘子兴致上来了便提笔写上几句,可吟诗作对,又可行令猜谜,不远处更是设有投壶,蹴鞠等供年轻郎君,娘子们赏玩的地方,整个园子逛下来,即可以赏景,又可以怡情。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往来席间端茶送水的小厮奴婢奔走不停,孙明玉更是亲自在席间照料着。
这大宴的说法讲究不是一般的多,很多世家贵女从小便要开始学习,长安高门大户的人家最要脸面,向来输人不输阵,席面弄砸了可是要让人家当茶余饭后的笑柄的。
譬如谁家和谁家沾亲带故,谁家跟谁家有仇,私下不对付,谁家跟谁家是妯娌,连襟等等。
早前就有西昌侯夫人做宴,把两家有官司的人家座位放在一起,那两位贵夫人气得当场扭头就走,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惹得西昌侯夫人被笑话了好久。
眼看着快到正宴的时辰,客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
此刻江德和夫人都在席间招待宾客,二儿媳孙明玉也在厨司叮嘱着一会的前菜,冰饮和正菜,门前只留江世疏夫妻二人迎客。
这时,镇国公府的马车队伍缓缓停靠在江府门前。
镇国公府的马车共有四辆,一来便将巷子口彻底占满。
为首华盖香车金碧辉煌,四驾高头大马的额间佩戴着金丝锦带,行走间威风凛凛,飘逸潇洒。
这便是永宁长公主所乘的马车,其后第二辆是世子及世子夫人,第三辆是小辈陆珍,陆清,还有大房媳妇吴沁雨,最后一辆是小厮仆妇及主子们所带的东西物件。
永宁长公主被落玉沉玉扶着下了马车,江世疏走上前行礼:“长公主大驾光临,鄙府蓬荜生辉。”
长公主凤眸轻笑:“大公子客气。”
谢瑶也慢吞吞上前行礼。
长公主略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国公府众人进了院。
沈葶月今日带了两个婢女,元荷和“谢仙”,也跟着下了马车。
因是正宴,她这个世子夫人又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她并没有穿以往娇俏颜色的衣裙,而是换上了一身绣金线石榴红对襟广袖长裙,腰束金玉带,柔软乌发簪着海棠鎏金头面,额间点了同色系的金色花钿,红色将她如雪的肌肤衬得愈发细白,又因她身量高挑,腰肢纤细,行走间波光潋滟,昳丽动人。
沈葶月看了眼形容憔悴的谢瑶,忍不住抿唇,眉眼流露出的恨意,呼之欲出。
这才哪到哪?
谢瑶,今日,我要你将欠我的,欠我裴家的,欠谢仙的,统统吐出来!
江世疏则一直盯着沈葶月旁边的白衣婢女,又来了,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又来了!
那日初见,他有些不信,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那女子的容貌也变了样子,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是她。
第二日他又去坊市转悠了许久,可惜却再也没见到,直到刚刚,那女子一身素白衣裙,不施粉黛,虽看不清脸,可给他的感觉,和十六年前,一般无二。
江世疏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全都落在谢瑶眼中,她并不知道那婢女是谢仙,更不知道江世疏有所察觉,只以为自家郎君盯着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看个不停,心中醋意翻江倒海,若不是此刻要在众人面前维持住脸面,她定要爆发!
嫌弃她人老珠黄,盯上人家年轻小娘子了?人家可是有夫之妇,何况那郎君是授封世子的陆家四郎!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瑶越想越生气,转头就往回走,只留下江世疏一个人继续迎客。
好在江世疏也不恼,虽然现在身无功名,只有个荫官的庇佑,倒端得起世家嫡长子的大气风度,一身翠竹色的锦衣玉带下,那张清隽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又一辆马车辘辘停下,是辆乘二驾的车,简约大方,低调奢华,下来的人是刑部侍郎宁夜。
江世疏走上前抱拳作揖:“宁大人好,宁大人这边请。”
宁夜一身墨衣,眉骨高挺,侧脸削瘦,此刻褪去了官服,那双漆黑的眸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和。
他略略颔首,随后站在原地,只因他身后不知何时又下来个姑娘,圆脸杏腮,温婉柔净,穿着一身草绿色的织锦罗裙,怯怯的站在宁夜旁边,颇有小家碧玉的秀美之态。
待女子下了马车后,宁夜才带她一同入府。
江世疏瞧着两人的背影,没敢出声询问,他记得宁大人没娶妻啊,这是正宴,没人会带妾室出门的,这……
他正腹诽着,又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停靠在了江府门前,与旁人家只带小厮婢女的门户不同,这辆马车前站着的各个都是带刀侍卫。
江世疏扶额,这阵仗,这排场,不用猜也是宫里的贵人到了。
乐安公主萧承妤在婢女的搀扶下弯身下了马车,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绣芙蓉花纹的流仙长裙,鬓间的头面是鎏金嵌异域宝石的,将她灿烈明媚的娇颜衬得华贵得体。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江世疏一甩两袖,直接行了跪拜礼。
萧承妤睨了他一眼,妩媚的眉眼中流转着天家公主的清傲:“江公子请起。本宫没来迟吧?”
江世疏起身忙不迭:“没迟,没迟,殿下里边请。”
此刻已到了正宴时辰,江老夫人拉着她家三郎挨个桌子敬酒,这个叫婶婶,那个叫夫人,左右逢迎,好不热闹,两个儿媳妇谢瑶和孙明玉也撑着笑容来女眷这边招待。
远处水榭中琵琶清音袅袅而起,更有喝到尽兴的郎君高声唱诗,以和那琵琶清渺之音。
席中虽分了男席和女席,可此宴设在了花园,大家同处一片天地,一来二去,也就没那么多说法,就好比陆老夫人此刻就让婢女将陆愠叫到了女眷这边。
陆愠听到赫融回禀后皱起了眉,可还是停止与身侧郎君的交谈,转头朝女眷方向走去。
今儿场上的世子公子如过江之鲫,相貌俊美的不在少数,可没有一位能像陆愠这般,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一众小娘子的目光的。
他今日穿了一身金线绣祥云纹墨色锦袍,腰束白玉带,头戴紫金冠,一双本该含情的凤眸却生得漆黑桀骜,下颚线条瘦削,多了几分冷漠而不近人情。
身份使然让他周身浸满了矜傲之气,让那些小娘子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只觉得这陆家四郎,迷人又危险。
“给祖母请安。”陆愠走到陆老夫人前,弯身行礼,淡淡的声线吸引了一旁的女郎。
陆老夫人笑道:“愠哥,你来瞧瞧霜凝,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裴霜凝今日的衣裳算不上华贵,
可好在她的脸很美,生得柔婉温润,如水般宁静美好。
她走上前轻柔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愠毫无表情的回礼,没说话。
陆老夫人知道她这个孙儿是什么性子,要他直接接受裴霜凝那绝不可能。于是,她慢悠悠道:“当年侯府出事,我也派人去寻了霜凝,可到底没找到,如今霜凝好好的回来了,无依无靠,便先养在我公府门下。算起来,霜凝如今也十六了。”
裴霜凝立刻道:“老夫人,霜凝只要能伺候您就成了,至于……日后的事儿,霜凝不敢想,也没想过,只想好好的过眼下每一天。”
“你放心,当初我们两家既然有过约定,即便现在你父母族人没了,我也不会食言,依旧把你当我的亲女儿对待。从此,没人敢欺负了你去。”
陆老夫人何其聪慧,自然知道裴霜凝所谓日后的事儿,若是侯府还在,霜凝就是她的孙媳妇,可如今愠哥成婚,那个沈家女虽不如何,到底也还没有犯下大错,没办法休妻,只得先将霜凝接回府中,慢慢培养感情。
有些事,只需要一个助力,便可水到渠成。
比如,孩子。
陆老夫人和裴霜凝聊天的时候,陆愠视线扫过四周,没看见沈葶月。
他微微抿唇,漆黑的鸦羽垂了下去。
“大人,霜凝刚刚画了幅画,听闻你丹青极好,不知道可否帮霜凝看看?”
裴霜凝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问道。
陆愠没看见想到的人,失去了继续同裴霜凝周旋的兴致,找个借口告辞了。
这一幕,也被不远处的宁夜看在眼里。
他暗地里苦寻多年的人,就这样轻易的被江家找到了。
那个人,会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么?
宁夜不知,即便他身为刑部侍郎,空有一身刑判审讯的本事,可碰见自己妹妹的事儿,他做不到清醒。
宁夜这番举棋不定,踟蹰不前的样子也同样落在旁边的裴绿漪身上。
她同宁夜一样,是裴家遗留下的孩子。
只不过她是裴家的养女,而非真正的裴氏族人。也正因为她不受重视,在裴家被灭门时侥幸逃过了一劫,如今她侥幸与裴夜表哥相认,可突然凭空钻出来个什么裴家嫡女,表哥的亲妹妹。
她心有不甘,气有怨怼。
凭什么,明明在三天之前表哥还待她很好,亲自为她安排住处,还时常询问嬷嬷她的饮食如何,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可裴霜凝的消息放出来后,全变了,一切都变了。
表哥很少回府中,日复一日的泡在衙门里,而她,只能一个人站在廊下,守着月色等着一个不回家的人。
她问嬷嬷,表哥是厌倦她了吗?
嬷嬷答,表姑娘是公子第一个带回府中的女子,又都姓裴,怎会厌倦?
就连自己,也是因为表姑娘才被买回府中。听闻,这府中之前连个母猫都没有。
裴绿漪这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直到今日江家设宴,表哥不假思索便同刑部告假要来参加,若不是自己死缠烂打,表哥都已经把她忘记了。
裴绿漪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地面,掌心中微微出的汗打湿了那一小包牛皮纸包。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今日来,可不是要看见表哥和裴霜凝兄妹相认的。
她不要表哥的心里都被另一个女人占满,哪怕是他亲妹妹。
表哥是她一个人的。
是绿漪的。
表哥还有别人,可绿漪,只有表哥了。
——
一处草木茂盛的假山下,沈葶月刚刚饮了一杯果酒后有些薄醉,出来吹吹风。
她在席间时就觉察到江世疏一直在往她这边看,不过她知道江世疏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旁边的白衣“婢女”。
前几日,她让谢仙没事就去长安大街上晃悠,总有那么几次能碰见江世疏,而且后又在她与江世疏碰见后让其闭门不出。
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果然,今日入宴后江世疏的视线就没从她们三个身上挪开过。
她借故出来更衣,便知道江世疏定会一路尾随。
谢瑶那么在意她的夫君,舍得他的夫君在自家眼皮子底下偷腥吗,显然不会。
沈葶月拿着罗扇轻轻扇着风,剪水的杏眸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细算着时间,也该到了。
前方席面上,谢瑶的贴身婢女偷偷附耳与她打小报告。
谢瑶听后,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转头朝孙明玉道:“弟妹先招呼着,我且去更衣。”
随后,她被丫鬟扶着一路走出了大宴,刚走到无人的地方,她便愤怒呵道:“你看得没错,果真吗?郎君真的去找沈葶月了?”
丫鬟信誓旦旦道:“夫人,奴婢怎会认错公子的背影呢,那世子夫人薄醉出去吹风,紧跟着,公子便放下酒杯也出去了,就是假山那个方向。”
“好啊,好个江世疏!”
谢瑶气得脸颊涨红,鬓间步摇一个劲的抖,她直接朝假山处大步流星走去。
江世疏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已经起了休妻的念头,惦记上别人的妻子了?!
她谢瑶,自问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半炷香的功夫,谢瑶直接冲到了假山处,远远她便瞧见他的好夫君,好丈夫,端得一身光风霁月的白衣,实则干着偷鸡摸狗的事!
“沈葶月,你还要不要脸!”
谢瑶怒喊了声,随后走上前。
江世疏皱眉,旋即转过身,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也跟着转过了身,夏风燥热,吹去了她面上的薄纱,露出一张眉眼恬淡,却与谢瑶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谢……谢仙堂姐?”来势汹汹的谢瑶顿时怔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喃喃道。
谢仙轻妩一笑,走近了几步,“是我,谢瑶妹妹。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谢瑶控制不住的摇头:“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说下去。
谢仙却是步步紧逼,美眸闪过一抹凌厉与憎恨:“谢瑶妹妹,这江大夫人的身份,你可还用得惯?这太师府的富贵,你可还享受的住?”
谢瑶尖锐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谢仙冷笑了声,旋即狠狠攥着她的手腕,声音如同泣血:“当年你母亲我伯母将我禁足在家中,又让你穿着和我如出一辙的衣裳,装作那日与江大公子偶遇的是你。你们母女俩干这此等污糟事脑袋转的倒是快,怎么,如今当上了养尊处优的长安夫人,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这么快,就浑都忘了?”
说完,谢仙猛地一甩,将谢瑶甩进了江世疏的怀中。
谢瑶撞入江世疏的怀中,她哆哆嗦嗦回头,对上男人那双淡漠的眼睛,下意识就回避,却被江世疏重新按回了身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问:“你,有没有?”
谢瑶想也不想,拼命摇头道,“我没有!”
母亲教过她的,打死不承认,她们就拿她没办法,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何况当时郎君只是和谢仙惊鸿一面,并没有任何信物,凭什么谢仙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要她不承认,只要她死死咬住,凭借着她和郎君十年前的夫妻情分,对,她们还养育了一双儿子,她给江家生了长房嫡长子,她有功的!
谢瑶很快冷静下来,她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面容,仰首看着江世疏:“夫君,信我,我没有,当年和你邂逅的,真的是我!”
江世疏“哦”了一声,缓缓松开她,就在谢瑶以为她成功骗过了江世疏后,听见男人提了个问题:“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谢瑶宛如雷击,愣在当场。
她不知道啊!
母亲没跟她说过这茬!
那么久了谁还知道啊!
一旁的谢仙则毫不犹豫道:“鹊仙桥。”
“当时我在桥上,江公子在桥下的冰饮铺子喝着紫苏饮,我与江公子对视了一眼后便朝桥东而行。”
谢仙说的一字不差,仿佛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江世疏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凉薄又浅淡。
他平静道:“来人,将夫人关入祠堂,任何人不准探视。”
谢瑶这才知错,想要扑到江世疏怀中认错,可男人竟觉得连碰她一下都嫌恶心
,转头就走。
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谢瑶,沈葶月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盯着那张败者的面庞,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
“怕你不知道,再告诉你一声,刚刚你没来时江公子在见到谢仙时就已经告诉我们,他早知你不是当年与他惊鸿一面的女子,他知道你是谢仙的妹妹,也知道你母亲想将你强塞过来。但是江公子说他爱你,他与你是夫妻,与你育有孩子,他不会离开你。只是这沉重的爱有个前提,是你愿意承认错误,不再骗人。可刚刚直到最后一刻,你还在死不悔改,还在骗他。”
谢瑶本还愤怒的双眸顿时一点点沉了下去,那张本就枯槁的面容更加心如死灰般沉寂。
她,她拒绝了江世疏递过来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她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夫君不会原谅她了。
甚至,她会被扫地出门,会被休妻。
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一双儿女。
她再也不是江太师府中的长房嫡长媳。
她失去了父亲,母亲,如今又失去了夫君,孩子。
她再也没有骄傲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谢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深渊,浑噩被婆子拖走。
沈葶月大仇得报,却没有那种一雪前耻的痛快感,反而存着淡淡的平静和失落。
就算谢逊下狱,孟娴死了,谢瑶众叛亲离,甚至这些人很快就会被处刑问斩,可她还是痛快不起来。
不论怎样,她的阿耶,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算她杀了谢瑶一千刀,一万刀,也换不回她双亲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沈葶月的心智逐渐消散下去,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她的心气没了。
这时,元荷悄声在她耳边道:“姑娘,听说宁大人今日也来了,您可要快去找到他相认,万一他以为那假的裴霜凝是您,可就坏了。”
沈葶月水眸颤了颤,霎时如梦初醒,对啊,她还有哥哥!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与此同时,一处偏僻的厢房中,宁夜脸色惨白,吐息滚烫而又急促,身体里那一波有一波的欲念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死死闭着眼,紧紧按着床榻的指骨泛白,发颤,发抖,透着禁.欲的美……
第43章 第43章又来?禽兽啊…………
裴绿漪假借撞到送酒的婢女,眼看着宁夜表哥喝下那杯酒后便心神不宁。
眼看着宁夜觉得不妥,踉跄离席后,她也悄悄跟了上去。
裴绿漪一路走到廊下,看着表哥进了一间偏僻荒芜的厢房后,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她没有立刻跟进去。
她不能现在就出现在表哥的面前,那样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她下的药分量不重,就算此刻发作,表哥的性命也无碍,顶多是受点折腾,欲.火泄不出去。
她心中暗暗悄悄计算着时辰,她要等,营造那种状若无意,发现表哥不在了来寻找表哥的样子,才可水到渠成。
假山处背阴,脉脉斜风吹得人体感舒爽,却吹不散裴绿漪额上的细汗。
她太紧张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儿。
裴绿漪虽是裴家的养女,可裴家高门大户,也将她养得知书达礼。她深知这种事儿下作,不耻,若成了还好,若不成她这一生也算毁了。
在大楚,女子的名节比命还重要。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约摸着差不多了,裴绿漪站起身,广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试图掩盖她内心的恐惧,颤抖,就在她走向那间厢房时却突然被喊住。
裴绿漪错愕回头,却见两个豆绿色比甲的丫鬟朝她走来。
一丫鬟主动道:“姑娘是跟着宁大人来的吧?”
裴绿漪压下心跳,轻轻“嗯”了声:“可是有事么?”
丫鬟得到确认笑了笑,上前行礼道:“姑娘在这就好了,我们夫人现在在东亭苑那边发今日宾客的伴手礼,四处寻宁大人不在,便只能劳烦姑娘去领一趟了。”
裴绿漪心中一万条野马飘过,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此刻要是被叫走了,那表哥怎么办?
裴绿漪装作为难:“我也在找表哥,不然等找到他了再去吧。”
小丫鬟笑笑,“来者皆是客,姑娘在也是一样的。宁大人日理万机,说不得在和哪位郎君在一处呢。还请姑娘随我来,不然夫人怪罪下来,奴婢们承担不起。”
裴绿漪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热情的小丫鬟们簇拥着走了。
临走前,她不甘心的看了眼那间厢房,叹了口气,只希望等她回来,表哥还在,不要被人发现了!
席面还在继续,眼看着大家兴致正高,孙明玉让厨司开始上正菜。
曲水流觞宴随着丝竹之声渐渐开场,一叠又一叠精致的托盘被放在流动的溪水上,自上而下蔓延,谁若碰见可心的便伸一筷子,正菜做得精致可口,份量极少,不至于客人一筷子没夹上来,当众出糗。
众夫人、娘子看着这新鲜的曲水流觞宴兴致昂昂,席面最首端的萧承妤却失去了兴致,起身朝外走去。
她这一起身,整个女眷席上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也跟着起身,微微朝她离去的方向鞠躬,以表敬意。
在长安,甭管你是多大的官,你家有多尊贵的爵位,对上皇权,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
虽然萧承妤不是中宫嫡出的公主,且生母淑贵妃也已早已逝去,但是她仍旧是大楚皇室的公主,且深得圣人宠爱。
早些年回鹘王子派使者来大楚求娶公主和亲,满长安皆知乐安公主容色倾城,且正当妙龄,是最为合适的和亲人选,朝中甚至有不少大臣上书谏表让乐安公主去和亲,却被圣人一怒之下给砍了头。
大楚祖宗先例,从不杀言官,圣人却为了乐安公主破例。
这简直闻所未闻。
这下满朝都知道乐安公主是圣人的心头肉,他们还大言不惭的让人家的心头肉去和亲,真是疯魔了。
脑海还在就行,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自此后文官们不敢擅作主张,最后圣人选了还未及笄兰宁公主去和亲,只道在回鹘养上一年再完婚。
可谁都知道回鹘野性难驯,是个没有章法的硬骨头。大楚若是葳蕤雄狮,那么回鹘就是一匹凶猛的狼。
这兰宁公主什么时候完婚,可就都由回鹘说了算了。
萧承妤这么一个千宠万爱长大的公主,走到哪都是受着千人供奉,万人敬仰的。
可萧承妤的心思不在这上边,今日她才在公主府洗漱起身,宫里的太监便带了父皇的口谕,指名让她去参加江家席面。
她不太理解,江家老太师早已隐退,今日不过是给她家三郎办宴,他家三房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她堂堂公主,去这种小宴,多少有点屈尊降贵了。
只是父皇口谕,她不得不听,眼下也待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驸马的案子就快审完了,她还要准备驸马出狱之后的事儿。
这么想着,她带着自己的婢女十樱一路在江府中闲逛。
萧承妤没特地招呼下人引路,只漫无目的的走着,觉得有些累,偏巧一旁的水榭凉亭还要再走上很长的抄手游廊。
十樱指着前边的一处小院,“这处厢房想必是给娘子们更衣所用,殿下何不稍作休息会,然后再回府。”
萧承妤凤眸睨了眼,好像也只能这样。
两人走到廊下,萧承妤道:“你在门口看着吧,本宫进去歇会儿。”
她此番前来赴宴带了十几个婆子宫婢,还有一众侍卫,只是参宴的人众多,你带一堆,她带一堆,再带的府邸也乱套,所以长安席面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参宴只带一到两个心腹即可。
萧承妤只带了十樱,此刻她进屋,十樱便守在廊下,不允许任何人叨扰她家殿下休息。
萧承妤刚推开门便被一股大力攥了过去,她还来不及惊呼,门栓便被“咔嚓”一声,锁上。
她凤眸瞪圆,看见一张冷锐锋俊的面,一双眼赤红的看着她,眼尾处潋滟着滚烫的欲,将她摁在了榻上。
“宁……大人?”
小公主被他这饿狼扑食的样子吓坏了,口不成音,然则她手脚并用可还是抵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何况是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男人!
“阿妤。”
暗沉低哑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瓣,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吸,滚烫着,摔在她的面前。
萧承妤气得凤眸泣血,压根没听见他口中含糊喊着什么。
男人大掌将她两条手臂摁着举过头顶,难耐的撕扯她的衣襟,似是隐忍了许久,喘着粗气。
萧承妤哪受过这待遇,恼羞成怒,抬腿便要踢他,可男人先她一步,膝盖抵着她的,竟让他动弹不得。
“放肆!宁夜,你放肆!”
可宁夜似乎意识不到般,或者说,他已经意识模糊了,仿佛在梦中,全凭借着本能驱使着身体做事,如同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盛夏的晚风打着旋儿从支摘窗吹拂而过,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湿润黏腻。
小公主一向心高气傲,即便睡男人,那也是她来挑男宠睡,什么时候轮到她被人欺负了!
所以,她借着宁夜低头亲吻她脖颈时,狠命抽出手扇了他一巴掌。
可惜上头的男人没有被扇醒,反而是可怜的蹭了蹭她的下颌,像一只被训.化.奴.役的狗,对着她摇尾乞怜。
他意识朦胧,却紧紧抱着那冰冷如玉的娇躯,滑动的喉结滴着汗,与那冷白的皮肤对比,透着几分禁.欲的渴望。
小公主的衣裳已被撕烂,只剩几片裙摆凌乱的堆叠在腰际,他虔诚跪在她双膝间,玉冠散落,墨发将他那张滴血的俊脸衬托得犹如鬼魅。
“阿妤,给我,好不好。”
宁夜唇边轻轻呢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话,随后他低头去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攀附上那团流淌的水,那丰饶的山川。
萧承妤恨得眼眶湿红,身子被他钳得死死的,只能低头咬他的肩膀,呜咽着用指甲去划破他的手臂,他的脊背。
可男人仿佛感觉不到般,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扶着她的玉.腰,带她一同去了云端。
浪潮余韵一波接着一波推着她的身体,萧承妤已然无法思考,只能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才能让自己免于被撞散在礁石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艰难地动了动腰肢,随后看着那凑上来的俊脸,哆哆嗦嗦的又扇了他一巴掌。
萧承妤语气嫌恶:“滚!”
宁夜不为所动,只是抱着她,紧紧的抱着,手脚并用,那极为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想要将她狠狠的锁在自己身体里。
小公主生得肤白貌美,身处每一处肌肤都滑得像能挤出雪白牛乳般,软嫩多汁,被这不知轻重的男人又啃又咬,早就红了一片,紫了一片,触目惊心。
萧承妤知道宁夜这是被下.药了。
也是算她倒霉,偏生就撞了进来。
她就当被狗咬了,反正这厮意识不清醒也不知道是她,若是宁夜清醒,她必定砍了他的狗头泄愤!
小公主也不好声张,自己的衣裙被他扯得稀碎,只能捡着他的外袍披在身上,可她刚坐起身,身后的男人不舍得箍着她的细腰,又巴巴的贴了上来。
烫人的体温,高大的身躯,让他宛如一只暖融融的大狗,等着主人的爱抚。
萧承妤想也不想就去打他,踢他,咬他,掐他,可宁夜像是一头饿极了,突然食髓知味的狼,哪里舍得放弃手中美味的小羔羊。
他闻着她的后颈,耳朵,湿润绵密的吻又落在她的脊背,蝴蝶骨上,轻轻咬开了小衣的扣子,随着豁然开朗,萧承妤的骨头都被他迫切的吻泡软了。
他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对着那如水潺潺柔软的身子,抚出任意形状。
萧承妤欲哭无泪。
又来?
禽兽啊!
他们生生折腾了两个时辰,萧承妤觉得浑身都要散架子,再一看旁边的男人,高挺的眉骨下,紧紧闭着眼,漆黑的鸦羽也掩盖不住眼睑那抹绯红,极为漂亮的一张脸,却干着禽兽不如的恶事!
萧承妤此刻多希望他是精.尽.人.亡了!
这时,十樱突然在外面轻声喊:“殿下,好像有人朝这边来!”
萧承妤猛地打个颤,急忙收拾自己衣裙的碎片,随后披着宁夜的外袍推门而出,动作,模样,像极了偷.情现场狼狈逃跑的奸.夫。
直至她被十樱扶走消失在这片厢房时,她都在咬牙切齿,她堂堂天家公主,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明儿一定要去大兴善寺拜拜,去去晦气!
萧承妤前脚刚走,裴绿漪便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房间。
她担心表哥的身体会不会被那媚.药反噬了,亦担心会不会又别的小娘子来此处休息更衣,便宜了那人,等到她推开门,看着满屋.靡乱.香.艳的场景后,不由得傻眼了。
表哥被人捷足先登了!
裴绿漪心中这个恨啊,既恨那死丫鬟,好巧不巧的就让自己去领伴手礼,更恨自己意志不坚定,不管丫鬟怎么说,不去就好了。
现在可倒好,她辛辛苦苦设计了一切,却被人把果实给吃了!
裴绿漪有些疯魔的扑上前,表哥的呼吸还在,只是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只是那媚.药只要在交-合之后便会失去效果,让人渐渐清醒。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裴绿漪甚至胆大的朝他身下探.去,果不其然,软趴趴的,显然是用得多了,不能再来一次了。
怎么办,怎么办?
裴绿漪不忍自己的一场美梦就这么碎了,她眼睛滴溜溜的转,满屋乱转踱步,不住的想办法,终于——
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配药的大夫跟她说,此药一下便会让人神志不清,无法分辨眼前事物。
也就是说,表哥也许对刚刚的事儿并不记得。
既然那人跑了,她也这么作此下策了。
——
宁夜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了藏在心底里,欲.念渴望最深的身体。
腰肢细软,摸起来的手感很像剥了壳一般软嫩。
她眉眼妩媚清傲,却被他弄得楚楚可怜,泪眼朦胧的咬唇喊着不要。
这是他梦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竟好似成真了一样。
宁夜头痛欲裂,却还是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舍不得松开。
阿妤,若是梦,就让我梦的再久一点。
宁夜大掌探过去,却突然觉得手感越来越不对,皮肤有些粗糙,手臂上好像有鸡皮一样的小疙瘩粒子,干枯没有肉感。
他骤然惊醒过来。
透过楹窗的光线照在他怀中女郎的容貌,而女郎也睁着一双水雾的眼睛,面若红霞,含羞带臊的看着他。
“表哥,你醒了。”
宁夜下意识猛地推开她,裴绿漪正努力的扮演“含情脉脉”,根本没想到他会推开自己,更没想到他有那么大力气,整个人被他直接推下了床榻,疼得她“哎呦”喊了声。
“怎么是你?”宁夜坐起身,低头看自己的身上,又去看裴绿漪凌乱的衣裙,甚至,他在她脖颈上看见一片红色的抓痕。
这一刻,他的梦境被现实狠狠的击碎了。
难道,刚刚不是萧承妤?
可她的身体触感那样真实,就连扇他的样子也一如以往那样娇纵任性,他怎么可能记错呢?
宁夜双眸赤红,欺身下了榻,冷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要听真话。
裴绿漪眼中泪水涟涟,卑微的抱住宁夜的腿,呜咽道:“我在席中久寻表哥不到,便一路找了过来,谁知表哥在这屋子里,我一进屋便被表哥……表哥是什么意思,觉得绿漪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吗?绿漪也是受害者啊,你从小看着绿漪长大,我何曾骗过人!”
裴绿漪哭得真情实感,凌乱的小衣,暧昧的抓痕,糜.乱的床榻无一不在替她作证。
宁夜对上一个哭泣的女人,除了头疼,就只剩烦躁。
可自己有什么证据呢?
他只有感觉。
他觉得应该是萧承妤,又也许只是他的幻想,他把裴绿漪当成了萧承妤。
宁夜咬牙,紧紧克制住体内燥热的鲜血,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杀了裴绿漪,毁尸灭迹。
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若是真的,裴绿漪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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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日,到底谁敢在他酒杯中下药,最好别让他查出来。
事已至此,宁夜就算再不想认,也不得不
认。若再不承认,他就和那些不负责的混账羔子成了同一类人。
“我会负责。”说完这句话,宁夜推门而去。
地上的裴绿漪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她了解表哥,他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是他做的事,他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虽然表哥现在还对她存着疑心,可那又如何,疑心人人都有,表哥没有证据,与表哥苟.合,有肌肤之亲的就是她!
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她!
裴绿漪心愿达成,终生有了依靠,心中说不出的美妙,哼着小曲踉跄起身,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了换洗的衣裳。
从此以后,表哥就是她一个人的,只属于裴绿漪的。
宁夜出去后直奔大门而去,随机抓了个小厮问起乐安公主还在不在江府。
小厮被宁夜那幅猩红阴冷的杀神模样吓得唇齿发颤,哆哆嗦嗦道:“回大人的话,乐安殿下早就离府了。”
“何时离的府?”
小厮颤道:“约,约是两个时辰前。”
宁夜手腕一松,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小厮见状,一溜烟的跑开了。
他又不是刑部的犯人,真是吓死个人了。
真的不是萧承妤吗?
他不信,那个梦是那样真实,他真切的抱着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公主殿下,她的一颦一笑,就连她伸手打他,骂他,咬他……
对,她咬了他,在肩膀上。
宁夜扯了扯衣领,指节触碰到一片红色的瘢痕,疼得他微微皱眉。
刑部查案手段太多,有足足一百零八种方式,其中一种便是通过齿痕去辨认凶犯。
衙里还有拓印的工具,宁夜上了马车,直奔刑部而去。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夕阳没入云层,只留下最后一点落日熔金。
沈葶月转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找到宁夜,她有些丧气,元荷跑出去打听了一圈颠颠跑回来报信:“姑娘,奴婢刚刚听一个小厮说宁大人走了。”
沈葶月凝眉,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沉,想必一会儿就要散宴,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可惜。
不过她再找机会就是,反正哥哥就在刑部,再不济,她就去他家门口堵他。
想清楚后,沈葶月也不再继续寻找,打算回到席间,等着跟镇国公府的人一同离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晚风斜斜,吹散了白日的暑意的,带来几分凉爽。
林荫小路上有不少下人小厮开始点灯,偌大的江府一点点明亮起来,可假山亭台,水榭池塘,回廊影壁,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没有灯的地方便显得格外幽森恐怖。
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沈葶月拉着元荷的手,低声道:“咱们走快些。”
晚风“呜呜”的吹,刮在脸上带来测测凉意,主仆两人裹紧衣裳,顺着小道朝正宴那边走去,这刚转上抄手游廊,便瞧见廊下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沈葶月顿住脚步,美眸看过去,男人一身贵气逼人的锦帕,明黄底月云纹,就连束发的发冠都雕着蟠龙浮纹。
是太子。
“又见面了,陆夫人。”最后一个音,太子咬字极重,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
沈葶月弯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太子抬手:“免礼。”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在扬州,孤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孤实在是……”
沈葶月莞尔一笑:“殿下不必解释,臣妇明白,殿下这样做肯定有您的道理。”
说完,她盈盈一拜,“臣妇告退。”
她确实还想再与太子攀谈几句,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她能看出太子对她有意,只是这辈子她已嫁人,他也有太子妃,她们算是错过了。
她们都不是白纸,都不是彼此唯一的夫,唯一的妻,若想再在一起,剩下的,便只有利用。
沈葶月接受不了自己的夫君还有别的女人,更不会做妾。
起码,她要和陆愠和离,干干净净的,再考虑与太子的事儿。
现在的她是陆家妇,不宜跟太子这样的人物纠缠。
沈葶月行礼后绕开太子,朝前走去,可不知太子有意无意,她被太子的长靴绊了下,眼看着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元荷一个人也扶不住,太子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沈葶月娇呼一声,柔婉的身子不可避免的和太子有了肢体接触。
不远处,抄手游廊的尽头,陆愠脸色紧绷,四处找人。
赫融怕世子太焦急,劝道:“江府不大,夫人不会丢的,世子爷宽心。”
这话音刚落,便看见世子不动了。
赫融顺着世子的目光朝前看去,顿时缄口。
许是陆愠的眼光太过锋锐,沈葶月也注意到了,她顿时甩开了太子的手,快步朝陆愠走去。
“郎君。”她理亏,虽然自己没做错什么,但是陆愠那个小心眼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回到家等待她的又不知道是怎样的折磨。
可至少,此刻,她希望陆愠能给她个面子。
谁料,陆愠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攥起她的软嫩小手,低声问:“冷么?”
冷。不正常的冷。
这人被夺舍了?
不远处,太子盯着两人郎才女貌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挑衅的光芒。
第44章 第44章你我和离,到此为止。……
沈葶月就这样被陆愠揽着腰,一路回到了大宴。
此刻月影西斜,暮蝉低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席间也多是江家的下人在收拾残局。
永宁长公主早就带着镇国公府众人回去了。
沈葶月期盼的心,碎了一地。
她还想跟陆珍她们挤一个马车呢。
待会儿上了车,不知道陆愠还要发什么疯。
可直到两人都上了马车,陆愠仍旧没什么动作,只是牵着她的手,闭目养神。
这次轮到沈葶月坐不住了。
他看见太子和她那样,不吃醋?
这还是陆愠么?
沈葶月百思不得其解,可马车已经行了一段时间陆愠仍旧没什么动作,她心中长舒一口气,可这气还没喘匀,男人便凑了过来。
沈葶月不由得身子紧绷,生怕他在马车里就——
马车十分宽敞,不仅四周都用一层厚厚的毯子铺上,眼前的矮几,茶案,砚灯,也都是焊死在车厢上,所以虽行驶在路上,一切还如同在厢房搬。
烛光明亮,陆愠那张极为清冷的眼也多了几分柔和,他哑声道:“待会儿回到府中,你便称病不出,我不在,祖母定会拿裴霜凝来难为你。”
沈葶月杏眸眨啊眨,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郎君要去哪?”
陆愠凝眉,“今晨齐太后回宫,圣人的意思,靖王的案子压了数日,也该审了。我这几日会很忙,你便一味躲在福熙阁便是,若有事,便去求长公主。”
沈葶月咬唇:“可裴姑娘,到底是和郎君有过婚约的人,我并不敢违抗祖母。”
她说得委屈又怯怯,灯下朦胧间,说不出的可怜。
陆愠心头叹了口气,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心里最清楚。
小姑娘这是打算借着裴霜凝疏远她。
她不爱他,一心都在想着怎么逃离他。
谁才是真正的裴家二娘子,她心里应该更清楚,不是么?
陆愠第一次尝到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滋味。
他强压下心头那抹酸涩,捏了捏她的掌心:“放心,有你在,我不会再娶别人。”
沈葶月低垂着眼睫,感动的靠在他的肩上,实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娶啊,你倒是娶啊!
你娶了我就能和离
了。
不过这个假的裴霜凝倒确实是个契机,虽然不知道她背后的势力是谁,可有裴霜凝在,自己便可脱身了。
马车在镇国公府停下,元荷扶着沈葶月下了车后,马车继续朝大理寺行去。
陆愠到了大理寺衙后,那张极具柔情的脸登时变作另一幅模样。
他沉着脸,厉声吩咐底下的人点灯掌案。
此刻已是下值时分,衙里很多人都回家了,再过一会儿便是长安宵禁,坊市大门一开,就更不得自由走动了。
谁料,陆愠将自己的少卿牌子和圣人给的夜间通行令甩在桌上,让人挨家挨户的去请。
走得晚的衙役吓得不敢吭声,不知道这位爷又抽了什么邪疯,只拿着腰牌出去找人回来加班。
看这架势,好像要通宵了。
作孽啊,大楚没有加班销用!
陆愠端坐在正案上,让编修翻出了历年的卷宗,桌上,身后的壁龛上的蜡烛都点得足足的,他埋头开始翻阅。
这案子本来不急,明日再审也是一样。
但是陆愠此刻心中一股邪火发不出去,想来想去,只能拿靖王和江家开刀。
圣人压了这个案子几天,明面上是等着齐太后回宫再审,实际上是想让靖王和太后一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犯更多的错误。
顺文帝的权衡之术便在于让人苟延残喘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翻盘,实则是放长线钓大鱼。
比如那位假的裴二娘子。
既然圣人如此厌恶齐太后分权,想借此打压后党,那么他这位坚定的“保皇党”只要牢牢的跟着顺文帝的心意,就够了!
不过此刻他出现在大理寺可不是为了恭维顺文帝,纯粹是被太子恶心到了!
陆愠不舍得对沈葶月发脾气,又不能失了风度,显得他小家子气,更是无处将这些话说出去,憋来憋去,他快要疯了。
可他不能一个人疯,只能将这些无妄之灾撒在靖王身上。
他要整个长安跟他一起痛苦!
卷宗在修长如玉的掌中翻个不停,够杀的就杀,不够杀的就流放。
持着圣人特谕圣旨的陆愠宛如一尊地狱的杀神,阎王点卯似得挨个点了过去,碰见谁,算谁倒霉。
靖王党下的逆臣多居在长安坊市内,大理寺的私兵如风般一趟又一趟的出动,抄家,抓人,下狱,流放,不从者直接尚方宝剑,血溅当场。
殷红的鲜血从长安坊内流到了大理寺。
今夜漫长,注定是个无眠的夜。
而衙门中那些等待发号施令的人都哆哆嗦嗦的侯在一旁,要么递水,要么点灯,要么得了任务带兵抓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座上那人的死亡镰刀,一不留神扫到自己。
靖王府上下七十六口,江太师府全家九十八口,连带着下边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统统关押至大理寺狱。
廨房的灯火明亮亮,银灿灿,陆愠睨着宣纸上墨笔圈了大半的名字,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
若此刻靖王党的人变成了太子党,他怕是能笑出声。
他从未参与过党争,此次办案也是顺皇命而为,可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存了私心。
江家欺人太甚,手都伸到长陵侯府中了,那么配享太庙的江太师府,气数也该散了。
只是当年朱家去驰援长陵侯,到底是因何缘故去得晚了。
朱家家主站错队,宁可枭首也要保全朱家全族,朱皇后更是请辞废后不成,自行喝下了红花汤,用此生不孕来向顺文帝以表忠心。
这样一个想在长安苟活下去的家族,没理由再去坑长陵侯府一道。
这其中,定有猫腻。
从前陆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如今沈葶月是他心尖上的人。
长陵侯府的世仇,就是他陆愠的世仇。
大理寺衙门这边通宵点灯,加班加点的审问,长安各个府宅中也是不曾消停。
譬如镇国公府,回府后陆老夫人便让人传沈葶月入懿祥阁听训话。
陆老夫人看不上沈葶月,早就想把她撵出公府,折了一个齐若芙,如今来了一个正牌的侯府未婚妻,她岂能不起心思。
只是沈葶月嫁进来不久,虽规矩不怎么好,但是也没犯下大错,她不好直接将人撵出府。
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作为一个从姑娘变成媳妇,再从媳妇熬成婆婆的陆老夫人有的是办法。
此刻她慢悠悠的倚在榻上喝茶,谁料,映寒来回话,只道夫人说身子不适,好像染了风寒,世子爷也嘱咐了不宜出门,就不来请安了。
陆老夫人早知道沈葶月这小娘子主意正,鬼心眼多,也不闹,只让映寒拿出家法,在旁边记下。
随后,她指着裴霜凝道:“让你的丫鬟把你的床单被褥拿去福熙阁,就说我让你住在那院子的。”
裴霜凝乖顺的点头,随着映寒出了院子。
可福熙阁那边直接关灯了,任凭映寒怎么敲,都没人出来开门,显然在装死。
裴霜凝穿着一身雪绸白的纱衣,干净纤细,凝脂清瘦,像一株风中摇曳的玉兰花,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
半个时候后,她灰溜溜的回到了懿祥阁,柔弱的水眸通红一片,软着嗓子道:“是霜凝无能,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陆老夫人不觉得意外,反而在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偏头看向映寒,又道:“记下。”
忤逆长辈,嫉妒言行,身为陆家宗妇,毫无气度,样样皆踩在了陆家家法上,明日,她就拿着这本子去给裴霜凝当嫁人的陪嫁!
譬如刑部这边,宁夜拓印好了那咬痕,对着一圈齿印兀自发呆时,下属进屋请示,大牢中的驸马说自己风湿病犯了要请大夫。
宁夜听闻,赤红眼眸一抬,冷笑了声。
他正愁没处撒气呢,转头便让人给驸马劈头盖脸揍了一顿。
再譬如公主府,已是万籁俱寂的掌灯时分。
萧承妤回府后便钻进了净房,从黄昏到人定,怔怔沐浴了三遍,出来后又在房间里乱砸一通,千金难求的玉壶春瓶,圣人前几日才赏的汝窑天青釉,好不容易清醒了,还要让十樱去配避子汤。
十樱听到后整个人都木了!
她自幼在宫里长大,从低微的侍婢一步步走到公主的贴身婢女位置上,自然对这些后妃争宠惯用的阴毒之物了如指掌。
那避子汤的配方所用之材皆有毒,且性寒无比,且每个人对药性的适应能力不同,万一公主喝完后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怎么办?!
那顺文帝还不把她们都砍了。
十樱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自作主张将避子汤换成了坐胎药。
坐胎药好啊,药材名贵大补,给她们殿下补身正好!
萧承妤倚在金丝楠木床榻上,轻摇罗扇,娇艳的朱唇不重字的骂了宁夜祖宗十八遍,十樱端过汤药时也没注意,直接灌了下去。
鬼才要给他生孩子!
只要她宠幸男人的份儿,何来她被用了这一说!
呸!晦气!
一想到驸马还没出狱,她还要跟宁夜再有交集时,萧承妤睡不着了,甚至想提着刀直奔宁府。
夤夜慢慢,昼绪更迭,直到天边浮现了一抹鸭蛋青,朝阳破晓时,长安这不平凡的一夜,才就此揭过。
翌日,熬了个通宵的陆愠将呈文罪证整理好,一大早就进宫递给顺文帝。
连夜审讯,他眼下一片乌青,然则他并不困,甚至眼底隐隐透着嗜血的兴奋,有种再来一夜,他还能再流放一马车的人。
顺文帝皱眉,手中那些逻辑清晰,证据链闭环的罪证,呈文,一目十行下去,简直罄竹难书。
良久,他执笔一挥,鲜红的朱批落定,呈文上的人生死已定。
靖王废为庶人,终生圈禁,江氏满门抄家灭族,三族内,男流放,女充妓,与靖王有往来的官员之家,其罪深重者,问斩,其罪较轻者,流放。
至此,浩浩荡荡的靖王谋逆案彻底落下了帷幕。
仿佛知道要血洗长安,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骤雨,细
密的雨雾自天际绵延而下,携带着季风将绢布打湿,支摘窗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陆愠本欲告退,却被顺文帝叫住:“祁玉,长陵侯府那位裴二娘子可是在你府中?”
陆愠脚步顿住,转过身道:“回陛下,正是。”
“祁玉,过来,关于此女,朕有话对你说。”
顺文帝朝他招手,此时的他,锐利冷阔的面庞变得柔和,仿佛不是天子与臣子的对话,是舅舅喊外甥过去。
一炷香的功夫,御书房的朱门缓缓关上。
廊下暴雨如瀑,铺天盖地的雨声顿时铺面而来,丰沛的水雾很快将陆愠周身打湿,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撑伞,伞骨撑起,“哗啦”一声,是柄明黄绸丝油布伞。
“世子爷,请您撑伞。”
陆愠接过伞柄,黑色长靴迈下廊阶,竟意外的沉重,没有来时的欢快。
——
镇国公府,雨势不减,从清晨下到了晌午,府中各院免了晨昏定省,都在各自房中赏雨,只有懿祥阁内格外热闹几分。
陆老夫人年轻时受了风寒,上了年纪,这样风雨交加的时候膝盖便会疼痛难忍,此刻内室中放了几个银炭盆,倒是温暖如春。
只是这室内的氛围,却比外面的雨势,更为焦灼。
沈葶月被映寒映月按着,跪在了地上,好在陆老夫人房中都铺着厚厚的金丝软毯,她虽跪着,膝盖处也算稍有安慰。
鸡翅木雕花矮几旁一左一右是陆老夫人和永宁长公主,老夫人身侧站着位妙龄女郎,正是那刚寻回的裴家二娘子裴霜凝。
“沈氏,你瞪着我作甚?”
“这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
“腰板挺得那么直,你还不知罪吗?”
陆老夫人训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沈葶月心中的欢喜也越来越多。
她能看得出,陆老夫人巴不得将她撵出门,好迎裴霜凝入府,她还就偏不遂了陆老夫人的愿。
她闹得越凶,才会被陆家真正的厌弃,才会让陆愠想护着她,也护不住。
毕竟,妻妾情义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孝”字。
沈葶月缓缓开口:“祖母,昨儿郎君嘱咐我无事不得出门,怕将风寒传染给各位长辈,夫为妻纲,葶葶只不过听从夫君的话,何错之有呢?”
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极为漂亮,尤其是看向人的时候,仿佛会说话般,含情脉脉。
陆老夫人便盯着这一双眼睛,她知道沈葶月自负美貌,总以为在这陆府只要讨好了陆愠就可万事无忧——
可今日,她就要让沈葶月知道,这陆府,谁说了算!
陆老夫人狠的看了眼映寒,映寒一瞬明白主子的意思,抬手便扇了沈葶月一个巴掌。
沈葶月没反应过来,身子被扇得朝地上栽去,她抬手擦了擦,怔然看着,柔嫩的掌心上全是血。
一旁的裴霜凝见此吓得当即跪在了沈葶月旁边,柔声哀求道:“老夫人,霜凝知道您心疼我,可是霜凝不怪沈夫人,霜凝一朝家变,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还有幸见到老夫人,长公主,霜凝卑微之躯不敢以旧年婚约当作要挟,还请老夫人饶了沈夫人!”
说着,她不住的磕头。
裴霜凝身子娇柔,生得一双水雾眉,含情眼,素净柔婉的五官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出尘,没有任何攻击性,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一番。
除了永宁长公主。
若说之前长公主对裴霜凝还了解甚少,持观察的态度,今日裴霜凝此举倒让她看清楚了此女为人。
这种女子,她从前在宫中跟着她母妃见得太多太多了,若是落在她手上,她会让其看不见明日初升的太阳。
她有些怀疑。
她的手帕交怎会生出这种女子。
可也只是怀疑。
毕竟林音产后四天便撒手人寰,裴霜凝这些年怎么活的,被谁养成的性子,都未可知。
可她思忖着,这到底是长陵侯的血脉,不至于歪成这样吧?
永宁长公主偏头看了眼窗外。
她那没出息的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你媳妇都让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陆老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拿着手指头指着裴霜凝骂:“你个丫头,看不出老身在替你出头,你又在这充什么滥好人?”
裴霜凝眼中凄凄,“老夫人,霜凝不忍看世子与沈家姐姐产生龃龉,即便是霜凝和世子曾有过婚约,可世子既然娶了沈家姐姐,霜凝,霜凝自是多余的,都是霜凝的错。”
说着,裴霜凝转过身子,“姐姐,你打我吧。”
裴霜凝攥着沈葶月的手,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那白皙的肌肤上很快便浮现出一个红掌印。
与此同时,直棂门被人打开,屏风后珠帘响动,伴随着湿润的雨丝,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迈入了内室。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流淌,可却难掩俊美,来人正是陆愠。
他自然也瞧见了沈葶月“打”了裴霜凝这一幕。
“请祖母安,请母亲安。”陆愠弯身行礼。
永宁长公主嗔了句:“淋成这样,赫融怎么办事的。来人,还不带世子下去换身衣裳。”
陆愠道:“无妨,想必祖母将我夫人带到这儿,定是有话要说,孙儿在这,祖母请说便是。”
永宁长公主撇嘴,对味了,是这个感觉。
是她那个没出息的儿子。
一刻也舍不得让沈家女吃亏。
陆老夫人活了六十余载,又自小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长大,算是个人精,自然听出陆愠这话里带着气。
她心中不由得更气了。
自打这个沈葶月进府,她这个最喜爱的孙儿也敢跟她顶着说话了。
真是家门不幸。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好,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我不妨把话说透了。今晨,我让人进宫请了一道册封世子夫人的圣旨,圣人也已应允。霜凝乃侯府嫡出,自未出生便与我镇国公府有着婚约,早些年是以为霜凝随着侯爷夫妇去了,这才让你另娶。如今霜凝回来了,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自然也该是她的,至于沈葶月,你若是还想留着府中,也可,只将你贬为平妻,一同侍奉世子;你若不愿,这有一封放妻书,你们和离了便是。”
瞧瞧,周到圆滑的世家老夫人,圣旨,放妻书,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往下跳呢。
永宁长公主没吭声,只是一味低头喝茶。
陆愠回来了,她还慌什么,总不至于,真和离不成。
这沈娘子,可是他当初跪着向圣人求娶回来的。
沈葶月美眸亦是看向陆愠。
她在等他的选择。
若他不愿,一心要护着自己,那自己便可放宽了心的闹,闹到长公主不满,闹到陆老夫人不忿,闹到整个陆家都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善妒!
若他愿,沈葶月没想到这儿。
室内的空间仿佛停滞下来,位于窗外雨打芭蕉的“唰唰”水声。
仿佛过了一刻钟那么长,那背对着她的男人喉结滑动,一字一句道:“既有圣旨,孙儿遵旨便是。”
陆愠走到陆老夫人前,他每迈开一步,地毯上便随之形成一个极小的水洼,他接过了映寒手中的放妻书,随后在矮几上寥寥几笔,饱蘸徽墨的字迹缓缓落在云纹纸上。
他拿着放妻书,黑漆漆的眸子晦暗冷淡,走到沈葶月身侧,轻轻一松,便打落在她膝盖上。
“沈氏,你我和离,到此为止。”
沈葶月看着那张对她来说,意味着自由的薄纸,心情反而没有臆想当中的喜悦。
此时此刻,她耳边回想的都是——
“放心,有你在,我不会再娶他人。”
“我的妻,只有沈葶月一人。”
“葶葶我妻。”
她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唇,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有些话,听听就行了。
若是真信了,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不用她演戏了。
沈葶月捧着那张薄薄的放妻书,起身捂着脸,杏眸含着一汪眼泪,似
是想说什么,唇瓣翕合,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做完最后的表演,她转头就走了。
她自由啦!
而陆愠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便直直的看着她。
她的眉,她的眼,她颤抖的唇,她红肿的脸,她一瘸一拐的身形,似是要将她一切的一切,都刻在心里。
第45章 第45章那殿下身上这些痕迹,谁……
沈葶月拿到了放妻书,长久以来绷在心底的弦骤然松开,她高兴的连外面还下着大雨都忘了。
眼看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了放妻书上,她小心翼翼将信笺放在了胸.口,这才抹了把脸,同一旁撑伞的元荷朝福熙阁走。
眼下陆愠还在懿祥阁同裴霜凝一起,在他回来之前,沈葶月不想再见到他,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懿祥阁和福熙阁都在府中东角,离得不远,可绕过九曲回廊,穿过几个垂花门,有树林和花景做隔断,又下着雨,主仆两人委实走上了一刻钟才到。
沿途有下人不知道懿祥阁中发生了什么,见到沈葶月便弯身行礼,道:“见过四夫人。”
沈葶月没做声,这府中的世子夫人,很快就要变人啦!
陆老夫人引狼入室,还不知道镇国公府要翻出什么风浪。
不过,这跟她没关系了。
沈葶月打算去找宁夜,她的亲哥。
有哥哥在,她不是没有亲人的野孩子,也不必事事都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出主意。
沈葶月拿出了放妻书,被雨淋湿的小脸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让人不觉得狼狈,反而觉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元荷,咱们离开这,然后去找哥哥。”
元荷看见那放妻书的瞬间高兴的就差蹦起来,她连连道:“奴婢这就去备水,收拾东西,待姑娘收拾完咱们即可就走。”
一个时辰后,主仆二人收拾妥当。
沈葶月推开门,雨已经停了。
檐角上的琉璃瓦被冲洗的干干净净,夕阳余晖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璀璨光芒,院子里满是绿植和花草的清新香味,十分怡人。
国公府仍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如同年画上的仙境。
她深吸了一口雨后空气,带着元荷去徐云霜的院子拜别。
徐云霜听见沈葶月找到了大公子,不敢置信道:“公子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说这话时徐云霜眼底含泪,不免让沈葶月动容,她握着徐云霜的手:“姑姑可以放心了,母亲留下的血脉都还在。”
“真是菩萨保佑,裴家祖上显灵了!”徐云霜忍不住双手合十,朝诸天神佛拜去。
当时事态危急,她带着二姑娘从密道逃走时都不曾见过大公子,侯府那样大,大公子当年也不过才十二岁,甚至没能见到夫人最后一面!
这对苦命的兄妹。
可现在,不仅二姑娘活着,大公子也还在。
夫人,惊霜就算到了地上,也终于可以和您有个交代了!
咱们侯府的孩子很好,都出落的很好,您可以瞑目了!
沈葶月拿出了一千贯飞钱交给徐云霜,低声道:“姑姑,我要去找哥哥,侯府的事儿您不要再掺和了,也只当自己没在侯府侍奉过,葶葶很感激您多年来的照顾,这些钱您拿着安度晚年。”
徐云霜当即推了出去,“你拿着,你日后用钱的地方多,我这些年在府里也攒了不少体己钱。如今你能和大公子汇合,我的心愿已了,过几日我便找个由头闹一场,让老爷把我休了,回扬州过我的日子去。”
这公府姨娘,谁爱当谁当,她不伺候了!
沈葶月推了好几次没推过只得让元荷偷偷塞到徐云霜床榻,随后匆匆拜别后两人便从后门离开了国公府。
——
出了门后已经黄昏,再有一会儿城门那就会开始击鼓,以鼓声为号令,每更三点,足足敲够六百下后,随着最后一声闭门鼓,代表着长安的宵禁开始,士兵会关闭城门和各个坊市门,禁止百姓出行,街上的金吾卫便会出动,在六街上巡逻。
此刻再去租赁坊看宅子怕是来不及,沈葶月两人只能就近找个客栈暂且住下,待明儿一早再去买个宅子落脚。
——
戌时,镇国公府。
二房的朝晖阁今日有贵客登门,办了个小宴。
花厅的门敞开着,两侧各站两个奴婢以备传菜上茶,夜空郎朗,星子璀璨高悬,晚风拂过,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花丛中蝉声蛙声一片。
今日是陆珍的未婚夫,承恩伯家二公子吴瑯上门的日子,所以二房老爷陆弘森下了值便来了朝晖阁,随氏更是从晌午过后便开始研究晚上的菜谱,连着让丫鬟给陆珍挑了三套衣裳,以备今晚的宴会。
按理说,陆弘森官拜尚书,乃是身着紫袍的三品大员,又与镇国公是亲兄弟,就算对上伯爵府也不需如此谦卑好客。
这一切,只因,陆珍被退过婚。
在大楚,和离还好,被退婚的女子有很多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只能出家做姑子,或者在婚事上低人一等,嫡女嫁庶子,庶女给人当妾的事儿,满大街都是。
承恩伯爵府不算太显贵,可到底也是勋爵之家,吴瑯非嫡长子,不能承袭爵位,可那位吴大娘子的娘家十分有钱,吴大娘子又宠爱幼子,若是吴瑯能好好科举,走上仕途,也是一门好婚事。
所以此刻二房上下都在使出浑身解数,恭维这位二公子。
要说这吴家的婚事其实也落不到他们家陆珍身上,还是大房的新妇吴沁雨从中帮忙牵线,加上陆珍本人生得十分艳丽,是个端庄淑女,所以在相看那日,承恩伯府并没有拒绝,反而爽快的约了下次见面。
陆珍娇羞的端起酒杯,遥遥敬了吴瑯。
吴瑯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锦袍,剑眉星目,清贵卓然,只是若细细看,那长而浓的眉眼中,透露着几分不羁与风流。
他笑着举杯回应:“五姑娘客气。”
陆珍只与吴瑯在冰饮铺子一同喝过茶,今日,还是第二次相见,但听母亲说,吴大娘子已经应允了这门亲事,怕是不日便有媒人上门。
她渐渐走出了江廷远带给她的阴霾,痛苦。最近接触的这位吴公子风趣健谈,她想着,这样的人作为夫君,也不是不行。
等成婚后,她多多替他操持后宅俗务,叮嘱郎君看书科考,日子应该也算和美。
有些心动和悸动,也该随着年月,一同还给过去了。
她不小了,不能总活在青梅竹马的回忆里。
何况,江廷远已经死了,幸好她没嫁过去,那个孙明玉也是倒霉,父母族人全死后,本以为抢了她的婚事,后半生可以享福了,没想到却上了贼船。
不过听说江家被抄家灭门时,孙明玉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圣人感念孙家满门忠烈,特允了孙明玉与江廷远和离。
只是,孤儿寡母,她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思绪慢慢回笼,陆珍再看向桌上时发现吴瑯不见了。
随氏看着发呆的女儿,调侃道:“吴公子说吃得多,去院子消消食,你还不去送上一杯凉茶解解腻?”
陆弘森放下酒杯,颇不赞成道:“闺阁女子,成何体统。”
随氏接着给老爷倒酒,笑道:“那日吴大娘子已经同我说好了,她也赞成两个孩子的婚事,既然早晚是夫妻,只是送杯茶而已。老爷,来,再喝几杯,今儿的菜,都是您爱吃的。”
陆弘森是标准的文官清流,此刻娇妻在侧红袖添香,倒也冲淡他那几分“之乎者也”的酸儒味,他与随氏继续喝了起来。
陆珍见状,悄悄起身,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银制酒壶朝院子里走去,怀着萌动的春心去寻吴瑯。
可吴瑯呢,人早就不在朝晖阁了。
芷春院后边的一处林荫小道上,一对男女正纵情的抱着,男人的大掌游离在那薄薄的夏衣上,热吻难耐,伴随着“啧啧”的亲吻声,男人情不自禁道:“清清,我就爱你现在的样子。”
陆清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娇嗔的推开他,却被吴瑯搂得更紧。
月光淙淙下,水榭旁是池塘倒映着银色的辉芒,吴瑯端看着怀中皎洁如雪的神女,清冷的眉眼因他而染上妩媚的七情六欲,这极大的满足了他的征服欲。
三年前永明湖那场马球宴上,他一进场瞧见了躲在陆珍身后的陆清,一身雪绸白的素衣,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不同于她年纪的冷清出尘,仿佛
世间最冷的雪,清零飘逸,直直落在他心间,化掉,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可后来,渐渐的,他便瞧不见她,四下打听才知道她是府中的庶女,姨娘不得宠爱,所以赏花宴,花间集这些活动都看不见她。
终于,陆家登门拜访他母亲,他便知道,这是要说亲事了。
母亲也只说是陆家女子,他欣然赴约后见到的确实陆家嫡女,他虽失望,却也明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为伯爵府嫡子,母亲怎会给他相看庶女。
他心不在,敷衍着陪陆珍喝完茶后却在回家的小巷撞见陆清。
彼时她摔倒在地上,丫鬟正在扶她,她惊惶回眸,对视的一瞬间,陆清那张冷清的面如同雨中摇曳的山茶花,我见犹怜,直击中他心门。
吴瑯澎湃的心动告诉他自己,这藏了三年的爱意,收不住了。
耳边传来陆清娇.喘的声音,“吴瑯,松开我。”
吴瑯哑声道:“叫我翰彦。”
他的小字。
陆清有求于吴瑯,乖顺的叫了声,“翰彦,有件事,你能不能帮我?”
吴瑯爱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吧,我都应你。”
陆清连着喘了好几声才把气喘匀,她微微蹙起眉,开始了她的表演:“我的四嫂和四哥今日和离了,四嫂搬了出去。她素日在府中便对我处处言语打压,更是蹿腾她姨母跟我小娘争宠,我和小娘在这府里本就活得艰难,她一来,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吴瑯听闻顿时气愤的跺了下脚:“哪来的贱女人,这么下作!”
吴瑯家中也有姨娘庶女,虽家风严谨,母亲不曾过分苛待过小妾,可他也知道,那些小妾庶女的日子十分难过,再把这难过的人代入到了他珍爱的神女身上。
吴瑯忍不了。
清清所说的任何话,他都听,指哪打哪。
他坏么,他坏;他卑劣么,他卑劣;但是他有真爱么,还真有!
陆清继续道:“她如今离开了国公府,想必会在长安街上赁下门户,翰彦,你能不能把这个消息递到昭行坊。”
吴瑯回忆道:“昭行坊?那里位于朱雀大街最南端,素以清竹围炉的文人墨客聚集而闻名。我把消息递给谁?”
“向西第四间门市有一个钱掌柜,你把这个消息给他说了就行。他是我娘家亲戚,我想让他带人教训教训沈葶月。”
吴瑯皱眉:“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我直接带人替你出气,我伯爵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不缺人。”
陆清食指点了点他的胸膛:“我可不舍得你替我冒险,钱掌柜做惯了这事,出手不留痕迹,若是你被人发现了,少不得又被伯爵夫人责罚,若她不让你出门,你我,还怎么再见面?”
她娇弱,又生得一张如春山浅淡的芙蓉面,美的毫无棱角,不具有任何攻击性,这样楚楚可怜的看着你,没人能拒绝。
吴瑯被哄得心神荡漾,顺势接过美人手指,低头吮住:“还是清清疼我。”
陆清又踮脚,啄了啄他滚烫的喉结,清眸流转间,音色轻柔婉转:“那你,会娶我姐姐么?”
活了两世,她太懂如何拨动男人的心了。
此时此刻的她,哪里是什么雪山神女,而是夜色下的勾魂魅.魔,一点一点蚕食着吴瑯的心。
吴瑯坚定摇头,“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我不好直接跟母亲明说,说了她也不会同意我放着嫡女不娶,娶一个庶女。”
说这话时,陆清仰脸看着他的神情微微颤了一下,旋即如常。
吴瑯没注意到,自顾自道:“我得设计让你姐姐丢了清白,左右,我娶的是陆家的姑娘,只是清清,你要等我。”
陆清温柔道:“自然。”
时辰差不多了,吴瑯要回朝晖阁,他显然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又揉搓着陆清,温存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往后走。
陆清在他转身的一刻,神情渐渐阴郁了下来。
姐姐,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疯癫不饶人的嫡母。
嫡母强势,所以养得你平庸,木讷,没什么心眼。而我的小娘软弱,只会哭,只能依附我,所以我必须强大起来,必须又争又抢,才能勉强得到你的东西。
你资质一般,本就应付不了伯爵府的腌臜,更应付不了这世间说鬼话的男人。
所以这门婚事,不算我抢你的,是你自己蠢。
至于吴瑯,什么情情爱爱,你侬我侬的,她若是信了,上辈子就白死在东宫了。
吴瑯的后院,虽无妾室,可光是通房丫头就有四个,背地里的外室,就更不为人知了。
他说他爱自己,不过见色起意罢了,能有几分真心。
陆清谁也不爱,只爱她自己,她小娘。
吴瑯脚步飞快,几下子就回到了朝晖阁,花厅已经暗了灯,他也直接回到了给他准备的厢房中。
他脱了鞋,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其实,他何尝不知陆清的小心思,小九九,何尝不知陆清是在利用他呢?
可是利用他又如何?
能被清清利用,说明他还有价值,清清怎么不利用别人呢?
想到陆清那张如晨曦薄雾般的美人面,他静静闭上眼,按捺着了躁动的心绪。
我知道你自私,嫉妒,阴暗,雪白的骨缝里灌满了害人的坏水。
可清清,我爱你。
四下平静的夜,陆清和吴瑯都获得了心满意足的结果,无人知道,芷春院后不远处的榕树下,一个银制的酒壶耷拉着壶耳,撒了一地佳酿。
酒香四溢,能穿人心。
陆珍死死捂着嘴,任那咸涩的眼泪从指缝中流淌而下。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未婚夫竟与亲妹妹搞到了一块!
——
翌日一早,沈葶月退了房后便带着元荷去了租赁坊。
那里是长安最大的交易坊市,除了商人百姓,不少当官的,考学的,都在这租房子。
可是她们不用租,她手里还有一千贯,足够她买个一进一出的宅子。
就她和元荷两个人住,不需要太大,宅子太大,她也没安全感。
由于她预算足,要求低,很快便盘下一处宅子。
这宅子一进一出,虽不大,可胜在地理位置好,就在崇仁坊,那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离皇城脚下也近。
价钱嘛,也足足翻了一倍,要整整五百贯。
老板带着沈葶月二人坐着马车去了崇仁坊,与租赁坊的泥土路不同,这里地界贵,脚下踩的都是青石板路,干净整洁。
两侧林荫繁茂,沿途可看见气势恢宏的飞角楼阁,终于,马车停了下来,沈葶月看见那黑底匾额上镌刻着两个字——梨苑。
推开门,眼前赫然一亮,是一片造景假山,假山下的小土坡上植满了各种花草,芙蓉,月季,玫瑰,高低交错,缤纷绚烂,东边栽了几颗桃树杏树,下边还引了水渠,水渠通抄手走廊,里头养了几尾锦鲤。
檐下有玉铃,庭间有池鱼,花草葳蕤间,一砖一瓦都透着清幽雅致。
沈葶月看了后极为满意,当下便付了尾款。
将掌柜送走后,天色还早,日头没那么大,空气中的风还带着早间的凉爽之意,沈葶月和元荷两人决定分头行动。
沈葶月去刑部找宁夜,元荷去采买日后所需的生活用品,顺便打扫屋子。
崇仁坊地界贵,离刑部办公的廨房也近,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便到了刑部大门。
她刚走上前,门前的侍卫便冷声质问:“衙门重地,来
者何人?”
沈葶月抿唇,从前她是世子夫人,通传一声即可,可如今她只是平头百姓,若想见宁夜,难如登天,除非她有冤情,可刑部只受理刑案,寻常案件都有京兆府管。
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试一试,:“我是宁大人的朋友,有事找他,可否请大人代为通传?”
侍卫睨了眼沈葶月,穿着倒是像那么回事,只是长安富贵,有钱人家多的是,攀附权贵的也不少,这种人他见多了,大人没有嘱咐,那就是没这回事。
他不耐摆摆手:“我家大人不在衙门,你改日再来吧。”
沈葶月也没灰心,衙门见不到,那她去宁夜的私宅总可以了吧。
沈葶月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去一旁的冰饮铺子买了杯加冰的紫苏饮,就着冰块的凉气消暑后才继续朝宁府走。
她前脚刚走,后脚一辆马车从刑部后门停靠,下来的女郎头戴帷帽,步履极快的进了后门。
萧承妤边走边骂,早晨有人递信到公主府,说是驸马不行了,要见她最后一面。
萧承妤布局那么久,怎么舍得驸马就这么白白死在狱中,当即就起身准备摆驾刑部,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宁夜的诡计!
这厮在用这种办法拿捏她!
想到这步,萧承妤凤眸燃着熊熊烈火,更生气了,气得她满屋乱转,她还没去提刀杀他的头呢,他倒是敢主动邀她了?
转来转去,外头的小厮又来传话:“殿下,刑部又来信了,说驸马发了高烧,只剩一口气啦!”
萧承妤眼一闭,心一横,她怕什么,她才是被狗啃的那个!
有了宁夜的示意,萧承妤很快便通过长廊,来到了宁夜办公的地方。
侍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门是半掩着的,萧承妤轻轻一推,便“咯吱”一声,开了。
房间不大,看起来像是个临时办公的地方,四周的壁龛上点着银色的灯,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声响,将整个房间照得清幽冷寂,一如桌案前的那个男人。
“宁大人,驸马如何了?”最后几个字,萧承妤咬音极重。
宁夜闻声,缓缓转过身,珠光宝气的小公主往那一站,那一瞬间,冷暗的牢狱仿佛涌动着天光。
看见那张清冷的脸时,萧承妤的气焰顿时莫名弱了几分。
她自幼金尊玉贵长大,却不知道为何,对上这衙门办差的男人,总是心中忍不住发怵。
宁夜放下手中的拓印,朝萧承妤走来,站定。
他的眉骨生得高挺,显得眼窝深邃,明明是很清隽的一张脸,骨相却看起来十分凌厉,又在这银灯地牢下,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萧承妤的心惴惴不安,他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不能吧,这怎么能查到……
宁夜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梅子香,这香气让他恍惚,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不重要。
宁夜淡淡道:“臣今日找殿下前来,是有一事,想要殿下为臣解惑?”
萧承妤眉梢一挑,干脆道:“解不了。”
萧承妤长得妩媚,容貌随其生母淑妃,生得一双凤眸,说话时抬起眼梢,配上骄矜的语气,十分勾人。
宁夜的眼睛朝下一瞥,目光定住,她今日穿的高领裙装,还涂了脂粉,只是那些青紫的吻痕,太明显了。
他俯下身子,步步紧.逼,“那殿下身上这些痕迹,谁弄的?”
第46章 第46章你想离开我,凭什么?……
他记得梦中对着那具柔情似水的身子吮吸,啃咬,爱抚不已。
可裴绿漪的脖颈,锁骨处并没有这些痕迹,反而是今日盛妆而来的公主,让他意外。
宁夜的话,像是燎原的火把,几乎是一瞬,一股犹如灭顶般火烧火燎的燥热席卷萧承妤全身。
提起这些痕迹,她无可避免的想起那日的缠绵与疯狂。
可她,怎会承认呢?
萧承妤妩媚一笑,素手浅浅拂过脖颈,“怎么,本宫与本宫府里的男.宠的私事,宁大人也要审审么?”
很明显的,这句话的底气,要比上一句,弱上许多。
宁夜淡淡道:“岂敢,只是那日江家设宴,英国公家的小公爷被人咬了一口,英国公夫人哭哭啼啼找到我,臣找公主来也是例行公事,只要公主在这试纸上,轻轻一试,臣,绝不纠缠公主。”
萧承妤咬着牙,凤眸隐隐愠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吾乃天家公主,你敢查我?”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臣为何不敢?”
萧承妤暗暗骂道,犯个鬼啊,狗咬的行不行?
萧承妤懒得与他周旋,转身就走。
驸马一条烂命,死就死了,驸马一家的性命,她再想办法慢慢弄死就是。
她转身离开时,宁夜身子前倾,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哑声道:“若是殿下,我会负责……”
萧承妤甩开他的手臂,眯起眼,那双妩媚勾人的狐眼挂着讥讽:“宁大人莫不是昏头了,本宫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本宫与你之间的交易,就此结束,你若再敢插手——”
“还不承认,是么?”
宁夜攥着手臂将人拉过,低头作势便欲吻她的唇。
萧承妤身子紧紧绷直,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识,就连躲都忘记躲了。
然则,宁夜盯着那饱满殷红的朱唇,手臂上紧绷起一股与本能斗争的颤意,顿住了。
他喉结缓缓滑动:“公主可想起了?”
萧承妤睁眼,对上那双漆黑冷隽的眸,不可遏制的想起他将她压在身.下时,白皙的肌肉,暴起的青筋,紧闭的睫羽。
她身子软了软,轻轻呼吸,丰腴的胸脯高低起伏。
萧承妤什么也没说,宁夜却什么都懂了。
懂她絮乱的呼吸。
懂她毫无章法的心跳。
懂她软下去的身子。
懂她无话可说的愤怒。
宁夜抬手,将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再过几天,我让驸马出狱。”
萧承妤心底隐隐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拿她当什么人。
她退后,冷笑了声,“宁大人还真是多情,有这功夫,不如多陪陪家中的未婚妻。”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宁夜看着她金灿灿的裙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怎么听出了一丝,赌气的味道。
萧承妤怎么知道裴绿漪的事儿。
她查他。
认知到这一点,宁夜眼底的错愕渐渐变成了柔情。
小公主气势汹汹的走了,一旁的婢女十樱却忍不住勾了勾唇。
她虽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可却知道,这位宁大人在她家殿下心中,是当真不一样。
若是旁人,殿下早命人给他跺了喂狗了,公主府里有圣人赏赐的随府侍卫,有先淑妃母家留下的私兵,有大内高手,有成群结队的金吾卫,弄一个文臣,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可殿下,只是嘴上骂几句,腿上绕两圈,丝毫没有惩罚之意。
十樱换避子汤时便知,她没做错。
——
沈葶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除了中途去隔壁的面馆要了碗阳春面,可还是没看见宁府门庭开过。
她来过宁府一次,知道哥哥不喜身边有人跟着,偌大的府里只有一个管家,到这个时候都没动静,怕是今日等不到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马上就要宵禁了,她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便只能回家。
回去的路上,沈葶月路过祥云轩给元荷带了份栗子糕回去。
踩着鼓声的尾巴,她回到了小院。
眼看着小院冒着腾腾热气,楹窗里满是暖黄的烛光,饭菜的香味一点点从绢布透出来,她眼眶有些湿润。
这才是家的感觉。
没有欺凌,没有讨好,没有规矩,只有简单的饭菜,还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小姑娘。
元荷也快到岁数了,沈葶月踩着台阶,算着等和哥哥相认后就给她找户人家,用手中剩下的钱给她置办嫁妆,家底,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太过铤而走险,她不能让
元荷也跟着她一起冒险。
进屋后,青木桌案上摆着四道小菜,醋溜白菜,烧排骨,麻辣豆腐,还有一盅冬瓜羊肉汤看的她口水直流。
主仆两人饱餐一顿后各自洗漱安置。
在梨苑,她不是谁的妾,谁的妻,谁家的儿媳妇。
她是自己,她是沈葶月。
这一夜,沈葶月睡得格外香甜,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
月华溶溶,满月的光辉笼罩着这间小院,肥硕的锦鲤偶尔激起点点涟漪,一道隐晦的视线透过架起的支摘窗看向床上的女郎。
长安的夏热而漫长,沈葶月贪凉,除了在屋中摆一缸的冰块,她夜间也没有关窗的习惯。
她安静的睡着,脸上不施粉黛,柔婉静美,有种说不出的纯与澄明。
那道视线不知疲倦的看着,望着,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这么贪婪的看着她的睡颜直至夤雾涌动,直至天光大亮。
翌日一早,沈葶月打算继续去蹲点,可这次她不像昨日那么傻,她写了封信,打算一并带着。
哥哥早出晚归,家中好像还有个姑娘,她在江家宴会上见过,是个喜爱穿绿衣的,那么这信就不能递给家中了。
她不知那姑娘的身份,是敌是友,万一把她的信扣下就糟了。
她决定将递给刑部,她不敢十分确定这个信能不能到哥哥手中,没敢写落款。
信中写着她约宁夜明日午时在半遮面二楼一见。
但是怕哥哥看见了不当回事,她决定放一件阿娘的遗物。
云霜姑姑交给她的阿娘遗物一共就两件,一封亲笔信,一枚同心佩。
她不敢留信,只留了同心佩中的小环佩,外面那一圈大环玉仍在她手中。
沈葶月前脚刚把信递给侍卫,还塞了点银子,后脚刑部大门便被人打开,宁夜从门后走出,侍卫朝他弯身行李后便目送着宁夜离开,自始至终,并没有把刚刚的信交出去。
宁夜弯身上了马车,朝大理寺行去。
他找寻妹妹多年不得结果,怎么江家说找就找到了,这个裴霜凝,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妹妹?
裴霜凝在陆家内宅,他见不到,只能见陆愠。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上下开始张灯结彩,准备世子爷的婚事。
谁能想到她们世子爷还有梅开二度这一说。
这福熙阁未来的女主人如今是这位裴二娘子,公府上下奴才都开始铆足了劲巴结她,只盼着她掌家以后能捞点好处。
只是身为正主的裴霜凝却有些苦恼,她虽得了陆老夫人的信任,可在那日与沈氏对峙时,她隐隐觉察到老夫人是用她在跟沈氏赌气,并不十分信任她。
陆愠那日待沈氏的做法,堪称冷漠,甚至放妻书看都没看就签了,可裴霜凝还是能感觉到陆愠心中有沈氏,她们祖孙二人急于斗法,才会让她钻了空子。
所以,这些日子,她近不了陆愠的身。
福熙阁的正房,书房,她都进不去,只能日日待在福熙阁旁的冷霜园中。
她来陆家有几日了,齐妃娘娘那边催得不行,若她再没有作为,恐怕齐妃娘娘恼羞成怒,她这个棋子也就成了弃子,她就活不成了!
裴霜凝攥着那份受贿的名单,急得满屋乱转,却毫无办法,只能让伺候她的婢女一碗又一碗的安神汤,润肺茶,送去福熙阁。
无一例外,今夜,她又被拒之门外。
翌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长安的坊市大开,街上的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片欣欣向荣。
沈葶月穿戴好,拿着帷帽如约去了半遮面。
半遮面是崇仁坊旁边的一间茶坊,一共两层,二楼多设雅间,内有琵琶女拨琴抚弦,清籁之音伴随着冰饮的凉爽,引得不少文人墨客。
坊中的引子种类繁多,盛夏时节,紫苏饮最解暑,沈葶月以手支颐,百无聊赖的等着,没注意到屏风后的木门插进来一根燃香。
每个房间都放着一盆冰块,冰块上配着薄荷叶,让整个房间充斥着清爽的透凉之意,沈葶月初时没有闻到那怪异的香味,仍抱着那罐紫苏饮小口喝着,等她觉察到不对想要起身时,身子霎时软了下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傍晚,暮色沉沉,晚风吹拂着凤凰木飒飒作响,闷了一日的天气终于有点凉爽之意。
陆愠刚走出廨房大门,赫融便急匆匆跑过去。
他蹙眉:“何事这般慌张?”
赫融喘着粗气:“世子,梨苑出事了。”
陆愠脸色一沉,径直朝外走,被赫融拦住,“长公主让人带话,让世子下值后务必回府。”
“滚开。”陆愠声音森寒,透着沁人的凉意。
赫融冒死阻拦:“沈姑娘被带走,咱们一时半会也查不到是谁,反而会打草惊蛇,世子何不装作不知,属下带着暗桩去查?世子隐忍了裴姑娘许久,皆因圣人旨意,若此刻沉不住气,坏了圣人大计,世子若受罚,便没人能救沈姑娘了。”
陆愠漆眸不断下坠,脑海中思索着谁会掳走沈葶月。
靖王,齐妃,太子,一个个人名在他脑海里浮过,想到她此刻处于危险之中,便让他心颤不已,再无理智。
靖王倒台后,齐妃在后宫虎视眈眈,暗地里联络着齐家旧党,奔走牵线,嫌疑最大。
齐妃失去了一个皇子,再无当太后的希望,焉能不起报复之心。
至于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愠狠狠揉着太阳穴,眼底猩红一片,这些人,无论葶葶落在谁手中,都很危险,偏偏此刻他什么都做不得,这让他更陷入无力的自责中。
事已至此,他冷声道:“去查,今夜就给我答复!”
陆愠回府后,径直走向明色阁,他敛了神色,教人看不出喜怒:“阿娘找我?”
永宁长公主低头拨弄着茶盏,闻得声音,抬头看他,冷嗤一声。
一旁的沉玉落玉顿时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关上门。
永宁长公主看着他道:“陆大人宦海沉浮,如今做事,连我这个阿娘都猜不透了?”
陆愠走过去,随意坐在一旁的棕木嵌玉扶手椅上,语气淡淡:“阿娘有话不妨直说。”
“好。”
永宁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沈家女是你当初跪在你舅舅面前求来的,如今说和离就和离了,你是怎么想的,婚事在你眼里,就这么儿戏?。”
陆愠压着眼底的烦躁,犹豫再三,决定说出那日在御书房与圣人的约定:“阿娘,其实——”
门外突然传来了落玉的声音:“殿下,裴姑娘来了,想跟您请安。”
陆宴侧头看了眼窗外,一道纤细的影子侯在廊下,阴魂不散。
“让她等着。”长公主没好气道,“你接着说。”
陆愠眼底浮现一抹讽刺的笑意,顿了顿,“阿娘,其实沈家女没有看上去那样好,她嫁给儿子,不过是镇国公府的地位,名利,如今儿子给她一大笔钱,她才会走的那么痛快,这样的女子,不配做我陆家的儿媳。”
永宁长公撇了撇嘴,当初信誓旦旦要娶人家的是你,现在嫌弃人家的还是你,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不过长公主也知晓他那与人周旋的本事,便直接了当道:“既如此,你日日晾着裴二娘子,又是何意?”
“姿色欠佳,感情总要慢慢培养。”
永宁长公主噎得一口茶差点没上来。
他倒是承认的干干脆脆。
永宁长公主语气稍缓:“慢慢培养也得在一起才能培养,你日日不让人家近身,怎么培养?祁玉,阿娘希望你
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辜负了一个姑娘,再负一个。”
陆愠心底冷笑了声,此刻京兆府的鼓若在,他才该敲一敲,他才是被负的那一个。
“听见没?”
阿娘的声音在耳边催促。
陆愠眼里的笑意不减,但这笑意里,藏着蕴锋刃于无形的狠意。
他道:“儿子今夜便召裴氏。”
永宁长公主眯起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似是在思索他这话的真假可信程度。
陆愠侧头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细雨,水雾淅淅沥沥的,吹在楹窗上,沙沙作响。
他等不及了,就今夜。
——
陆愠回到了福熙阁,让赫融吩咐小厨房在花厅摆菜。
裴霜凝想要请安被永宁长公主打发回来了,正灰心时,房中的丫鬟焦急道:“姑娘去哪了,叫奴婢好找。”
裴霜凝苦笑了声:“我去给长公主请安去了。”
丫鬟惊喜道:“姑娘快梳妆打扮一下,世子爷那边派人传话,今晚要和姑娘一同用膳。”
“真的?”裴霜凝方才还惨白的脸顿时色若桃花,她轻声道:“真的么,他终于肯见我了……”
丫鬟喜笑颜开,摁着裴霜凝坐在妆奁前就开始给她补妆:“这还能有假,姑娘不知,男人啊最是个喜新厌旧的,没了前世子夫人,世子爷身边没女人,时间一长,难免心痒痒,想碰新鲜的,姑娘可要加把劲,别辜负了齐妃娘娘对您的厚望。”
裴霜凝瞧着镜中那白若梨花的芙蓉面,灵动清雅,秀美怡人。
论容貌,她自问虽比不过那沈家女,可比之一般的庸脂俗粉,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只要陆愠肯给她机会。
窗外细雨绵绵,不知疲倦的下着,裴霜凝稍作收拾一番后,由丫鬟撑伞,款款行至福熙阁。
刚进了院子,裴霜凝便瞧见花厅那亮着暖光的灯火,她心神一紧,脸颊澎了两团红云,竟是有些紧张。
她虽是带着任务而来,可那位陆家四郎的容貌宛如谪仙般俊美,又不同于那些温润的男人,漆黑的凤眸带着几分桀骜与风流,给人极致压迫的危险。
若能与这样的男人云.雨一番,或产生情愫,她倒是十分乐意的。
裴霜凝在廊下轻轻理了理云鬓,故意没有抹去脸上细密的水雾,想营造那种清水出芙蓉,雨中白莲花的柔弱出尘感。
梨月听见有人叩门,顿时出来迎接,“呀,裴姑娘淋雨了,快请进屋,奴婢替您擦擦,若是染了风寒,我们爷可要怪罪。”
“我,你……”裴霜凝来不及反驳便被梨月和映月一左一右请了进去。
裴霜凝沉着脸,任两个小丫鬟拿帨巾替她擦拭,心中默念着:“我的出芙蓉,我的白莲花,我服了啊!”
重新梳洗好,梨月却并未引着裴霜凝去花厅,而是起身作揖:“我们世子还在书房公务,晚点会过来同姑娘一起用膳,姑娘先在此稍等片刻,暖阁里奴婢放了个银炭盆,姑娘若是冷,可以去烤烤火。”
说完,梨月便朝外走去,一时间,福熙阁的正房只有裴霜凝一人,丫鬟小厮都在庑廊下守值。
裴霜凝初时还警觉的等着,可随着更漏一点点流过,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趁着陆愠不在,周围没人,她小心翼翼的将藏在袖间的一张信笺塞到了陆愠床榻前多宝阁上的暗格里。
她飞快的做完这一切,随后警惕地看向窗外,福熙阁的下人很有规矩,若无主人的吩咐都面朝大门,规矩的站着,陆愠也还没来,还好,还好。
裴霜凝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激动。
齐妃娘娘交代给她的事儿终于完成了!
她不会再是弃子,更不会死了,甚至,她还能当上太子侧妃!
这是齐妃娘娘答应她的,只要事成,便允她侧妃之位,等将来太子登基,齐妃成了皇后,她就是贵妃,一人之下而已。
自打靖王被贬为庶人后,齐太后便将目标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为先皇后嫡出,出自正统,若无大错,储君之位就是他的。只是从前齐太后不甘心,想扶持着自己家族的皇子登基,可如今皇子没了,若想保住齐家的荣华富贵,便只能走上与太子合作这条铤而走险的路。
至于齐太后的那位儿媳朱皇后,自打朱家出现叛贼又被赦免后便久居深宫避世,后宫事务皆由齐妃主理,朱皇后早早失了宠,又不能生育,膝下也无嫡子,堪称废人一个,等圣人驾崩,齐太后让其随葬即可,那时,整个大楚,尽是她们的了!
裴霜凝越想越兴奋,一双杏眸几乎飘的几乎要飞起来,满脑子都是她的侧妃梦。
年轻气盛的她,丝毫不知道,事情办得太过顺利时,反而意味着不太顺利。
与此同时,陆愠在书房中遥望内室明明烛火,一双漆黑的眸却满是晦暗。
赫融来报,没找到。
暗桩来报,根本查不到一丝踪迹。
好好的一个活人,就这么消失在长安城。
长安一百零八坊,他总不能带兵全都掀了。
可时间多过去一息,葶葶的危险就多一息。
陆愠的心脏不断下跌,再下跌。
支摘窗被雨吹打的来回作响,天空滚过一道闷雷,阴沉沉的声音似要把天捅破。
陆愠那烧了一晚的心却越烧越凶,越烧越烫!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乱跑?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百般的为她找理由,找借口,他能给她的,都给了。
可沈葶月,你对我,除了算计,利用,哪还有一点真心?
陆愠低低笑出了声,可那双桀骜漆黑的眸却渐渐阴湿到赤红。
我在御书房里想着为你请封,为你裴家复仇,你在想什么呢?
你想跟我和离。
你想离开我。
凭什么?
雨丝淅沥淅沥的下着,却浇不灭陆愠心头的那簇火焰。
与此同时,一处别院内,沈葶月缓缓睁开眼,入目处是菱格浮雕镌云纹床顶,攒金线月拢纱帷幔,她下意识朝外看去,宽敞的房间,支摘窗半掩着,露出院中一片绿意融融。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拢,她咬着唇,费力的回想着,她在半遮面等哥哥,那个雅室还很凉爽,但是后来她闻到了一股异香,然后就……
沈葶月意识到自己被抓了,可看这屋子的摆设,自己的衣裳也还规整,那人并没有对自己下手。
她轻手轻脚的下床,想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可路过妆奁前的铜镜时,她被吓了一跳,险些喊出了声。
沈葶月惊悚的发现,铜镜中女子的容靥,是和她原本样子完完全全不同的,两张脸!
此刻,院外传来的交谈声与脚步声,逐渐朝院子逼来……
第47章 第47章她该怎么救自己…………
沈葶月吓得一颗心都要从胸.口飞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躺回榻上,维持着“昏睡”的模样。
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站定,停在了庑廊下。
沈葶月闭着眼睛,竖着耳朵拼命听着。
“她醒了吗?”一道低磁的男声,听着有点熟悉。
婢女答:“回殿下,还没有。”
“嗯。”
“殿下,旬天师已经到了,此刻正在偏厅等您。”
“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她就走。”
谈话声戛然而止。
门栓响动,随着“咯吱”一声,门又被轻轻关上。
一时间,沈葶月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人身上,耳边充斥着鞋履摩擦地面的声音,珠帘被拨动的声音,男人呼吸的声音。
随着来人逼近,她控制不住紧张,心跳加快,她鼻子吐息间试图调整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至于来人是谁,她已经猜到了。
是太子。
青天白日,她人还在长安坊市内,谁有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何况那个婢女还叫他殿下。
靖王已成废人,被看管起来,其余几个皇子也都不在京,只有太子。
太子绕过屏风,流动的珠帘,来到了内室床榻前,他坐了下来。
两侧帷幔被金钩拢着,几缕清透的日光照了进来,榻上女郎的面容姣白如雪,薄如蝉翼的睫毛静静垂出柔顺的弧度,粉嫩的唇瓣微张着,吐息均匀。
太子近乎贪恋的看着她的容貌,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她的轮廓。
“阿宁,太久了,久到孤都忘记你到底离开了多久……”
沈葶月忍不住腹诽:阿宁是谁?
“阿宁,是
孤错了,孤不该疑你和陆愠有私情。”
沈葶月惊呼:劲爆,陆愠居然还有这么香艳的事!
“你离开孤的每一个日夜,孤都彻枕难眠,不过你放心,很快,孤便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了。”
沈葶月鄙夷:好像也没耽误你睡觉找女人吧。
太子最后替“阿宁”掖了掖被子,随后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痴恋的看了她良久,心满意足离开。
等人走后,沈葶月顿时掀开被子,猛喘了好几口气,她嫌恶的擦了擦额头,什么狗男人?
这就是她前世爱上的男人,她不信?
那梦都是假的,太子爱的是那位“阿宁”吧。
许是因为自己和阿宁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对,沈葶月突然想起刚刚铜镜中的那张脸,那不是她的脸,虽然和她眉眼处有五分相似,可却不是她。
沈葶月下意识朝自己下颌处摸去,颧骨,太阳穴,每一处她都拼命的搓了搓,可越搓,她的心越凉。
她找不到缝隙,找不到人皮的痕迹?
太子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会永远都变不回来自己那张脸了吧?
这个变态,疯子!
沈葶月心底没来由得生出一阵恐慌,越想越害怕,眼泪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往下砸,。
难道,她要永远被囚禁在这?永远的成为另一个人?
不会有人记得她,沈葶月会被遗忘,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信,甚至没人知道!
沈葶月的痕迹,会被彻底抹去。
想到这儿,沈葶月慌得坐不住身子,撑床的手腕颤得厉害,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径直从榻上摔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四合,朗星一片。
沈葶月着急上火,想张嘴却觉得喉咙处一片滚烫的疼意,嗓子已然哑了。
这次,婢女开了门,生怕再闹出下午那样的事儿,是以一听见屋内传来窸窣声响便紧张的上前,“姑娘,您醒了,可要用膳?”
沈葶月眼眶通红,满头乌发披在肩后,模样脆弱又可怜。
她费力的撑着身子,盯着那丫鬟,哑声问:“你们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
奴婢回避着她的目光,答非所问:“姑娘怕是饿了,奴婢这就去传膳。”
“不准走!”沈葶月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那小丫鬟的手臂,小丫鬟对上沈葶月那张脸,登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侧妃娘娘死了三年,如今“她”的音容笑貌突然间回来了,搁谁谁不害怕啊啊啊!
丫鬟本以为侧妃娘娘攥住她是要掐死她,谁料,娘娘竟从怀中掏出了块金子。
金澄澄,黄灿灿,还不是碎金子,竟是整整一锭!
沈葶月将整锭金子塞到她手中,喘了口气,低声道:“能不能给我讲讲,阿宁的事儿。”
丫鬟面露难色,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她是太子的人,若是被发现了——
沈葶月觉察到小丫鬟的犹豫,略挑了挑眉,故意道:“你不收,我找别人也是一样,左右我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不愿就算了。”
跟在陆愠身边久了,她洞悉人心,揆理度情的本事也越来越高深。
这样一说,小丫鬟明显动心了。
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哪个不知道侧妃娘娘的事儿,即便是廊下饶舌几句,姑娘若有心留意也能知晓。
这金子她不要,可就白白便宜别人了。
小丫鬟心中有了决断,急忙接过金锭踹在怀里,跪着磕头:“姑娘恕罪,奴婢糊涂,奴婢必定对姑娘知无不言。”
沈葶月颔首,正好她肚子也饿了,两人去了花厅,她一边吃,小丫鬟一边说。
一刻钟后,沈葶月放下银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侧妃姜时宁乃是太子心中挚爱,只因为报答陆愠救命之恩,送去了续灵膏便被太子怀疑,两人离心后姜时宁撒手人寰,太子追悔莫及。
小丫鬟跟沈葶月交谈了许多,也不像最开始那样防备,也敢说话了:“姑娘,您是奴婢见过最像侧妃娘娘的人。”
沈葶月忍不住撇嘴:“想来太子这些年应该祸害了不少与姜时宁相似的姑娘,可那些姑娘的下场,都是如何?”
小丫鬟老实道:“有听话的被殿下封为宝林等侍奉在侧,可很快也就失宠了,有不听话的,殿下便直接让人弄死了。”
沈葶月忍不住心惊,皇权之下,女子的命就如同草芥,供人玩乐。
人命在太子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她叹了口气,心中思忖着,她是属于听话的,还是不听话的。
小丫鬟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心中害怕,便安抚道:“姑娘别怕,根据奴婢的揣测,殿下极为喜爱您,不然也不会给您用——”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顿时缄口。
沈葶月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会伤害我的肌肤么?”
这么张人皮覆在脸上,谁知道透不透气,她可不想留下什么疤痕。
小丫鬟知道这事瞒不过,但也不敢细说,只道:“姑娘放心,不会的。”
只不过说完,她神情有些沉,颇有些欲言又止。
沈葶月温声道:“若太子看上了我,日后我也是你的主子,我若是你,还不如早早递了投名状,来日殿下再拨人手给我时,你也算元老。”
小丫鬟年纪不大,听不得这样的撩拨,顿时全盘托出:“姑娘,这东西虽不会伤及您的肌肤,可若是用久了,怕是会再也弄不掉,您就会真真正正的变成这张脸。”
“什么?”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低声喃喃道:“是多久?”
小丫鬟想了想,“奴婢听殿下和太医聊天,约是一个月。”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沈葶月肩膀懈了下去,她刚刚在床上还听见外面传来天师的名讳,难不成,这疯子是想借尸还魂?
她不信鬼神这些无稽之谈,更不会相信早已死透的姜时宁会附身在自己身上。
人心,有时比鬼魂更可怕。
这易容术,天师作法,不过是满足太子那病态的占有欲和后悔。
他后悔和姜时宁怄气,直到姜时宁临终时也没有好好看她一眼。
因为后悔,才迫切的怀念,想要重塑,想要失而复得。
殊不知,这天下最难得到的便是永远失去。
何况,太子他真的情深不寿吗?
沈葶月不懂爱,却也知道,如果真心喜爱一个人,不会再拿后来人去和她作对比,那是一种对前者的亵渎。
他只不过想赎清自己的愧疚,好心安理得罢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狗德行!
除了爹爹,再除了哥哥。
只不过,如今自己落入太子手中,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哥哥收到信没?
但看这小院荒废僻静,便可知她被太子藏起来了,除了元荷,怕是不会再有人记得她。
沈葶月悲从中来,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打颤。
她有些沮丧,有些害怕,脑海中闪过一道道的人影,哥哥,云霜姑姑,元荷……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救自己?
她不能成为姜时宁,她不能就这么被抹去在世间存在的痕迹,她还没有和哥哥相认,她还没有给父亲报仇。
可她能怎么办?
她也才十六岁。
沈葶月缩在丝衾里,那些憋了太久的情绪崩溃迸发,抱着膝盖低低呜咽出声,犹如迷途中困顿的小兽,找不到方向,渴望家人的舔舐和爱怜。
前厅,太子一身仙鹤纹月白常服,斜倚在太师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若按天师所言,最快多久可以做法事。”
旬天师一身道袍仙骨,站在太子对面,高瘦的颧骨上,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他轻抚着花白的胡须,回道:“殿下容老身准备准备,若无意外,三日后子时,盈月减亏,阴气最盛,适合迎侧妃娘娘回来。前提是,沈姑娘脸上那张人皮不能换,不然,侧妃娘娘的亡魂怕是找不到归家的路。这招魂,自然也就无
效了。”
“还有,此招魂秘术需要发动阵法之人十年阳寿,殿下身份尊贵,乃大楚未来的天子,这……”旬天师十分犹豫。
太子毫不在意,只要能见到阿宁,十年寿命而已。
他道:“孤知道了,你速去准备就是。”
旬天师下去后,太子撑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那日昭行坊突然递来消息,沈葶月会在午时前往半遮面。
太子虽不知道递消息的人是谁,是何意思,但本着有没有枣都去打两杆子的精神,他派暗桩去了,沈葶月果然在,还是孤身一人。
这送上门的小羔羊,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之前本想徐徐图之,只因沈葶月还是人.妻,是镇国公府的儿媳,位份尊贵,又有陆愠护着,他动不了。
可如今他们既已和离,自然也没人再庇佑沈葶月。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平头百姓,背后没有靠山,自然是他想如何,就如何。
一想到很快便能见到阿宁,太子心生希冀,眸底的阴鸷都散了几分,多了抹柔情。
靖王倒台时,他都没这么开心过。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角门处如同往常般敞开着,采买的丫鬟和小厮进进出去,采购着公府和各房主子所需的东西,一个不起眼的丫鬟跟着人群溜了出去,把裴霜凝的消息带给了齐妃养在宫外的暗线。
暗线得到消息后又一路回宫,穿过重重宫殿,将消息递给了齐妃。
祥云宫内,织金嵌玉四折屏风层层叠叠,窗棂下紫檀矮脚桌上,齐妃正用鎏金梅纹护甲轻轻拨弄着香灰,听了暗线的汇报,她轻笑了声:“裴霜凝这个人,还算是有用,竟能瞒得过长公主和陆世子。”
暗线道:“事发突然,裴姑娘进公府也才没几日,这么快就得手,娘娘就不觉得蹊跷?”
齐妃放下护甲,揉了揉眉心,那保养极好的脸已经出现了好几道皱纹。
靖王被贬为庶人,连带着那些跟随他的臣子也都纷纷避嫌,圣人近日也不来她宫里,想来已是起了怪罪之心。
虽说前朝之罪,罪不涉后宫,可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她没得选。
片刻后,齐妃睁开凤眸,沉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既然裴霜凝已经将东西放在了陆愠的床头,你立刻拿着本宫的令牌去找我舅舅,让他联络朝中重臣,尽快将此事捅到御前。只有镇国公府犯了错,我儿的案子才有转机!”
暗线领命,退下。
翌日一早,顺文帝上朝时,齐尚书当即向圣人启奏检举:“大理寺少卿陆愠在主持靖王谋逆案上收受官员贿赂,不送礼者,重则问斩,轻则流放,送礼者,大多挨了棍刑,鞭刑,便无罪释放,颠倒律法,为官不正!”
顺文帝当即震怒,目光看向陆愠,陆愠出列,绯色官袍挺得笔直:“此乃子虚乌有之事,臣问心无愧。”
朝堂之下顿时炸开了锅,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声。
“陆大人行贿,这不可能吧?”
“也说不准啊,国公府那么大一家子要操持,你看看陆家的人出门都穿金戴银的,奢华无比,那么大的诱惑摆在那儿,谁还嫌钱多呢?”
齐尚书冷笑,不卑不亢的站在堂下。
议论声愈来愈大,顺文帝脸色沉了下去,当场命刑部侍郎宁夜为主审官、御史台朱文棋从旁协助,两部联合会审,一同彻查此事!
陆愠被暂且革职,镇国公府上下,由金吾卫看守,封上封条,再不许人员出入!
一时间镇国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就连永宁长公主这位尊贵的皇裔也被困在了府中,不得而出,仿佛陆家这一次,真的走入了穷途末路。
散朝后,朱文棋跟着宁夜去了刑部,将齐尚书所提的呈文,罪证一一翻过。
两人埋在案上,甚至连午饭都没吃。
宁夜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试图找到其中的关窍,为官多年,他惯见官场上宦海沉浮,牛鬼蛇神,却独独不相信镇国公世子陆愠能干出这种事。
他陆家缺钱么?
他陆愠有这么蠢么?
这借口显然蹩脚。
朱文棋此番虽代表着御史台,可御史台一向只有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职能,这些事,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来审还差不多,他只是一个从六品,一边是齐党,一边是显赫的国公府,他还想抱着乌纱帽多活几年,是以,大多时候,他都在磨洋工。
反正有宁大人呢,他是一步步从寒门走到如今的六部侍郎的,圣眷优渥,跟着他走,准没错!
吃不到肉,难道咱还喝不到汤?
官场不就这么回事嘛,跟着有权有势的,踩着大势已去的,方能稳保前途。
朱文棋觉得自己没啥用,像个吉祥物一样往那一站有点呆,所以他决定充当后勤保障,宁大人翻阅案卷这么辛苦还没吃饭,他打算去旁边买点酱肘子,配点小菜,结果这一出门就撞见了前头乱哄哄的。
朱文棋上前一看,银色的灯影下,两个差役架着一个娘子,那女子青丝凌乱,身形单薄,巴掌大的梨花面上,一双杏眸蕴藏着痛苦与挣扎,看向自己时,更如同惊鸿之鸟,身子瑟缩了下。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娘子。
朱文棋向来怜香惜玉,忘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不记得话本子中,那些深夜出现在书生门前敲门的柔美女子,都是吃人的艳.鬼。
此刻在衙门的地盘,朱文棋仗着手中的权利,当即摆摆手,让差役放人。
两个小差役退下,那小娘子顿时弯身行礼,娇滴滴道:“多谢大人。”
朱文棋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下来,问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刑部?”
闻言,裴霜凝两条柳叶眉蹙在了一起,软声道:“我是镇国公府的人。”
“什么?”朱文棋听到和陆家有关,也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了,顿时问:“国公府已经上了封条,你是怎么出来的?何况,这么大个案子,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还是快快回去!”
说着,朱文棋欲撵人。
裴霜凝凄凄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是同镇守国公府的侍卫说情,我……我知道世子爷收受贿赂的证据,只希望将证据递给官爷,官爷们可以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想下狱,我更不想被流放呜呜呜……”
朱文棋被她这小词说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他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这番说辞显然十分勉强,说不得这小娘子为了活命杜撰出来的。
办案,那讲究的是个真凭实据,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他虽然是个五品的绣花枕头,可那也是实打实上过科考场,中过进士的,断不会仅凭借片面之词便草率定夺。
朱文棋问:“你口口声声说你有证据,证据在哪?”
裴霜凝道:“证据就在陆愠内室床榻前多宝阁的暗格里,我乃世子的未婚妻,所以得以进他内室,看见了那份证据,上边写了好多个人名,还有字据,大人派人搜府,一看便知!”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朱文棋心中举棋不定,还是决定带她去见宁大人。
两人进了廨房后,朱文棋将刚刚裴霜凝所述之事说了一遍,末了,他询问:“宁大人,不如咱们去搜府,一看便知。”
说完这话时,宁夜终于抬眼,他透过朱文棋去看他身后的姑娘。
清透柔婉,一身素衣,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泪,如梨花般洁白无瑕。
裴霜凝,小妹出生在十一月,正是霜凝露重之时。
初始他刚听见江家把她寻回来还担心不已,只盼一见,可如今,便是陆愠没提醒过他,他也不信,眼前这位告发镇国公府的姑娘,是他的亲妹妹。
裴家血脉,没有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之人。
宁夜颔首:“那便去一趟吧。”
他起身,途径裴霜凝身边时,那女子柔柔的问了句:“大人,若是真有证据,可以放了我吗?”
宁夜淡淡道:“一切,等我呈报陛下后,再做定论。”
说完,他找人将裴霜凝看管了起来。
刑部动作极快,一息间宁夜和朱文棋便带着一队金吾卫朝镇国公府奔去。
宁夜勒马停在国公府门前,任侍卫去揭封条开门,他仔细端详着这座昔日辉煌的宅子,如今已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没人下人出来洒扫,两座石狮子前堆积了满地的树叶,青石板台阶上也堆积着厚厚的灰尘,这才不到一日的光景。
君恩如流水,人人向往之。拥有荣耀和权利时,自然风光无两,人人艳羡。
可若失了盛宠,便如同陆家这样殷实的高门氏族,也不过如是。
大门开了,宁夜下马,直奔陆愠所居的福熙阁。
早前封门时,镇国公府各处院子也已经贴了封条,是以,此刻这座六进六出的大宅,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可偏偏树丛茂密,鲜花繁盛,楼阁前的水榭里,肥美的锦鲤还在同荷花玩耍,灌木丛中,几只鸟雀打着旋飞过,又给人一种真实鲜活的迹象,两相对比之下,看似繁华似锦,美轮美奂,实则恐怖无比。
宁夜推开了福熙阁的大门,俊美冷肃的脸看不出情绪,沉声道:“搜!”
——
与此同时,长安常陆坊间一处僻静的小院里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瓷器玉器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有丫鬟快步走到了太子所居的存绿阁中汇报:“殿下,沈姑娘她,她又把饭菜砸了,算起来,她已经一日水米未进了!”
太子俊美削瘦的脸顿时涌起一丝阴鸷,“放肆,随孤去看看!”
反了她了,她死了,谁来接他的阿宁回来?!
第48章 第48章“我妻呢?”陆愠面色枯……
太子怒气冲冲的朝沈葶月所居住的碧水阁走去,绕过树景花墙又穿过两道小桥,很快就到了。
他推开院门,刚走到庑廊下,两个丫鬟就跪在地上,齐齐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她呢?”太子高声质问。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太子怒不可遏,抬腿踹在丫鬟肩膀上,旋即推开了门。
满地的碎瓷片早已被收拾好,空气中还残存着饭菜的香味,想到沈葶月竟然绝食,太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踹开屏风,随着满地“叮当哐啷”的声音,他进了内室。
内室一片昏暗,楹窗都紧紧闭着,只有些许日光透过绢布的缝隙,如同清泠泠的月色般,冷幽寂静。
她的脸色苍白,恍若如雪洁白的姣姣梨花,帷幔四周飘着淡淡的清香,那样静,那样沉。
太子的思绪一瞬被拉回姜时宁死去的那个夜。
也是这样安静,这样悄无声息,这样的令他痛心。
胸腔内渐渐翻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扭曲疼痛,太子紧紧捂着心口,踉跄坐在床边。
他很想靠近她,却又不敢吵醒她。
来时的怒气在看见那张“姜时宁”的脸上,荡然无存。
太子很怕再一次失去阿宁,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瘾与渴望,让他舍不得打破这份美好。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告诉他,不要再轻举妄动,不要再伤了她,不要再一次离阿宁而去!
他很想紧紧抱着她,揉碎她的身体,让她的骨血狠狠融在自己的血液中,再也不分离,可他不敢。
紧紧是抬起了手指,太子便就这样悬凝在半空中。
良久,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起身,替她拉上了帷幔,转头去外面交代。
太子刚走,帷幔被一截素白手腕撩开,沈葶月静静的看着花厅那道冷肃的背影,唇角微勾,从怀中掏出个馒头咬了口,轻轻吃了起来。
少倾,丫鬟小寒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从袖中掏出干粮和水,轻声道:“姑娘慢点吃,殿下走了。”
沈葶月被馒头噎得呛了两口,蹙眉问:“旬天师的招魂之术定下日子了么?是哪天?”
小寒自打收了沈葶月的金锭子后对她的事颇为上心,四处奔走,俨然把她当成了从前的姜侧妃。
小寒道:“回姑娘的话,旬天师说,两日后子时,阴气最盛,便定在那时招魂。”
“我知道了。”
沈葶月又吃了点,随后重新缩回了被衾里,拉上了帘子。
两夜而已,她还能坚持。
小寒知道姑娘接受不了,可谁能拗得过太子殿下,这往前,多少个姑娘不也是一个个绝食,上吊相逼,结果呢,太子殿下出手比她们还快,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陨落在这个宅子里,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也许沈姑娘是特别的,毕竟,这易容术和招魂术,太子殿下只用在了姑娘一个人身上。
小寒年纪小,心思轻,想不了那么多,叹了口气,出门守夜去了。
这番心思若是被沈葶月知道,她定会气得骂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
傍晚,随着夕阳缓缓下沉,天际浮着微薄的余晖之光,又夹杂着一抹夜的青黛色,静静笼罩着长安一百零八坊。
刑部内灯火如昼,人影攒动,但没有人交谈,只有案上羊毫笔“沙沙”的奋笔疾书声。
行贿案有了关键性的突破,裴霜凝指认的证据竟是真的,宁夜下午带兵搜府时,在福熙阁主屋内室里找到了一份名单,上边陈列的十几个官员名字,他回来对比着之前大理寺递过来的案件,竟都是从轻发落之徒。
每个名字后边都对应着一笔金额,并着一张收据单。
宁夜皱眉,这是真把陆愠锤在耻辱柱上了。
可他们相交多年,他总觉得,陆愠不至于此。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将案子梳理清楚,整理好呈给顺文帝。
这夜,不出例外,宁夜又熬了个通宵,朱文棋依旧是个伺候局的吉祥物。
他叫了索唤,梅花包子、脂蒸腰子、间笋蒸鹅、炙烤金花饼,蟹酿橙等,整个刑部都飘着一股喷香喷香的饭菜香味,谁路过谁迷糊,狗路过了都想啃一口。
翌日一早,百官上朝,周公公摆着拂尘,尖着嗓子道:“圣人驾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刑部和御史台那一块,结果发现宁夜所处的位置竟然是空着的。
朱文棋此刻一脑门子汗,都怪他昨日贪图便宜,在脚店叫的蟹酿橙,没去正店,想来那螃蟹应该是死蟹,竟给宁大人吃坏了肚子,一晚上跑了好几趟茅房不说,整个人也直接虚弱的坐也坐不住,别说上朝了。
宁大人倒下了,就只剩他这个吉祥物了。
朱文棋全程划水,就指着宁夜干活呢,如今临了要汇报就剩他自己了,他心慌颤得厉害,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学堂念书,夫子拷问功课的时候。
“臣……臣有事启奏!”
他弱弱开口。
满朝寂静,静得连掉在地上一根银针都能听清楚,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朱文棋身上。
朱文棋更紧张了,鞋履不舍得摩擦着地面,一点一点挪到大殿中央,旋即下跪。
他深吸了一口气,加油,朱文棋,一鼓作气说完就拉倒了,反正宁大人整理的呈文清晰无误,照着念就行了!
“启禀陛下,宁侍郎身体不适,因故缺席,臣从旁协助,终于将此案调查清楚,镇国公府世子、大理寺正四品少卿陆愠贪污受贿之罪落实,以下是涉及到官员名单和字据,请陛下御览。”
说完,朱文棋已经是心跳加快,浑身发抖,尾音都颤得厉害。
他将罪证呈给周公公后,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终于说完了,接下来圣人应该不会提问题了吧,宁大人写得那么清楚,你有问题你自己看吧,可千万别问我,微臣社恐啊!
顺文帝垂眸睨了眼那呈文,字迹工整,逻辑清晰,证据链闭环,堪称满分试卷。
他轻轻拨弄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问:“众爱卿可有异议?”
此时朝堂彻底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兵部尚书齐恒为首的后党,一派是以尚书省左右仆射代表的文官清流,两派唇齿相击,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齐恒率先做出表率,出列启奏:“宁大人手中从无错案,镇国公府行贿证据
确凿,天子脚下,陆愠尚且如此狂悖,背地里更不知要做到何等地步,恳请陛下重罚,以儆效尤!”
“就是,其父镇国公包庇纵子,更应该严惩!陛下应该即刻抄了镇国公府,说不定府中还有更多的罪证来不及掩盖!”
鸿胪寺卿,太常大夫,左散骑常侍等一个个平时不冒头的人都纷纷开腔。
一片讨伐声,恨不得把陆家宗族九族内都骂个遍,就是没人敢提永宁长公主殿下。
这帮朝臣不傻,臣子犯错,可用律法为说辞,皇室宗亲犯错,那骂狠了岂不是连顺文帝也跟着一起骂了!
宝座上的顺文帝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双肃穆如古井的眸一一扫过上书启奏的人。
另一派文官清流的保皇党也不甘示弱回击起来:
“光凭这些名单能说明什么问题,我还说这是杜撰出来的假账呢!”
“是啊,镇国公府缺钱吗?国公爷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光是陛下的恩赐就如同流水够养活好几代人人,还能看上你这点小钱?”
“小钱不是钱啊?从天上掉下来给你你不要啊?我看仆射大人就是人老了,眼也花了,耳朵也不灵光了,皇亲国戚就不犯错误啊,凭啥啊?”
这其中,不乏有平时就嫉妒镇国公府的酸儒臣子,借着此刻朝堂纷乱,充当搅屎棍,过过嘴瘾!
周公公被底下群臣激昂的骂声吵得心肝都在颤,这可是金銮殿啊!圣人还在呢,这帮人疯了咋的,都不要乌纱帽了么?!
可顺文帝呢,没有阻止,也没有出声,只是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久久不散。
正当周公公犹豫要不要上前问一声,大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臣,有事启奏!”
金銮殿外,一高挺笔直的身影逆光而来,晨曦的光芒落在那绯色官袍上,闪闪发光,透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
宁夜玉冠绯袍,容色如常,一步步迈入大殿,走到最前边,站定。
顺文帝挑眉:“朱爱卿说你身体欠佳,怎么又来了?”
宁夜双手作揖,弯身行礼:“回陛下,今早臣吃药,觉得身子好些了,想到此案还有一些物证和呈文没有交接给朱大人,所以特地赶来。”
顺文帝淡淡道:“准奏。”
朱文棋则是老脸一惊,又一惊。
一惊是你怎么不早来,我都汇报完了,你早来我不就不用做这么多心理建设了嘤嘤嘤……
二惊是,这案子,难不成有反转?咋没跟我说啊?
宁夜睨了眼齐恒,喉结缓缓滑动:“臣这几日彻查陆愠受贿之事,初时确因裴霜凝误导,写以为取得了行贿物证,可后经臣查明,此乃诬陷忠臣之事,那些物证,也都是假证!就连裴霜凝这个人,也都是假的!”
此话一出,震惊朝野,大臣们倒吸声,凉气声层出不穷!
有些大臣脑袋不灵光,转不过弯,物证是假的也就算了,人还能是假的?
难不成,这是个活死人?
齐恒身躯一僵,仿佛被吓傻了。
宁夜是怎么知道的,裴霜凝信誓旦旦说藏得天衣无缝,也并没有暴露身份,反而陆老夫人很喜欢她,不日即将嫁入镇国公府,那般小心谨慎,怎会被发现?!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顺文帝眼底浮现出一抹戏谑,事情倒是有趣了起来,他抬手:“将裴霜凝带过来。”
左右金吾卫顿时领命,朝外奔去。
借着这个机会,宁夜将他真正收集到的物证和呈文递了上去,顺手,还让金吾卫将门口的一对中年男女带进了金銮殿。
周公公呈着托盘将东西递给了顺文帝,顺文帝低头去看,殿下的宁夜也挨个解释:“回禀陛下,那行贿的字据签名字迹歪歪斜斜,和其本人的根本对不上,至于所说陆愠收受房产铺面的地契,经户部确认,全是假造,甚至连那个宅子都是凭空捏造的。这份假证,着实低劣。”
随着宁夜的滔滔不绝,顺文帝的沉默,朝臣的倒戈,齐恒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浑身冒冷汗。
他眼前发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完了后他又无端涌起愤怒,齐妃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明白,做个伪证都做得这么漏洞百出,那宁夜是干什么吃的,那是实打实从寒门爬上来的。
宁夜知道权势,地位,金钱来之不易,落在他手里,死人都得吐得真东西出来,何况这废物伪证!
愤怒过后,齐恒竟渐渐平静下来,他那个蠢笨的外甥靖王,他那个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妹妹齐妃,摊上这么一家,他这辈子算是废了。
也罢,这是他的命,这是齐家的命。
可太后呢,想到齐太后,齐恒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希冀,一丝绝境之人心中最后一点希望。
可随着金吾卫将裴霜凝提上来,连带着宁夜带来的那对中年夫妇带进殿后,齐恒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他痛苦的闭上眼。
他不想再听宁夜这厮说话了。
这人是狗啊,藏得那么深都能翻出来!
宁夜指着那对夫妇,凛着嗓子道:“陛下,裴霜凝根本不是长亭侯府遗孤,乃是寻常百姓人家之女!”
裴霜凝一身素衣,好几天没换了,发丝凌乱,沾着厚重的灰尘,只有那张白净的小脸仍能看得出容貌不凡。
她矢口否认:“陛下,我是,我是裴家女啊!”
“霜凝,看看你阿娘吧,她眼睛都瞎了一只啊……”
“不要再助纣为虐了,这样下去,我跟你娘都活不成了!”
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颤颤巍巍的身上全是红紫色的鞭痕,裸露在外的皮肤竟是一处好地方都没有,至于他旁边的女人,亦是如此,奄奄一息,耷拉着剩下的一只眼睛,仿佛只有口气在。
裴霜凝心脏一紧,眼底的心疼和关切就快溢出来了,可想到那人的嘱咐,她死死攥着拳,任凭指甲嵌入皮肉,她咬声道:“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宁夜冷笑,顺手将裴霜凝一家的户籍契书递给了周公公。
何况,此刻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裴霜凝见到那对父母时眼底的关切早已出卖了她,若是毫不相干的人,看见被打的血淋淋的一堆皮肉,第一反应是恐惧,害怕,躲避,而不是像她这般,满满的心疼。
细作裴霜凝或许不会,可是女儿裴霜凝却骗不过这周围百十双眼睛。
没有哪个当儿女的,看见亲生父母被打成这样,还能无动于衷的!
裴霜凝心如死灰,两眼一闭,跪在了殿上:“我认。”
顺文帝将契书摔在了桌上,冷声问:“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裴霜凝苦笑了一声,看了眼兵部尚书齐恒,吐得干干净净:“齐妃娘娘,是齐妃娘娘找到了民女,给了民女一大笔钱,还承诺将民女的父母送得远远的,只要臣女将那份伪证放入陆大人床边,污蔑镇国公府。”
齐恒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悬着的心,终于不用悬了,因为已经彻底死了。
现在就是齐太后出面,也救不了他和齐妃了。
局势突然逆转,清流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抨击齐恒和齐妃,连什么祸国妖妃,国之蛀虫,心狠手毒不积德,靖王怕不是私生子这种话都骂出来了。
顺文帝缓缓抬头,看着底下乌烟瘴气的朝野,只是轻轻一扫,那些激愤的臣子便沉默了。
他咳了声,威严的声音扫过这座金色的宫殿:“镇国公府无端蒙羞,着,释放陆愠等人的禁足,陆愠官复原职,赐金千两,以慰蒙受冤屈之苦。齐恒,即刻下狱,此事为齐恒说话者一一羁押,宁爱卿,此事还
要辛苦你与大理寺一同收尾。”
宁夜颔首:“臣遵旨!”
顺文帝看了眼角落里的朱文棋,满意道:“侍御史朱文棋晋位御史中丞,日后从旁协助御史大夫。”
朱文棋眼中狂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跪下谢恩:“臣叩谢陛下隆恩!”
他就因为跟宁大人办了回案子,就从从六品一下子升到了从五品?!从今以后,他也是御史台的长官了!
这升职速度,让朱文棋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他崇拜的看着宁夜,不愧是深受皇恩之人,他不过就跟着沾了点边就少辛苦两年,今天下值,他必得请宁大人去樊楼喝一次真正的蟹酿橙!他出钱!他不在乎,他升官了呜呜呜!
下朝后,周公公引着一道墨色人影从偏门入了御书房。
顺文帝此刻换了一身明黄色对襟蟠龙纹常服,不用面对文武百官,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见那人影站定,命周公公赐座:
“祈玉,这次是委屈了你,不过借着镇国公府受困,朕倒是终于能收拾齐党,连带着太后的一多半党羽,都揪了出来料理,这可除掉了朕多年的心病啊。”
这便是顺文帝那日留陆愠在书房探讨的大计,让陆愠与其娘子假意和离,给齐家表现有可乘之机的样子,最终钓出那些藏在背后默默倒向太后的官员。
此番折了太后众多羽翼,顺文帝龙心大悦的,反倒是陆愠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顺文帝笑着打趣道:“怎么了,可是这两日禁足,给你憋坏了?”
陆愠漆眸晦暗,眼下一片乌青,隐隐钻出来的胡茬也没刮干净,整个人破财的如同枯萎的松树,人在,魂不在。
他哑声道:“舅舅,我找不到葶葶了。”
说到最后,他眼尾湿红,声音低了下去。
禁足前,他派出去两队私兵暗桩,可两天了,直到今日他走出镇国公府大门,还是没有沈葶月的消息。
这一刻,他才彻底慌了。
沈葶月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就这么彻彻底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想过很多人,想到最后只觉得齐妃和齐恒的可能性最大。
他们想送进来一个裴霜凝,自然要永久的解决掉沈葶月。
可现在见不到人,一切,也只都是猜测。
可他等不下去了。
顺文帝本还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见陆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假的,顿时也意识到严重性,他认真道:“你且回去等信,朕派兵去找就是。”
陆愠坐不住了,当即起身作揖,“陛下,可否让臣亲自审问齐恒,齐妃娘娘?我怕臣妇被困于她们之手。”
顺文帝看向一旁的周公公:“去请齐妃,交给陆大人处置,着人绑住她手脚,困住她口舌,不许她自戕。”
陆愠弯身:“多谢舅舅。”
顺文帝看着那疲惫的青竹背影,唇边轻轻咧了个笑容。
此刻,就算他想顾着与太后的亲情,对齐恒网开一面,怕是也不能了。
他这个外甥是何性子,他再了解不过。
——
祥云宫内,突然冲进去大批禁军,身娇体软的齐妃蓦地被两个嬷嬷摁住,强行跪在了地上。
齐妃吓得失声尖叫,满脸惶恐:“你们做什么?竟敢擅闯内宫?本宫是妃位,你岂敢——啊!”
齐妃被嬷嬷狠狠掌掴,突如其来的大嘴巴子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唇角淌血。
方才还金雕玉琢的美人,顿时狼狈的像条狗。
齐妃身为宠妃的嚣张气焰,顿时蔫了下去,她哭着喊道:“你们是谁啊?哪来的泥腿子,本宫要见圣人,本宫要面圣啊!”
然,无人答齐妃的话,很快,她也不是齐妃了。
她是大理寺卿的阶下囚,和她那位尚书哥哥一样,被吊着,用重重的铁链铐在了人形架上,等待审判。
很快,大门被人打开,走进来一道暗沉色的身影。
此人削瘦的脸隐没在明灭的银色灯影下,眼睑挑着一抹红,宛如地狱的嗜血杀神,每一步,都让齐妃的心尖,跟着颤一颤。
陆愠抬起头,漆黑的眸混杂着涌动的锋芒,一字一句道:“两位,我妻呢?”
齐妃满脸震惊,旋即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哭着道:“陆大人,本宫……本宫没抢你妻子啊!”
陆愠轻轻勾唇,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似乎寻到了有趣的事儿,他右臂稍稍抬起,一旁的赫融便干脆利落的递上一把长刀。
陆愠仍旧看着齐妃,可那把长刀忽然朝齐恒砍去,“哗啦”一声,伴随着齐恒痛苦的哀嚎,齐恒的左臂翻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深邃见骨,那刀是卷了刃的,带出来的细碎皮肉纷飞在天窗透进来的缝隙中。
齐妃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头皮发麻,胸腔翻涌着恶心、倒胃的胃液让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可却被赫融摁着脑袋,撑着眼皮往前看。
“我妻呢?”陆愠面色枯败,双目赤红,再次问道。
第49章 第49章他好像死在了葶葶消失的……
铺面而来的血腥气让齐妃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哥哥,她失声痛哭:“陆大人,本宫不知,本宫真的不知啊!”
还不说时候,陆愠唇边勾起一抹邪笑,赫融顿时心领神会,端着一盆倒入辣椒粉的烫水猛地朝齐恒泼了上去。
剧痛和剧辣刺激伤口,齐恒疼得“哀嚎”一声,昏醒过来了,只是滚烫的辣椒水浸入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他疼得浑身痉挛,生不如此,唇中呜咽着,哼唧着,宛如行尸走肉。
陆愠走到齐恒身边,看着这位昔年的兵部尚书,太后的至亲变成如此丧家之犬的模样,他无甚感觉,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肯说了么?”
齐恒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颤颤巍巍抬起头,唇中囫囵着乱七八糟的声音。
陆愠长刀抬手,又是一刀,齐妃雪白的胸脯顿时血溅三尺,衣衫尽褪,长长的刀疤从她的腰部,穿过月匈前,直直砍到了锁骨处。
齐妃很想去捂住腹间喷涌出来的热血,可她双手被拷住,动弹不得,她痛苦到扭曲,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那股剧烈的疼痛和汩汩鲜血流淌的恐惧中,一点点看自己消逝的生机。
陆愠仿佛没有感情的死尸般,齐恒不说话,他就砍齐妃,齐妃半死不活,哼哼唧唧,他就弄齐恒。
可直到最后,长刀卷了刃,这两人也没能吐出一句真话。
陆愠失去了耐心,愈发烦躁。
门外那些差役鸦雀无声,紧紧捂着嘴,生怕因恐惧尖叫出声,惹得那位少卿大人的注意到自己,顺手将自己也砍了。
一刻钟后,齐恒兄妹俩双双断气。
陆愠蹙起眉,扔了手中沾血黏腻的刀,他呼吸不到血腥味,也觉察不到齐恒与齐妃的痛苦哀求,他仿佛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意识:
沈葶月到底在哪?
可看齐恒两人的样子,仿佛是真不知,不然,外头有齐太后坐镇,齐恒是有求生的心的,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咬死不松口。
若他想以沈葶月报复自己,外面还有齐家氏族百十来号人呢。
齐恒,为官十余载,深谙家族基业重于泰山,只要齐家还有一个男丁,也许就有光复的可能,他不会如此。
陆愠茫然的走出天牢,长安的夏日,万里无云,蔚蓝的一片,不知疲倦的热着,升腾着。
一切都没有不同,可一切,又恍惚不同。
也是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天,葶葶跪在懿祥阁的内室里,他亲手拿着放妻书,甚至不曾转过身看她一眼。
“既有圣旨,孙儿遵旨便是。”
“沈氏,你我今日和离,到此为止。”
陆愠闭上眼,身形摇摇欲坠,他心底里缺了一块,他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这种感觉,他从未这么清晰过。
从前她在自己身边时,算计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不管怎样,她都在自己身边。
可这次,他真的找不到她了。
陆愠怔怔的朝衙外走着,雪白的衣袍下涟漪着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迹,那张堆满胡茬的脸茫然的抬头看了眼天。
坐看云起时,何人不相思。
他仿佛已经不知心痛的滋味是什么,只觉得这幅躯壳日日夜夜都在痛着,麻痹着,本还因可以审讯齐恒齐妃从而得知沈葶月消息的欢愉,也在两人咽气后,彻底灰暗了下去。
他好像死在了葶葶消失的那一天,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遗物。
——
远月悬天,太子私宅内各院燃起了灯火,凉风拂过檐下风铃,“叮铃叮铃”撞出清脆的响声,漫着暖光的琉璃灯笼轻轻摇晃着,光线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让人看着,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旬天师口中的第三日已到,如今是亥时末刻,距离子时,也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招魂所需的东西下人早已准备齐全,偌大的台子上挂满了彩色的经幡,最中间立着的是一座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墓碑,上边赫然陈列着“太子侧妃——姜时宁之墓”几个朱漆大字。
旬天师一身黑白相间色宽袖道袍,紧闭双眼,在院中的蒲团上打坐,风过他身,仿佛随时都要羽化成仙而去。
不多时,沈葶月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绑了来,她一身水蓝色广袖罗裙,乌发被一根银簪挽到肩后,肌肤凝雪,杏眸湿红,此刻双手被束,口中塞着绢帕,不住的呜咽着,抗拒着。
太子身着月白色斜襟锦袍,将他俊美的脸衬得高贵奢华,其腰间佩戴的玉佩在夜色下熠熠生辉,此刻正看向沈葶月,见她又哭又闹,脸色也是沉了下去。
不过是个承载阿宁魂魄的工具,何故有了自己的思想。
若不是舍不得她这幅肉身,太子此刻真想掐死她,让她敢在这大吵大闹,扰了阿宁的魂魄。
太子使了个眼色过去,两个丫鬟顿时跪下来温声哄着沈葶月,让她不要再惹太子不快。
可沈葶月呢,根本听不进去,娇弱的身子挣扎着,两腿拼命朝前踢,似是想踢翻了这灵台,最后被侍卫强行按着,跪在了地上。
小寒趁人不注意,拿了个蒲团塞在了沈葶月双膝下。
天色暗沉,薄雾涌动。
太子低声询问:“天师,子时已到,是否可以开始了?”
旬天师不答,反而是突然睁眼,朝夜空看去,随后他拿着灵幡绕着沈葶月转圈,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
太子看不出其中的名堂,反而是沈葶月停止了哭闹,呆呆的跪在地上,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宛如行尸走肉。
“到!”
随着旬天师一声怒喊,他抄起灵台上一张符纸,口中喷火尽数焚烧,灰烬盛于碗中,制成了一碗符水。
太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番操作,见天师端着水朝沈葶月又去,太子见状,立刻示意让丫鬟摁着她,撬开嘴!
刚刚还如同丢魂的沈葶月突然又有了意识,不过这点残存的意识也是最后的挣扎,她被硬灌下符水后整个人痉挛了两下,突然大哭出声,随后脖子一梗,朝后昏了过去。
太子急了,上前快声问道:“天师,这是成,还是没成?”
旬天师摸了摸胡须,信誓旦旦道:“殿下莫要着急,待此女醒来,她便是从前的侧妃娘娘!”
“多久醒来?”太子沉声问。
天师掐指一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好!”太子抬手,俊儒清雅的脸浮现一抹笑容:“来人,赏天师五百金!”
旬天师眯着的眼睛弯了弯,漏出了与他仙风道骨不符的世俗贪婪。
太子命人将“姜时宁”抬了回去,自己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要守着阿宁。他要阿宁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他。
夜色漫漫,那清贵的太子就固执的守在床边,不肯合眼。
一天一夜,距离天师所说的十二个时辰快要到了。
太子自始至终未合眼,任凭眼下生了两块浓重的乌青,可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阿宁。
还剩最后一个时辰时,旬天师来请示:“殿下可将侧妃娘娘的□□放置于院中的灵台前,人一旦接了地气,便会加快与天地间的灵气融合,这样可使娘娘早些醒来。”
太子已经等不及了,大掌一挥,命人抬走沈葶月。
此刻便是旬天师说给他灌下去一碗符水,他也会毫不犹豫,即刻应允。
他快没耐心了。
冷风瑟瑟,虽然此时是夏天,可子时的风又冷又硬,没过多会儿,地上的女子食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如此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太子的眼睛。
太子身子前倾,控制不住眼底的激动,轻声的,一遍一遍的唤:“阿宁,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
又过了会儿,那女子缓缓睁眼,她茫然的看了眼头顶上寂寥的夜空,随后,看向一旁的太子,漂亮的杏眸从空洞里,一点点找回了属于她的魂魄。
姜时宁眼中含着盈盈泪光,素白指节不可置信的抚着太子泛青的胡茬:“砚堂?”
太子颤抖的攥着她的手,儒雅疲惫的脸写满了眷恋,轻喃道:“是孤,你的砚堂。”
“砚堂。砚堂。”姜时宁一遍遍唤着太子的小字,泪流满面。
太子将她横腰抱起,仿佛捧着世间最爱的珍宝,姜时宁薄如蝉翼的水蓝色纱裙如同湖中泛着涟漪的莲花,在夜里随风飘来,荡去。
身后的丫鬟小厮们看着渗人,瑟瑟发抖的跟着,硬着头皮伺候。
这侧妃娘娘,到底是人是鬼啊?!
没人注意到,伏在太子肩上的姜时宁,幽怨的看了眼地上冰凉的青石板。
回到碧水阁后,太子将人放在榻上,随后关切的问道:“阿宁,你冷不冷?饿不饿?可有哪里不舒服?”
姜时宁摇头,眼眸湿红,“能再见殿下,阿宁已经别无所求,阿宁现在只想好好陪伴殿下,哪怕时日不多,也不求以后。”
太子有些激动,食指抵着她的唇,黑眸固执道:“你别乱说,你会没事的,你会一直陪着孤,你还要看着孤登基,给孤生好多好多孩子。直到我们一同变老。”
姜时宁反问:“那我们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太子吗?”
太子愣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他印象中的姜时宁,温柔,坚韧,识大体,懂分寸,对太子妃更是十分尊敬,是一个很合格的妾室。
虽然他很宠爱她,可她只是自己的妾室,生出的孩子也是庶子,庶子怎么能继承大统,登上皇位呢?
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那么他这位先皇后所出的嫡子是不是要给靖王那样的窝囊废退位让贤了?
想到这儿,刚刚还情真意切的太子仿佛被浇了桶冷水般,一瞬清醒下来。
对于女人,他可以有情,也可以有爱,宠着她们,呵护着她们,可一旦涉及到他的皇权,他的根本地位,他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哪怕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是楚朝的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真龙天子,尊贵的嫡出血脉带来岂是那些庶子可比拟撼动的。
不过此刻阿宁刚回来,他不想她难过,口中敷衍道:“自然,自然是。”
姜时宁“咯咯”一笑,旋即看了看四周,又问道,“这是哪?看着不像我从前的松烟阁。”
太子抚着她的发,指节穿过她的发间,身体凑近了些,语气夹杂着一丝渐渐勃.起的欲:“这里是宫外,阿宁已经睡了三年,自然没见过,不记得。”
说着,那缠在发间的手渐渐往下,一点点摩挲着她的唇,意义再明显不过。
姜时宁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巧妙以手掩唇,虚弱的咳了两声:“砚堂,我想回宫了,想回我们的松烟阁了。”
“依你,都依你。”太子声音缱绻,哑了下去。
他凑上去想吻她,却扑了个空。
他皱起眉,有些扫兴:“阿宁,一别这么久,难道你不想孤吗?”
沈葶月这身子,他馋了许久,虽然是阿宁的脸,可沈葶月较为阿宁,生得更为丰腴些,盈盈一握的细腰之上洪波荡漾,他曾暗自比对过,怕是他整个手掌贴上去都握不住一隅。
阿宁生得太为干瘦了,月匈前干瘪瘪的,沈葶月不同,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没少长,身量又高挑,两条修长莹润的白腿如同浇了牛乳的荔枝,看得他心神荡漾。
从前记挂着天师的嘱咐,他怕招魂失败,遂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阿宁已经归位,他也想禁.欲很久了,合该好好恩爱一番!
姜时宁却
骤然捂着小腹,蹙起黛眉:“殿下,妾身腹痛,好像要来小日子了。”
太子激情澎湃,蠢蠢欲动,心神荡漾了许久的心,“啪”一下子,熄灭了。
他人虽不好,但也不至于到禽兽的地步。
女子来了葵水,本就是腹痛难忍,虚弱至极的时候,他不能趁人之危。
太子克制心中的欲念,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急不得,再想做,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揉了揉姜时宁的脑袋,温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孤让人给你煮点药,咱们明日就回宫。”
姜时宁乖巧应下。
太子出去后,夜风一吹,□□里燥热的火浇不灭,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没办法,让人带了十几个女人,准备挑一个泄泄火。
小寒把这事禀告给沈葶月时,她正歪在榻上,喝着丸子汤,一听此话差点没呕出去。
小寒当即上前轻抚了抚沈葶月的背,轻声道:“娘娘慢点。”
沈葶月将最后一个丸子吃掉,想想这事,越想越恶心。
这男人所谓的真情,不过是小头控制大头,姜时宁那么好一个姑娘真是错付了。还好她拎得清,早早去了,就这样的男人,这要是活着伺候他,可是真遭罪。
没错,旬天师就是狗屁坑钱的江湖骗子,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一说。
只是她刚好利用太子迫切愧疚的心理,钻了空子,将自己伪装成了姜时宁,假装自己是姜侧妃借尸还魂回来了。
那日哭完,她把自己闷起来想了很久。
她若是不听话,便如同小寒口中那些姑娘的前车之鉴,死的死,残的残,永远的被埋葬在这个无人知道的小院里。
太子的手段有多狠辣,她不是不知道,眼前留给她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假装她就是姜时宁!
先骗取太子的信任,她才有一线逃跑的机会,毕竟,姜时宁曾是东宫侧妃,是不可能被一辈子藏在这小院中的。
东宫的侧妃,仅次于太子妃娘娘,又深得太子宠爱,这若是在后宫,那妥妥的就是宠妃。
她只有先出去,跟人接触,才逃出去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她还能骗太子多久,她现在所知道的,都是小寒告诉她的。
太子与姜时宁之间,肯定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姜时宁的习性,姜时宁与太子相处的独属于她们的小习惯。若是穿帮了,演砸了,沈葶月相信,太子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怀揣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沈葶月洗漱躺下。
一天一夜都在装睡,演戏,她太累了,要补足精神才能与这个混蛋周旋!
这夜,许是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了,她睡得格外香甜,和刚搬到崇仁坊梨苑时一样。
不知道元荷怎么样了,会不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还有她种的那些树苗,花苗,那宅子在可花了她整整五百贯呢!
翌日一早,太子便派一众婢女给沈葶月梳洗上妆。
姜侧妃喜蓝,所以今日给沈葶月准备的宫装是烟蓝色的织锦罗裙,外面罩着一层掺金线的浮云纱,行走之间,雾蓝色的光影漫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十分奢靡华美。
沈葶月端详着铜镜中的女子,美则美矣,只是看着渗人,毕竟,谁能对着一张不是自己的脸做各种表情。
沈葶月当即让人撤了镜子。
不多时,一顶小轿便从私宅后门一路朝皇宫行去。
姜时宁已经死了,太子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告诉皇宫众人,孤用了秘术,孤占用了一个女人的身体,让侧妃娘娘借尸还魂了。
所以沈葶月被封为了太子承徽,只有这不起眼的一个封号,才可以让她不用行册封礼,不用告知太后圣人,便可直接纳入东宫。
左不过就是太子又看上了外面的一个女人,带回宫里而已。
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
软轿就着树荫下一路行着,沈葶月素手掀开轿帘,贪婪闻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湛蓝的天,碧绿的水,就连厚重的青石板在她眼里都十分好看。
私宅的经历让她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此刻,就仿佛她的新生。
她又一次靠着自己,活过来了。
既然没人能救她,她就自救。
她放下帘子,斜倚着一旁的软枕,打算小憩会儿,可轿子不如马车,十分晃荡,她根本睡不着,只能紧紧扶着一旁的粟玉把手。
至于为什么没有马车来接,为什么轿子这么晃,她也猜的出。
无非是她被封了太子承徽,那些人觉得太子并不十分宠爱她,连带着也就开始怠慢了。
不过她不在意,她又不是太子的女人。
就沈葶月被那软轿晃得就快吐了时,终于停了下来。
轿外小寒轻声道:“娘娘,东宫到了。”
沈葶月被晃得晕头转向,强忍着腹中恶心整理好仪容,随后弯身下轿。
听说从前的姜侧妃最爱走先秦淑女步,此刻她亦模仿着,据说要想步伐轻盈,她要保持身子挺直,肩颈放松,避免大幅度晃动,脚尖先着地,小步前行。
这样走起来十分难受,也特别缓慢,可沈葶月害怕露馅,便只得这样小步小步的朝前“挪。”
太子面带微笑,端详着她的步姿,那一抹清新淡雅的烟水蓝正朝着她靠近,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独还差一缕药香。
“孤先送你回松烟阁。”太子牵着她的手,温声道。
沈葶月仔细揣摩着他这句话,旋即抬眸,柔柔道:“殿下还有事要忙?”
太子道:“孤一直陪着你,好几日没回宫,自然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沈葶月“哦”了声,旋即黛眉轻蹙,踟蹰着不前,软嫩小手亦轻轻勾着太子的掌心。
太子抬头看她,姜时宁不说话,只用那双澄亮的眼睛瞧着他,烟波款款,妩媚娇娆,似是有求于他。
他到底心软了几分,耐着性子在风口处哄她:“阿宁有话,但说无妨。”
姜时宁两只小手反握着他的大掌,糯声道:“殿下,妾身想去一趟刑部。”
太子皱眉:“你一介宫妃,去那作甚?”
姜时宁知道他不会同意,便开始软磨硬泡:“妾身早些年因为匪乱差点命丧当场,幸有陆世子经过救了妾身,妾身却因此事与殿下离心。妾身心里委屈,郁郁寡欢离世。如今妾身重回殿下身边,自然要去重翻当年案件,找到那些匪徒的家属,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们害死了妾身,妾身为何不能替自己找公道?”
她一腔赤诚,处处为了他们的感情,闭口不提太子的心胸狭隘,自私嫉妒,将她们阴阳两隔的遗憾都归于那些匪徒,让太子亦是无法反驳,无奈之下,只得派了两个侍卫跟着沈葶月。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等人站在刑部大门外。不用沈葶月说话,太子侍卫亮了东宫的腰牌后,那侍卫便行礼,随后进去通报。
沈葶月脑海中蓦地想起上一次来刑部,她被撵出去,狼狈的样子。
如今,她站在这儿,便有侍卫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替她通传。
果真权利两字,无论在哪,都是至高无上的。
不多少,侍卫从廨房跑出来,毕恭毕敬道:“我们大人正在里间,承徽娘娘请。”
沈葶月颔首,嘱咐太子派来的两个侍卫在外面站着,自己去去就来,随后,她拎着裙摆跨过门槛。
绕过屏风后,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清隽身影,杏眸不禁亮了两分,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侍卫还来不及说那句,承徽娘娘慢着点,大理寺那位陆大人此刻也在里头呢……
第50章 第50章陆大人,我从未爱过你………
沈葶月在侍卫的引领下,轻车熟路的入了大理寺的廨房。
隔着木制的屏风,她依稀能看见那道清隽挺拔的背影。
离宁夜愈近,沈葶月的心就也愈跟着怦怦地跳。
侍卫将人带到后,识礼的退下,关上门。
沈葶月快步绕过屏风,鬓边的海棠
步摇都跟着轻轻发颤,那句“哥哥”就快要滑过嗓子时,戛然而止。
她突然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宁夜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案卷,转过身,就看了一个身量高挑,仪容华贵,眼眶湿红的承徽娘娘。
下人早就通报过,说太子从民间带回来个女子,封为承徽,这女子早些年身上有案子在身,今日要来刑部调昌顺十三年的案卷。
沈葶月真情实感,甚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看见宁夜身旁的陆愠时,又憋了回去。
他怎么在这?
他不会认出自己吧。
沈葶月当即否了,如今她脸上披着姜时宁的人皮,连太子都看不出疏漏,陆愠更不会。
不对啊,陆愠三年前曾救过姜时宁,此人记忆里极好,万一,他就记住了呢。
沈葶月安慰自己,自己只是跟姜时宁长得像而已,没事的。
念及此,她落落大方开口:“宁大人,本宫有事想问你,这位大人——”
沈葶月看向陆愠时,对方也在探究她,四目相对间,陆愠那双锋锐的黑眸几不可闻的颤了颤。
陆愠放下毫笔,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等人走后,宁夜淡淡道:“案卷都在这儿,承徽娘娘想看什么问下官便是。”
哪知,姜时宁根本没看案卷,反而朝他走近了几步,颤着声音道:“哥哥。”
银灯因人的吐息声而变得闪烁,宁夜的容色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娘娘莫不是说胡话了?”
沈葶月殷切道:“哥哥,我是裴葶月。”
宁夜冷笑了声,眸光跟淬了冰似的,前头冒出来个裴霜凝,此刻又来了个裴葶月,真是稀奇了,人人都想当他那死去的妹妹!
一想到妹妹已经死了十六年,世人还利用她的名讳,身份来算计,构陷,宁夜就心火难压,真当他们裴家没人了是么?
他气血上头,浑然忘了这裴葶月为何上来就喊他哥哥,也忘了,他早就不是长陵侯世子裴景野,而是刑部侍郎宁夜,等等,她是怎么知道的?
宁夜心里十分混乱,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刑部出身的人,大多都练就了心事勿让人知的本事。
宁侍郎眉眼半眯着,一瞬又回到了刑部侍郎审讯犯人时的样子,语气不善道:“裴葶月是谁?你又有何证据,上来便叫本官哥哥?”
见宁夜终于肯跟她说下去,沈葶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连忙解释道:“这封信是阿娘留下的,哥哥请看。”
宁夜接过那张泛黄的纸,蹙起眉,一目十行下去,确实是母亲亲笔!
他瞳孔地震,记忆一瞬被拉回到了十六年前,仿佛母亲的音容笑貌出现在了眼前。
他死死捏着信,沉声问:“这信哪来的?”
沈葶月道:“镇国公府二房徐姨娘徐云霜给我的,她就是阿娘身边的惊霜姑姑。当年侯府那场大火,也是她带着我从密道逃走,将我送去了扬州乡下,单等我及笄后才接回了长安。”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她唇中蹦出,宁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后退半步,低声道:“这不可能”
“哥,真的是我。”
沈葶月道:“那时我才出生四天,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可是惊霜姑姑你总认得,若是不信,你现在可以去镇国公府去找她对峙!葶月,也是阿娘给我起的名字,愿女似春,葶葶如月。”
宁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月儿,你真的还活着?”
沈葶月鼻尖一酸,这声月儿,她等了太久太久。
廨房安静,她强忍着不哭,可眸底的水雾却怎么也藏不住,“唰”地便流淌下来。
要她怎么忍住呢,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宁夜如鲠在喉,上前一步,将人扣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月儿不哭,是哥哥不好,都是哥哥的错。”
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成了太子的妾室。
宁夜心中悔恨交加,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沈葶月仰起眸,回抱着他的腰,鼻音糯糯:“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真怕这是个梦,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想到狠辣的太子,如鬼魅的私宅,险象环生的镇国公府,她在唯一的亲人面前,终于把积攒了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宁夜眼尾湿红,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哥答应你,咱们不会再分开。有哥哥在,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乖月儿。”
待沈葶月情绪稳定后,兄妹俩才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沈葶月心中藏着诸多疑问,先一步开口:“哥哥,惊霜姑姑说当年府中找不见你,那时你在哪?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宁夜叹了口气道:“那时母亲产后四天,身子亏空的不像寻常产妇,我疑心家中有暗鬼,便想向镇国公府去借兵,谁知我才走出去百丈远,便看见家中起了熊熊大火,那一刻我心知,母亲和你,都没了。”
“后来呢?”沈葶月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生怕他从眼前小时一般。
宁夜陷入回忆:“后来我身无分文,一个人朝长安外逃去,前有猛虎,后有追兵,我在山里躲了三年,得一猎户收养,待养好身体后我换了容貌,身份才得以回京,恰逢遇见了瘟疫——”
说到这儿,他苦笑了声:“那时候你哥身无分文,还要靠施粥度日。”
堂堂一品军侯府的世子,沦落到街头与乞丐争粥食。
这事儿,他都不敢想。
沈葶月心疼的攥着哥哥的手,没想到她在甜水镇受苦时,哥哥竟比他更惨。
她更恨害死她们一家的罪魁祸首了。
宁夜继续道:“再后来我一边在酒楼做工攒钱,一边读书科考,中了状元后日子才渐渐缓过来,有功夫腾出手彻查当年之事。”
“哥你真厉害,这样都能中状元!”沈葶月毫不掩饰眼中的夸赞之情。
宁夜揉了揉她的发顶,生平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笑了。
兄妹俩又继续提到当年之事。
沈葶月顿时有些魂不守舍,她将自己这段日子所查,所获以及从镇国公府到太子私宅的事儿都与哥哥说了一遍。
宁夜心疼她孤身一人做了这许多的事儿,温声道:“月儿,接下来什么都不要做,都交给哥哥。”
沈葶月摇头:“我不想你一个人太辛苦,只是哥哥,我现在被困在东宫,要怎么办?”
宁夜想了想:“太子此人心狠手辣,又极端,剑走偏锋,他费了这么大功夫把姜时宁重塑回来,断不可能轻易放手,”
沈葶月脑袋“轰隆”一声响,一下子泄了气。
她不想回东宫,不想面对太子,她若是回去,就不知道什么机会能出来了。
“不过,月儿别怕,永远躲着不是办法,只有将你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了身份,有了兵,有了权利,太子他就不敢动你。”
“他之所以敢对你动手,就是欺你是平头百姓,没人撑腰,”
沈葶月表情不由变得凝重,轻声试探:“哥哥的意思是?”
“把你长陵侯府二姑娘的身份亮到明面上,到时候我会去旁敲侧击,让圣人赐你郡主之位。如此依赖,太子就是想动你,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得掂量掂量。何况,我裴家满门忠烈,为你求个郡主之位,那也是圣人欠我们裴家。”
沈葶月有些不安:“那我们的仇家,岂不是也知道了。”
宁夜冷笑:“咱们的仇家知道裴家还有人没死,肯定会蠢蠢欲动,但是我这些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如今的她,暂时不敢动你。”
“是朱皇后吗?”沈葶月问道。
“我听说当年就是朱家军救援晚了才导致父亲无人支援,苦苦支撑良久惨死当场。”
宁夜摇头,一字一句道:“是齐太后。”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竟然是太后?
这是为何,她家只是臣子,何况忠心耿耿,哪里碍着太后的道了
,何故让她全家惨死,尸横遍野。
沈葶月想不明白。
宁夜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年我在长安四处打听,才知道当年朱家派去援驰的军队中了齐家的陷阱,长安去父亲当年被困的小良川有两条路,一条官道,一条近道,当时情形急迫,朱家定会择小径突击,却不想齐家在荒野中挖了个深坑,朱家军队大半尽数折损埋葬在此。”
沈葶月眉眼凝了凝:“好一招借刀杀人,好阴毒的手段,只是太后为何这般要置父亲为死地,她久居后宫,爹爹又常年在外打仗?”
这显然不合理。
宁夜道:“因为齐太后曾有一个公主,就是已故的平宁长公主,长公主年少便爱慕父亲,奈何父亲心中只有母亲,顶着宫里施压,强行和母亲成婚。父亲年少封狼居胥,已被封为侯爷,母亲亦出身显赫,乃是长安望族林家后人,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平宁长公主又无法用她公主的身份做些什么,又爱而不得,便郁郁寡欢,英年早逝。太后因此忌恨上了咱家,她借着朱家的手,害了我们家,又令朱皇后自责不已,自己喝了红花,以表衷心,洗去朱家的嫌疑,却也因再也不能拥有嫡子,跟圣人离了心,久居景仁宫不出,自此,后宫皆由齐太后掌控。”
沈葶月没想到这案子背后这么复杂,若是对上齐太后,那可不是凭借她一个人就能报仇的。
兄妹连心,宁夜看出了沈葶月的顾虑,他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有哥哥在,你别太担心。”
沈葶月嘱咐道:“你行事也要注意安全。”
宁夜道:“这几日我便会攒动圣人封你为郡主,到时候由皇后娘娘操办你的授封宴,月儿,等不了多久,你便会恢复自由身,再不受太子胁迫。”
“等你恢复了身份后……”宁夜顿了顿:“可还要回镇国公府吗?”
这句话,宁夜是替隔壁那个偷听的男人问的。
那人不说,宁夜也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隔着一道墙,陆愠呼吸一滞,漆黑的眸亦是紧紧盯着前方,仿佛不能呼吸般,紧张,期待。
葶葶会回来吗?
他找了她这么久,原来她被太子抢了去。
良久,隔壁传来女郎娇娇柔柔的声音:“不会了……”
沈葶月抬眸:“哥哥不提,我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闻言,陆愠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着,碾压,让他不能喘气,让他不能呼吸,心肝脾肺肾都扭在一起,抽搐似的疼。
宁夜看着妹妹伤神的样子,便可知她和陆愠之间发生了不少事儿。
也罢,男女之事,向来说不清、道不明。虽然他不知道陆愠和妹妹之前到底有怎样的经过,可看妹妹的神情便知陆愠伤她不浅。
他道:“那等日后,哥哥重新给你相看人家。”
沈葶月对情爱失望,对嫁人更是没有期待。她抬手捏了捏宁夜的下颌,反问道:“哥哥也是用了易容的人皮吗?”
宁夜笑了声:“家门覆灭那年我才十二岁,那些人并不知道我长大后什么样,这是真脸。”
沈葶月“哦”了声,叮嘱道:“太子不知从哪学来的易容术,我怕日后他将这歪门邪道用在朝政上,哥哥要当心。”
“放心,我有数。”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大人,乐安公主来了,被属下拦住了,但……拦不了多久,怕是公主会闯进来。”
宁夜皱眉,拍了拍沈葶月的肩:“月儿,旁的事儿我去处理,这几日,保护好自己,别让太子碰你,等哥哥的消息。”
“好。”
宁夜走后,沈葶月装模作样的翻了翻姜时宁当年的案卷后,也准备离开,她刚走出房门便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她来不及喊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唇。
房门紧闭,除了壁龛上冰冷的银灯,只有天窗的缺隙透进来的点点光晕。
沈葶月吓得魂飞魄散,心口“突突”的跳,她睁大了杏眸,才依稀看清来人轮廓。
竟是去而复返的陆愠!
她,可她现在是“姜时宁”啊!她是太子的承徽,陆愠他……他疯了吧!
“放肆!”沈葶月好不容易甩开他的手,愤恨的退后了几步,“本宫乃是东宫承徽,你怎么敢……”
陆愠六日来只睡了几个时辰,心神恍惚,此刻被沈葶月全力一推,身体踉跄着砸到了墙上。
借着这点距离,沈葶月才看清楚陆愠的样子,方才刚进屋她没敢多看,如今一看,怎么几日不见,他双眼乌青,胡茬也不修,素日白皙的皮肤也泛着暗色,只有头发是干净整洁的,他有洁癖,怎么还能潦倒成这样?
不过这疑问仅持续了一瞬,沈葶月唇边嗤了声,与她何干,转头就欲开门栓。
可紧接着,男人滚烫的胸膛便贴在了她的脊背上,隔着两层轻薄的布料,灼热的似要将她融化.
他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粗重的呼吸让沈葶月意识到,他好像发烧了。
她想推开他,可男人的身体如铁,严丝合缝的贴在她身上,她试图用力,却纹丝不动。
沈葶月有些泄气:“你能别传染给我不?”
没有回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葶月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发烧时,耳畔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葶葶,我想你。”
“我找了你好久。”
“久到……我差点以为永远失去你了。”
四周阒寂,就连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她都听得格外真切。
沈葶月无法装下去了,恐怕她和哥哥的对话,陆愠也全听见了。
与此同时,她颈窝处“啪”的下,有什么砸落下来,化成一片湿润的水泽。
沈葶月脊背一僵,仿佛看见了天荒夜谈。
陆愠他,哭了?
他这样矜傲自负的人,原来也会掉眼泪?
他哭什么,装神情么?
可是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甚至她连一丝报复的快感也没有。
从前他害她掉了那么多眼泪,她哭着求他,他都不为所动。
如今天道好轮回,沈葶月心里却一点情绪没有。
她曾以为她会恨他,原来真正的放下,是连恨都没有。
她甚至不愿细数他曾伤害了她多少次,侮辱了她多少次。现在,她只觉得麻烦。
“陆愠。”沉默了许久,她开口。
男人喉咙间传来低低的哽咽声,混杂着眼泪的吻,就在她愣怔之际,落了下来。
滚烫,湿咸,一下又一下地碾磨她的唇,他摁着她肩膀的劲很大,吻的却很轻。
沈葶月皱眉,膝盖推开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声,很结实,清脆又响亮。
陆愠没躲,眼底反而生出些希冀,他攥着沈葶月的手,低声道:“葶葶,你打我吧,若能让你解气,怎么打都成,就是别再离开我了,我是真怕了。”
沈葶月甩开了手,冷笑声:“陆大人怕不是忘了,你我已和离,你若再缠着我,我就报官了!”
陆愠以为她误会,顿时低声解释道:“圣人要我陪他做场戏,他早知裴霜凝是冒牌货,只想利用她引出背后齐党,葶葶,我从没想过要与你和离……”
“那日放你离开陆府,是我最后悔的决定。”
陆愠音色暗哑,漆黑的眸被泪水染得通红,低声下气道:“你信我,好不好?”
沈葶月平静的看着他:“陆大人搞错重点了,戏是假的,想和离确是真的。你应该清楚,我从未爱过你。”
陆愠如遭雷击,他目光攫取她脸上每一寸表情,试图在里边找到说谎的痕迹。
可那张脸,除了昳丽美艳,毫无破绽。
他嘴角翕合,用了很久才费力的动了动唇,低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妥协和卑微,“别闹了,行吗?”
沈葶月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了的笑话,这个人,当真无可救药了。
她冷着眉:“你真觉得我喜欢你啊,我装的!”
陆愠压在心底的情绪逐渐崩溃,爆发,带着一丝悲哀的绝望: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我快把整个长安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多害怕你出事,你知道我这六日是怎么过来的,葶葶,我是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上前,大掌死死摁着她的肩,迫使她仰头看他:“沈葶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还有没有心?”
沈葶月嫌恶的瞪着他:“别碰我。”
陆愠不怒反笑,漆黑的眸闪着浓浓的恨意:“碰你怎么了?宁夜怎么就能碰你,我凭什么不可以?”
沈葶月被他摁得身体发疼,拼命的朝他打去,踢去:“陆愠,你疯了吧,你简直不可理喻!那是我哥哥,你算是什么东西?!”
陆愠不为所动,将她抵在门上,寸寸泛白的指骨诉说着他无声的绝望,压抑在身体里的嫉妒,憋闷,终于在此刻轰然崩塌,他几乎是要咬牙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妻,沈葶月,听见了吗,你是我的!”
两辈子,你都是我的啊……
凭什么只他一个人痛苦,沈葶月还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宁愿毁了这一切,宁愿不要这一碰就碎的伪装。他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也不要一个人血淋淋的痛着,等着,疼着,到最后只换来一句她早把他忘了。
沈葶月脑海空白,双腿不住的战栗,这人疯了,绝对是疯了!
她倔强的瞪着他:“你做梦!我只属于我自己,我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陆愠,你想仗着权势,力量,手段来胁迫我,可你就是个卑鄙懦弱的小人,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你是个懦夫,失败者!你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