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一刀两断


    陆愠喘着粗气,削瘦的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明明已经走投无路,想做足最后的疯狂,哪怕是她永远恨着自己,可听见她口中说出,他是个失败者时,他仿佛被束上了镣铐,再动弹不得。


    他年逾二十有四,自出生起,便不知何谓失败。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是封无可封的公爵之首,母亲是大楚唯一的嫡长公主,这样的他,不愁吃穿,不愁名利,唯有科考一路让他受点苦头,可他也是新科榜上的一甲探花,不曾失败过。


    如今面对小小女子,她说他是失败者。


    他该怎么对她,还要如何待她?


    “别自欺欺人了,那些过往,还请陆大人,忘了吧。”沈葶月不再看他,推门而出。


    身后那道漆黑沉重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悲悯,痛苦,如蛇吸附着。


    沈葶月离开后便回了东宫的马车上,直到车轮辚辚碾过,她才松了口气,双手不自主按着的,是一双发颤的腿。


    没有表情是装的,自打那日从陆家离开,这还是第一次和陆愠碰上。


    她第一次拒绝,第一次豁出去所有区反抗。


    陆愠此人有多卑鄙难缠,她是知道的,她越回避,他越得意。


    她发现,她碰到的每一个困境,本质上都是针对她自身内心的弱点,心魔,如果她始终回避,那么下一次遇见这种事,她还还会陷入相似的境遇。


    她不能躲避,她只有不怕了,才不怕被胁迫。


    这一次,她做得很好!


    她终于不再害怕面对过去,也有勇气和那个渣滓一刀两断。


    若他再敢来,沈葶月还会毫不犹豫的扇他巴掌。


    沈葶月走后,赫融才敢进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自家世子颓废的身影,他不敢靠前,只隔着半开的门在外面轻声道,“世子,裴霜凝想见您。”


    “滚。”里间传来的声音嘶哑冰寒冷,像沁人的毒刃,掉着冰碴。


    赫融硬着头皮继续道:“裴霜凝说此事很重要,跟夫人……不,跟沈姑娘有关。”


    提及沈葶月,陆愠行尸走肉的心仿佛找到了点温度,他抬步朝门外走去。


    赫融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撇嘴。


    就跟我能耐,有本事跟夫人喊去呀!


    哼。


    大理寺狱,天字牢房。


    裴霜凝这件牢房是水牢,她左右手被捆在人形架子上,冰冷刺骨的脏水漫过她的腰身,停在胸前心脏的位置,不偏不倚,让她胸前气压憋闷,时常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大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陆愠进来,站在了水牢外,漆眸冷淡:“你执意见本官,所谓何事?”


    裴霜凝听见声音,艰难地抬起头,对面的男人几日前还是她的未婚夫,如今,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呵,命运当真是无常。


    可再无常,她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出来,因为,她就快要死了,她还有牵挂,她还有放不下的人。


    裴霜凝费力的喘了好几大口气,这才缓缓道:“陆大人,霜凝想跟您做个交易。”


    陆愠挑起眉:“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裴霜凝笑了,惨白渾裂的嘴唇因这动作渗出了血丝,“有没有条件且看筹码大不大,霜凝的筹码事关沈夫人,霜凝自信,我有这个资格。”


    陆愠不语,只是稍微抬了抬右手,水牢的水位顿时逐渐变高,裴霜凝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看着脏水漫过她的喉咙,嘴巴,就快要到鼻子──


    裴霜凝竭尽全力仰起头喊道:“说,我说!求您……”


    给我一次机会……


    陆愠手放下,那水渐渐泄了许多,不偏不倚,刚刚漏出裴霜凝一张嘴。


    他神色阴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宛如看一条狗,不耐道:“说!”


    裴霜凝费力的咳嗽,吐了好几口脏水,也顾不得狼狈,嘶哑割裂的声音快速道:“我这有一块沈夫人的玉佩,本想作为证身之物,可惜那日没用上,这玉佩,是陆清给我的。沈夫人在崇仁坊居住,还有她去半遮面茶楼的消息,都是陆清透露给太子的!”


    “什么?”


    陆愠猛地起身,眯起眼,几乎是咬牙道:“接着说下去!”


    裴霜凝忍着伤口泡在脏水的剧痛,把她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


    “那日晚上我睡不着,便在小院外散步消食,意外撞见了……撞见了陆清和吴瑯公子在一起搂搂抱抱,我虽在府中没待多久,可也知道吴瑯是陆珍的未婚夫,我怕惹事,结果陆清却喊住了我。她知道我是冒牌的裴二娘子,还告诉我,若想保住这身份,此枚玉佩或许日后用得上!”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明白了。


    陆清也重生了。


    不然,她怎会知道这个裴霜凝是假的,她又怎么能暗中搭上太子这条线?


    他思索间,对面的女娘苦苦哀求:“陆大人,我把玉佩给您,真相也告知了您,您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放了我的父母,家中还有幼弟无人照拂。我……我死不足惜,还请您,高抬贵手!”


    许是裴霜凝的凄凄哀求唤醒了陆愠心底最后一点良知。


    许是她给出的真相足够去交换。


    陆愠罕见的没有冷嘲热讽,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随后他起身,走到裴霜凝身前,拿走了那枚玉佩,水牢中的水位霎时迅速上涨,这次,没有丝毫停滞,直直没了裴霜凝全身。


    酸臭的脏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七窍,裴霜凝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却感受到了解脱。


    老天爷啊,若您能开眼,下辈子不要让我这么苦了!


    不要给我出色的容貌,让我成为细作!


    不要再给我这么清贫的家庭,让父母为了一点钱就把我卖给齐妃!


    不要让我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了……


    窒息感不断压入,裴霜凝最后一丝意识消散间。


    她想,若是能有点钱,就好了。


    她也可以有选择,做个普通小女娘,相夫教子,就不会卷入政斗,走到如今这般死局……


    ——


    沈葶月回到东宫后,立刻去净房沐浴净身。


    长安城的夏日闷湿燥热,经常好几日也见不到云彩,饶是马车里放了呈冰的水缸,可从宫门走到东宫这一路还是让她香汗淋漓。


    她泡在浴桶,任温热馨香的水波将她包裹,洗去晦气。可她一闭上眼,


    脑海中便会浮现陆愠那双漆黑,却含泪的眸。


    她甩了甩头,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陆愠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也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什么都有了,家世,容貌,权利,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纠缠她?


    难不成,他动了真心?


    水汽熏湿了她的眉眼,她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亦不想探究那双黑眸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成婚之时,两人也彼此心照不宣,这本就是场交易。


    他怎么还先摔牌掀桌了呢?


    不过,以后她应该也不会跟陆愠有接触了。


    她有哥哥在,等她恢复了身份后,就像哥哥说的,她有地位,有钱,有兵,就算太子都不能明着对她动手手,何况陆愠只是臣子。


    想清楚后,沈葶月将后颈靠在桶沿,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这浴桶中被小寒放了几片薄荷叶,水虽温热,却带着一点清新的香气,舒爽不已。


    身后门声响动,小寒端着帨巾和胰子走了进来,弯身,捡了个杌子替她净身。


    沈葶月看着这个被自己从私宅带出来的婢女,想着过几日授封宴的事儿,早晚要告诉她。


    “小寒。”沈葶月轻声开口,思忖着怎么说。


    小寒温声抬头,“娘娘?”


    她生了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脸颊饱满圆润,虽穿着宫女的服饰也难掩清丽的姿色。


    沈葶月顿了顿:“小寒,整个东宫知道我不是姜时宁借尸还魂的也只有你,其实我本为长亭侯府的二姑娘,过几日皇宫娘娘会在宫中为我办授封郡主的宫宴,到那时,我要从姜时宁这个身份下,跑掉——”


    她凝着声音,试探道:“到时候我假装将你打晕,这样即便太子发现人不在了也不会太难为你,我会给你留一笔足足的钱,够你后半生的生活,哪怕日后你不在宫中侍奉,也能老有所依。”


    小寒拿着帨巾的手一抖,帕子砸落在水上。


    几颗水珠迸溅到沈葶月睫毛上,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小寒定定道:“娘娘,从前那些被抓回来假扮成侧妃娘娘的女子逃了后,你知道她们身边的婢女是什么下场吗?”


    沈葶月呼吸一紧。


    “都死了。”


    小寒摇头:“以太子殿下的心性,您若是不在了,即便我是被打晕的,被下药的,可只要我活着,他一定会处死我。看不住娘娘,就是奴婢的失职。”


    沈葶月想了想:“那我带你走,你可愿意?”


    小寒轻笑,“娘娘,我跟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从东宫到私宅,您就这般信我?若我通风报信——”


    “我信。”


    沈葶月斩钉截铁道:“那夜旬天师招魂时,我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是你偷偷给我塞了个软垫,你我之间不过是钱货两讫,临时搭伙的关系,你本可以不这样做,”


    小寒愣了愣,没想到这等细微末节,娘娘还放在心上。


    那确实是她故意为之。


    她不想留在太子身边,过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了。太子心情不定,喜怒无常,她侍奉的又是“姜时宁”,太子的心头肉,难保哪日没伺候明白,就提刀砍了她。


    所以,她故意向沈葶月示好。


    如今能走,那便一起走。


    小寒跪在地上,朝沈葶月磕了个头:“奴婢愿追随姑娘左右,忠心姑娘,誓死不叛。”


    沈葶月弯了弯唇,“快起来,等出宫后我带你去看我另一个丫鬟,她叫元荷,你们肯定合得来。”


    小寒起身继续替她擦拭着身子,沈葶月闭目养神,幻想着授封宴后的日子。


    有哥哥在,她终于可以不那么累了。


    这几日,太子政务繁忙,可再繁忙到了晚上总会来看姜时宁。


    沈葶月以小日子为由不与他亲近,可日常接触,搂搂抱抱再所难免,沈葶月强忍着心里那股反胃的恶心,对他虚与委蛇,每次太子要亲上来的时候,小寒总会适时上来搅局:


    “殿下,赵良娣身子不舒服,差人喊您过去看看。”


    “殿下,柳良媛说有要是求见,此刻就跪在松烟阁殿外。”


    “殿下,太子妃娘娘——”


    这次,太子终于受不了,大喊道:“让她滚!”


    一只脚刚跨进内室门槛的太子妃身子一顿,手中的莲子汤“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连汤带着碎瓷片迸溅一地。


    身后的沈葶月松了口气后,忍不住弯唇。


    小寒真棒!待会给她加鸡腿!


    可忍不住笑后,她还是急忙从榻上下来,跪在地上行礼:“妾身见过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妃以手掩唇,不可置信的看着房中的太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为显国公独女,自幼便被先皇后指给了太子,从青梅竹马到琴瑟和鸣,她们用了十三年。


    十三年间,太子一句重话都没舍得对她说话,哪怕东宫左一个良媛,又一个奉仪纳进来,也丝毫不应该太子对她的恩宠。


    便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姜侧妃,殿下也不过宠了她不久就抛诸脑后了,甚至姜侧妃的后事,还是她经手操办的,太子不闻不问。


    如今,竟为了一个六品承徽让她滚?


    太子妃出身高贵,自小千尊万爱长大,又一直与太子相敬如宾,名利和情爱的浸泡之下,让她养出了几分傲骨,她双目渐渐湿了,随后掉头就走。


    沈葶月在一旁忍不住鼓掌,走的漂亮!


    随后,她目光转向太子,含着些许太子看不懂的希冀,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太子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姜时宁凑了上来,柔声道:“太子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殿下,殿下快去和娘娘解释解释吧。”


    “可明日是你第一日参加宫中聚会,孤怕你不适应,总想着多陪陪你。你从前只爱拨弄草药,甚少出去应酬,这次若不是母后亲自下帖,孤真舍不得你去。”


    姜时宁莞尔:“妾身虽死了三年,可从前的经历却是没忘。妾身时常和几个姐姐陪着太子妃娘娘说话,如今,妾身也只把那授封宴当成东宫小宴,无妨的。”


    “好吧。”太子吻了吻她的发顶,不舍道:“那你早点睡,孤待会让人给你送明日的衣裳首饰。”


    姜时宁忍着那股恶寒,盈盈一拜:“妾身恭送殿下。”


    直到太子走后,远远都瞧不见影子,沈葶月才送了口气,让小寒把宫门下钥,随后主仆两人消消停停的把晚膳吃了。


    ——


    翌日,碧空如洗,燥热的夏日没有一丝风。


    景仁宫的宫门敞开,隐隐可见里边富丽堂皇的雕栏玉砌。绿树如茵,叶翠如玉,池边有灼灼紫薇开的正盛,一簇簇粉紫色的花瓣映在碧波之中,随着那跃金的波纹轻轻动荡,影壁后时不时可见各色罗裙贵女往来于间。


    这便是永宁郡主的授封宴。


    一大早,小寒便替沈葶月梳妆打扮,烟蓝色的南珠镂空头面,又在她额间点了同色花钿,衣裳也是太子昨日差人送来的水蓝色广袖曳地宫装,这是姜时宁的装扮。


    随后小寒又在妆奁里挑了一套镌粉海棠鎏金头面,另外带了身芙蓉色烟罗绮云裙,这是裴葶月的装扮。


    沈葶月心中忐忑,攥住昨日哥哥给的硼砂,双腿不住的颤。


    倒是小寒干活麻溜利索,很快整理好待会儿用的东西,轻声催道:“娘娘,咱们得启程了。”


    沈葶月咬了咬牙,成败在此一举,若想永远的离开东宫,怕是没用的。


    她要直面内心的恐惧!


    东宫离景仁宫并不远,可沿途经过抄手游廊,又有花墙树屏做景,绕来绕去,倒是也走上了一刻钟。


    还未进景仁宫,便听见里边人声嚷嚷,十分热闹。


    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以东宫姜承徽的身份依次去向皇后、太子妃等品阶比自己高的后妃请安,随后又满宫晃了一圈混个脸熟,便寻了一处阴凉坐在了石凳上。


    小寒怕她热,便去将身后的冰盆端过来放在石桌上供她消暑,借着弯身的功夫,小寒提醒道:“娘娘,咱们得去更衣了。”


    沈葶月乖顺起身,去偏殿更衣。


    皇宫宫中空着的厢房很多,都可做办宴途中,贵女们来更衣小憩的场所。


    沈葶月和小寒挑了一间进去后立刻反锁门,主仆二人一同忙乎,沈葶月解开衣衫小扣,小寒踮脚替她拆卸头面,拆着拆着,小寒皱起了眉。


    沈葶月忙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小寒摇头:“奴婢总觉得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淡香,与姑娘素日的梨香不大一样,可又说不出在哪里。”


    沈葶月捡着裙子低头嗅了嗅,“


    可能是宫中的衣裳都有经过熏香吧。无妨,咱们得抓紧了。”


    一炷香的功夫,沈葶月换好了衣裳首饰,随后她打开了怀中的牛皮纸包,哥哥说硼砂可以卸下她脸上的人皮,她闭上眼朝脸上撒去,随后,一张薄如蝉翼的肤色人皮竟然真的脱落了下来。


    小寒顾不上惊诧,立刻替她重新梳妆,给她扮的妆容也不同于往常,素净柔婉,而是换了种明艳的风格。


    终于,沈葶月褪去了姜时宁的容貌,衣着,变成了裴家二娘子。


    出了偏殿后,沈葶月和小寒就此分开。


    小寒是东宫的人,太子妃那些人都见过她的容貌,她们约定,宫宴结束后,晌午时分在景仁宫外的榕树下等着对方,一起出宫。


    沈葶月从后面回廊去了裴葶月该待着的房间,由皇宫身边的宫人引领着去了席面上。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葶月弯身行礼。


    高座上的朱皇后一身明黄织锦牡丹云纹宫装,眼角眉梢保养的极好,面带微笑,抬手示意沈葶月免礼。


    随后,便有授封官宣读顺文帝早早写好的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陛下诏曰,已故长亭侯爵,镇北将军裴陵赤心忠烈,铁胆为国,膝下遗女裴葶月兰心蕙质,端秀持中,着封为永宁郡主,年米一千石,钞一千四百贯,享封邑五百户,钦此。”


    授封官递过圣旨:“恭喜郡主。”


    沈葶月跪着行了大礼:“臣女谢主隆恩。”


    册封仪式完毕后,朱皇后笑道:“来,到本宫这坐,让本宫瞧瞧你。”


    细碎的阳光下,裴家二娘子脸颊饱满而水嫩,唇色很淡,上边晕染了一层胭脂,昳丽明媚,芙蓉色烟罗绮云裙摆散铺于地,仿佛连日光都偏爱她几分。


    台下贵女们议论纷纷,有忍不住的,眉眼里的嫉妒之色都藏不住了。


    “这就是裴家遗孤?长得有几分姿色,不愧是林音的女儿。”


    “我瞧呀,多半是妆容的原因,你看她肤色那么白,不知道擦了多少粉呐!”


    “亲王之女才有资格授封郡主,她不过区区侯府之女,凭她也配?”


    阵阵笑声不断,不外乎都是捻酸捏醋之语。


    陆珍看不惯这种酸溜溜的作风,刺了回去:“怎么不配,你父母若是为国捐躯,这郡主,你也能当,你舍得么?”


    那小女娘见是镇国公府陆家的,气得梗红了脖子,到底也是没再说话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沈葶月又陪着朱皇后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心里思忖着怎么还不到用膳的时辰。


    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轰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音踩在上边,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她心神一紧,不会有意外吧?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景仁宫,皇后面前,能有什么事儿。


    正当沈葶月安慰自己时,景仁宫门外突然涌进来好多带刀侍卫,个个面色不善,瞬间将宫殿团团围住。


    贵女们吓得花枝乱颤,纷纷朝皇后那边靠去,生怕伤了自己。


    朱皇后眉眼一沉,登时站起身,高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擅闯景仁宫?”


    她是失宠了,但不是死了!


    为首的侍卫抱拳行礼:“皇后娘娘恕罪,东宫的承徽娘娘不见了,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搜宫!”


    搜宫?


    沈葶月脊背一僵,一股彻骨的寒意霎时蔓延全身!


    第52章 第52章不是说岁数大的男人不行……


    朱皇后怒气不消,“人丢了就找人,带兵围了本宫的景仁宫是何道理?难不成,太子还要来质问他的嫡母不成?”


    她素日就是太好性了,弄得现在人人都敢过来踩她一脚。


    带头侍卫惶恐:“微臣不敢。”


    朱皇后冷笑了声,太子不敢?他敢得很!


    太子非她亲生,她如今又失了圣心,空有个皇后的名讳,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罢了。


    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全是被母族所累。


    她很想撕破脸,却发现她连撕破脸的资本都没有。


    思忖了半晌,朱皇后重新坐回宝座上,眉眼冷冽:“你且放下刀,别吓着诸位小娘子。今日在场的人都在此,若想找人便一一看过,看过之后再找不到来要人,休怪本宫对你们不客气!”


    侍卫作揖:“多谢皇后娘娘。”


    说着,他振臂一挥,身后有人放出来个瘦长黑亮的东西。


    沈葶月眸光一凝,竟然是狗?


    她下意识捏紧了袖口,脑海里突然想起刚刚在偏殿小寒提到的异香。


    难不成,太子昨日赐他的衣裳染了香,就是防止她逃跑。


    她自以为卸去了人皮,换了妆容,身高,就可以瞒天过海,想不到太子竟还留了后手。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发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若是太子派人来搜,她大可以咬死不承认,可是他放出了细犬。


    那细犬尖嘴、长腿,善于奔跑,仅凭着一点幽微气味,就是掘地三尺都能找到,何况她人就明晃晃的站在这……


    “嗷呜!汪汪!”几条黑色细犬毛色发亮,朝空中不住的吠着,若不是脖颈上还拴着绳子,恐怕即刻便要朝众人飞奔而去。


    眼看着侍卫开始带狗四处闻、嗅,沈葶月深吸了一口气,摁了摁发软的腿,心中暗骂道:


    死腿,快跑啊!


    不远处榕树下小寒看着宴上情形也是急得不行,后悔自己没注意到那股诡异的淡香,提醒姑娘!


    这可怎么办?!


    沈葶月趁着嘈杂混乱起身,她拎着裙子朝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回廊旁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池塘,有不少贵女因怕狗缩到了岸边。


    “汪汪!”有两条细犬突然声音抬高,腿也撒欢一样的不住哈气,侍卫心领神会,这是狗狗闻到了早前就记住的味道。


    “那边!”侍卫高喊道,旋即带着狗绕过庑廊便朝着沈葶月的方向跑去。


    沈葶月小脸惨白,呼吸几乎僵滞,风声在耳边吹拂着,她闻到了那股该死的香味。


    眼看着侍卫带着狗马上冲到她们这儿,沈葶月咬牙,暗中伸手推了一旁的女郎,随后自己也娇呼一声——


    “噗通、噗通”好几声,几个被她们吓到的贵女脚滑,也跟着掉入了池塘中。


    此刻正值盛夏,池中养莲,还有其他各色植物散发着馥郁的花香,虫子腐烂的味道,淤泥的腥味,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这池塘面上看着浮光跃金,碧波荡漾,有水有花有景,实则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说难听点就是个臭水沟。


    与此同时,侍卫和狗冲到了岸边,黑犬“汪汪”了几声,失去了香味的源头,显然有些呆滞。


    侍卫以为狗闻错了,便带着狗去别处查了。


    朱皇后见人落水,当即让身边的婢女跳下去救人。


    皇宫中的宫女都被训练的个个会水,因为后宫中嫔妃为了争宠多有算计,时不时有落水的嫔妃,娘娘们千金贵体又不能叫侍卫、太监去救人,便只得让宫女们练习,以备不时之需。


    就好比今日这些世家贵女,若是让侍卫救上来,那日后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就算寒门子弟,都不会有人家会要这样的女儿。


    沈葶月她们被救上来后,立刻有第二波宫女们上来披衣裳,盖毯子。


    这些打扮的甚是娇艳,涂脂抹粉的小娘子们此刻满身散发着的淤泥腥臭味,那些狗


    经过了都绕道。


    她得以逃过一劫。


    可在皇宫一日,她便多一分担心。


    太子始终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利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


    她又冷又怕,蜷缩着身子缩在人群中,等着皇后安排她们到偏殿梳洗更衣。


    好在,授封礼结束了,中途又被太子搅局,皇后很快就遣散了其余人,她们被安排在了偏殿,因着人不多,得以一人一个房间。


    净房的水源源不断送去各个房间,半个时辰后,景仁宫终于安静下来。


    沈葶月褪去了衣裳,挥退了伺候的宫女,一个人泡在木桶里,可哪怕再多的温水都缓解不了她浑身的冰冷。


    不知道小寒怎么样了,太子会不会把她抓回去。


    不过刚刚皇后娘娘已经说过,搜查一遍没有后就不许再搜,想来,她现在是安全的吧。


    一阵斜风飘过,楹窗被吹得开合,发出“簌簌”的声响。


    沈葶月没予理会,外面有守门的侍卫,庑廊下有宫女,就连隔壁也都是那些世家小女娘。


    可偏偏,一道墨色的人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她面前。


    沈葶月低头凝思着,忽然看见一片阴影漫过,金线云纹黑色长靴,她哆嗦的甚至失了声,身子控制不住的朝后载去!


    男人快步半蹲在桶外,大掌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捞坐了起来。


    沈葶月呛了好几口水,下意识用帨巾挡在胸前,用手抹了把脸,想让自己快速看清来人。


    没有视觉的感受,让她没有安全感,很害怕。


    “是你。”她喃喃出声,到底松了口气。


    对于她来说,只要不是太子,她都能接受。


    陆愠看着眼前的女郎,升腾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眉眼,纤长的睫毛挂着细密的水珠,狼狈之余。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还是那么好看。


    男人的目光如蛇附疽而上,沈葶月厌恶极了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做派,冷声道:“我以为,那天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怎么还敢来?”


    陆愠低垂的鸦羽有些晦暗,“我听说你落水了,担心你出事。”


    沈葶月身子不动声色的朝下藏了藏,讽道:“确实,陆大人眼中从来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考虑别人,不会觉得一个女子的名声,私隐,是多么重要的事儿。”


    她的冷言冷语宛如一把利刃刺破对面墨玉般的人。


    陆愠喉咙仿佛被割裂般,艰难开口:“葶葶,你知道,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再为难你。”


    “眼下太子对你虎视眈眈,你若出宫也没有好的去处,在哪我都不放心,跟我回镇国公府,嗯?”


    沈葶月轻哼了声,懒得对牛弹琴。


    陆愠继续道:“你可以跟我闹,但是起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上一次,你被太子的人抓走,你知道我有多后怕吗?”


    沈葶月觉得他无可救药,轻轻笑了:“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闹吧?”


    “陆愠,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你走吧。”


    “我们真的结束了。”


    陆愠听不见般,喉结一动:“出了宫你打算去哪?”


    沈葶月蹙眉,这人怎的如此没完没了。


    她反问道:“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陆愠抬头看她:“你告诉我,我就走。”


    随后便是亢长的沉默。


    眼看着水温愈来愈低,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宫女的询问声:“姑娘,可要添水吗?”


    沈葶月看了眼陆愠,高声朝外拒绝道:“不用。”


    见男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无奈妥协:“圣人赏赐的宅子还没修缮好,哥哥让我去他的私宅住。”


    陆愠问:“在哪?”


    落水的小姑娘叹气道:“肃宁坊第二间。”


    陆愠唇角倏然勾起一丝笑意,随后他递给她一枚玉佩。


    “这是?”沈葶月美眸瞪圆,一瞬认了出来:“这是我阿娘同心佩上的里佩,怎么在你这?”


    陆愠挑眉,语气较之前多了一分得意,仿佛在说:终于舍得和我好好说话了?


    沈葶月白了他一眼,她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陆愠却是难得的享受这短暂的,还算“温馨”的时光。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葶葶还愿意理他,还能和他好好说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其他的不重要。他把她弄丢了,再重新追回来就是。


    左右现在的裴二娘子身上,并无婚事。


    见小姑娘对着玉佩百思不得其解,陆愠也怕再耽误下去,让她着凉了,遂长话短说:“这枚玉佩,是我在裴霜凝身上找到的,裴霜凝说,这是陆清给她的。”


    “陆清?”沈葶月凝眸,怎么会在陆清那儿。


    “这玉佩连带着信,是我亲自交给刑部守值侍卫的。怕他不办事,我还给他塞了银子,怎么就跑她那去了?”


    陆愠道:“那侍卫被一个叫吴瑯的人收买,吴瑯扣下了信,还把信物给了陆清。


    “所以,你要给裴序安的那封信压根就没送出去,甚至,你在半遮面的消息,也是陆清让吴瑯递给太子的。”


    沈葶月倒吸了口凉气,她没想到陆清竟这么恨她,可她和陆清交集不多,并无直接利害关系,她为何要如此坑害自己。


    还有那吴瑯,为虎作伥,真是一对狗男女!


    “吴瑯又是谁?”沈葶月自打复仇谢瑶后,渐渐变得有仇必报。


    何况,这次陆清亲手把她送到太子身边,差点把她坑死,没有装不知道的道理。


    陆愠摸了摸鼻子:“陆珍的未婚夫。”


    沈葶月:“……”


    江二公子的事尚且历历在目,才过去了几个月,这……


    怎么她遇见的男人,一个两个都这般德行。


    陆珍姐姐遇人不淑,该是去大兴善寺拜拜佛了。


    那个陆清也是不要脸,自己亲姐姐的男人也要勾引。


    此时此刻,沈葶月心中没有了对太子的恐惧,没有了对陆愠的厌恶,满心满眼都是想着怎么把此仇报复回去!


    凭什么她在太子私宅都快死了,陆清还能轻松快活的搞着自己亲姐姐的男人?


    没有这样的世道!


    陆愠揉了揉沈葶月的发顶,温声道:“别想了,这些事,我会替你去做。”


    沈葶月躲开了,随后偏过脸:“这件事多谢你告知,你走吧。”


    陆愠已经知道了沈葶月的住处,也说到做到,不再耽搁。


    此刻,他突然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儿去思考。


    陆愠出了皇宫后没有回大理寺,只是让赫融驾着马车在朱雀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闭目思考,什么是爱?


    科考场上的题目纵然困难,可总有千头万绪可以捋,这缥缈无根的情爱之事,属实为难了他。


    思绪凌乱间,他撩开帘子朝外望去,这一望,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的父亲。


    镇国公,陆尧。


    这个时辰,父亲不在尚书省公务,怎么出来了?


    陆愠转念一想,父亲如今官居二品,可说到底也是闲职,朝堂之中已说不上太多,所以在省里公务还不算繁忙,提前下值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父亲所走的方向,并不是镇国公府的路。


    “小心跟上。”他低声吩咐道。


    陆尧先是去了书宝斋待了半个时辰,随后满身舒心的出来,想必是看书品茗,内心生活得到了极大满足,是以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陆愠想着,这回该回府了吧,毕竟阿娘在府中,上午侍奉祖母,听下人汇报府上、庄子事务,到了下午一般也就挪出空了,父亲刚好散值,不去陪陪阿娘?


    陆尧步伐一转,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陆愠和赫融对视了眼。


    不对劲。


    陆家人,高门显贵,从来都只在东市、朱雀大街一带活跃,很少去西市。


    西市那边的坊市多为寻常百姓,便是官员也近乎只是五品往下的人家。


    频繁折节下交若是被御史看见,是要弹劾的。


    黄昏时分,天边的云层染上了一抹浓艳的鸡翅红,空气也不似晌午那么闷热,晚风吹拂了些许凉爽之意。


    陆尧入了咸水巷的一处宅子。


    陆愠下了马车,站在巷子对面的树下,冷眼瞧着眼前骇人的一幕。


    是一座一进一出的小宅,门口栽了颗梧桐树,高大挺拔,冠形优美,枝繁叶茂,青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院门敞开着,一身穿浅紫色斜襟裙裳的美妇笑脸相迎,手臂自然的挽着陆尧,一边同他说笑一边往屋里走。


    许是两人太过放松,许是这处宅子在巷口深处太不显眼,门没关,反而被风吹得敞开了来,一个看着七八岁年纪的男童跑着扑在了陆尧怀中。


    陆尧面带笑容,将小男孩抱着飞起来转圈圈,年迈的肩膀仿佛一下变得健壮有力。


    陆愠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原来他一直仰望着,觉得无所不能的人,此时此刻,是别人的父亲。


    原来她阿娘以长公主身份下降陆家,孝顺婆母,养育子嗣,操持中馈,换来的是父亲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大楚公主下降,一是夫君不能再在朝堂中担任要职,仕途基本算是废了,二就是不允许纳妾。


    寻常官员养个外室尚且偷偷摸摸,生怕被御史弹劾,何况公爵人家。


    陆愠看那孩子的年纪差不多七八岁,也就是说父亲在外养外室也有十年之久。


    他与阿娘成婚二十载,到头来,他多了个弟弟。


    何其可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陆愠不知疲倦的站着,任凭挟裹着寒意的晚风吹僵了身体。


    楹窗内的烛火下,一家三口盘腿用膳,其乐融融,不知过了多久,快到宵禁的时候,陆尧整理好衣裳,踏出了小院。


    陆愠本以为他会直接回家,却不想陆尧在一家快要打烊的酒楼买了一份烧鹅。


    永宁长公主很喜欢烧鹅,从前在皇宫中,先太后常常亲自下厨给这个最宠爱的小女儿做,等到先太后故去,顺文帝便选了最好的御厨随时等候长公主差遣,直到下降到陆家,陆愠很少见阿娘吃这道菜了。


    梆鼓响起,陆尧前脚回到了国公府,后脚陆愠也跟着去了明瑟阁请安。


    月色朦胧,花影香斜,檐下翠玉风铃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今日热得厉害,永宁长公主苦夏,便命人把食案挪到了院子里。


    她正准备用膳时,见陆尧带了烧鹅回来,凤眸微微惊讶,随后染上了一抹羞色:“郎君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陆尧将烧鹅递给了落玉,温声道:“娘子的喜好,我什么时候忘记过。”


    说着,陆尧看向一旁倚在的廊柱下的陆愠:“祁玉吃了吗?坐下一起,趁热吃。”


    陆愠黑眸意味不明,破天荒的没有拒绝。


    他若无其事的坐在长公主旁边的红木交椅上,随口问了句:“父亲要一起吃吗?”


    陆尧摸了摸鼻子:“我在宫里吃过了,你们吃吧。这烧鹅趁热吃,那皮才叫一个香呢。”


    陆愠心里冷笑了声。


    子随父,他说谎的时候也会摸鼻子,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心虚。


    父亲一向寡言,今日说起话来又多又碎,还破天荒的关心起了阿娘,焉知不是偷腥过后,想弥补心中的愧疚和罪恶感。


    都是男人,陆尧那点心思他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永宁长公主父子俩此时此刻的心思此浑然不知,拿着银箸夹了一口烧鹅,眉眼舒展:“虽然不如母后做的,但是也有六七分入味了。”


    陆尧笑着替长公主添了杯桃花酿:“娘子慢慢吃,我陪娘子。”


    陆愠看不下去了,起身行礼:“儿子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先回书房了。”


    离开明瑟阁后,陆愠仰首看月,可月不知人心。


    原来外人眼里琴瑟和鸣的父母,也有这么不堪的一面。


    这是爱吗?


    他找不到答案。


    回到了书房,陆愠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蹙眉沉思着。


    这一世他没能好好对沈葶月,威逼利诱,胁迫卑劣,自然算不上爱。


    可前世呢,前世的沈葶月对自己,明显是欢喜的。


    他仔细的回忆着与她的每一个过往: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住进了国公府,看着陆庭与她渐渐生分,护送她回家祭祖,船上遇见海贼时护她周全,生病的时候趁人之危吻了她——


    陆愠突然想起沈葶月那句:


    “然后我想一个人生活,天高海阔,鱼跃飞鸟,我想去看看从前未看过的世界。”


    这是前世他救了小姑娘,小姑娘想让他假扮她的夫君骗过父母后,他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时,她说的话。


    我想一个人生活。


    我想。


    他唇边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漆黑的眸色亮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


    他自以为守着葶葶,给她一切他能给的,便是爱了。可他从未想过,她要不要,喜不喜欢?


    就好比前世沈葶月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反应不过是,折了她的翅膀,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如今经历了这般,陆愠有些迷茫。


    他是想要留她在身边,可比起最初的囚.禁,手段,甚至用地位压制她。


    现在他更想要的是,葶葶心甘情愿的留在她身边。


    是不是他,用错了办法。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陆愠皱眉:“何事?”


    赫融低声道:“世子,那边有消息了。”


    陆愠凛目,坐起了身子:“进来。”


    夜寒霜重,赫融带着一张人皮进了屋:“从扬州回来后,属下按照世子的嘱托寻了几位坊间名医,对比着咱们从扬州谢府寻来的残尸研究那易容法,大夫们研究多日终于复刻完成,殿下请看。”


    赫融将那薄如蝉翼的人皮沾水覆在面上,顷刻间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陆愠凝眉,太子给葶葶用的便是这人皮。


    如今的长安,掌握此法的只有他和太子,若日后太子将此法用于政斗,可谓防不胜防。


    前世,太子不就是将他伪装成了自己,骗了葶葶,也骗过了他,才导致他中箭身死,带着无尽的恨,遗憾离世吗。


    也不知那夜太子逼宫,成功了没?


    也不知,他是如何处置葶葶的,用人皮把她扮成姜时宁,囚禁一辈子吗?


    陆愠心脏骤跌,突然拧着劲的疼,他伸手死死摁着胸口处,喉咙却忍不住吐了口血。


    他究竟对葶葶,都做了些什么啊!


    ——


    镇国公府这边一团愁云,长安城别处也并不消停,譬如保宁坊的公主府。


    宁夜傍晚回府处理了裴绿漪,将人撵出府后,心中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公主府看看。


    男人身手矫健,避开私兵,刚翻上了公主府的墙头,便听见里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十樱,那配避子汤的是庸医,庸医!”


    另一道声音明显心虚:“殿下,避子汤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过既然有了,殿下可千万要留下来,打胎伤身呀!”


    小公主嘀嘀咕咕:“不是说岁数大的男人不行吗,怎么偏偏他一次就中了?”


    墙头上的宁夜没忍住闷哼出声,膝盖一软,蹭掉了个琉璃瓦片。


    第53章 第53章陆愠,我们两清


    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传来的一声砸响,甚为明显。


    萧承妤蹙眉,起身朝窗外看去,疑惑道:“这么晚了,什么声音?”


    难不成,有刺客?


    不过这个想法顷刻间就被她打消了。


    这里是乐安公主府,府上的私兵侍卫都是父皇赐下来的,个个都是大内高手,几重防护巡逻下,将整座府邸守护的固若金汤。


    十樱看了半天,除了漆黑如墨的夜色,什么也没看出来,只道:“殿下,兴许是哪个野生的狸奴打翻了瓦片。”


    墙上的宁夜哑然。


    狸奴么……


    “也许吧。”萧承妤闷闷不乐的重回榻前,让十樱将铜镜递给她。


    她端详着铜镜中的容貌,从眉毛到眼睛、鼻子、嘴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这才松了口气。


    听说有孕的人皮肤会变得粗糙,还有的人说鼻子也会变大。


    萧承妤素日最在乎她的容貌,若是因为怀孕变丑了,那她真的要提刀去砍死那个罪魁祸首!


    看完脸后,萧承妤放下镜子又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腰身,比了比尺寸。


    这可把十樱吓坏了,顿时凑了上去:“殿下,您不会还是想把这孩子打了吧?”


    萧承妤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腰围上,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怎会。”


    “我想看看自己的腰粗了圈没?也不知道这肚子何时会显怀。”


    十樱松了口气,扶着她的好殿下坐稳:“殿下这才一个多月的身孕,看不


    出来的,我听我娘说,这有孕的人都是从三个月开始才慢慢显怀,殿下放心。”


    “那我怎么没吐?”萧承妤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事十分上心。


    十樱道:“每个人的反应不同,可能殿□□质好,所以还跟正常人一样。”


    萧承妤点头:“那就好,过几日驸马就出来了,本宫绝对不能让他瞧出来。”


    墙头上的宁夜皱起了眉,萧承妤想自己亲手报仇他可以理解,但是这期间少不得要与驸马,刘氏,还有那位兰姨娘周旋。


    驸马那个没轻重的东西,伤了他的公主怎么办?


    缭缭月色笼罩着寂静的长安城,宁侍郎没有回府,而是转头回了刑部。


    守值的差役正在围着炉子吃夜宵,见自家大人提了两坛子酒,顿时不好意思的纷纷起身:“见过大人。”


    “大人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这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时辰时辰就上朝了。”


    宁夜将酒放下,挟着寒意的声音带着蛊惑:“你们喝着,本官有点事儿要审讯。”


    差役顿时道:“大人可要我们帮忙?”


    宁夜颇有深意的看着地上那一摊切好的牛羊肉,“不用,你们慢慢吃。”


    翌日,驸马从昏迷中醒来,在狱中大声哀嚎:“请大夫,给我请大夫,我腿折了啊……啊啊好痛!”


    ——


    乌云遮月,亥时的景仁宫本该就寝熄烛,可此刻,大殿里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里间人声攒动,时不时可见里边焦急的议论声和踱步声。


    一鹅黄衣裙的女子忍不住抱怨:“什么时候能离宫啊?这都多晚了,我阿娘该担心我了。”


    另一人附和:“就是啊,今儿的宴会本来就跟咱们没关系,都是为了给那个裴家女做陪衬。当了陪衬不说,还被留到这么晚不让走,这偏殿可比我家差远了,蚊子又多,还热!”


    最中间蓝色衣裙的女子更是直接,她是承恩伯府大姑娘吴沁蓝,素来仗着家世在长安小娘子中作威作福。


    她径直走到角落里沈葶月旁边,高声质问道:“裴葶月,大家都是为了你才被困留在这儿,你不应该跟我们挨个道歉吗?”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不得不起身应付。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从前在镇国公府的后宅,只有那么几个人还整天乌烟瘴气,更别提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她抬起眉眼,不卑不亢道:“你若不想来,没人强迫你,何况下帖子的人是皇后娘娘,接帖子的人也是府中主母,你谁都不敢怪,只敢怪到我头上,这是什么道理?何况,你们能来,不还是想着若能在宫中遇见皇子,或者哪个世家公子才来的么,如今没碰见,倒觉得自己成陪衬了?还有,你们此刻被困在宫中,难道不是因为沐浴时间太长,用膳的时候挑挑拣拣才误了时辰。”


    “你要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你!”吴沁蓝被她阴阳怪气的骂着窝囊,一张娇俏的鹅蛋脸涨得通红。


    她确实没理,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又不能被这贱蹄子占尽风头。


    吴沁蓝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阿耶可是承恩伯,比起你这孤女,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怎么敢有脸跟我这样说话?”


    沈葶月淡淡笑了,杏眸泛着冷冽光芒:“伯爵而已,我父长陵侯,还不是比你家高上一等。”


    喜欢拿身份说事,好啊,那她也乐意奉陪。


    另一个巴结吴沁蓝的鹅黄女子忍不住刺道:“高人一等的侯爵也得看有没有命来享,这京城中如今哪还有长陵侯府,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你这郡主的封号,也不过圣人怜悯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施舍给你的,你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贵女都忍不住纷纷噤声。


    提及长陵侯,沈葶月眼眸渐渐染上愠色,她想也未想,抬手便给那女子一巴掌。


    那小姑娘名叫姜尘,家世不高,父亲只是五品,仗着吴沁蓝跑出来过过嘴瘾,何况她们这么多人对沈葶月一个,自是没想过她敢动手。


    她被打得后退了几步,钗环也乱了,捂着脸怔怔看着沈葶月,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敢打我?”


    吴沁蓝眉毛挤在一起,脸色有些难看,当即让人扶着姜尘,语气不善道:“这里是景仁宫,大家都是姐妹,不过是调侃几句,裴葶月你竟敢动手打人,我必要回禀皇后娘娘,让她好好教育你!”


    “是啊,怎么敢打人的呀?好粗鄙,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样的,太没素质了。”


    沈葶月摔了摔发麻的手,冷笑道:“好啊。看看在娘娘面前,是诋毁以身殉国,忠肝义胆之人会受罚,还是我这个孤女会受罚?”


    提到殉国这个词,那些围观的贵女们顿时面露惊慌,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


    为国捐躯的功勋之后,即便家族没落了,只要圣人还认可这个功,那她就受圣人恩泽庇护,就不是寻常女儿家斗嘴了,已经涉及政治了。


    圣人前脚感念裴家忠君爱国,战死沙场,后脚你就为难他家的女儿。


    怎么,你对圣人的旨意不满,还是你家跟忠臣不是一条心,跟圣人不是一条心,有谋逆的想法?


    姜尘太蠢了,被吴沁蓝当枪使,还不自知呢……


    可她们不傻,她们没有吴沁蓝那样好的家世,敢跟皇命对抗。


    吴沁蓝一回头,看那些人都朝后退,顿时气得直跺脚。


    可姜尘被打了,她总不能亲自上吧。


    母亲自小教她若想身无是非,便要学会借刀杀人,永远不要亲自动手。


    众人僵持之际,掌事宫女苏姑姑上了廊阶,进屋安抚道:“诸位娘子,出宫令和宵禁通行证已经办了下来,皇后娘娘为各位准备了马车,娘子们可以离开了。”


    苏姑姑旁边的宫女看见那一屋子贵女难看的脸色,便忍不住生气。


    这些小娘子便是白日落水的那批人,个个身娇体弱,规矩又多,待到沐浴焚香,又用过晚膳后早已经过了宵禁,宫门也下了钥。


    这些娘子们酒足饭饱后便吵嚷着想回家,殊不知办理这些手续也需要时间,光在这抱怨有什么用,但凡做事不磨磨蹭蹭,这也不行,那也讲究,早给这群瘟神送走了。


    因为这些小娘子,她和姐妹们今日增加了好大的工作量呢!


    姑娘们本不愿再掺和吴沁蓝和裴葶月的事儿,如今听到终于能回家,便一窝蜂的便准备出去。


    苏姑姑拦住了众人:“漏夜出行,马车需得从御马司挨个调遣过来,娘子们稍安勿躁,一个个来。”


    吴沁蓝走到众人面前,裙裾曳地,眉眼张扬:“姑姑,那便先让我走吧。”


    在座的人中,就属她家世最高,在长安混得最吃香,这第一个人走的名额,非她莫属!


    苏姑姑笑了笑,走到一旁朝沈葶月行了礼:“郡主,皇后娘娘嘱咐了,您第一个先走。”


    沈葶月眉眼盈盈,弯身回礼:“多谢姑姑。”


    说着,沈葶月便随着苏姑姑朝殿外走去。


    身后吴沁蓝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怨毒的抿起。


    自打出生起,她就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一点都没有。


    ——


    入夜,一道暗影悄悄潜入崇仁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又悄然离开,踏着夜色绕过金吾卫的巡查,一路回了东宫。


    金丝楠木的桌案前,灯火明灭,太子负手站在案前,


    面前跪着一暗卫。


    太子慢悠悠道:“死绝了?”


    暗卫答:“回殿下,那小院外无私兵,只有那小丫鬟一个人,属下已取了其性命,未惊动其他人。”


    “很好。”


    太子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


    沈葶月,胆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那孤便先送你个礼物。


    能变成阿宁是你的福气,可你竟敢骗孤,愚弄孤,戏弄孤,就别怪孤心狠手辣了。


    想到那借尸还魂是假的,他还跟个疯子一样期待了那么久,太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此刻他不能亲手解决了沈葶月,总得杀点什么泄愤。


    杀了她的一个丫鬟犹嫌不够。


    太子在房间来回踱步,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思来想去传来暗卫,命他去把旬天师那个江湖骗子给砍了。


    ——


    翌日清晨,长安大街又如往常般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总角小童缠着阿娘去买货郎篮子里的磨喝乐,清雅的茶坊迎来了一对俊朗靓女来听琵琶,喝冰饮子,各家各户都陆续开张,蒸包子的,下汤面的,处处白气升腾,热闹的不行。


    沈葶月推开了院门,便就站在门里看着眼前生动的烟火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炊饼的味道,拿了钥匙上街去对面铺子买了两个炊饼,又要了碗阳春面。


    小二很麻利,很快便将热面条端了上来。


    沈葶月一日一夜未进食,此刻腹中空空,她拿起木箸,咬了口面条,心里却在担心小寒。


    昨夜从景仁宫出去后,她朝大榕树那看了眼,空无一人。


    旁边都是侍卫宫人,她没办法去找小寒,只能出宫。


    小寒知道哥哥旧宅的地址,若她顺利脱困必定会来找自己,若她没来……


    沈葶月害怕小寒被太子抓了去。


    可眼下的自己能做什么,宫里有太子,她不敢进宫,她只能去找哥哥,让哥哥帮忙找找。


    心里有了方向,沈葶月吃饭顿时有劲了。


    她想尽快吃完去刑部。


    正当她埋头吃面时,耳边传来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小二,两个炊饼,一碗阳春面。”


    沈葶月震惊之际,对面的姑娘已经坐了下来。


    小寒一身干净的素衣,很明显是新换过的。


    她笑盈盈,朝沈葶月口型道:“姑娘,是我!”


    沈葶月怔怔的看着她,眸光很快染上水色,手中的木箸一时脱手,掉在了桌上。


    小寒顺着桌沿捏了捏沈葶月的手,随后目光揶揄的看了看左边。


    沈葶月顺着小寒的目光朝旁边看去,挺拔如松的身影,不是陆愠,还能是谁?


    小寒压低声音道:“姑娘,是陆大人安排我出宫的,昨夜我……我都担心死姑娘了。”


    那句“昨夜我差点死在宫里”愣是让小寒憋了回去。


    沈葶月看了眼陆愠,只看他眼下的乌青便知道他没睡好。


    送一个大活人出宫,何况还是太子盯上的人有多不容易,要费多大的功夫。


    即便陆愠和小寒都不说,她也清楚。


    小寒见气氛有些不对,起身轻声道:“姑娘,我去采买一些肉菜和物件,再回宅子好好收拾下,想必陆大人还有话和姑娘说。”


    沈葶月从腰间掏出钥匙给小寒,想起了元荷也说过这话,她道:“好,那我去把元荷接回来。”


    陆愠眉眼凝住,欲言又止。


    小寒走后,沈葶月起身朝外走去,路过陆愠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还是说了句:“多谢你。”


    陆愠抬了抬手,悬在半空,试图抓住些什么,却还是僵住了,又放下。


    沈葶月朝梨苑的方向走去,很快,陆愠跟了上来。


    清晨的日光落在两人身上,透出两道般配的壁影。


    陆愠嗓子发紧,“你那个小丫鬟,不在那了。”


    沈葶月脚步未停,也没搭理他。


    她才不信呢,前后不过十日功夫,元荷肯定在家等着她呢。


    陆愠沉默,还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走。


    沈葶月步伐越走越快,许是太久没见到元荷,许是陆愠那句话让她起了疑心。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种不安的预感。


    一炷香的功夫,她到了梨苑,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推门,这一推门,她那悬着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日头高升,云层浅白,郁郁葱葱的树影洒落在地上,和熙又安静。


    院中一树一景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墙壁下的花花草草开得比之前更茂盛了,枝叶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


    若没人精心侍奉,花草怎么能开得这样好?


    沈葶月偏头看了眼陆愠,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在埋怨他骗她。


    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为何会忽然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陆愠抿起唇,那伤人的话踟蹰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要他怎样告诉她这个噩耗呢?


    沈葶月没再看他,转身朝堂屋走去,边走边喊:“元荷!”


    无人回应。


    她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铺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檀香味。


    她想起来了,元荷采买那日还抱了尊金菩萨回来,说姑娘日子太过坎坷,静下来的时候拜拜菩萨,许许愿,说不得可以保佑姑娘日后平安顺遂。


    沈葶月顿时朝内室走去,那尊菩萨就被元荷放在她内室的小隔间里。


    她绕过屏风,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呼出声。


    香线燃了半截,香灰洒了一佛堂,蒲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干涸,拖出了长长的一条。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跪了下去。


    视线突然一片漆黑,淡淡的雪松混杂着冰冷的触感覆在她的眼睛上。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是太子。”


    陆愠蒙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今早我来接人的时候发现已经死了,应该是昨夜动的手。”


    沈葶月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他指间溢出来。


    是她连累了元荷,太子找不到她才会对元荷痛下杀手。


    元荷陪她过了那么多苦日子,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甚至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她才十六岁,一生都浸泡在苦罐子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在了神佛前。


    沈葶月仿佛看见那个身材瘦弱的姑娘虔诚地跪在佛前,一遍遍的祈祷她的姑娘平安,顺遂。


    元荷这一生,都是不值。


    陆愠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哑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元荷的碑我立在了后院,我答应你,会替你报仇。”


    沈葶月从他怀中躲开,顶着一双通红肿胀的湿眸,摇头道:“劳烦陆大人,我自己来。”


    又拒绝他。


    陆愠蹙起眉,声音冷了下去:“沈葶月,你能不能听听劝?你怎么报仇,你拿什么去跟太子搏命?他是太子,是储君,你是什么?”


    沈葶月被他骂得一怔,泪水在眼圈打转,她愣是忍着没让流下来。


    陆愠对上那张柔情似水的脸,狠厉的眼角还是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有心为婢女报仇,我也知道你心中积压了许多怨恨。可一味的莽撞,除了让自己受伤,让身边的人受伤,别无他用。”


    “葶葶,我喜欢你,所以想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别总是拒绝我,成吗?”


    有风拂过,吹得楹窗呜呜作响,沈葶月这会清醒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糯糯的声音还带着鼻音:“陆大人说的对,多谢大人点醒我。只是你我并无交情,以后也别说这种话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不劳您费心。”


    说完她便欲走,可陆愠哪里舍得。


    高大的身躯横在房门那,日光漫过来的光晕都未能消减他面上的清寒。


    他漆眸如晦:“费心?我不费心,你的那个婢女小寒是何下场,你想过吗?”


    沈葶月心脏骤跌,她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存了侥幸。


    可元荷的死,让她认清了人命不是侥幸,不是玩笑,对上太子那样的人,是真的会死人。


    这次是侥幸陆愠帮了她,下次呢?她怕了,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她改变不了朝堂,改变不了政局,她能做什么?


    陆愠声音缓了下来:“从前我不曾考虑过你的想法,一意孤行,可现在我在一点点试着学,以你的感受,你的心意为前提——”


    “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我们重新来过。”


    沈葶月看着小心翼翼的陆愠,心头滑过一抹释然。


    她见过矜贵桀骜的陆世子,威风凛凛的陆少卿,也见过卑劣不堪


    的陆愠。


    他有好多面,可每一面都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傲气。


    他不曾服软,不曾低头,世间的万物于他而言,仿佛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唯独没见过现在的他。


    那么卑微,那么渴求,那么小心翼翼的等待她的回应。


    沈葶月想想之前他给过自己的折辱。也许,这就够了。


    毕竟她们前世也曾相爱一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今生会这样对自己。


    可想来前世的爱,也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几个月的爱情算什么真爱,喜欢呢?


    他不懂得爱,也不懂得喜欢,这没错。


    只是,她不想教,亦不想陪他成长了。


    她宁愿乘凉,也不要栽树。


    何况,他救了小寒,还给元荷立了碑。


    这两个人的身份在陆愠眼底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可为了自己,他还是亲力亲为。


    这就够了。


    她也不要在心里多增添一分仇恨,她的恨已经太多了,这些恨在她的四肢百骸扎根,发芽,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还在靠什么活着。


    “陆愠。”她抬眸,破天荒的朝他露了一个笑容。


    陆愠深吸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朝她笑过了。


    至于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们两清。”


    “我不会跟你分开。”


    两人声线交叠,一同说道。


    第54章 第54章她坐了多久,他陪了多久……


    沈葶月没再看陆愠,转身去了后院。


    她在元荷的碑前上了三炷香,看着那冰冷的大理石碑,静静的出了神,许久许久。


    她有些麻木了,她背负的仇恨太多太多,好像在她身边的人最后一个个都会离她而去。


    小院起风了,空气湿润,似是要落雨。


    沈葶月尚不自知,虔诚而又空洞的坐着。


    陆愠没走,就站在她身后,她坐了多久,他陪了多久。


    ──


    从梨苑离开后,沈葶月神思有些恍惚,循着记忆回到了现在住的院子。


    小寒正在厨房烧水,听见声音快步开门去迎,她看见沈葶月一个人回来的,神色寡淡,便猜出了原因。


    她在太子手下多年,怎会不知道那人的阴鸷狠厉,姑娘的另一个侍女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太子一时半会动不了姑娘,可必定提早就对那侍女下手了。


    小寒眼神转了转,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挪开姑娘对这件事的注意力。


    她顿时走上去,拿起花厅桌子上的帖子,直接道:“姑娘,你出门的时候,有人来送帖子,我看这帖子的规制,不像是寻常人家。”


    沈葶月思绪被打断,低头去看那张帖子,上好的云烟纸,烫金边,右下角拓了淡粉色的飞花印。


    正中央的那么醒目的一个“吴”字。


    她唇角抿起,承恩伯府,能是寻常人家么。


    想来是吴沁蓝在景仁宫受气,出了宫要迫不及待找场子呢。


    沈葶月随手放下帖子,她才不怕。


    她若是怕可以不去,可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她不能一辈子都畏畏缩缩过日子。


    有些困难,胆怯,若不去克服,直面的面对,她的人生就会一直反复出现这这事。


    这是太子教会她的道理。


    她若是害怕,现在早成一副披着姜时宁外壳的傀儡了。


    相反,她要去,要让吴沁蓝知道,她拿捏不了自己,才会心中忌惮,不再想着与自己为难。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葶月想到这承恩伯府办宴,镇国公府必定会去,那么陆珍姐姐和陆清也会去。


    陆清差点把她害死,没有不见的道理。


    “三日后记得提醒我准时赴宴。”


    说完,沈葶月便回房了。


    小寒眼底有些欣慰,姑娘好像比在太子私宅里改变了不少。


    吴沁蓝这帖子不怀好意,她以为姑娘会拒绝的,没想到姑娘成长了,与初见时那幅胆怯的模样不同,愈发的勇敢起来。


    那她就尽心竭力的替姑娘办好她想办的事儿。


    沈葶月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天,小寒在厨间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亥时,房门动了。


    小寒起身就欲热菜,却被沈葶月喊了过去。


    灯火如豆,沈葶月着了一身月白色里衣,橙色的光芒落在她柔婉的侧脸上,恬静温柔,眉眼如画。


    沈葶月抬眸看向小寒,眼底隐隐期待:“小寒,你跟原来太子身边的宫人,还能联系到吗?”


    小寒不明所以,可还是快去思考,少顷,她道:“私宅里有一个叫小若的宫女,她负责府中采买,每隔几日便会上街,奴婢旧时跟她比较熟。”


    沈葶月问:“她可有弱点?比如家世,或者性格之类的?”


    小寒答:“小若母亲的身体不好,她在私宅里的月俸大多数给她母亲买药了,甚至,她还利用采买之便,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可就是这样,还是抵不住吃药的花销。”


    沈葶月笑了笑:“这便好办多了,你拿着钱去收买她,让她帮咱们个忙。太子对姜时宁旧情难忘,多信鬼神,就让小若去透露长街上有个大师说姜时宁魂魄不安,近期会附身到名字带水的女子身上。”


    小寒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街上蹲点,一定把事情办成。”


    接下来的几天,沈葶月只在房中替元荷缝制经幡。


    直到赴宴的清晨,她先将经幡挂在了梨苑后,这才上马车前往承恩伯府。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七月的长安,绿荫浓蔽,苔屏成障。


    承恩伯府门前高高挂了两个红灯笼,门房大开,吴夫人带着未出阁的吴沁蓝站在门前,皆一身华衣,府门外迎来送往的,十分热闹。


    沈葶月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上前见礼,小寒递过请柬。


    吴沁蓝的目光从沈葶月一下车就落在她身上,此刻没有在景仁宫的跋扈,反而十分热情同吴夫人介绍:“母亲,这就是我在宫中认识的裴姑娘,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吴夫人上下打量着沈葶月,一身石榴红色对襟云锦罗裙,下摆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眉眼精致昳丽,琼鼻小巧高挺,唇色饱满妍丽,就连这身材也是恰到好处,个高腿长,丰波细腰。


    吴夫人顿时明白女儿为何会憎恨上她了,这样的容貌,的确是祸水之姿。


    “百闻不如一见,长陵侯的女儿果然生得相貌出众,乖巧动人。”


    沈葶月微微颔首:“多谢夫人。”


    知道母女俩没安好心,沈葶月也不作耽搁,让小寒把礼物奉上后便进府了。


    绕过影壁,她看见角落长满了茂盛的玉簪和木槿,水榭旁的桥洞内透出曲曲折折的日光,府中的小女娘们行过廊中时,折射出流霞般的光芒,岁月静好。


    她略微惊叹眼前光景,这承恩伯府的布置不俗,果然是伯府中有名的富户。


    陆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敢抢陆珍的婚事,必定是图吴瑯的某些东西。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沈葶月继续走着,目光在女娘们身上搜寻着,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镇国公府的女眷。


    她让小寒去打听了一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吴府办宴是为了二公子吴瑯和陆珍姐姐的婚事。


    这桩婚事两家私下接触了很久,如今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决定抬到明面上,这才遍邀京中权贵,算是提前知晓一声。


    而陆珍姐姐此刻正跟着其母随氏陪着吴老夫人说话。


    沈葶月哑然,吴瑯和陆清私下苟合多时,陆清那样高傲的性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陆珍姐姐抢了她的风头呢?


    想必此刻陆清正在某个角落等着使坏呢。


    她这一想,脚步慢了下来,脱离了大部队。


    沈葶月带着小寒另辟蹊径,走了假山后的石径小路,此处僻静背荫,鲜少有人经过。


    耳边风声刮过,她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


    “你当真要与我姐姐订亲?”


    沈葶月凝眉,是陆清的声音。


    不多时便传来男子为难的声音:“清清,你也知道我母亲,让我说服她放着嫡女不娶,去娶一个庶女,她非要骂死我不可。”


    陆清不可置信道:“原来你没有跟你家人说?这么久以来,你都在骗我?而我还一直傻傻的相信你,你夺了我的清白,现在不打算负责了对吗?”


    “怎会!我吴瑯对天发誓,我此生只娶你一人。清清,我绝不负你。”


    陆清的声音渐渐缓和:“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会正席开了,你母亲肯定要拉着陆珍挨个桌子敬酒,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跟陆珍是一对了!”


    “我来想办法,让我亲亲你,我都想死你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伴随着亲吻的“啧啧”声,沈葶月很难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传来什么鬼动静。


    她转头朝小寒道:“太子可来了?”


    小寒摇头,“奴婢把事都交代给小若了,按理说以太子的性子,与侧妃娘娘有关,他定会来的。”


    “算了,不等他了。”沈葶月抬脚便朝正房走。


    她走到吴老夫人的廊下,站定,跟门口的丫鬟说明来意后让丫鬟进去通传。


    不多时陆珍便推开门,见是沈葶月,水眸一亮,快步走上前,惊喜道:“葶妹妹,真的是你!”


    “那日皇后娘娘的宫宴上,我就觉得那位郡主很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太好了,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呀,这些年总算熬出来了!”


    沈葶月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五姐姐,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走到一旁的树景下,陆珍还在端看沈葶月今日的衣裳首饰,她捻着沈葶月的袖摆,爱不释手的摸着那料子,眼底欢喜。见妹妹有了好日子,她是真的高兴。


    沈葶月却神色凝重道:“姐姐,你与那吴家二公子的婚事——”


    “我知道。”陆珍当即截了她的话,神色倏地复杂起来。


    “那日吴瑯来到家中,我看见他在小树林后和陆清苟.合,其实我……我早知他们在一起了……”


    沈葶月急道:“那姐姐怎么不跟随夫人说,退了这门婚事,姐姐明知道是火坑怎么还往里跳呀!”


    陆珍苦笑道:“妹妹,如今我还有退婚的资本么?我若是与吴家这门婚事也黄了,那我就等于被退婚两次,长安城再也不会有人家要我这样的儿媳了。母亲要脸面,更要担待父亲在朝中的面子,所以我……我没办法。”


    话到最后,陆珍有些哽咽:“后宅里的女人,有多少是为自己活呢?我已经认命了。反正陆清是庶女,大不了纳进门做个妾室,我闭门不出就是了。”


    沈葶月摇头:“姐姐糊涂,长安城里宠妾灭妻的事儿还少吗,你母亲欺负陆清小娘多年,她若是得宠,可不会记着姐姐妹妹的情义,毕竟她连你的男人都敢抢,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陆珍眼神黯了下去,她不傻,她怎么不知道,可是她能如何?


    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何况是她这种世家大族里养大的,婚事哪能由自己说了算。


    沈葶月知道陆珍被其母随夫人言传身教多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弯,只是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再多劝,只道:“姐姐,我只问你,若是能选,你还要不要嫁给吴瑯?”


    陆珍听后木讷了会儿随后摇头,眼底渐渐涌出水色:“若能选,谁想要这样的日子,可是妹妹,我……”


    “这就够了。”沈葶月道:“姐姐现在让你的贴身丫鬟去寻吴二公子,见到他以后一定拖住他。”


    陆珍慌忙道:“葶儿,你要做什么?”


    沈葶月回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放心,我定设法让你从这桩婚事中抽身又不会毁了你的名声,等这件事结束,我亲自替你相看郎君。”


    沈葶月走后,陆珍看着那绯红色的背影,明媚又张扬。


    短短几个月,葶妹妹好像变了,记得年初她刚来府中时还是个怕生怯懦的小姑娘,如今,都敢谋算这么大的事了。


    那么自己,真的可以选一次吗?


    陆珍咬唇,犹豫良久,还是唤来了贴身婢女。


    院外,小寒见沈葶月出来了顿时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姑娘,太子殿下到了,只不过他微服私访,并没有暴露身份。”


    沈葶月问:“安排好人带太子去了么?”


    小寒点头:“太子对姜侧妃附身的事儿深信不疑,正朝那边去呢。”


    “好,咱们去找随夫人。”


    ──


    假山下,吴瑯坐在一旁的矮石上,让陆清坐在他身上,那不老实的大手游走不停,似是觉得不够,他猴急的去够陆清的小衣。


    陆清开始还半推半就,可见他起了那心思,顿时吓得拼命推开他:“不行,这里是外面,不能在这……”


    吴瑯怜爱的啄了啄她发肿的红唇,一手便怀中掏去,调笑道:“不能在这,那清清想在哪,嗯?外面不好吗,多刺.激啊!”


    说着,吴瑯将掏出来的小瓶子放在陆清脖颈间倒了倒,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染发出来。


    这是他从平康坊芸娘那里要到的秘.药,劲力不大,却有着魅人心智的效果。


    陆清推搡不及,还是让吴瑯喂她喝下了那粉红色液体。


    她有些恼,脸颊红得像个苹果:“吴瑯!今日是你和我家的大宴,你疯了吗?”


    吴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哑着声音哄道:“清清,难道你不想嫁给我了?你要把我推到陆珍那吗?”


    提到陆珍,陆清有些无奈,她心里叹了口气,毕竟这桩婚事还要靠吴瑯去发力,她不能现在就翻脸。


    陆清装作娇羞的捶了下他肩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眼看着正宴就要开了,万一有人看见我们,那我可怎么办呀?”


    那药水渐渐发挥效力,吴瑯此刻已经小头控制大头,再也不管不了了,他喘着粗气,拉着陆清便一旁的客房走,边走边道:“我很快的。”


    陆清鄙夷,这话倒是不假。


    吴瑯怕陆清反悔,先将人推进了房间,自己刚要进去,就被身后从窄道来的丫鬟喊住:


    “公子,二公子,我们姑娘找您?”


    吴瑯不耐烦道:“哪个姑娘?”


    奴婢答:“我们姑娘是陆家五姑娘。”


    吴瑯精.虫上.脑的头被冷风一贯,霎时清醒。


    陆珍,他那个相貌平平,又寡淡无趣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她找自己做什么?


    奴婢见吴瑯不挪地方,有些着急:“二公子,我们姑娘说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您说,还请您跟奴婢走一趟吧!”


    吴瑯瞥了眼里边娇滴滴的陆清,又看了眼那态度坚决的婢女,叹了口气,狠声道:“正好,我也有话对她说。”


    说完,吴瑯进去安抚了一下陆清,让她在这等着自己,他很快就回来。


    盛夏酷暑,骄阳似火。


    吴瑯刚起了邪.念,走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衣襟也被湿汗趿的黏腻难受,他对陆珍的厌恶愈发加深,眼看着榕树下那道鹅黄色的身影,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直直冲上去,怒道:“陆珍!”


    女子袅娜转身,却不是陆珍那张鹅蛋脸。


    见到那女子的姿容,吴瑯眼底有过一瞬的惊艳,他仔细辨认了下,喃喃道:“你是沈……沈葶月!”


    沈葶月微微一笑:“是我,吴二公子。”


    她走上前一步:“那日的通风报信,没能让太子弄死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吴瑯冷哼一声,“你在说什么,小爷我听不懂。”


    沈葶月道:“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什么意思?”


    吴瑯不屑道:“一个被镇国公府休出去的女人,怎么,你还想威胁小爷?是小爷让人把你家的位置透漏给太子又如何呢?你能拿我怎样?”


    热风拂过,沈葶月神色淡然:“你就这么听陆清的话,这么喜欢当狗?”


    提到陆清,吴瑯恍


    然大悟,唇角噙着一抹邪笑:“怎么,陆珍那个老实人说不过我,就让你来当说客?她人在哪,让她出来!”


    “你告诉她,她姿色粗鄙,又不懂风趣,不懂得伺候男人,这样的人也配执掌中馈,做我伯爵府的正妻?我就算听了母亲的话,娶了她,也不会真心善待她,你让她趁早跟我母亲说,这桩婚事啊,就此作罢!”


    沈葶月笑了笑:“这是陆家和吴家的事,我掺和进来做什么?我自始至终要找的,是你吴二公子和陆清呀。”


    吴瑯此刻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敛起神色,阴沉道:“你在拖延时间?”


    沈葶月微微挑眉,不语,微风却替她回答了所有。


    吴瑯沉下脸,转头就朝走去,似是不够,他小跑了起来。


    他走后,陆珍从一旁的假山下走出来,她脚步虚泛,已是泪流满面。


    沈葶月急忙扶稳了她,安慰道:“姐姐能看清吴瑯这个人就好,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亲自给姐姐找男人,找八个男人!”


    陆珍本还伤心的脸顿时“噗嗤”一笑,羞赧的跺了跺脚,“妹妹!”


    ——


    此时,偏房内,陆清被吴瑯用了迷.情的药水,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她忍不住滚在了床榻上,双.腿控制不住的去摩挲冰凉的纱衾,似是觉得不够,她纤手扯开衣领,试图获得些许冰凉的触感。


    房门这时被打开,一道笔挺高武的身影走了进来,在床边站定。


    男人皱起了眉。


    陆清眼神迷离,感受到了一直渴望的气息,她顿时起身扑了上去。


    男人肩膀紧实,胸肌饱满,每一处凉润的肌理在烈火中烧的陆清感官中,都是她此刻迫切需要的。


    “你怎么才来呀……”女郎低低怯怯的语调,溃不成音,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太子皱起眉,这个女人是阿宁?天师说的名字带水,似乎,她叫陆清。


    陆清扑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娇滴滴溢出声:“我等你等了好久呐。”


    太子被她撩拨的心弦颤动,加上这两句,让太子认定她就是阿宁附身的那个女人。


    他大掌落在她腰间,随后将她整个人抱住。


    “阿宁别怕,孤在。”


    男人的声音低哑磁性,让陆清激动不已,她仰首,唇被他咬着,几乎喘不过气。


    温度在渐渐上升,陆清纤手紧紧攥着床衾,她意识发散,隐隐想睁开眼睛,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样子。


    吴瑯那个废物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她好像在哪经历过。


    好像,上辈子……


    数不清过了多久,陆清彻底昏了过去。


    楹窗忽地被吹开,刮过一阵大风。


    太子喘着粗气,顾不上额上还浸着汗,他松开床上昏死过去的女人,光脚跑到窗前,看着随风浮动的月影纱,猩红的眼底迷恋不已,“阿宁,是你走了吗?”


    ──


    吴瑯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朝偏房奔去。


    日光热烈,万里无云,偏房旁边也没什么人,还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吴瑯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清清。”他温柔唤了声,随后推开了门。


    刚开门,吴瑯便皱起了眉,他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快步绕开屏风,冲到了床前,地板上躺着碎成一片一片的裙裾,陆清两条腿耷拉在地上,仰首躺着,昏迷不醒。


    毫无意外的,吴瑯瞧见一张粉色的帕子,他用食指捻起来,湿漉漉的。


    她眼眸紧闭,漆黑的睫毛不住的发抖,朱唇微张,低低碎碎的呼吸声带着靥足的起伏。


    吴瑯狠狠攥紧了拳头,一步一步走上前。


    不用说他也知道,陆清被人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陆清此刻药效被舒缓了大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见是吴瑯,她放心的凑了上前。


    女郎柔弱娇软的身子没骨头的靠在他身上,脸颊还泛着潮红,似是能掐出水般。


    吴瑯神色冷漠,任陆清在他身前勾勾缠缠的呼吸,


    直到听见她说那句话,吴瑯的脸色彻底破了冰。


    陆清把玩着他的掌心,娇娇柔柔道:“二公子好厉害,比以前都要勇猛,都要让清清舒服呐。”


    第55章 第55章好葶葶,扶我起来?……


    “郎君?我在夸郎君好棒,好英武,你怎么不理我?”


    陆清刚刚喊得太卖力,清丽的声音哑得厉害。


    吴瑯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陆清眼角妩媚,素手轻拂过吴瑯的脸,嘻嘻的笑:“就是吴二公子你呀,你刚刚好厉害啊,人家都喘不过气来了……”


    吴瑯听着这露.骨的混账话,攥着的拳头控制不住,狠狠砸向一旁的床榻。


    “砰”的一声,拳肉刺入木屑,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吓得陆清登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醒来。


    她哑着嗓子问:“吴瑯?”


    吴瑯脸和脖子梗得涨红,眼神里一片灰败,一字一句道:“我刚刚在陆珍那,才回来。”


    陆清彻底吓懵了,刚刚不是吴瑯?


    那她……已不是完璧之身了,还偏偏让吴瑯瞧见了,她还说了许多床第之间的情话,她……


    陆清登时去地上拿自己的衣裳捂在胸.前,她眼神一转,瞬间来了主意,低低呜咽,哭出了声。


    吴瑯最受不了女人哭,眼看着陆清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他有些心软。


    可陆清在他眼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女啊!


    如今神女就这么被人玷污了。


    他不甘心,他好恨!


    他甚至有些恨陆清。


    可那药是他下的,陆清也是受害者。


    少顷,吴瑯还是僵硬的抬了抬手臂,轻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陆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妾不敢再打扰二公子,还请二公子从此不要再来找我……”


    她如此一说,吴瑯心更软了,他将陆清搂在怀中,软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将你一个人就在这,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你……”


    陆清哭哭啼啼,顶着通红的杏眸问:“真的么?”


    “自然是真……”


    吴瑯话音还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脸上俱闪过慌乱,还没等陆清藏好,门突然被踹开。


    紧接着乌央乌央进来一大堆人,前有管家婆子带路,后有小厮将房门死死守住。


    陆珍扶着随夫人第一个进门,随夫人看见吴瑯和陆清衣衫不整的在榻上,险些没气昏过去,胳膊颤颤巍巍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你们……青天白日的,竟敢在这里白日宣.淫!”


    吴夫人紧跟其后,见到自己的二儿子不争气的搂着那庶女,也是冷哼了声,脸色难看的很。


    比起两位夫人,陆珍就冷静了许多。


    毕竟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和妹妹没遮没拦的搂在一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刚又在葶月的帮忙下彻底认清了吴瑯的身份,她现在没有愤怒,只觉得恶心。


    甚至,她觉得丢人。


    母亲这是什么眼光,给她选这样的夫家……


    “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姐夫,是我下贱,我……”陆清满脸泪痕,跌跌撞撞爬到随夫人跟前,柔弱痛诉道。


    随夫人抬手便给了


    陆清一个巴掌,怒骂道:“下贱皮子,跟你小娘一个样,恬不知耻的爬到老爷床上,你们这对下贱的母女,恶心了我多年,现在又来抢我女儿的婚事,你等着……”


    随夫人厉声呵道:“来人!”


    吴瑯急忙道:“不可!”


    他起身将陆清扶起来,义正言辞道:“夫人,是我对贵府六姑娘一见倾心,情难自抑,跟她有何干系?清清她一个弱女子,她能做什么。您说话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随夫人难以置信:“难道不是她蓄意勾引才会这样?她明知道你跟陆珍的婚事就要定了还做出勾引姐夫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护着她,你把我家珍儿置于何地?!”


    吴夫人听见不知廉耻四个字忍不住蹙眉看向随夫人。


    吴瑯冷声道:“我与陆珍的婚事还没定,自然担不起一声姐夫,随夫人话莫要说的太早!”


    随夫人被一个小辈一句一句的呛着,面子全无,不知道这陆清给吴瑯灌得什么迷魂汤!


    她转头看向吴夫人,“亲家母,二公子执意如此,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吴夫人指着陆清,“你起来。”


    未来婆母发话,陆清不敢耽搁,抱着凌乱不堪得衣裙踉跄起身,随后跪在了吴夫人面前。


    吴夫人继而看向吴瑯,眼底恨铁不成钢:“你背着我和随夫人做出这等丢损脸面的事,你还有脸说话?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外面那些宾客都在看呢,我们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吴瑯被老母亲骂的垂下头,叹了口气。


    吴夫人骂了一通后转头看向随夫人,斟酌言词:“夫人,您看这事儿弄的,要是传出去了咱们两家都不好看。你家六姑娘没了清白也嫁不了旁人,不如这样,吴瑯和陆珍的婚事照常定下,待到数月后风波平息,无人知晓,再纳陆清进府为妾,如何?”


    陆清听见妾室两个字,膝盖一软,险些支撑不住。


    她生平最恨为妾。


    她的小娘就是为人妾室,处处被主母欺辱,连带着她这个妾室的女儿,吃不饱穿不暖,抬不起头见不了人。


    她这些年如何熬过来的,她心里清楚,她不想后半辈子还继续这样熬着,熬到她的孩子跟她过上一样苦命的童年。


    陆清眸中涌现水色,凄凄的看着吴瑯,大有你敢答应我立刻死给你看的架势。


    吴瑯皱眉:“母亲,我不会纳清清为妾,我要娶她做我的正妻,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入我吴家族谱!”


    他看向陆珍:“五姑娘,你若是知趣便同你母亲讲讲,否则,即便你嫁过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随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就欲去打吴瑯,却被吴家的婆子拦住,她哆哆嗦嗦道:“我还没死呢,你就敢当着面威胁我女儿,你还是不是人?”


    吴夫人睨了眼随夫人:“夫人慎言,莫要失了分寸。”


    随夫人刺道:“还不是你家儿子干的好事!你以为这京中就你吴家有男儿,这门婚事不成也罢!”


    吴夫人慢悠悠道:“好啊,我家小二娶谁都是娶,你家五姑娘可是被退婚了两次,日后若再想嫁,怕是找个穷举子,人家也不肯吧。”


    随夫人当时被气昏了过去。


    陆珍和一旁的嬷嬷紧着搀扶这才没让她摔倒。


    随氏在国公府窝里横惯了,如今一个伯爵夫人也说不过,三言两语便被人塞了回去。


    母亲昏了过去,这事不能没有结果。


    陆珍道:“吴夫人,我与令郎的婚事就此作废,至于令郎是否要求娶陆清,还请您登门拜访我父亲自行协商,是为妻,还是为妾吧。”


    言下之意,你家自己一堆烂摊子事儿,还好意思讽刺我母亲呢。


    说完,陆珍不再看吴夫人和吴瑯,让陆家的下人搀扶着随氏,转身离开。


    动作利落,行事果决,完全是一副大家嫡女的做派。


    吴夫人愣愣的看见迅速宽敞下来的屋子,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又去看地上装模作样,哭得可怜柔弱的陆清,顿时扶额,冤孽啊……


    ——


    自那日后,长安城没有传出陆吴两家闹掰的事儿,反而是两家勋爵人家悄无声息的订了亲。


    陆家二房嫡女嫁给吴家二公子为正妻,婚期订在七月末,距离吴家开宴那日不过十日光景。


    镇国公府,朝晖阁内,大红的嫁妆箱子摆了一地,喜庆气派,足足一百二八抬。


    嫡女出嫁的嫁妆也就是这般规制了。


    随夫人咬着牙看着那嫁妆单子,真真是感受到了打碎了牙齿和血吞的滋味。


    那天后第二日,吴夫人便登门提亲,她委婉的表达婚事作废,珍儿不再嫁给吴家。


    谁料那吴夫人竟道:“我们吴家娶的是你们陆家的女儿,两个姑娘都姓陆,只需把六姑娘记在夫人名下,也是一样的嫡出女儿。”


    随夫人哪能让那庶女攀上这一步登天的凤凰枝,当下就要拒绝,可老爷差却一口应下,不仅抬了陆清庶出的身份,还让她亲自操持婚事。


    随夫人当即道:“我没钱,珍儿还没出嫁呢,若是给陆清备上嫡女那一百二八抬嫁妆,那珍儿怎么办?”


    陆二爷皱眉道:“那就按照六十四抬准备,剩下的,随意抬些便宜物件充数。”


    日子定下来,陆清和吴瑯私下苟合的事儿也被压了下去,两家颜面得以保全,除了朝晖阁内总是摔摔打打,而芷春院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连带着陆二爷去柳小娘那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这日夜晚,芷春院内室中,柳姨娘在房中抱着珍宝盒子数着给陆清的陪嫁。


    陆清则在一旁音色轻快道:“阿娘,女儿终于为自己挣了一门好婚事。有了吴家做靠山,您可以安享晚年了。”


    柳姨娘闻言放下了盒子,拉着陆清坐下。


    她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蹙起黛眉,忧心道,“你告诉小娘,你是怎么让吴二公子死心塌地娶你的?你是不是被迫答应了他什么,他有没有欺负你?”


    陆清晃着双腿,得意道:“他待女儿很好,不然也不会跟吴夫人顶撞,退了五姐的婚事,而是娶我。”


    “真的?”柳姨娘胆小,总觉得这天大的好事不能落在她们身上。


    陆清努努嘴:“阿娘看,这是昨日他给我的定情信物。”


    橙色的灯光下,陆清拿出一枚质地温润的鸳鸯白佩,下边的璎珞也是同心结的式样,那和田玉上边的图案精美绝伦,一看便价值不菲。


    柳小娘抿唇,这又是登门提亲,又是定情信物,清清到底给那吴二公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堂堂伯爵公子娶一个庶女。


    她只怕这是个骗局,日后清清在伯府里德不配位,染上遭殃了怎么办?


    母女两人心思各异着,门外陆清的贴身丫鬟突然跑进来传话道:“姑娘,不好了,二公子在樊楼吃酒出来后被人打废了双腿!”


    陆清“蹭”站起身,失声道:“什么?”


    ——


    “什么?”


    在私宅同样听见了这个消息的沈葶月也是拿不住筷子,轻呼出声。


    小寒弯身去捡碗筷,随后道:“姑娘,这消息千真万确,奴婢傍晚去三元桥那边买鱼,可还没到桥头,那边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过不去人。奴婢打听了下,说是吴家二公子被歹人打废了双腿,吴家闹上京兆府讨要说法呢!”


    沈葶月惊得水眸瞪得圆圆的,吴家可是伯爵府,天子脚下,王公贵族的子弟就这么残废了?


    小寒道:“这事儿定是太子干的,说不得太子不喜自己碰过的人成了别人的妻子,所以才对吴瑯痛下杀手。”


    沈葶月思索着,总觉得哪里不妥:“依照太子的性子,如果真的介意,应该会悄无声息的了结了吴瑯。而非让他名誉扫地,身体残疾,顶着世俗的眼光,身心备受双重打击,苟延残喘的活着。”


    小寒:“也许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呢?”


    沈葶月摇头:“那得是深仇大恨,吴瑯从


    前并未得罪太子。不过管他呢,或许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吧!”


    沈葶月本以为吴瑯会厌弃陆清,没想到却是个痴情的。


    不过吴瑯双腿折了,这日后就算是废了,只能在轮椅度日,更别提科考或者荫封。


    陆清嫁给了一个残废,就算她成了伯爵夫人,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


    这两人的报应,她也算满意。只要陆清日后不再为难陆珍姐姐,不再与她作恶,她也懒得搭理这对狗男女。


    想清楚后,沈葶月心情畅快了许多,让小寒又添了碗米饭。


    ——


    镇国公府,明瑟阁。


    月上中天,柔和的银华朦胧的倒悬在瓦上。


    永宁长公主坐在内室的贵妃椅上,一旁的冰缸里添了薄荷叶,满室凉爽的清香,可都熄灭不了长公主此时的怒气。


    院子里传来了落玉沉玉请安的声音,永宁长公主抬眸看了眼,那日理万机的陆大人慢吞吞走进了屋。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怒道:“如今你是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伯府公子你都敢动?”


    陆愠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阿娘怎么知道是我?”


    永宁长公主冷哼了声:“吴家状告到了京兆府,可府尹呢,闭门不见,让吴家求告无门,好不容易等了一天肯接见吴伯爷,开口第一句就是此案为刑案,京兆府不受理,让移交大理寺及刑部。”


    她嗤道:“若无陆大人从中作梗,京兆府的府尹岂敢就这么驳了承恩伯的面子,对吗?”


    陆愠赔笑道:“到底是长公主厉害。”


    永宁道:“你别在这混淆视听,我只问你,那吴二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何故对他下如此重手?”


    陆愠思索间,永宁长公主忙补了句:“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想替陆珍出头。”


    陆愠只好照实说:“阿娘,吴瑯和陆清两人设计将沈氏送入了太子私宅,若非她自己聪明逃出来险些就成了太子的宫妃,儿子——”


    “竟有这等事?”长公主倒吸了口凉气。


    陆愠道:“儿子虽与沈氏和离,可毕竟还有夫妻情分在。对吴家下手,是儿子的错。”


    长公主眉梢微抬,语气松了些:“既如此,吴瑯废了这一双腿倒也不算委屈,你善后要做得隐蔽些,别让人抓到把柄。若是惊动了圣人,你来跟阿娘说。”


    陆愠颔首:“多谢阿娘。”


    长公主难得逮到他,又问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事儿:“祁玉,你心里对葶葶,是不是还旧情难忘?”


    如今沈葶月的身份昭然若揭,一晃成了已故长陵侯家的二姑娘。两家早年便有婚约,如今闹到了和离的地步,她这儿子也没心思再娶,她总觉得,是对人家姑娘念念不忘。


    陆宴喉结上下滑动,点了点头。


    永宁长公主看着自己儿子那薄凉的眼神,叹了口气:“当初做到那个份上,若是想让她回头,怕是难了。”


    她自己生得儿子自己最清楚,就那么个矜贵桀骜的性子,肯定没少给人家姑娘脸色看,这小夫妻之间的委屈,多半都是沈家女受的,更别提婆母三番四次为难这个孙媳妇了。


    若葶月还只是从前小户女的身份地位,见识浅薄,没经过事儿,祁玉怕是还能追一追。


    可她是散落乡间的凤凰,蒙尘的明珠。都是高门显贵的孩子,从前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被亲手给和离书,若是自己,自己也不肯回头。


    见长公主蹙眉凝思,陆愠轻声道:“阿娘放心,我会想办法追回葶葶,我想娶的只有她。”


    从明瑟阁出来后,已是月儿高悬,风声轻涌的时辰。


    廊下赫融问道:“明日还有吴家的人要应付,世子爷可要备水歇下?”


    陆愠思索道:“备马,我出去一趟。”


    赫融对着那清贵的背影撇了撇嘴,他家公子真是把滥用职权这四个字用明白了。


    这都宵禁了,还放心不下沈姑娘呢。


    风声簌簌,长安街道上除了一轮清冷的明月夜,空无一人。


    马蹄声“哒哒”不停,最终停在了一条小巷子口。


    明知此刻他不该出现在这里,陆愠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脚,朝巷子深处走去。


    宁夜的私宅为了引人耳目,并不起眼,二进一出,也不在什么名贵的地段,巡逻的金吾卫和保卫较比镇国公府那条街差得不是一星半点,陆愠很顺利的就翻上了墙头。


    东厢屋里灯火明亮,橙色的光晕晃呀晃的,俨然屋内的人还未睡下。


    粉墙不高,陆愠瞥了眼蓬松柔软的草地,浑不在意,朝下跳去。


    ……寂静的夜里传来男人一声极具痛苦的闷哼。


    屋内,小寒正在窗下缝制驱蚊香包,这院子后边都是杂草,盛夏时节最容易招惹蚊子,除了熏香,她还要给姑娘多多备上一些荷包。


    沈葶月歪在榻上看书。


    听见“哐当”一声伴随着人声,小寒吓得银针一松,手足无措的登时站起了身,沈葶月手中的书都掉了。


    两人对视,皆是俱吓了一跳。


    夜色浓重,这个时候,恐有不速之客。


    沈葶月松开薄衾,从榻上下来,杏眸警惕:“来贼了。”


    小寒顿时抄起八宝柜旁边的木棍捏在手里,她自幼跟在太子身边,会点功夫。


    她轻声道:“姑娘别怕,我去看看。”


    沈葶月不放心小寒一个人,披着一层薄纱衣,拿着一杆长尾风灯也随着她出了门。


    私宅不大,两人顺着回廊很快走到墙根下。


    刚刚离很远两人就看见一团黑影躺在地上。


    此刻小寒举着棍子往前探,见那人低头想脱困,抬手就欲一棍!


    “等等!”沈葶月手中的光源离得最近,让她看清了来人。


    小寒一怔,待姑娘将那风灯凑过去时,顿时结巴道:“陆、陆少卿。”


    沈葶月凝眸,男人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昂贵的袍角上全是灰,右脚上踩着个老鼠夹。


    此刻,橙色的风灯下,那张俊美的脸疼得微微扭曲,皱着眉看她,有些哀怨。


    沈葶月忍不住抿起了唇,没想到贼居然是他……


    陆愠有些懊恼,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回,莫过于此。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小寒站在那儿,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一阵风吹过,陆愠给了她个眼神。


    久居高位的人不用说话便是满身的气势,小寒僵硬的脚犹豫了下。


    与元荷柔弱、没有主见的性子不同,小寒很有主意。


    她看得出陆大人现在对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好,姑娘总不能这么一直单着下去,总该成家的。何况陆大人的身份地位,容貌家世,放眼整个长安城,恐怕也只有宫中的皇子们可以比拟。


    至于皇子,小寒想到了从前的旧主,还是算了。


    小寒朝沈葶月看去,低声道:“姑娘,奴婢去拿些纱布和止血散,陆大人在咱们这受了伤,传出去终归对谁都不好。”


    沈葶月许是被风吹麻木了,一时间没缓过神,下意识点头。


    小寒这个碍眼的走后,陆愠仰头看向沈葶月,漆黑的眸珠里带了几分讨好:“好葶葶,扶我起来?”


    第56章 第56章若你还是我的妻…………


    此时此刻,月明风清,他坐着,她站着,说话时他需要微微昂起头,姿态像极了一只委屈落败小狗,乖顺极了。


    他们两人之间甚少有这样女上男下的时候。


    向来都是陆愠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睨视她。


    沈葶月意外的掌握了主动权,心中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她曾以为看见陆愠这样,她心里会很痛快,因为她刚入府时陆愠对她百般折磨,根本没存半点怜悯之意,可当他真的开始对自己变得卑微,沈葶月心里只有厌烦。


    她想远离这个人。


    有恨,有得意,对他有情绪在,就说明她心里终究是不甘的,还爱着的。


    可她没有。


    她不曾将他放在心上,她也并不爱他了。


    此时此刻的陆愠,在她眼里,只是一个


    纠缠不清的烂人,耽误她的时间,浪费她的空间。


    “爱起不起。”沈葶月扔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陆愠见她要走,作势也欲起身,可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忍着锥心的痛意去掰开那老鼠夹子,夹子刃处锋利无比,他落地时毫无防备,黑色锦靴已经被扎透,渗着点点湿润血迹,疼得他一瘸一拐的跟在沈葶月后边。


    小姑娘步子迈得小,陆愠八尺男儿,愣生生追不上。


    进了房门,沈葶月从内室将蜡烛拿到了花厅,身子堵在了花厅和东厢之间的直棂门那儿,满眼的戒备。


    陆愠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心头漾过一抹酸涩。


    她如今烦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你把药上完就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沈葶月淡淡道。


    没听见声音,她偏头去看,却发现陆愠额头浮上一层薄汗,疼得脸色发白。


    她面上不由得一晃,走过去了几分,迟疑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陆愠的嗓音哑哑的,费力的抬着手臂想褪去靴子,可他轻轻一碰,被夹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就疼得他直喘粗气。


    沈葶月蹙眉,就他这么磨蹭,几时能换好药。


    他不睡觉,她和小寒还要睡觉呢。


    “你别动。”小姑娘板着脸教育他。


    她凶起来一点也不吓人。


    在陆愠眼里,眼前的沈葶月反而像只雪白的狸奴般,冲他“喵喵喵”的叫。


    他的葶葶真可爱。


    陆愠,破天荒的,乖顺的一动也不动,任她宰割。


    沈葶月又拿来了几根蜡烛,借着明晃晃的光这才看见他右脚处的脚背已经血肉模糊,靴面都跟着绞进了肉里,此刻血痕凝结成痂,若想把靴子脱下来,势必会再次扯开伤口。


    她心脏砰砰跳,陆愠还真是能忍,都这样了还没哼出声。


    桌上有小寒刚刚准备的一盆热水,剪刀,纱布,黄酒,止血散。


    沈葶月搬来了一个矮杌子,低头去思索怎么把靴子脱下去,思来想去只能把靴子剪开,再把伤口里的布用剪刀挑出来,用酒消毒后,再敷上止血散用纱布缠好。


    她专注的瞬间,对面的陆愠也在看她。


    小姑娘已经洗漱完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素锦里衣,外披了件碧色薄纱斗篷,乌发随意的披垂在肩后,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凝润,那一抹浅浅的碧色在盛夏时节如同盈盈青荷,清爽又自然。


    她这张脸,这具身子,无论陆愠看多久,都看不够。


    尤其现在沈葶月还是在为了他治疗伤口。


    陆愠觉得此时的自己宛如踩上了云端,有些飘飘然。让他再踩十个夹子,他也乐意。


    很快,沈葶月将伤口附近的靴料都剪了开,接下来就要弄破那已经凝固的血痂了,她轻声道:“你忍着点,别喊出声。”


    她可不是关心他,若这深更半夜的她屋子里传出了男人的动静,左邻右舍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陆愠道:“你只管弄,我不喊。”


    沈葶月都有些下不去手,她心一横,慢慢的撕开了那绞进肉的布料,她动作很轻,可结痂被撕开,很快便有汩汩鲜血前仆后继的涌了出来,看得沈葶月小脸霎白,陆愠更是喉咙闷哼了声,死死咬着牙,愣是没出声。


    她有点晕血,觉得头重脚轻,可也不能让陆愠就这么失血过多死自己屋里,她强忍着喉咙翻涌上来的恶心和不适,继续去掀那染血的黑布,碰见连着肉丝的,她还要用消过毒的剪刀绞断。


    血流不止,可伤口周围站了灰还有铁锈,必须消毒,沈葶月倒了些酒上前,面前的男人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身子亦摇摇欲坠。


    “小寒,扶住他!”沈葶月快声道。


    小寒快步上前却被陆愠喊停,“走开。”


    他有气无力道。


    没有女人可以碰他。


    除了葶葶。


    沈葶月不再理他,而是快速的撒上了止血散,随后用纱布一圈圈的缠了上去。


    经过了最难的剪肉,消毒,伤口被包扎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陆愠渐渐缓了过来,目光眷恋的,不舍的看着她。


    因为他知道,包扎完了她肯定会立刻撵他走。


    果不其然,沈葶月替他系好了纱布后,起身净手后,淡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窗外是清凌凌的月,而他的心上月却对他避如蛇蝎。


    陆愠瞧她这退一步动作,防他跟防贼似的,漆黑黯了几分:“葶葶,方才我在明瑟阁和母亲说话,提起了你。我很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提到永宁长公主,沈葶月心下软了软。


    虽然她很讨厌陆愠,也憎恨陆老夫人,可不得不说,长公主待她很好。


    从来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嫌弃,亦或是为难,更不会因为陆愠是她的儿子就偏向陆愠,反而是处处予她方便。


    见陆愠想打感情牌,她皱眉道:“陆大人,你我已经和离,你也念过书,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什么下场。若被人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陆愠:“若是不要脸就能追回你,我还要脸作甚?”


    沈葶月翻了个白眼,她自认跟大理寺的人耍嘴皮子,她刷不过,闭嘴就是了。


    陆愠此刻恢复了不少体力,话也多了起来:“吴家出了事儿,他家的二姑娘吴沁蓝与你不对付,日后你若碰上,尽量避着她走。这几天吴家闹得鸡飞狗跳,想必也不安生,你尽量少出门,我怕到时候我不在,来不及护着你。”


    末了,他还补了句:“若你还是我的妻……我自然想让你不避着任何人,随心所欲的活着。”


    “吴家?”


    提到吴家,沈葶月忍不住接话,她喃喃道:“难道吴瑯那双腿……是你废的?”


    下午她和小寒聊到这事儿就觉得奇怪,她总觉得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果然……


    沈葶月再看向他的目光,除了复杂,还有一丝惧怕。


    陆愠知道他下手太重惊着她了,可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两人沉默的光景,沈葶月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陆愠没要了吴瑯的命只不过是想看他跟陆清狗咬狗。


    毕竟,陆清那样心气高的人,怎么甘心嫁给一个瘸子。


    而吴瑯真心一片,爱到最后却是一地鸡毛,必定不甘。


    这样的结果,可比直接死了更难受。


    沈葶月下午就猜到了动手的那个人心思,却不想竟是陆愠干的。


    陆愠喉结滑动:“就当作你我和离,害你被太子掳走受惊的礼物,可以吗?”


    沈葶月顿时有些反胃,忍不住弯身“呕”了出去。


    陆愠急忙上前去扶她,待碰到那素白手腕时,耳边传来女子嫌恶的声音:“你别碰我!”


    陆愠骨子里那股桀骜的心气被她一逼再逼,他攥着她的腕子,破天荒的没有放手。


    他将人带入怀中,摩挲着那久久未碰过的温软身体,哑着声音道:“葶葶,害过你的人我都会替你出头,包括你父亲那个案子。我会护着你,再给我个机会试试,好不好?”


    沈葶月被他抱在怀中,心却不断发抖。


    她跟吴瑯陆清两口子的事儿她自己解决就行,可陆愠却在暗中窥探,还替她下了死手。


    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令她反胃,恶心。


    陆愠想如何就如何,她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尊重,仿佛是个衣衫被脱得干干净净的人。


    她不知道陆愠现在顾忌着什么,迟迟没有对她下手,还保持着几分克制。


    但她知道,按他的性子,总有一天他会把持不住,剑走偏锋。真把他逼急了,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找个屋子把她关起来。


    镇国公府的世子或许没有这个手眼通天的本事,可大理寺的四品少卿,他手握权柄,未必做不到。


    她得嫁人了,哪怕是假的也好。


    总归要断了陆愠的心思。


    寻常人家想都不用想,不可能,稍微有点权势的世家子弟,多半也会畏惧于陆愠镇国公府世子和四品官职的压


    力。


    她得寻个家世地位能压得住陆愠的人。


    沈葶月睫毛抖个不停,就差把心思写在小脸上了。


    她正想着,男人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低哑又卑劣:


    “别想了,整个长安,没人敢娶你。”


    沈葶月如同奓了毛的小猫,嫌恶的甩开他的手,朝榻后退去:“你能走吗?再不走我报官了。”


    陆愠被她甩开的手悬在半空,心就像被倒刺出一条条口子,虽然没有流血,却腐心钻肺的疼。


    甚至,刚刚她上药时候的疼,都不如现在这般难受。


    他静静的看着沈葶月,低了三分嗓音:“葶葶,哪怕留我在你身边做一把利刃,利用利用,都不愿吗?”


    沈葶月仿佛听见了天荒夜谭。


    男人的目光将她捧在手心,明明是那样矜傲的人,可她却生生读出了落寞。


    她轻轻笑了:“不愿。”


    陆愠,这是你的报应。


    “那我就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说完,陆愠起身,没再缠着她了,径直朝外走去。


    “不会,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死心吧!”


    “你若再来,我、我就放一百个老鼠夹!不,捕兽夹!”


    沈葶月气他油盐不进,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


    那日后,沈葶月病了几日,整日恹恹地靠在床上。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养病之余她让小寒出门去打听长安城里适龄的世家公子哥。


    她之前答应陆珍帮她相看男人,话都说出去了,得说到做到。


    这日,沈葶月斜倚在榻边吃燕窝,小寒拿着新鲜热乎的整理好的邸报来跟她汇报:“姑娘,奴婢一共寻了三户人家。这第一户是阁老府许家,许氏乃长安百年望族,许阁老是两朝元老,三入内阁,他家的四公子许淮中了进士,外放做官,好像前不久才回京,刚刚参加了吏部遴选。最近好像要高升,许家准备筹办洗尘升迁宴呢。”


    沈葶月点评:“五姐姐性子文静,可能更喜欢同样饱读诗书的人。”


    小寒继续道:“第二家是广陵郡王家的二公子魏伟,生得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如今在金吾卫中当差。”


    沈葶月颇为嫌弃:“习武的怕是不知道疼人。”


    小寒:“第三户是赵国公家的独子,小公爷赵远舟,他母家是东昌侯的独女,出身好,门第高,只不过三年前落榜了,还没有官职,如今在家等着明年春闱。”


    “这三位都是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没有正室夫人的。”


    沈葶月皱眉:“他科考还未中举,恐怕没心思成家,这个人就算了。”


    小寒想了想,“那就剩许公子和魏公子了,一文一武,姑娘可以帮五姑娘都看看。”


    沈葶月点头:“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看看。小寒,你去找哥哥打听一下这个许家,看看他家什么时候办宴,想办法弄张帖子。”


    小寒当即应下,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


    与此同时,许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连小厮丫鬟都换上了红色的下人服。


    不因别的,只因他们家唯一的进士官人回来了,还是即将要升迁做从六品的京官。


    要知道好多人年逾三十也不过区区五品,他家小四不过二十,就已经这么有出息!


    许家有四个嫡出的孩子,前头三个都是女娘,只有到了许淮这一胎才是嫡子,是以许家上下对其珍爱有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可许淮在祖父母,父母,三个姐姐的溺爱中没有迷失方向,反而刻苦读书,不因自己出身世家而不求上进,反而一心以祖父为榜样,发愤图强,科考一次便中了进士,随后授官外放。


    后有许家的暗中操作,如今顺利升迁回京,准备面圣后授官。


    “公子回来了。”


    “见过公子。”


    许家下人见到端方如玉的小公子纷纷行礼请安。


    许淮一身修竹锦袍,眉眼如玉,步伐昂阔,直奔祖父的院子而去。


    正巧许大人和许夫人也在这儿请安。


    听见儿子的声音,许夫人顿时笑着迎上前,对着小儿子上下打量:“我儿长高了,这怎么还黑了许多,我儿受苦了!”


    说完,许夫人忍不住埋怨许大人:“就跟你说当初授官同圣人讲个人情,别让他出京城。你看看,如今人瘦了整整一圈,淮儿自小金尊玉贵长大,都没离开过我一日,哪受得了这个苦!”


    许大人对爱妻的埋怨一笑置之,轻声哄着:“都成年了,还长高呢?夫人莫不是高兴的昏了头了,我倒是瞧着淮儿如今壮实了许多,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许夫人嗔了他一眼,似是怪他呛着自己说话。


    许淮对着祖父,父亲母亲依次行礼,随后道:“父亲说的是,沧州虽远,可此次外放,倒是也让儿子历练不少。”


    说完他又朝着许阁老行礼:“祖父,此番宫中接引的吏部官员说让孙儿面圣后去大理寺报到,但孙儿想提前过去跟同僚们熟悉一下事务,顺便邀请他们参加三日后的宴会。”


    许阁老赞叹的看着他:“淮儿长大了,也渐渐懂得为官之道了。你年纪小,又刚回京城,是该提前跟前辈们打招呼。”


    “多谢祖父。”


    许夫人一听儿子要走,蹙起了黛眉,当即想拦道:“淮儿才刚到家,多歇一会儿来陪陪阿娘,我才让他们给你准备家宴,今儿咱们好好给你接接风才是。”


    许淮边往外走边道:“阿娘,等着三日后的洗尘宴也是一样。”


    许大人拉住爱妻,“让他去吧,淮儿如今有自己的想法,你莫要总是束缚他,早晚有一天,他要独自面对官场的。”


    许夫人眼眶湿润,忍不住擦泪:“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许阁老无奈,瞥了眼自家儿子。


    许大人当即横腰抱起了许夫人,问安告退。


    ──


    许淮坐着马车到了大理寺,他弯身下马车时正逢几个衙役抬着一死尸进门。


    尸体的腥臭味隔着白布散出来,许淮闻着那股尸癍味差点没呕出来。


    他在沧州为地方官时,也没碰见过杀人案,多是处理百姓的需求,地方扩建等费脑的事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许淮脸色有些惨白,愣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门口的侍卫上前询问:“来者何人?”


    许淮的家仆陈松上前递过名帖文书,解释道:“我家公子即将到寺里上任,今日前来是特地跟各位大人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侍卫看着名帖和吏部的文书,顿时恭敬行礼:“属下见过许大人,大人里边请。”


    许淮这才反应过来,见那侍卫恭恭敬敬的,也有点不好意思,朝他回个礼。


    还叫他许大人,二十岁的许大人会啥啊,尸体都是第一次见。


    许淮抬手擦了擦汗,迈过门槛朝里走。


    廨房内,除了出任务的几个人,其余都在屋里,大理寺卿陈旭,陆愠还有寺正赵贺。


    许淮对他们不熟悉,只好站在中间,弯身行礼,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


    陈旭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前几日刘侍郎跟我说寺里要来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许淮再次行礼:“见过寺卿大人。”


    “客气客气了,我叫陈旭,这位是寺正赵贺赵大人。”陈旭是个自来熟,他拍了拍许淮的肩膀,指着陆愠:“你师父在那呢,少卿陆愠陆大人,


    以后由他来带你。你这个从六品评事啊,以后就是协助我们审理案件,没事儿记录审理过程,还要参与案件讨论,具体的,你问他啊。”


    “见过师父。”许淮走到陆愠身前,眼里有些倾慕,“早就听过师父大名,师父高中探花那年,我便在府中以您为榜样了,能跟着您,是许淮的荣幸!”


    陆愠冷不丁收获这么个小迷弟,略有些不自在。


    他放下笔,起身道:“喊名字就好,以后都是同僚,有什么不懂的跟着问就是。我现在要去验尸,你跟我来吗?”


    许淮当即道:“是,陆大人。”


    陆愠边走边吩咐道:“带上面罩,鱼肠手套,另外拿上纸笔,你第一次验尸,离远点看着就行了。”


    许淮愣头愣脑的只管答应,突然想起他是来发帖子的,顿时让家仆陈松留下来给寺卿和众大人们发帖子,让大家三日后一定要来许府捧场,自己紧跟着陆愠朝后院走去。


    死尸已经被放置在了停尸板上,陆愠接过许淮递上来的面罩,鱼肠手套,又从匣子里拿出了镊子和剖尸刀。


    掀开白布,死者的遗容微微发青,并没有特别致命可怖的伤痕,他用细刀掰过死者脑袋,发现后脖颈有一呈圆形的砸伤,皮肉已经靡烂,散发着淡淡的恶臭味,且此人身上带着河里的鱼腥味,据说是从河里捞上来的。


    陆愠放下工具,转头对侍卫道:“去按着发现尸体的地点一路沿着上游查,那些村户家家都有通往河边的小径,昨夜下了雨,想必泥泞不堪,去找那种看起来没走过人的,异常整洁的。”


    侍卫应声道:“是,大人。”


    许淮第一次听破案,在旁边拿着纸笔“唰唰唰”奋笔疾书。


    等到陆愠忙完,他才找到时机邀请他赴宴。


    陆愠素来不爱参加宴会,直接婉拒了。


    这时,衙役来报:“许大人,门外你的姐姐来找你,说是在如意阁买了几件时新的成衣想给你试试。”


    许淮写字的手写歪了一个笔划,俊朗顿时红扑扑的,这衙役要不要说的再详细一点!


    姐姐也是,不管他是不是在公务,说来就来,真当这是家里么!


    陆愠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径直朝廨房走了。


    许淮也急忙跟上,两人穿过回廊,刚迈过一道门槛,远远便瞧见三个姑娘站在前院里。


    许淮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最左边那个橙黄色衣裳的就是我姐姐,她今日邀了两个闺中姐妹筹备宴会上采买的东西,让您见笑了。”


    陆愠神色一怔,顿住了脚步,直直道:“你刚刚说你家三日后办宴?”


    许淮不明所以:“对呀,师父,虽然你拒绝了,但是还是希望你能来,给我捧捧场,长长面子,嘿嘿。”


    陆愠盯着那前方一身碧色罗裙的小姑娘,哑声道:“把帖子送去镇国公府。”


    第57章 第57章陆愠吃醋了


    许淮不知道师父怎么突然变卦了,但是师父能答应来参宴再好不过了。


    他开心应下:“多谢师父!”


    说完,许淮快步朝院子走去。


    许二娘看见自家弟弟跟个愣头青一样跑出来,顿时拧了拧黛眉。


    真是没长大,没看见这旁边还有两位姑娘么?


    她哪里是给弟弟送衣裳来了,是今早约了镇国公府家的五姑娘陆珍逛街,哪想到陆珍去探望长陵侯家的二姑娘裴葶月。


    许二娘自小养在京中,前不久侯府遗孤在景仁宫授封郡主,她因病没去,但也从大姐姐口中得知了这位裴姑娘生得国色天香,昳丽妩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许家除了她们最小的四弟,都已成婚,四弟的婚事便成了此次回京第一大事,不光是她,母亲,大姐姐和三妹妹都为此铆足了劲。


    裴家妹妹生得这般好看,若成了她弟妹,再好不过了。


    就凭着她跟陆珍这关系,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许二娘干脆拿着试衣裳的幌子,想让裴姑娘和自己那傻弟弟先见见面,这样三日后洗尘宴她也好介绍撮合,哪想到这小子竟直直跑过来了。


    君子风度呢?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二姐妆安,两位姑娘妆安。”许淮风尘仆仆跑过来,弯身行礼。


    许二娘忍不住皱眉,素白小手捂着脸:“你这身上什么味?”


    许淮低头闻了闻袖子,“呀”了声:“我刚刚陪陆大人在后院验尸,可能是尸臭味吧。”


    许二娘简直要昏了过去。


    陆珍和沈葶月倒是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陆愠是大理寺少卿,素日里少不得跟尸体打交道,纵然他洗得再干净,偶尔还是能闻到。


    沈葶月接着机会打量着许淮。


    许姐姐要拉着她来大理寺时,她内心是拒绝的,只是许姐姐说她四弟也在这儿,正好陆珍姐姐也在,沈葶月只能硬着头皮来。


    毕竟小寒打听的三个人里边,她最中意的就是许淮。


    若是今日能让许淮和陆珍姐姐对上眼缘,那她就算没白来。


    沈葶月胳膊轻轻推了推陆珍,低声道:“姐姐,许姐姐给许大人买的衣裳有好几件,你帮着挑挑让他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许二娘听见了,当即让身后的丫鬟将衣裳拿过来。


    三个姑娘说话的光景,许淮的目光不自觉的被最右边的姑娘吸引。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的织锦斜襟罗裙,下襦搭了件薄薄的雪白浮光纱,碧白交映之间,那精致的飞仙髻将她的鹅颈衬托得高挑雪白,耳瓣上别了一对珍珠耳坠,瞧着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碧荷,柔婉清雅。


    许淮比她足足高了一头,从他的角度瞧过去,能看见那张昳丽的脸蛋像是剥了壳的荔枝,白里透着粉一样好看。


    许淮只觉得呼吸都跟着停滞了。


    盛夏的时节,她好像水中乘波而来的碧荷仙子,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猝不及防的击中他的心门。


    直到此刻,他才读懂书中那句——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而沈葶月呢,她低着头帮二姐姐挑衣裳,眉眼恬静,心里却在盘算着待会儿怎么牵线拉桥。


    “就这件吧,四弟,你喜欢蓝色。”许二娘拿出一件湖水蓝的云纹锦袍,朝他道。


    沈葶月杏眸晃了晃,原来许淮喜欢蓝色,她旋即看向陆珍。


    今日的陆珍一身鹅黄色轻纱罗裙,通体都是暖色,只有鬓边簪的一支点翠蓝玉梦蝶稍微能沾上边。


    许淮动作迟缓,迟迟没接过那衣裳,余光瞥了沈葶月千万次。


    “四弟?许淮!”耳边传来二姐姐催促的声音,许淮这才回神。


    许二娘递过去那件蓝衣裳,“喏,快去试试,你最爱的蓝色。”


    沈葶月装作没听见,偏头去看陆珍那只点翠簪子,自顾自道:“五姐姐这个簪子真好看,通体泛着冰蓝色的光芒,衬得姐姐肌肤愈发冷白了。”


    陆珍不知道她的心思,羞涩道:“等过几日许家大宴,我也给你带一只,这是一对,咱们姐妹俩一人一只。”


    沈葶月挽着她的臂弯撒娇:“五姐姐对我真好。”


    说完,她看向许二娘,:“二姐姐,我姐姐这个点翠簪子是不是和令弟衣裳颜色很配?”


    许二娘想说明明和你更配,没敢说,只笑笑附和:“是有点呢。”


    许淮低头瞥了眼那蓝衣裳,推了回去,嘟囔道:“阿姐忘了,我喜欢绿色,不,碧色!”


    说完,他拿着二姐怀中另一件墨绿色锦袍朝一旁的偏房走去了。


    许二娘砸了砸舌:“这孩子……”


    等许淮换完衣裳,还特地对着铜镜重新束了发出来后,前厅只剩下喝茶的二姐了。


    许淮目光寻觅了几圈,有些怅然若失道:“二姐,你的朋友们呢?”


    “早走了。”许嘉沅翻了个白眼,放下茶盏,也准备走。


    许淮见二姐要走,一副欲言又止,想拉又不敢拉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


    许嘉沅问:“怎么


    了,我的黄花弟弟?”


    许淮瞪了瞪眼睛:“姐!这是什么称呼。”


    许嘉沅勾唇:“谁家男郎换个衣裳这么磨蹭,可不是那羞答答的黄花大姑娘么。”


    她有些恼火,好好的机会,都怪许淮磨蹭,全错过了。


    许淮终究是憋不住,凑过去低声问:“二姐,刚刚那个穿绿裙子的姑娘是谁呀,成婚了吗?”


    许嘉沅美眸瞪圆,这木头弟弟出息了?


    她得赶紧回家告诉娘。


    许嘉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臭小子,开窍了。三日后家宴,姐姐把她请来,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许淮皱眉:“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许嘉沅边往外走,边道:“长陵侯家的二姑娘,裴葶月。”


    许淮唇边咀嚼着那三个字。


    葶月。


    葶葶似月,真好听。


    ——


    三日时间倥偬而过,转眼就到了许家洗尘宴的日子。


    七月末的时节,整座长安城仍旧是热得发烫,空气都是闷热黏腻的。


    许家早早在府门前摆了两个大缸,里边盛满了冰,还贴心的放上了薄荷叶纳凉。


    门前马车络绎不绝,许大人和许夫人站在门口接待客人,就连已经嫁出去的三个姑娘也都被许夫人拽回来待客,谁让她连个儿媳妇都没有!


    想到这儿,许夫人不禁更卖力了。


    今儿洗尘宴,她定要为淮哥相看一门亲事。


    夏日办宴,一般多是设在□□,花园等风雅的地方,既能品茗听音,又临水榭楼阁,可以看景赏花,十分雅致。


    马车一辆接一辆,沈葶月的马车也到了。


    小寒先下去,随后拿个脚凳扶着她的手腕,沈葶月弯身下了马车。


    递过帖子后,小寒便进不去了。


    大户人家办宴,客人的小厮丫鬟都是要留在外院的,沈葶月也没和谁相约,便自己朝里走。


    她环顾着四周,这又是一个极其富贵,有底蕴的高门大院。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长安城,第一次入镇国公府,那时候的她被满府的雕梁画栋迷了眼。局促,紧张,胆怯,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她。


    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她再次踏入这样的高门,心中怯懦已散。


    她高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


    她的长陵侯的女儿,虽然家族没落,可家风不能丢。


    绕过影壁,便是一条极长的回廊,回廊中设有几条连接其他院子的曲廊。


    沈葶月在许家下人的引导下慢慢走着,不因别的,只因天气太热,还好着长廊每隔二十步便有冰缸。


    等到她终于走进了花园,便让那丫鬟下去,她找了个杌子歇歇脚。


    实在走不动了。


    为了陆珍姐姐,这么热的天她还出来,真是太拼了。


    这样的天气就应该跟小寒一人一碗蜜豆牛奶冰,窝在屋子里看画本子,或支个棚子,在院子里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沈葶月叹了口气,拿帕子轻轻沾了沾脸颊。


    虽有抱怨,可她爱美,好面子,妆容还是不能花的。


    第二步,找到许淮,寻个机会试试他的人品。


    此人家世外貌都摆在明面上不需要她去跟陆珍姐姐推销,且陆珍姐姐前两次婚事输就输在男方人品上。


    有一副好皮囊容易,可这皮囊之下的东西太过复杂深奥,得慎之又慎。


    可她该怎么试探许淮呢?


    要了解一个男人的品行最低处……沈葶月若有所思的琢磨着。


    不多时,有个小婢女见她落单,当即上前行礼道:“娘子安好,席面在那边,我带娘子过去。”


    沈葶月还在思考,不由自主的随她起了身。


    待走入东边的花园处,她依稀可看见男眷和女眷各自分散在场地东西两侧,但也有不少世家夫人带着小女与郎君攀谈。


    她目光朝男眷方向看过去,得找个机会靠近许淮。


    沈葶月在打量着四周时,别人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并没有穿绿,反而着了件海棠色的绫罗曳地长裙,雪白的腰封将她的细腰勾缠得盈盈一握,鬓边又插了一朵桃枝,粉白交映之间,那张妩媚昳丽的面容泠泠如春,透着逼人的美貌。


    不止许淮看直了眼,草地那边不少郎君们都跟着倒吸凉气。


    长安贵女圈里何时出现个这么美的姑娘?


    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陆愠眼神森冷,挨个扫过那些世家子弟,胸前憋着一口气。


    真想给他们眼睛都挖了。


    第58章 第58章带我走,换个地方,求你……


    沈葶月眸光巡视了一圈,没有看见陆珍姐姐,她有些失落,只得寻了个末端的位置坐了下去,想着离男席那边近一点。


    她刚刚看见许淮这个目标了,虽然姐姐不在,但她也得勤盯着点。


    沈葶月就这么等着,随意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唇边尝着。


    这一尝,清凌凌的美眸忍不住舒服的弯成两道月牙。


    这糕点入口甜香,幽而不腻,待会儿给小寒打包回去几个。


    沈葶月这般小动作都落在不远处许淮眼底,姑娘一个人乖巧的坐着,不过是一块糕点也能吃那么开心,当真可爱极了。


    许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墨绿色的衣裳,心底鼓起勇气,想起昨晚三个姐姐教给他的办法,深呼了一口气。


    他是男儿,就应该主动一点!


    主动一点不丢人,娶到媳妇才是真!


    何况葶月生得如此貌美,再被别人盯上怎么办?


    许淮时而想想,时而看眼不远处的沈葶月,脚步时而踌躇,时而又上前。


    少男怀春的样子简直不能再明显。


    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引起了一旁陆愠的注意。


    他们身处这一圈子都是大理寺的同僚来庆贺他升职,是而离得近些,更能看清楚许淮脸上的神情。


    同是男人,陆愠对许淮看向沈葶月时,眼中流露的情愫,再清楚不过。


    他真切的看到了爱慕。


    这臭小子怕是活腻了。


    他的人也敢肖想!


    陆愠端着酒杯走到许淮前,微微挑起眉。


    许淮见师父来敬酒,顿时不敢怠慢,接过一旁侍女手中盘子上的酒杯,小心凑了上去。


    陆愠:“日后你来了大理寺,咱们便是一家人,恭贺你升迁之喜。”


    说完,仰首,举杯,一饮而尽。


    许淮很少喝酒,不胜酒力,可这是师父来敬酒,他不敢不受,遂硬着头皮喝下。


    一杯烈酒下肚,从嗓子眼到心肝脾肺都宛如刀割般疼痛。


    许淮晕乎乎的,感觉有些上头。


    陆愠唇角噙着笑,径直朝一旁走了。他刚走,大理寺的其余几位同僚见少卿大人带头敬酒,也纷纷来敬酒庆贺。


    许淮遭不住,几轮下去人就有些瘫软,俊朗白皙的脸也染上了酡红,歪歪斜斜的让小厮扶着去廊下解酒了。


    沈葶月的视线骤然被几个人挡住,等她再眺目看去时,已不见许淮身影。


    身旁突然多了几道极为刺鼻的脂粉气息,沈葶月转头一看,吴沁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身边跟着两个姑娘,约摸着是她的闺中小姐妹。


    沈葶月突然想起陆愠曾叮嘱过她离吴沁蓝远点。


    那日宫宴吴沁蓝吃瘪,定会寻机报复回来。


    只是——如今自己就好好的坐在这席面上,周围全是人,难不成,吴沁蓝还敢上来给她一巴掌么?


    沈葶月压根没理会她,也不认为吴沁蓝敢公然对她做些什么。


    她吃的糕点,喝的冰饮子都是许家提供,若出了事,许家也难辞其咎。


    沈葶月笑吟吟的看着吴沁蓝,这幅从容自在的样子却把吴沁蓝气得够呛。


    可想到那人的嘱托,吴沁蓝压下了自己的火爆脾气,上前坐在了沈葶月旁边,压低声音道:“你哥哥,有下落了。”


    短短几个字,吴沁蓝在沈葶月脸上观察到了些许裂缝,她得意的看着沈葶月,想看她露出惊讶,担心,乃至最后求自己的神情。


    沈葶月眉梢轻动,虽然她知道哥哥肯定没事儿,可听到这个几个字还是忍不住有细微的情绪。


    她淡淡道:“当年那场大火,我哥哥早就死了。”


    吴沁蓝知道她是个倔性子,接着道:“宁夜。”


    沈葶月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实则袖下的指甲都嵌入到了皮肉,这才生生控制着她没有暴露。


    吴沁蓝怎会知道宁夜就是哥哥。


    哥哥说他掩饰的很好,从不曾让人知晓。


    会是谁?


    谁告诉的吴沁蓝?


    难道是当年作恶的那伙人,齐太


    后?


    沈葶月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吴沁蓝牵着鼻子走。


    她刻意甩去这些,轻笑了声:“宁大人出身寒门,怎会是我侯府长子,吴姑娘这样背后编排朝廷官员,宁大人可知?”


    真能装啊。


    吴沁蓝也不与她卖关子了,索性直说了:“你可知你家还有个旁系女,名叫裴绿漪,她曾住在宁大人府中,后不知怎的被赶了出来。可怜了,这么一个名门贵女,被我家的小厮碰见了带回府里。我不过才问了几句话,她便全招了。”


    沈葶月杏眸慌乱,裴绿漪?


    哥哥从未与她说过。


    吴沁蓝说的到死是真是假?


    她佯装镇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裴绿漪,你若觉得宁大人是我哥哥便是吧。”


    吴沁蓝当即拦住她,直言道:“裴绿漪现下就在东边假山后偏房里,她跟我说了你哥哥勾引乐安公主,还冒犯皇室血脉。乐安公主那可是已经成婚了的,此事儿若被捅了出来,不仅你哥哥会死,你也会跟着一起死。哦对,你裴家九族早都被夷干净了,就剩你们兄妹二人和这个裴绿漪了,啧。”


    说完,吴沁蓝骄傲起身,带着她的小姐妹朝别处转悠了,实则安排了婢女在暗中观察沈葶月的动静。


    吴沁蓝走后,沈葶月没有立刻起身,她知道吴沁蓝可能派人暗中监视她。


    她先是入了席面安静的吃了会儿,随后接着更衣的机会寻了个婢女要她带信出去给小寒。


    沈葶月趁人不注意,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了下去,塞给那婢女。


    半个时辰后,那婢女便来回话:“姑娘所托之人说,您所问之事,确实发生过。”


    沈葶月凝眸,让那婢女下去了。


    她刚刚写了个纸条,让小寒去宁府找管家问府上是不是蹭住过一个名唤裴绿漪的女子,结果竟真有此事。


    那哥哥决计暴露了。


    甚至,吴沁蓝所说哥哥与乐安公主的事儿,怕也是真的。


    这个裴绿漪既然曾经住在哥哥那里,现在又被撵出来,还暴露了哥哥的身份,想必对其怀恨在心。


    若是放任她继续乱说,难保不会被太后的人发现。


    沈葶月不能让裴绿漪继续胡说八道祸害哥哥。


    可她若去了,便中了吴沁蓝的计。


    不去,不知道那裴绿漪还会做出什么对哥哥不利的举动。


    思来想去,沈葶月决定单独前往。


    再这之前,她唤来刚刚替她办事的婢女,给了她一把碎银子,低声道:“我有些薄醉,想出去放放风,若是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请务必告诉你家主人寻我。”


    婢女领命:“姑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今日家主办宴,丫鬟本以为能在席面散去后在领事嬷嬷们那得点贵人不要的精致果子,饭菜,就已经算烧高香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婢女轻声询问:“不知道姑娘贵名?”


    “长陵侯府,裴葶月。”


    嘱咐完后,沈葶月一个人朝东边的假山去了。


    许家百年望族,花园修建的宛如天宫,雕梁画栋,三步一花,五步一树,十步一景,美不胜收。


    沈葶月沿着回廊,绕过了几个景观桥,来到了那偏殿。


    偏殿背阴,清风拂面而过,顿觉凉爽之意,周围杂草茂盛,无人修理,显然是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沈葶月奓着胆子上了台阶,伸手推开门,“咯吱”一声,破旧的门自动开了。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很难不怀疑这屋里有什么古怪,比如媚.药一类的,她站在通风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往里走。


    房间内年久失修,只有一座木质屏风,一个存放换洗衣服的衣柜,还有一张简单的拔步床。


    看起来是曾经以供贵人们更衣的地方。


    然则,她并没有看见裴绿漪。


    沈葶月暗道不好,转头就朝外走,可她才刚转过身,脚踝处一阵刺痛,令她忍不住瘫软了身子摔在地上。


    沈葶月鼻尖轻嗅,这空气并无不妥,她为何还是会身体不适?


    这时,右手的灼热让她下意识低头看去,雪白柔夷通红一片,泛着不同寻常的潮红。


    她顿时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门。


    药被下在了门扶手上!


    无论她怎么警觉,只要推开这扇门,她就一定会中毒!


    沈葶月强忍着右手传来的阵阵灼热,若她猜得不错,很快,便会有人来夺了她的清白,紧接着,吴沁蓝便会带着一帮人冲进来。


    到那时,她不死也会被浸猪笼。


    一个女子的清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夺去,还被这府里众多人看见了。


    她想活,流言蜚语也让她活不下去。


    沈葶月不能坐以待毙,她拔出鬓间的海棠步摇,对着右手狠狠划下去,鲜血不断喷涌而出,让她有片刻的清醒,然则她才刚刚站起身,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朝后栽了下去。


    这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身。


    是男人的手。


    沈葶月额头冒着冷汗,她已经失聪到这般,连外面有人进来都听不见!


    可她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因过于滚烫,她竟不受控制的朝身后冰凉衣料贴去,颇有些索取求.欢的意味。


    男人的手搂在她腰间,撑着她的身体,却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沈葶月趁着意识还清醒,唇中断断续续吐出话语:“带我走,换个地方,求你,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都行,成么……”


    男人沉默,可吐息却愈发滚烫。


    沈葶月不死心的转头想看清他的脸,可肌肤相贴,紧紧的摩挲让她身体忍不住滑过一股酥麻感,她忍不住轻吟出声。


    她缓了缓,费力的转过身。破天荒的,男人没有拦着,也让她看清了他的脸,很普通,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唯有那双眼睛,璀璨如星,泛着清贵的微芒。


    这让沈葶月更加断定这个人是吴沁蓝随意排过来的小厮。


    她粉唇微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可以给你钱,五百贯,一千贯,两千贯,都行,带我走,求你了……”


    男人眼眸不易察觉的晃了下,旋即抱着她从后窗翻身而出。


    与此同时,吴沁蓝带着她的几个小姐妹和许家的下人,匆忙赶到。


    看着那半掩着的门,她眉眼掩藏不住的得意:“给我打开它!


    第59章 第59章他的公主。


    沈葶月很难受。


    药效起了作用,她浑身皆是说不出的燥热,她意识浑噩,依稀觉得自己被那小厮抱着跳出了窗,离开了偏殿的阴凉,她觉得外面很热,和难受。


    她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眼前一片幽暗。


    少倾,男人递过来块冰放在她手里握着。沈葶月眉眼舒展,有一瞬的解脱,可紧接着,她便想要索取更多。


    掌中一点点凉意不能缓解她身体里不断涌上来的燥意。


    数不清过了多久,阳光突然消失了,空气也不那么黏腻,她好像进了一处逼仄的空间,她被人放在了软枕上,上好的冰丝料让她忍不住翻滚,紧紧贴着。


    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吹起帘子的声音,她睁开朦胧的眼睛,依稀发现这是辆马车。


    沈葶月紧紧蹙眉,只觉得头很痛,太阳穴处也“突突”的跳。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可她没有选择。


    若没人帮她,她怕是要死在这欲.火焚身的燥热中。可她不愿,不愿就这么草草了事儿,给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厮。想到这儿,她柔软的心脏仿佛被车轱辘一遍遍碾过,让她浑身发颤。


    逼仄的车厢中,她听见男人喘息的声音,然则男人迟迟未动,似是在等着她的命令。


    沈葶月素手攀爬着,勾缠上他的


    胸膛,朱唇潋滟:“帮我……”


    说完,她泪水悄无声息地掉下来,烫人得厉害。


    她不想哭,如今的局面于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除了她和这小厮,无人知晓。


    至于小厮,大不了她给他一笔足足的钱,让他离长安远远的。


    时日一长,这事也就被掩盖下去。


    至于贞洁不贞洁的。


    能活下来才是真,她才不在乎这些。


    男人搂过她的腰,将她摁在软垫上,素白的手腕纤细柔软,她脸颊上泛着潮热的绯红,额头浮起汵汵香汗,发簪不知何时丢在了路上,三千青丝随意散落在床榻上,襟口因她的滚动渐渐敞开,肌肤雪白细腻,好似能掐出滑软的牛乳。


    她杏眸湿红,睫毛无意识的发颤,整个人如同流淌着汁液的荔枝,散发着邀请的昳丽风情。


    男人低头吻上她的唇,冰凉柔软的触觉让沈葶月一瞬沦陷,甚至,她忘了去想男人带给她那似有似无的冷清香气。


    这味道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总觉得在哪闻到过。


    她被他搂着,胸膛温热又坚实,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轻松不少,浑然不知那一旁的男人是何等眼光。


    沈葶月身上那件薄薄的纱裙不知何时磨下了些许,肌肤颜色如同白雪。


    她忍不住微微战栗。


    “你,轻点……”


    她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对他下达了命令。


    好歹,她也是花了钱的。


    男人本事很多。


    很快,便让她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下来,她忍住紧紧抓着丝衾。


    男人一言不发,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锁骨。


    他好像知道她哪里特别在意,碰触的她忍不住低哼出声。


    沈葶月小手半推半就的摁着他修长的大手,却被扶着细腰。


    沈葶月蹙起眉,她以为她很能自持,但她太热了,纵然马车里有冰缸消暑,可她还是忍不住热得不断乱动。


    数不清多久,她便迷糊了,烧得意识不清,昏昏睡去。


    全然忘了,“小厮”还等着给钱呢。


    男人的视线一点点落在女子身上,她的眼睛虽闭着,可眼角全是泪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我见犹怜。


    他眼底神色晦暗难辨。


    窗外如昼,车厢昏暗,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蘼.乱。


    男人拿起一旁的帕子,又取了盆水,一点一点替她擦拭干净,不放过每一寸褶皱,哪怕这活他已经干过无数次,他还是认真,细致,擦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他掀开帘子,车厢外的日光透了进来,暖洋洋的,仿佛恍如隔世,他也顺手撒上了一把硼砂,卸去了脸上的人皮。


    他的声音有些含着欲.的哑:“去棠苑。”


    赫融顿时去驾车。


    棠苑是世子爷的另一处私宅。


    ——


    与此同时,吴沁蓝的下人踹开了那门后,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靡乱的场景。


    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吴沁蓝美眸喷火,几乎咬牙道:“人呢?!”


    一旁的小姐妹安抚道:“说不定她逃去了后窗。”说着她抬手吩咐:“你们几个,还不去周围看看!”


    待下人巡视了一圈后,皆摇头说不见人。


    吴沁蓝这才意识到,裴绿漪这步棋,废了!


    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庇护她?


    真是该死!


    与此同时,刑部暗牢里,阴湿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女子,两条纤细的手腕已经磨出了血,滴答滴答的顺着潮湿的地面砸去。


    银灯昏暗,牢里的一切都显得迷幻不堪。


    裴绿漪毫无生气的垂着头,身子摇摇欲坠。


    对面的宁夜散漫的坐在交椅上,目光落在掌中的纸条上。


    上边简短的写了裴绿漪将他真实身份之事儿告诉了吴家,并且还将乐安公主扯入其中。


    宁夜看完后将纸条放在烛台上,看着它渐渐变成一堆灰烬。


    若是只暴露了他,宁夜看在都姓裴的份上,还能留裴绿漪一条生路,大不了将她关在乡下庄子里,死生不得离开一步,可她不仅要害了他的妹妹,还诋毁公主的名声……


    宁夜看向一旁的衙役,衙役心领神会,方才大人下令给她灌下了聋哑水,让她不能再到处胡说,到处偷听,现下嘛……


    衙役手中利刃灵活,只一瞬便挑断了她的手筋,裴绿漪痛苦的甩头,战栗,“呜呜啊啊”的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涌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腕上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想说她错了,再也不敢了。


    可宁夜他,连最后一丝求饶的机会也不给她。


    她无法开口说她错了,说她鬼迷心窍,说她不该跟吴沁蓝说那些关于裴家和公主的事儿。


    她再也说不了话了。


    宁夜眉眼冷寒,倏地站起身,如玉修长的身形鬼魅般掠到裴绿漪身前,他捏着她的下颌,凝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声道;


    “听说坊间有少部分达官显贵有一特殊癖好,便是喜欢盲妓。”


    说完,他看向一边的下属:“听清楚了?”


    下属明白,刑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刑具。


    他打开一卷柔软的羊皮卷,摊铺开来,里边尽是各种尺寸的银针,他随手取下银针,细长坚硬的一根,在烛台上的火烤了烤,遂朝裴绿漪逼近。


    裴绿漪满眼惊恐,拼命摇头,身后的木头架子被她晃得“咯吱咯吱”作响。


    宁夜笑了,眼尾泛上一抹杀戮的阴红。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


    他在这世上,可以将自己豁出去,可唯有两人,谁也不能动。


    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的公主。


    可裴绿漪呢,他将她赶出去后竟投奔到吴沁蓝手底下还合伙设计要夺了阿月的清白,若非陆愠及时赶到,他的妹妹受了天大的羞辱,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啊呜呜呜……”没有响彻天际的尖锐刺鸣声,有的,只是一个喝了哑药的囫囵怪声。


    裴绿漪很快便不动了,宛如一条濒临的死狗,若非两条手腕被铁链拴着,整个人都会朝地上砸去。


    她雪白小脸上挂着两条殷红的血痕,自眼角淌下。


    宁夜起身朝外走去,冷冷道:“将她换个身份,扔进妓.院里去。”


    “是。”


    宁夜离开暗牢,回廨房时听见外面传来了极大的喧嚣声。


    他皱眉问:“何人在外喧哗?”


    一同僚解释道:“今儿是驸马出狱的日子,乐安公主亲自来接,门外的都是公主府的侍卫。”


    宁夜眸色冷寒,唇角微微抿起,“哦,他出狱了。”


    刑部门外,萧承妤一身流光溢彩的绯红广袖流仙裙,带着赤凤鎏金的头面,眉眼间描了金红的花钿,朱唇不点而亮,眸含春水,泛着妩媚潋滟的情丝,昳丽多情。


    驸马刘桐安一瘸一拐的,被人扶着出来。


    萧承妤杏眸凝了凝,心中哑然,这是腿折了,残疾了?


    “阿妤!”驸马见到娇妻亲自来迎接,顿感欣慰,快步便她走去。


    萧承妤蹙眉,眼看着那又脏又臭的人往自己这奔,顿时让几个侍卫把他拦住。


    刘桐安有些委屈,哀怨的看着她。


    萧承妤面上笑笑:“驸马出狱,我让他们准备个火盆给你跨过去,去去晦气。”


    刘桐安顿时眼睛一亮,“还是阿妤惦记着我。”


    萧承妤冷眼看着下属扶着他跨火盆,又拿着柳枝在他身上洒洒水,随后让人扶着他上了马车,自己转身上另外一辆香车。


    “阿妤,你不跟我一起吗?”


    萧承妤眸色深意的瞥了眼马车,轻声道:“知道郎君出狱,今儿一大早有人求到了公主府,念着她曾怀有郎君的孩子,本宫网开一面,让她跟着来了。此刻,人就在车里。”


    刘桐安一怔,一股灭顶般羞愧感顿时席卷全身。


    他在外面养了外室,那外室曾有过孩子,还流产了。


    他从不曾将这事告诉公主,没想到外室竟自己暴露身


    份,寻上了门?


    刘桐安羞愧得脸颊涨红,温声道:“阿妤,她是我母亲家的表妹,我也是不得已……”


    萧承妤轻轻笑了:“我知驸马的不易,只是既有兰姨娘这事儿也该早早告诉我,让她害你铤而走险,为了银钱卷入科举案下了牢狱,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乐安善妒呢。”


    “是,是,阿妤宽宏大量,都是为夫的错,为夫糊涂了,咱们本是夫妻一体,我不该瞒你的。”


    刘桐安没想到乐安如此体贴,方才那股羞愧感也顿时荡然无存。


    他与公主成婚后跟个狗一样的点头哈腰,可他也是个男人,也想有点存在感。


    乐安不与他同房,他碍于她是天家公主用不了强,可外面的女人,他还征服不了吗?


    刘桐安甚至产生了将外室扶为姨娘的想法。


    萧承妤没了周旋的耐心,且她在外面站了许久,有些晕眩,自打怀了孩子后,她的精力较比以往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道:“驸马快上车吧,咱们也别在刑部大门这叙旧。”


    刘桐安弯身上了马车,抬头一看,便看见自己那娇滴滴的外室兰花。


    兰花亦是又惊又怕,她产后虚亏,本是靠刘桐安的药补身才渐渐好起来,可他一朝入狱,兰花断了药,身子越来越差,姨母担心自己儿子的事日夜奔波,更是没心思管她,她怕自己死了,怕自己就这么没名没分的死在小院,这才壮着胆子找上了公主。


    她怕刘桐安生气,可更怕自己这一生就这么草草了去,逼不得已才赌上一把。


    “郎君,我,对不起……”


    刘桐安轻轻安抚着她:“没事了,阿兰,殿下她许你入府。”


    兰花眼眶水色连连,不敢置信道:“真的?”


    她哭着扑到了刘桐安怀中,低声呜咽着,不在乎他衣衫褴褛,不在乎他还瘸着一条腿,更不在乎他此刻又脏又臭,晦气冲天。


    刘桐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需要,被人依靠的感觉,他拍着兰花的背,想起自己刚刚满怀热忱的朝乐安走去,乐安眼底嫌恶的眼神。


    她就当真那么嫌弃他么?


    天家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他的妻子。


    只要他不想,这辈子她都没办法和离。


    辚辚之声响起,马车缓缓行驶,刘桐安沉浸在兰花的温柔小意里,完全不知道窗外的风景。


    萧承妤目送着那马车离开,唇角噙着一丝冷意。


    终于出狱了。


    好戏,才刚刚开场。


    萧承妤准备也上马车时,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个男人,离她很近,侧脸清冷俊朗,下颌削瘦,淡漠的眸望着与她一样的方向。


    “宁大人?”


    宁夜偏过头,漆黑的眸光透过公主妩媚明丽的脸上,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轻声道:“不是说过,他们的命,让我来么?”


    第60章 第60章陆愠根本不在乎什么有孕……


    知道她有孕,也知道她对驸马一家有血亲之仇,恨之入骨,所以宁夜慢慢说,缓缓说,语气轻的像是在哄她。


    可萧承妤是什么人,她的生母淑贵妃在世时位同副后,在宫中几乎算是横着走,她是宠妃之后,虽然生母去了,可顺文帝依旧对她千宠万爱。


    她此生唯一一次吃瘪,便是栽在了刘桐安身上。


    萧承妤目光冷冷扫过去,“本宫家事,与你何干?”


    宁夜注视着她:“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只要你和驸马还在一个屋檐下,我便不放心。我有一百种让刘家湮灭的办法,不必脏了公主的手。”


    萧承妤嗤笑了声:“你是本宫什么人,在这多管闲事。那日在刑部本宫说的很清楚,你我之间的交易,到此为止,莫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利,就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有孕之后,她性情起伏不定,可这些情绪亦不能对人开口。


    萧承妤上前一步,妩媚的凤眸盯着他,“若你私下插手被我发现了——”


    “就如何?”宁夜喉结滑动。


    “就……”萧承妤美眸转了转,想了一圈,宁夜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科举也是实打实考上来的,为官业绩斐然,挑不出错处。


    一时间,她好像还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地方。


    除了那夜……


    萧承妤眼尾泛红,恶狠狠道:“我就让父皇给你赐婚,找一个京中名声最不好的姑娘,让她嫁给你。”


    “是么?”宁夜笑笑,目光勾缠在公主明丽的容貌上。


    “臣觉得乐安公主的名声,就不怎么好。”


    萧承妤被他这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脚软,宁夜当即扶住她的手臂。


    男人滚烫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纱料直抵肌肤,令她忍不住心生发颤,不自觉的想起那夜的缠绵与疯狂。


    “放肆!”


    萧承妤甩开他的手,恨恨的瞪着他:“刘家不是普通人家,刘家早先对太上皇有恩,我想动他还要徐徐图之,你若做的太明显,定会被父皇查出来。”


    萧承妤话音方才落下,便听见那不要脸的男人低声问:


    “殿下这是在,担心我?”


    萧承妤被戳中心思,纤细的黛眉一拧:“你还真不要脸。”


    说完,她唤来十樱,步伐急促的上了马车,侍卫放得脚凳她险些没踩住摔了下来。


    宁夜看着那珠光宝气的香车缓缓行离开,抿起了唇。


    心底默念,阿妤,再等等。


    他和萧承妤都是成年人,不会看不出彼此眼中的情意。


    他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让萧承妤这样的天家公主开口,可他迟迟不敢再跃雷池一步,只是怕连累她。


    毕竟,他要扳倒的不是寻常人家,是一朝太后。


    ——


    马车行了两刻钟,停在了刘府门前,公主的马车破天荒的也停在了门口。


    要知道,自从新婚之夜后,萧承妤便回了公主府居住,与刘桐安分居。


    如今,她肯在自己出狱这日保全颜面,刘桐安心中升起无限感激。


    刘府不大也不小,是典型的三进三出院,府中除了刘母和一些下人婆子,再无旁人。


    萧承妤故地重游,看着府中的陈设多用鎏金,亮丽之物做点缀,心中忍不住嗤笑,刘氏还是改不了她这暴发户一朝发达了便想尽办法炫富的嘴脸。


    刘母早闻儿子出狱,如今听见声音,被两个婆子簇拥着从花厅跑出来,见刘桐安满身的伤痕,腿也瘸了,不免哭天抹泪:“哎呦我的儿子,好好的人进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疼不疼啊,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


    刘桐安笑看着刘氏:“阿娘,我没事,科举案这么大的案子,如今我能全身而退,是多亏了……”


    刘母转头看向萧承妤:“不是我说,乐安啊,你到底也是宫中的公主,为何不上下打点一下,周全周全你家官人,你看看他如今被磋磨成什么样子了?他有外室也不是他的错,是我安排的,你们成婚了却不同房,还分居别住,我知道您是公主,自幼高贵,可我老刘家不能没后不是,你犯得着因为妒忌之心不救你夫君吗?”


    刘桐安当即道:“阿娘,你胡说什么呢!我入狱期间,阿妤多番带太医来探望,若非阿妤,我又如何能从科举案中全身而退,你不知道好多人都已经死在了狱中,您别胡说了!”


    “我胡说?”刘氏冷笑了声:“老太爷当年对太上皇有救命之恩,圣人他敢把你怎么样?他若是不放你,便教这天下人都看看,萧氏皇族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娘,够了!”


    眼看着萧承妤脸色愈来愈沉,刘桐安急忙拉住刘氏,让人扶着她下去歇息。


    阿妤好不容易愿意回刘府,便是实话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啊!


    等下人将刘氏哄走后,花厅一时之间就剩他们三人。


    萧承妤坐在主位上,兰花抬头瞥了眼,顿时拿过一旁下人手中托盘上的茶,走到萧承妤面前


    ,跪下:“公主殿下,请您用茶。”


    “抬起头来。”萧承妤淡淡道。


    兰花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雪白莹润,眉眼含春,唇色很淡,透着一股病色,可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温婉的小家碧玉之态。


    乡野之中能养成这样,已是难得的绝色。


    萧承妤接过茶,柔声道:“今日我喝了茶,便算是默许你进门了,你日后要好好侍奉驸马,可听清楚了?”


    兰花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朝她磕头。


    说完,萧承妤看了眼十樱,十樱从门口接过来一碗鸡汤,端到刘桐安面前。


    萧承妤道:“驸马刚出狱,还是要请个大夫看看,我今早出门前特让小厨房熬了鸡汤,又兑进去了人参灵芝等滋补的药材,驸马趁热喝了吧。”


    刘桐安喜出望外,感觉自己几乎要飘了起来,走得几步也跟踩棉花一样。


    他接过鸡汤,一饮而尽,看着温柔贤惠的萧承妤,心中暗想,若是她一早这样温柔明事理,那么无论母亲怎么给他塞小妾,他也是不肯的,只想守着萧承妤一人。


    萧承妤又对兰姨娘道:“听闻你小产后伤了身子,每日进补的药材极为昂贵,要不然驸马也不能为了你铤而走险。以后你开药的钱便从公主府的账上出,至于其他开销,今日我先给你留下五百贯,用完再去我府中找十樱。你要尽快把身子养好,好为我刘家开枝散叶。”


    兰姨娘看着那五百贯,眼睛都直了,急忙感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萧承妤站了许久,又说了这会儿话,感觉体力不支,便起身离开。


    她前脚刚出门,虽没回头看,可仍能感觉身后那对狗男女迫不及待的抱在了一起。


    萧承妤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就刘桐安现在这个破烂身子,能撑过一个月就算万幸了,更别提她还用那碗毒鸡汤透支着他的身体,至于他怎么死么,当然是被他的亲亲好小妾兰姨娘给气死的。


    萧承妤走后,刘桐安被那碗鸡汤弄得发起热汗,又看着眼前小家碧玉的兰姨娘,□□早已燥热难耐,他亲了亲兰姨娘的小嘴,急切道:“你等我去沐浴一下,等我啊。”


    兰姨娘娇羞应下,等他走后,兰姨娘立刻遣来了自己的心腹小翠,让她赶紧把那五百贯送去城西她亲哥那。


    兰姨娘的亲哥欠了赌坊陈四的赌债五百贯,可他还不起,那陈四要他每天五分利,如今已经滚到了三千贯,若再不还上,她亲哥就没命了。


    小翠有些犹豫:“那姨娘你开药的钱怎么办啊?”


    兰姨娘急得直跺脚:“到底是我哥的命重要,还是我的药钱重要,快去!”


    小翠不敢耽误,即刻就揣着贯钱跑了出去。


    兰姨娘美眸絮乱,其实,她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她哥,也是为了她自己。


    那陈四自从在城西见过她以后便对她垂涎欲滴,念念不忘,甚至放话说,让自己陪他一天,可抵一百贯钱。


    她哥现在迟迟没松口,可若那天被陈四逼急了,难保不会真把她送给陈四陪他睡觉。


    她如今已经成了表哥的姨娘,怎可能再去委身别的男人,可那人又是他亲哥,若能有一线生机的法子,她……


    难道真的让她看着自己的亲哥去死么……


    兰姨娘左右为难,可她已经不能再借助着药钱去逼迫表哥了。


    这一次,表哥为了替她筹钱铤而走险卷入了科举案,下一次,若真是没命了呢?


    她一介柔弱女子,无钱无权,只有美貌,本就是依附表哥的菟丝花。表哥若死了,难保她不会流露到其他男人手中,那时候的境况,不会比现在好更多!


    这么想着,刘桐安那边已经派人来传她。


    兰姨娘压下心中担忧,随着小厮前往。


    青天白日的,她刚推开门,那一瘸一拐的男人便扑过来对着她又啃又嘬,衣裳被他粗略的扯碎了


    软玉温香,刘桐安在牢里憋了那么久,眼下又有鸡汤加持,他早就迫不及待一展雄风。


    可弄了半天,怎么都立不起来。


    刘桐安喘着粗气,摁着兰姨娘的脖子,哑着声音道:“你,弄出来。”


    兰姨娘被逼无奈,弯下身子,跪在床榻上,雪白柔夷上下抚动。


    刘桐安看着女子卖力的样子,恨恨的抓了一把白花花的胸脯,难道,他不行了?


    他只是瘸了一条腿,那也没坏啊!


    挫败,愤怒,郁闷,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几乎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待兰姨娘也不像从前那般温柔。


    一个时辰,兰姨娘哭着从屋里跑出去。


    他,他是个疯子……


    刘氏在自己屋里坐了许久,总是放心不下,眼看着看守她点到公主府侍卫撤了后,登时带着两个丫鬟朝主院走去,这才刚走到廊下便看见兰姨娘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跑出去,甚至都未曾向她请安。


    刘氏暗道不好,加快了脚步,等她推开门一看,不由得吓得退后了一步,床榻之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混杂着猩黄的不明液体。


    她那刚出狱的好大儿裸着上身,昏死在榻上。


    刘氏顿时摆手,示意丫鬟替驸马爷净身。


    心里却是叹了口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桐安废了条腿,日后怕是在朝中再也混不出个名堂,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后代上,可偏偏,兰花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还流掉了。


    看桐安这架势,怕是再想让兰花受孕,就难了。


    刘氏当即道:“安排马车,我要去趟城西。”


    一刻钟后,刘府后门,一辆马车缓缓行驶,朝西边走去。


    公主府内,萧承妤得知了这个消息,手中的安胎药本还喝不下去,一股脑儿全灌了下去。


    十樱体贴的递上了颗蜜饯,待萧承妤含在唇边,她轻声道:“想必是刘氏发现驸马和那兰姨娘试图行房事之时,驸马不中用了,这才兵行险招去找她城西的私生子了。”


    萧承妤倚在美人靠上,素手轻轻摇着团扇:“刘家还真是乱,兰姨娘那个欠赌债的亲哥哥竟然是假的,没有血缘关系,实则是刘氏的私生子。刘氏大儿子不行了,便寄托于希望给二儿子,这兰姨娘也是真惨,前有“亲哥哥”逼迫跟别的男人睡,后有亲婆婆逼迫她和自己哥哥……”


    十樱补刀道:“谁让她勾引驸马,她就该是这个下场。”


    萧承妤笑了:“我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刘桐安和刘氏,并不想对兰姨娘做什么,只是她舍不下富贵,妄想攀高枝,愿意与恶同行,卷入其中,我也没办法。”


    十樱调皮道:“那是公主不喜欢驸马,若是公主心爱之人纳妾,公主定要伤神伤心了。”


    萧承妤拿团扇敲了敲十樱的头,嗔道:“好啊,如今连你殿下我都敢打趣了。”


    十樱笑着求饶道:“奴婢错了,殿下恕罪。只是殿下,解决完刘家,您也快显怀了,若是继续留在宫中,今儿面圣,明儿花宴的,早晚有一天,纸包不住火的……”


    萧承妤低头看向小腹,素手轻轻抚了抚,眸色淡淡道:“等事情结束,我会向父皇陈情,以为阿娘守孝为名自请去西山行宫。”


    “那宁大人那边……”


    “别提他,狗东西,男人没一个好的。”


    十樱噤声,暗自腹诽。


    狗东西


    的种,那不就是小狗噜。


    ——


    傍晚,白日的暑热渐渐消散下去,天边还留着最后一抹余晖,夕阳残红。


    棠苑,东厢内室,榻上的女子紧闭双眼,雪白玉洁的额头上浮着细密的薄汗,吐息微弱又絮乱。


    她素手轻轻搭在榻边,上边垫着一绢帕,大夫正在诊脉。


    陆愠坐在一旁的红木嵌玉交椅上,冷肃薄凉的脸上,薄唇紧抿,显然是有些急躁。


    “如何?”少倾,男人忍耐不住,沉声问道。


    大夫收了手,起身回禀:“世子爷,姑娘的脉象纷乱纭杂,微弱浅薄,显然是中了毒所致。”


    陆愠冷声道:“我知道,说重点。”


    大夫擦了擦汗,迟疑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如若诊的不错,姑娘所中的毒药应是十三香。中此毒药者,需得与人交-合十三天,否则便会因心火毒发身亡,可寻常人尚且要隔上几天同房,连续十三天下来,姑娘的身子怕是也会虚弱到极致,留下病根,以后很难有孕。”


    陆愠根本不在乎什么有孕无孕,他只要沈葶月能活下去。


    “除此之外呢?”


    大夫继续道:“除了需要日日同房外,我再开些温补的方子给姑娘服用,让姑娘慢慢养身体便可痊愈。”


    陆愠动了动手指,赫融便让人带着太医下去熬药。


    关上门后,赫融问道:“世子爷,沈姑娘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是将她留在棠苑养着还是?”


    “她未必肯见我,若是知道今天那人是我,怕是宁愿一死。”


    “送回宁夜的私宅吧。”


    亥时末刻,沈葶月醒了,小姑娘抬头看着熟悉的帐顶,雪白柔夷轻轻碰了碰身下丝衾,熟悉的料子,她意识到自己回家了。


    “小寒。”她哑着声音唤道,却发现哥哥守在她床边。


    宁夜端着药碗,一手用汤匙轻轻盛了口药汁,温声道:“月儿醒了,哥喂你喝药。”


    沈葶月晕乎乎的,脑海中的记忆不断回溯,她梦见自己被吴沁蓝下药,然后碰见了许家的的小厮,她还哀求那小厮带她走。


    她与那小厮……


    沈葶月蹙起黛眉,接过药碗,幽幽的叹了口气。


    其实那小厮活还不错。


    宁夜见她拧着眉毛,便哄道:“哥已经给了那小厮一千贯,他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你放心,只是你中的毒药名唤十三香,这接下来,还需要十二日……”


    沈葶月瞪圆了眼睛:“啊?”


    她虽然已经和离过一回,不是清白之身,可让她这……


    太荒.淫了……


    宁夜痛恨那下毒之人,可妹妹身上的毒却不能不解。他温声道:“哥给你在秦楼楚馆里买几个男宠,任你挑选,让他们蒙着眼睛,侍奉完就走,一天换一个,想来也不会毁了你的名声。”


    跟哥哥说这些,沈葶月有些难以启齿,只是讪讪应下,埋头喝药。


    宁夜的行动力很强,翌日一早,便将男宠们送到了私宅,那些人脸上都蒙着一层黑色的绸缎,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摘下。


    小寒叫沈葶月出去之时,望着院中那十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她那病弱的身子一抖,险些没摔下了台阶去。


    “姑娘,宁大人说此事绝不会传出去,为了您的毒能早日化掉,务必在其中挑一个。”


    沈葶月接受着那庞大的信息量,杏眸羞涩的看着阶下精壮的男人们,纤细的手指随意点了点排在第四位的,“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