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型农场把院子多的地方利用起来……
柳金枝在王志环手中一共订购了四批小鸡、小鸭,由于装点需要时间,柳金枝就先要了一批成年鸡鸭回家。
不多,一批也就五六只。
又因为王志环看在他们是新手的份儿上,额外送了他们几个笼子,所以他们暂时不用烦恼为这批鸡鸭垒窝的事情。
但也只是暂时,等王志环那边装点完毕,小鸡、小鸭送来的时候,他们就有的忙了。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最好是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提前在院子里把窝垒起来。
大概是柳金枝的高粱酒存钱罐起了激励人心的作用,一家人干劲十足,一听到需要垒窝,都不用柳金枝吩咐,主动分好了各人的活计。
柳金枝和月牙负责选址,再把积雪和杂草之类的东西清理出来,作为他们小小农场的起始点。
柳霄和杜卫是男子,力气大,则负责去外头拉砖头,先拉满三车堆在院子里,再一块块捡过来垒窝。
于是柳家门户大开,四个人在门首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
一条胡同住着的人家大多是胳膊挤着胳膊,脚跟碰着脚跟,更别提是汴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
柳家的热闹自然也引起了邻居的注意。
王婶子还有此前几个看着柳金枝长大的婶子,都走出来,倚在门首瞧新鲜。
不过看了一会儿,见柳金枝他们四个半大点的少男、少女拉砖头拉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几个婶子也主动撸起袖子,一起帮忙干起来。
“婶子,多谢你们了。”柳金枝累得直喘气。
这垒鸡窝比她做饭还累。
王婶子擦了一把汗,爽朗一笑,道:“嗐,这有什么?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能帮肯定都来帮。不然叫我们干看着你们几个小孩子干活,我们心里哪里过得去?”
柳金枝忍不住笑了笑。
她过了今年的生辰就十七岁了,按照古代的年龄算,其实她这般大小的已经算是大姑娘,都可以去议亲说媒了。
只不过这几个婶子都是看着柳金枝从小长大的,所以在她们眼里,还是把柳金枝当小孩儿看,更别提比柳金枝更小的柳霄、杜卫和月牙了。
这应该就是独属于长辈们的“他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滤镜了。
小半个时辰后,砖块全都搬完。
几个人累得头上冒热气,脸颊红扑扑的。
柳金枝招呼大家围拢在一起休息喝茶,又去屋里头端出来个不用的铁锅,扔进去几根粗粗的木头枝子烧起火来。
“来来来,大家伙互相把身上的碎雪打一打,再烤一烤,免得等会儿雪化进了衣裳里。”柳金枝说着,揪来月牙,将人从上到下一顿拍。
柳霄则和杜卫两个互相正面、反面拍雪。
几个婶子也相互帮忙。
没一会儿,柳家屋檐下的地面全是踩碎,或化尽了的雪屑。
期间几粒雪屑飞溅,一不小心摔进月牙的衣领里,
把个小姑娘冻的又笑又叫:“阿姐阿姐,快帮我掏出来,凉!凉!”
柳金枝笑着伸手刮了一下月牙的鼻子,道:“小鬼头,只管使唤你阿姐。就这么点雪,还没等阿姐把它掏出来,它自个儿就化了。”
“可是真的很凉嘛,不然阿姐也试试。”
月牙语气撒娇,然后迈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到外头雪地里,又重新捧了一手心雪回来,小心贴在柳金枝的手边让她感受温度。
柳霄皱着眉去抱月牙,一边蹲下,一边很是老成的说道:“月牙乖,别去闹阿姐,让阿姐休息一下。”
谁知他才蹲下来,月牙反手就将雪块往他领子里扣去。
冻得柳霄嚯的一下恨不得跳五尺高,尖叫道:“啊啊啊!快帮我掏出来!”
旁边的杜卫憋着笑,赶忙上前帮他抖衣裳。
月牙这么一下,倒是让柳霄失了稳重,平白多了些活泼的少年气。
在座的几个婶子见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好此时天光正好,无风也无雨,枯枝立在雪中,冬风吹来,摇动枝桠,疏影浅落之间,柳家市井宅院一派欢声笑语。
王婶子啜了口热茶,舒服的把眼睛都眯了起来,笑道:“金枝,我看你们这样子,是想垒个鸡窝吧?”
“是啊,外面买太贵,不如自己养,后面还要到一批小鸡、小鸭呢。”柳金枝笑着回答。
“欸,你既然要垒鸡窝,怎得不找你钱婶子帮忙?”王婶子笑着拉过一个胖乎乎妇人的手,“你还不知道吧?你钱婶子有一双巧手!当年她爹就是咱们胡同里头有名的工匠,手艺都传给了她呢。”
钱婶子长得白净,胖乎乎的,像个松软的馒头,声音也软软的,不好意思地说:“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厉害?我其实也只会一点而已。只要金枝不嫌弃,我就来帮忙。”
“婶子,我哪里敢嫌弃您?”柳金枝连忙接话,笑道,“您只管做,要什么材料就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成了,我必然亲自备一桌酒席与您浇浇手。”
钱婶子的脾气也很软和,温温柔柔地说:“砖头是够了,但还差一些泥浆。”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杜卫站出来,摩拳擦掌,“我知道哪儿有泥浆。”
柳霄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那泥浆可沉了。”
杜卫却摆摆手,颇有信心道:“我还是有把子力气的,一个人挑得动。”
说完一溜烟儿就往外跑,不多时,就拿扁担晃晃悠悠地挑了两桶泥浆回来。
咚——
杜卫将泥浆摆在院子中,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笑道:“齐备了,婶子,还要什么?”
钱婶子笑着摇摇头,细声细气地说:“这些就够了。”
然后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卷起来,当着众人的面走上前,对着泥浆桶比划了一下。
杜卫刚想让钱婶子退后,自己把泥浆桶挑过去。
却只见嚯一下!
钱婶子单手提起了一整桶满满当当的泥浆,十分轻松地走到清扫完毕的院子一角。
杜卫霎时间瞪圆了眼睛,柳金枝等人也满是震惊。
这个力气也太牛了吧!
“钱婶子小时候常帮她爹扛石料,这力气大着咧!一巴掌下去,就是石墩子都得给她裂个口子出来。”王婶子笑着说,又打趣了一句,“要不她男人能有这么老实?成亲二十多年了,愣是不进瓦子一步。”
旁边的婶子笑着接话:“就是想去,也得掂量着自个儿的身子骨没有石墩子硬朗。”
言罢,几个妇人哈哈大笑。
千种万种御夫之道,确实都不如钱婶子这一巴掌来的牢靠。
柳金枝看向钱婶子。
她却只单手扛起数十块板砖,回以温柔一笑。
高,实在是高。
尔后,钱婶子帮忙打地基、码砖石、垒鸡窝,柳霄、杜卫两个男子就在一边打下手。
今日既然几位婶子来帮了忙,柳金枝就该做东家,治一桌酒席来与众位婶子浇手。
不过几个婶子既然都把柳金枝当晚辈看,自然也不会叫她一个人白忙活。
于是择菜的择菜,淘米的淘米,看火的看火,每个人都有事做,除了月牙,她年岁太小,还是只管吃比较好。
都说男人扎堆的地方,张口闭口便是国家大事,朝代历史,再不济,也要整点人文小说。
好在几位婶子都很是接地气,不聊这些,只谈些寻常街坊琐事。
“对了,你们知道吗?玉堂巷那边有间宅子租出去了,说是官宦人家的家眷要住进去。”王婶子甩着手上的水珠说。
“哟,什么时候搬来?”
“不晓得,是位管家嬷嬷亲自出来办的,说是春闱快到了,府上的姑爷要带着他家小姐从秦淮回汴京应考。快的话……下个月月初就来了吧。”
“难怪呢,为了考试,能从秦淮到汴京来。唉,也不知道这回咱们胡同能不能出个秀才。”
“我看悬。我记着胡同口史家的小孙子三岁就会背诗了,但前年他满了十五去考试,还不是什么都没捞到?听说在家哭了一天。”
“马行街牛五郎也是没考上,都考了快十五年了。他家里人说今年要是再考不上,就别考了,留着银子做点小生意算了。”
“诶,对了,金枝。”王婶子将目光转向柳金枝,“你家霄哥儿今年考吗?”
柳金枝一愣,道:“春闱?”
“是啊。”王婶子择了一把菜,“霄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很聪明,记性又好。当年你爹娘就想供他去科考,只是读了几年,你爹娘就没了。”
“后面他跟着你那个黑心娘舅,你娘舅不许他念书,说糟蹋银子,只把人拴在家里头帮铺子切药材、晒药材,当小奴使。”
“但我知道,霄哥儿心里一直没忘读书这事儿。好几次我去私塾接我家孙儿回来,都能瞧见霄哥儿一个人在私塾外头踮着脚偷看,可又不敢进去。就蹲在外头柳树下,用树枝练字。”
“唉,那时候苦的很嘞!”
“好在你现在回来了,也把霄哥儿接到身边养着,那你还继续供他不?”
柳金枝心里顿时揪了一下。
她知道柳霄和月牙在邓山身边过了许多苦日子,但再听到旁人讲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感到酸楚。
便道:“我回头就去问问他。”
柳霄聪明,精通算术,记性又不差,说不定将来真的能博个功名回来。
可饶是柳金枝愿意砸锅卖铁送柳霄去念书,还是得面对两大难题。
第一是现在食摊的生意刚刚起步,却钱又缺人手,若是柳霄一下子离开,她怕是忙不过来。
生意若出了问题,后面柳霄即使入了学,束脩也是难以为继。
第二是名师难请。
古代请老师是很难的,毕竟有真学问的大儒可遇不可求,而能把手下弟子教成材的大儒就更少了。
对于自己这个弟弟,柳金枝自然是想为他请个最好的老师。
若是有个靠谱的人推荐就好了……
忽然间,柳金枝想到了项志轩。
第22章 来大订单存钱科举
钱婶子动手能力强,不过一个上午,就把鸡窝垒出了一个具体的形状,再盖个顶就可以完工。
柳金枝高兴地在院子里摆了个大桌,众人围着一块吃吃笑笑。
席间,柳金枝就悄悄拉着柳霄到一边。
“霄哥儿,自我回来之后,咱们一家都在忙活生计,我却没问过你课业上的事情,是我这个做阿姐的疏忽了。”柳金枝歉声说。
柳霄抿了抿唇,小心问道:“阿姐,你想说什么?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王婶子说她曾经在私塾外头见过你。”柳金枝顾及少年的自尊心,并没有说明了,只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是还想去念书,继续考科举,阿姐供你。”
柳霄一怔。
他承认,在那些被逼无奈的日子里,他蹲在柳树下,听着私塾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看着私塾中那些摇头念书的学子,心中羡慕、嫉妒、委屈又难过。
明明他与私塾大门只有一步之遥,却苦于缺少束脩,让简单的一步都成为他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的所有眼泪和痛苦,无法与年仅两岁的月牙诉说,只能全部咽在肚子里。
白天在被邓山鞭打斥骂的时候,他甚至没由来的恨起了柳金枝。
恨柳金枝为什么不肯带他和月牙走。
但回到药材铺,缩在那方狭窄冰冷又闷不透气的楼梯下隔间,小心哄着饿极了,而哭闹不止的月牙睡觉时,他才明白,其实他恨的不是柳金枝没带走他,而是恨他委屈难过的时候,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暂时圈住他。
他思念柳金枝,思念那个能对他温柔微笑的阿姐。
只是思念太痛苦,他才以为那是恨。
此时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热,柳霄终于没能忍住,红着眼圈说:“想,阿姐,我一直都好想。”
可是不等柳金枝回答,他又擦着眼眶,自己反驳了自己:“不过我现在不想了。”
“你别骗我,是不是又想给阿姐省钱?”柳金枝看着柳霄的眼睛。
自从上次柳霄想省钱,而拒绝她买冬衣,打算硬生生扛过整个冬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肯委屈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性格会使得柳霄隐瞒自己的欲望,将所有需求都退让到他人之后。
如果没有一个懂他的人,这孩子怕是还要受不少委屈。
果然,柳金枝说破柳霄的想法后,柳霄抿了抿唇,低声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家里本来就不富裕。”
“但咱们现在不正在存钱吗?阿姐又年轻,还怕赚不到你的束脩?”
柳金枝对柳霄伸出手,十分认真地说:“霄哥儿,吃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不需要再牺牲自己。跟阿姐拉钩盖章,等阿姐攒够五两银子,无论我们的食摊怎样,你都去重新念书,好吗?”
柳霄犹豫着没动手。
柳金枝干脆直接拉过他的手,强硬盖章,随后站起身笑道:“你说过的,阿姐只要不再离开你们,你就信我,什么都听我的。所以这一回,阿姐就替你做主了。”
冬日暖阳撒在柳金枝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脸部线条,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而她的手还拉着柳霄的手。
柳霄从一开始的松怔,到缓慢而坚定地反握住她的手。
“其实……阿姐就算再离开了,我也会听阿姐的。”
“因为阿姐永远都是我的阿姐。”
柳霄抱住了她,神情满足而平和。
就好似当初跟在柳金枝屁股后头,阿姐阿姐叫个不停的孩子,现在重新回来了。
冬风轻拂,枝影摇晃,金乌西移,将每个人的影子向东拉长。
鸡窝封好了顶,钱婶子谢绝了柳金枝递来的铜子,与来柳家门首唤她归家的丈夫一同离去。
王婶子与其他两位婶子也起身告辞。
时间不早,她们也该回家预备一家人的晡食了。
小院子里一下子空落起来,只剩一桌子残羹冷炙。
一家三口与杜卫一同收拾。
月牙还小,以前有柳霄护着,现在又有柳金枝在身边,因此还未失孩童的天真本色。
洗着洗着碗碟,便忍不住玩起水来,将手腕处的衣袖都弄湿了。
杜卫见状,放下手中扫把走过去,先把月牙抱起来放在一边,替她细细地挽起腕上衣袖,才转过身帮她把碗洗了。
“谢谢杜哥哥!”
月牙笑着,小心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方小帕子,打开,里头躺着两块甜糕。
“呐,这是甜糕,我请杜哥哥吃。”
月牙掰下一块儿碎甜糕,踮着脚喂给杜卫。
杜卫连忙张口去接,不好意思地笑说:“谢谢月牙,糕很好吃。”
月牙嘻嘻一笑,就蹲在盆边接杜卫手中洗干净的盘子,一双笑眼亮晶晶的,像是春日里的新月。
家中多了一个少年,月牙就像多了一个哥哥一样。
柳金枝笑着收回视线,转身走到膳房,撸起袖子,操起菜刀。
好,为了她开大酒楼的梦想,为了霄哥儿能有束脩科考。
努力做菜!
卤狮头鹅、卤鸡、卤鸭,再来一盆白菜猪肉馅儿,一盆野山蕈冬笋馅儿……还有馉饳、馄饨、菜包、醒好的面团。
在确认过锅碗瓢盆、燎子、炉子以及各类调料瓶都齐全后,柳金枝把这些东西绑在驴车上,叫上弟妹还有杜卫,一块儿出发去了夜市。
汴京城的繁华夜市从晚上六点就开始了。
柳金枝到时,旁边卖焦碱水锥的胖婶子已经现做了好几个,卖杂嚼的清瘦男人也早早摆上了卖品,开始吆喝食客。
柳家也不敢耽误,连忙把东西都摆出来。
月牙照旧站在食摊前高声吆喝:“看一看咯,看一看咯,柳氏食摊的卤味又上新咯!”
前一天晚上没买到卤味的食客们,听到吆喝声后,很快就围了过来。
不过因为夜市还没到最高潮时,这些客人也不多,零星两三个,零零散散坐了两桌。
杜卫看生意不忙,就挑着食篮道:“东家阿姐,昨个儿我送了粥去,那两位娘子说他家大姐用膳很慢,叫我今天再去拿砂锅。我现在就去吧。”
就是城北钦天监司正一家。
柳金枝本来还在想,那位大姐喜不喜欢她做的老菜脯砂锅粥?
若是不喜欢,杜卫这一去不是要挨一顿臭骂?
也就嘱咐道:“去吧,但说话要小心些,他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见他们脸色不对,你就赶紧避开,不要与他家起口角冲突。”
“我晓得的。”杜卫一笑,“他家若是骂我,我就当没听到。耳边吹过一阵臭风,熏一熏就过去了。”
柳金枝见杜卫机灵,也就安心让他去了。
剩下的柳霄补上杜卫的位置,帮着月牙一起收拾碗碟。
等到月亮高悬的时候,夜色深沉,夜市也迎来了人潮汹涌的时刻。
一波又一波的食客涌向柳氏食摊,要馄饨的,要蝌蚪粉的,要卤味的,各自要求都有。
柳金枝三人忙活不开,脚不沾地,好几次都险些撞在一起。
可这时还不见杜卫回来。
柳金枝擦了把汗,一边应付食客,一边又时不时往远处观望。
“柳娘子,你瞧什么呢?”一位食客笑道,“给我盛碗蝌蚪粉吧。”
柳金枝只好收回视线,道:“好嘞,您稍等。”
手脚利落地把面糊压出来,淋上料汁递给食客,耳边却又传来一声:“柳娘子,我有一桩生意要与你做。”
柳金枝还以为又是哪位食客要吃食,口中连连答应“好说好说”,一面抬起头来。
只见面前站着的却是昨个儿夜市里见到过的傲气少女,旁边正站着抱起砂锅的杜卫。
柳金枝疑惑道:“这是?”
今日再见,比起昨日,少女的态度好了不少,先是对着柳金枝款款一福身,眉眼带笑,道:“柳娘子,昨个儿我家大姐用了你煲的粥,说吃着甚是爽利。正巧昨夜我家夫人来看望大姐,也陪着用了些,也觉得娘子手艺绝佳。大姐一时高兴,就向夫人求了个恩典。”
“什么恩典?”
少女递过来一封请柬。
柳金枝一边拆开细看,一边听少女说:
“我家老太爷是庚戌年生人,到今年二月初正好做六十大寿。”
“老爷的意思是想要大办一场,为邻里街坊做三天三夜流水席。家里头在做一场宴席,只请亲近好友。”
“这做流水席的膳工,府上已经找到了人选,家中宴席却还不知选谁好。夫人本想去请几家酒楼的掌勺膳工,但我家大姐向夫人求了恩典,想请娘子您去主持四司六局。”
“夫人向来最疼大姐,也就答应下来。又知道娘子手边还有个食摊,停工来府
内帮忙一天也有损失。”
“所以夫人愿意在聘请膳工的基础薪资上,再给您加两钱,以做弥补之费。”
基础薪资,还额外加两钱?!
被一笔大订单猛然砸在头上,柳金枝还有些发懵,转过头问柳霄,道:“霄哥儿,你知道主持四司六局一日的工费是多少吗?”
柳霄回过神来,连忙操起算盘。
片刻后,他缓缓道:“至少十贯。”
一贯,一千文。
十贯的话……
柳金枝两眼发亮,难掩兴奋:“霄哥儿,你可以科举啦!”
第23章 四司六局也是当上司长了
四司六局的承办者被宋朝人尊称为“局长”。
虽然放到现代来说,所谓“局长”可能就是村庄里头,带着一整套炊具物什,去承包人家红白宴席的大厨子,只管做菜,其余不论。
但是在宋朝,“局长”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宋朝的四司六局单拎出来能够成立一整个行业。
而只管行业之下,这六局又可以细分为“果子局”,即专门承包宴席上的果盘。“蜜饯局”,即专门承包宴席上的蜜饯。“菜蔬局”,专门承办荤素大菜。
“油烛局”就是专管晚上宴席的照明,和冬日宴席的取暖。“香药局”则是专管收拾香炉,和为喝酒喝过头的客人提供醒酒药。
另外管插画、挂画以及擦桌子、抹板凳等清洁和装饰工作的被称为“排办局”。
六局之外就是四司:厨司、茶酒司、账设司和台盘司。
只通过名称,也能大概猜出这几司分管什么。
一般来说,四司六局都是宫里头才能用得上的。
但宋朝士大夫阶级格外受优待,再加上宋朝很乐意给文人补贴,所以到了宋朝后期,只要是能出得起价钱的人家,都可以在家中摆起四司六局。
有了这些人的帮忙,主家确实能减少许多承办宴席的麻烦。
只不过经过百年光阴过迁,到了现代,四司六局的习俗被人逐渐简化,以至于遗忘。
现在还能存留的,大概就是承办后厨配菜和烹饪事宜的“厨司”,以及现代农村红白宴席里头最常见的,管请客送客,登记亲友人情往来,和点歌台人情的“茶酒司”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四司六局,每一司,每一局,都各有一个主持人,并非是一人统筹管理全部。
柳霄所说的“至少十贯钱”,其实也是这整个四司六局共同分摊下来的钱。
就是钦天监司正是个肥差,家里人出手阔绰些,又想大操大办,摆大排场,所以请四司六局的银子能出到二十贯。
平分到这十个主持人身上,就是每个两贯钱,也就是两千文。
但柳金枝已经满足了。
要知道宋朝的县令一年的俸禄也才十贯呐。
于是立马答应下来,又与少女确定了具体过府的时候,即是一月末,二月初。
司□□上先付定金,大寿做完再付剩下的一半。
柳金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态度恭敬有礼地送走了少女。
柳霄、月牙和杜卫三个,也都跟着有样学样地对着少女行礼。
等到少女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几个人才互相对视一眼,嘴角再也压抑不住地笑作一团。
旁边的食贩们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喜事,除却嫉妒、羡慕,剩下的便全是恭喜:
“恭喜恭喜,娘子这回可是接了笔大生意。”
“娘子好手艺,这生意怕是要越做越红火了。”
“司正家的局长,说出去便是金字招牌啊。”
……
御街上的食摊本就是一个挨着一个,柳氏食摊接了“司正家四司六局的邀请”一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的众人皆知。
连街对面的蔡老都知晓了,还特意走过街来与柳金枝贺喜,并且又给了柳金枝一个红封。
柳金枝连忙推辞,道:“蔡老,这可使不得。”
“娘子收下吧。这红封一是祝贺娘子生意红火,二是谢谢娘子那天做的一尾鱼,解了老朽的难。”蔡老笑道。
柳金枝道:“我虽为蔡老做了鱼,可您也早就谢过了,怎得又封红利给我?”
“我早该跟娘子说的,却因为这两日生意忙,一直没来得及开口。”
蔡老笑道:“柴相公的夫人十分爱娘子做的鱼,她孕中一直不思饮食,那天倒是破例多吃了半碗红梗米。柴相公一时高兴,就封了一钱银子给我。按理说,应有一半是娘子的,我这便封来了。”
想来这位柴相公是格外疼爱夫人了,就连夫人多吃了半碗米都高兴成这样。
柳金枝就把红封收下,福身笑道:“那我就不推辞了。”
了了心事,蔡老才回了饭馆。
一钱银子的一半便是五十文,加上今日做夜市赚得的钱,竟然五百文有余。
一家人回家之后,照旧排除下一月的成本,将净赚所得尽数放入了高粱酒坛子中。
柳霄见一日夜市下来赚的不少,就道:“阿姐,不如你教我做些简易菜式吧。等阿姐去司正家里主持四司六局,我就可以帮阿姐看摊子了。”
能多赚一点是一点,谁能嫌银子多呢?
其实柳金枝的想法与柳霄不谋而合。
毕竟现在才一月中旬,离约定的二月初还有半月时间有余,柳霄又不笨,努力学的话,蝌蚪粉、馄饨、馉饳一类的吃食肯定能学会。
也就欣然答应:“好。”
于是半月内,一家人就在安安分分做夜市,勤勤恳恳学手艺的时光中度过了。
直到约定那天,司□□派了一位丫头来接引柳金枝进府。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今天好歹是要外出见大客户,穿着不可再像以前做夜市一样随意。
于是柳金枝在衣箱中翻找一通,翻出来一件以往在秦淮时,原主省吃俭用买下的衣着,小心地穿在身上。
上衣穿的是天青色折枝芙蓉花罗上襦,外搭一件茜红色素绢衬衣,套一条茜红色印花纱百迭裙,外头再批一件白色印花纱披帛。
将一头如瀑青丝松松挽起,于顶上结成一个双髻。因为没有多余的首饰,发髻上就只插了一根素木簪子。
却因为柳金枝容貌清丽温婉,倒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叫月牙几个都看得愣住了。
柳霄回过神来,有些遗憾道:“若阿姐也能戴上那些金钗银簪珠玉步摇,就算是天下的仙女下凡也比不过阿姐的颜色。”
但是现在那头青丝上插着的,仅仅是一根木簪子。
就是平民人家都有两支银首饰呢。
阿姐却没有。
柳霄眼神中划过一丝心疼。
柳金枝却笑道:“我的天爷啊,今日只是去人家司□□才穿的讲究些,若叫我日日这般穿着,炒菜剁肉时几多不方便,可要累煞人了。”
正说着,司□□来的小丫头探头进来问:“柳娘子可好了?莫误了好时辰。”
“诶,好了,走吧。”
柳金枝应了声,告别弟妹并杜卫三人,随着小丫头坐着驴车往城北司□□去了。
都说城南贱而城北贵。
司□□坐落在城南,就足可见其底蕴之厚。
更别提柳金枝到时,抬眸一看,就见一座恢宏宅院静静矗立在街道旁,门口两个硕大威武的石狮子瞪圆了眼睛,气势不凡。
那朱红色镶嵌九派金珠的木质大门前,分左右站立着两名门童,每个都眼观鼻,鼻观心,谨慎的紧。
但此处大门紧闭,只有一处侧门开着。
只要是有人往来,都是从侧门进出。
柳金枝和小丫头也是从侧门进。
小丫头在前头引路,走过几条回廊,又拐过几处假山,经过一座冰雪初融的庭院,才到了司□□的后院。
而此时,后院已经站了九位中年男女。
男的皆是穿一身或浅灰,或白,或浅蓝的棉布襽杉,头戴一顶黑纱东坡帽,脚蹬长靴。
女的则和柳金枝一般打扮,只是都是梳作妇人发髻,戴有竹编刷漆的轻巧团冠,发髻间或插戴有玉梳,和珍珠点缀的发饰。
比起柳金枝的朴素和年轻,这些人倒更像是富贵人家请来主持大局的局长、司长。
因此,当柳金枝在人群中站定时,身
上顿时落了不少目光。
有个中年刻薄妇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哪有年轻娘子来做膳的?还生的如此艳丽,怕不是与这主家有些首尾吧。”
旁边立即有人拉她,小声道:“钱娘子慎言,听说这位娘子是司正家的大姐亲自保举的。再怎么说,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姐怎得都不会做牵头,当马百六。”
钱娘子一听,居然还是个上头有关系的,顿时闭了嘴。
柳金枝顿时仰首挺胸,把个底气表现的更足。
她也算是有大人物保举的。
上头有人!
这气势不能输。
柳金枝清咳两声,端端正正对着最前头的一个嬷嬷福身,字正腔圆道:“奴唤柳金枝,是厨司司长。”
嬷嬷见她不卑不亢,笑着点点头,道:“最后一位柳娘子也来了,咱们这四司六局也就齐了。”
尔后一挥手,自有十个小丫头捧着一册单子递给每个局长、司长。
茶酒司拿到的单子是司□□夫人拟定的,要邀请过府一叙的宾客名单。
排办局拿到的单子是司□□府内,大小摆件、挂画、花瓶等等摆件的名册。
柳金枝作为厨司司长,拿到的自然是司□□夫人拟定的菜单,以及府内众人和过府宾客们的忌口。
她只是展开来粗略看了一眼,就被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给震的头皮发麻。
简直是条条框框,事无巨细。
最细致的,甚至能精准到某一位大人喜好的是中辣,还是特辣。
难怪做四司六局赚钱多,原来都是辛苦钱啊。
“诸位都是夫人定下请来的局长、司长,专负责咱们府内寿宴的筹办。有些个是早年来做过的,还有些个是头一回,所以老奴这会子就多说两句。”
“如今咱们府里头管事的是夫人,她爱奢华,所以你们办事都不要存心省钱。就比如排办局的,都挑拣些富贵的摆件出来待客,不够的就支了银子去买,万不可拣些次货出来,丢了司□□的脸。”
“又说厨司也是一样,无论什么菜,食材都要挑拣又贵又好的来。银子不够了,同样来支取。只要将菜做的漂亮,就是花上十几二十贯也不打紧。”
又抬手叫出来五六十个丫头。
“这六十个丫头分做十班,供各位局长、司长们支使。若她们有和你们顶了嘴的、偷了懒的,你们也别管她们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一律告诉老奴,老奴按规矩清白处置。”
这个嬷嬷训话的时候,整个后院里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可见这个嬷嬷平日里积威甚重。
柳金枝耐心听完后,才抬头去看被分配给她的六个丫头。
从十岁到十六岁的都有。
但是年纪太小的,柳金枝也不能指望她干什么重活。
便又将这六个丫头分作三班。
指着十岁的两个小丫头说:“你们两个专管洗菜,摘菜,其他的不用管。”
指着十六岁的两个丫头说:“你们两个专管拨弄柴火、挑水,其他的不用管。”
还剩下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柳金枝问道:“你们两个谁识字?”
这两个丫头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眼睛圆圆,脸蛋红红,尚未褪去青涩婴儿肥的丫头怯怯举起手,道:“回娘子的话,奴识得几个字,是奴阿爹教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奴姓花,叫花吉团。”
柳金枝一笑,点了花吉团过来,道:“好,那你就专门负责帮我核对菜单,每端出去一盘菜,你就在单子上画个圈。”
花吉团乖巧点头。
而剩余的那个丫头,自然就是来回端菜和跑腿传话的。
其余的局长、司长也给丫头们细分了活计。
万事俱备。
嬷嬷道:“今个儿下午宾客们就要过府开席,现在该是诸位忙活的时候了!”
第24章 皮冻水晶脍晶莹剔透,像水晶一样……
时间紧,任务重。
众人几乎是立即分散。
柳金枝带着花吉团等六个丫头直奔膳房。
比起柳家旧宅的膳房,司□□的膳房又大又整洁又气派,光是灶台就开了四五个,各种厨具还细分小锅、大锅,砂锅、铁锅……简直要叫人挑花眼。
柳金枝挑了口双耳铁锅架在灶台上,菜蔬局的局长就带着两个身形魁梧的粗使婆子,挑着两三担菜蔬,并一水盆的鲜鱼,和各类鲜肉走了过来。
“柳娘子,这是我菜蔬局今日送的第一拨菜,请过目。”菜蔬局局长福身道。
柳金枝连忙上前清点。
确认无误之后,双方交接对账,签字画押。
柳金枝转过头对专管洗菜、摘菜的两个丫头吩咐道:“快去将这些菜蔬洗了,再去挑两口青花瓷底的亮堂盘子。”
她第一道菜要做的是“皮冻水晶脍”。
这道菜可谓是宋朝腊月份的必备菜品,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平民百姓,都对此情有独钟。
然而水晶脍到底是什么?
是水晶吗?
不是。
它是一种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菜肴。
做法不算难,可就是极其耗费功夫。
柳金枝在菜蔬局送来的一众菜品之中挑挑拣拣,挑出来一块儿品相上好、新鲜肥美的猪肉。
“水开了没?”柳金枝问。
专管烧火的丫头道:“回娘子的话,已经滚了。”
柳金枝点点头,将猪肉简单洗净血水后,放到滚水里泡透。
沸腾的开水将猪肉整个吞没,尚带有一两丝血色的肥肉由鲜嫩模样逐渐褪色,表面的猪皮朝两头翘起,似是卷了起来。
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柳金枝拿过铁笊篱将猪肉捞起来,反扣放于砧板上。
热气蒸腾之下,一股浓厚的,略带臊气的猪味儿扑鼻而来,间或夹杂着的还有一股未掺杂任何调料,原汁原味的熟肉香气。
这种肉被称之为白肉。
有口味独特的食客就好这一口,不加盐以及任何调料,单单用白水煮熟就能吃。
不过柳金枝煮这猪肉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脱毛。
猪毛难脱,特别是哪些小细毛,在生肉状态下更是难刮。
所以有经验的膳工都会选择把猪肉煮熟,沸水浇灌之下,这些细小猪毛就变得稀软易脱落。
柳金枝拿剔骨刀利落下手,将细毛脱了个干净。
再片掉肉身上多余的肥膘,将其切成长条,放到加满凉清水的盆里浸泡。
“端两个蒸笼来。”柳金枝招呼两个跑腿的丫头。
那两个丫头生的手大脚大,干活十分利落,不一会儿就从膳房里头翻找出一只三层加盖的大蒸笼,两人合力架在了喷火似的燃烧的灶眼上。
柳金枝取下盖子,将水盆放入蒸笼的最上头。
这一步就是要借助滚烫的蒸汽把猪肉蒸到化掉。
但要想达到这个效果,即使是放在最顶层,也需要足足一个时辰。
在这个过程中,柳金枝让一个管火丫头看着火,自己去库房里头翻出了条干净纱布,以及各色调料一麻袋,都提到膳房来。
宋朝人做鱼冻是很有一手的,他们在将肉蒸化之后,可以通过撇去脂肪的多少,来控制皮冻水晶脍的透明程度。
脂肪撇的越多,水晶脍就越晶莹剔透。
如果想要追求如水晶般毫无杂质的透亮模样,就将脂肪全部撇去。
若把一道水晶脍做到极致,据说可以媲美稀世水晶,光泽万丈,莹润无比,好似涎玉沫珠。
当然,这只是古人的夸张说法。
柳金枝在钻研宋代美食食谱之后,认为如果水晶脍能做到如素海蜇皮一般剔透明亮,就已经能算最好的水晶脍了。
在反复往锅中加了三道水后,一个时辰已过。
两个烧火丫头把蒸笼盖子打开,合力搬出水盆。
那水盆已经被蒸的滚烫无比,甫一拿出,就在春寒料峭时节吞吐着大量白色滚烟蒸汽,模糊人的视线。
一众丫头赶忙拿手去扇。
拨开浓雾,方才见水盆里头的猪皮大部分都已化尽,成了半清不浑的肉汤,还剩下一些怎么也蒸不化的老皮,尚且或浮或沉埋在肉汤之中。
柳金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网孔细密小巧的铁笊篱,将这些老皮碎肉全部捞出来扔掉。
再将整水盆的肉汤端起来,倾
倒入第三口灶眼上架着的铁锅当中。
这回就不用大火烹煮了,只需小火慢炖。
一边炖,一边再用小铁笊篱将时不时顺着滚烫水泡冒出头的杂质捞出、扔掉。
如此重复这个过程大约半个时辰,就可以停火。
这时候肉汤虽然彻底没有了杂质,可依旧浑浊。
于是柳金枝让那两个烧火丫头连同自己一起端起铁锅,将锅内肉汤倒入早就布置好的细纱布中过滤。
过滤过的汤汁顺着细纱布流入洗干净的水盆中。
等到铁锅内的最后一滴肉汤也倒完,白净的纱布上已经停留了一层看起来肉渣不像肉渣,黏黏腻腻的褐色肉泥状的东西。
这些就是被过滤掉的猪肉脂肪。
水盆里的肉汤已经变的干净清澈了。
这时候,柳金枝叫丫头把她要的,一口青花瓷底的亮堂瓷盘拿过来,将水盆里的肉汤倒入瓷盘之中,任由它自然冷却。
若是天气稍微暖和的时候,这般冷却时间差不多要半日。
但现下春寒料峭,正是凛冬将去未去之时,这皮冻的冷却速度更快,只消得一两个时辰,就已经冻成了形。
像一块倒扣于盘上的凉粉。
有好奇的丫头蹲下来从这皮冻的左边往右边看,却发现她的视线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过皮冻,看清对面事物,不由面露惊奇之色。
果真是玲珑剔透,如珠如琉璃。
其实此时皮冻水晶脍还没完全做好,还差最后一步——
由柳金枝这个司长亲自操刀,将这块皮冻切片摆盘。
可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一步,因为这是对膳工刀法的极大考验。
若是切得厚了,淋上料汁时就无法入味。
若是切得薄了,食客用筷子一夹就散,无法入口,既影响口感,又影响卖相。
柳金枝甩了甩手腕,放松了一下,才谨慎地操起刀,对着皮冻切去。
一片、两片、三片……
柳金枝的手稳的不可思议,以至片下来的每一片切片,都恍若水晶一般静静躺在盘中。
府内虽宴请的客人不多,但也有十桌。
因此,柳金枝需要切出十盘皮冻水晶脍出来,而且最好是大小、薄厚都无甚差别。
但这怎么可能做到?
只是柳金枝从容沉稳,好似胸有成竹,这般自信感染了其他人,叫膳房里的丫头们,送菜来的伙计们,都不由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柳金枝的动作。
当最后一刀落下,柳金枝的手腕极富技巧性地一抖,将一片薄厚均匀的水晶脍飘然送入盘中。
十盘水晶脍切好,形状、大小、薄厚几乎一模一样!
在场众人不禁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柳娘子真神了!”
但是柳金枝依旧稳住表情,将食盐、米醋、芥末和花椒油伴在一同精心调制,淋在这十盘一模一样的水晶脍上。
当料汁缓缓渗透进水晶脍身的时候,柳金枝又从菜篮中寻出几朵青葱香菜,掐来叶尖,点缀似地摆放在每盘水晶脍的最上头。
青翠欲滴的颜色、晶莹剔透的水晶脍身,再映衬着盘底的青白花瓷,以及亮晶晶的料汁。
这皮冻水晶脍简直看的人食指大动。
思及离下午的宴席还有一段时间,柳金枝叫来两个小丫头,将这十盘水晶脍端起来,暂时放在院子里的雪堆上去。
因为水晶脍虽然华丽精致,却不好保存,温度一高就容易融化。
为了让宴席上的所有食客都吃到最新鲜的水晶脍,柳金枝不得不利用现在的天气,让这个天然的大冰箱帮忙冻住水晶脍的鲜味儿。
柳金枝露了这一手,那些丫头们个个佩服又敬畏,像是端珍宝一样,将这十只青花瓷盘子端去了院子里。
十个人成一行,鱼游入海般成一条直线出了膳房门。
却不想这般景象正好叫几位远从游廊下走来的郎君瞧见。
其中一位穿墨青长袍,外批玄色大氅,眉眼俊美的男子笑道:“李兄,你家做膳倒是有趣儿,怎得把这些盘子都摆在院子里?我从未见过。”
被唤作李兄的人耐心解释道:“长姐近段时间饮食不振,只爱一位膳工娘子的手艺,因此求了母亲让她入府做厨司。那位娘子从民间来,想必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手艺。”
“原来是这样。”柴靖略略点头,“民间确实有诸多高手,我夫人孕期不思饮食,却独独爱吃一处民间饭馆的鱼。”
又扭头看向身边一位金质玉相般的年轻郎君,“霁景,不如咱们在宴席散后再去那蔡氏饭馆一趟吧,你阿姐近日来又想着吃鱼了。”
傅霁景点点头。
李兄则道:“往日二郎埋头苦读,整月都不见得出门一步。怎得如今春闱临近,反倒肯出门了?”
傅霁景温和笑道:“苦读不过是为了将书本读透,一切条理烂熟于心。如今春闱临近,人心躁动,再埋头苦读反而无益。不如趁着末冬景色出门行走,权当舒展心胸,说不定更好。”
“确是这么个道理。”李兄笑着拱手,“往日老师总赞二郎的文章‘文质无双,风骨凛然’,尔今二郎又不急不躁,从容雅致。若我不提前预祝二郎榜上有名,一举夺魁,倒显得我有眼无珠了。”
这话打趣味儿甚浓,几人都是一笑。
傅霁景笑意克制轻微,眉眼温和。
只是余光之下,他却瞥见有一抹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
下意识抬起眼眸瞧去。
只见一少女低头钻出膳房,身姿纤细窈窕,眉眼清丽动人,一双眼眸清亮有神,红扑扑的两颊,显得无比鲜活生动,好似生机盎然,气血满满。
“你等下!”少女嗓音脆生生的,带着嗔意,“我要的八个厚胎黑釉素瓷碗碟怎得还不拿来?”
第25章 八味珍馐周天子的食谱
被柳金枝问到的丫头赶忙道:“回娘子的话,台盘司的司长娘子说,有几位好茶的宾客已经过府坐下了。府上但凡一些好的厚胎黑釉素瓷碗碟,都被台盘司的呈上去,供这几位宾客斗茶去了。”
都说唐人煮茶,宋人点茶,今人冲茶。
宋朝人对点茶的热爱绝不逊于对美食的喜欢。
茶、茶碗、点茶师傅。
都有很高的要求。
今人大多喜欢一些胎薄、釉白、半透明的浅口小茶碗,觉得更显风雅。
但宋人偏偏爱一类从建州窑出产的胎厚、釉黑、造型古朴,看起来十分笨重的高口茶碗。
因为这类茶碗耐高温、导热满,特别适合点茶。
而且宋朝最好的茶汤都是乳白色,用黑釉碗,才更能显出茶汤的乳白,也更能凸显点茶师傅手艺的高超。
可是柳金枝接下来要做的这道“八味珍馐”,也要用到黑釉碗。
这下可糟了。
柳金枝挠挠头,正想亲自去与管家嬷嬷商量,支一笔银子去外头临时买八个黑釉碗回来,一扭头,却见一名眉眼俊逸温和的年轻郎君站在廊下,正拢袖而立,浅笑晏晏地瞧着她。
“傅、傅……恩人?”柳金枝磕巴了一下。
她倒是没想到居然能在司□□的宴席上看见傅霁景。
但转念一想,傅霁景身份贵重,能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傅霁景对柳金枝叉手一拜,歉意道:“吓到柳娘子了,是在下唐突。”
柳金枝摆摆手,觉得傅霁景好似客气的有些过分。
“唔……”傅霁景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上次在船上得蒙娘子做了半个月的吃食,却未能当面致谢,还望娘子莫要见怪。”
柳金枝颇为尴尬地笑笑。
心想这都是上上个月的事儿了,傅霁景倒不必记得这样清楚。
而且这半个月她做菜用的是傅霁景的食材,最后还得了傅霁景三两银子,怎么算,都不能说是傅霁景失礼吧。
便道:“傅恩人当真不用这样客气,我也只是报恩。”
她现下一门心思担忧
着那八个碗碟呢,倒没有时间和傅霁景在这里搞这套‘你谢我,我谢你’的繁文缛节。
也就快速开口:“恩人,膳房油烟很重,会熏到你的,不如往前堂去,哪儿雅致,是恩人该去的去处。”
毕竟他俩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站在一起聊久了不合规矩,也对柳金枝不太好。
柳金枝对傅霁景福身一礼,转身便走。
这般毫不犹豫,怕是不一会儿就要像那天一样没影了。
傅霁景不由抿了抿唇瓣,缓缓道:“……其实,我手中就有一套厚胎黑釉碗碟。”
柳金枝:???
虽然现在去找管家嬷嬷支银子买也来得及,但买哪儿有顺手快?
柳金枝果断道:“多谢恩人,请问碗碟在何处?”
傅霁景对一名家仆耳语几句,不一会儿,杏安就将成套的碗碟送来了。
见是这碗碟是要给柳金枝的,杏安喜得就快跳起来了。
不仅叉手见礼,还殷勤地要把碗碟送进膳房里去。
笑道:“柳姐姐,许久不见了。想必是食摊生意不错,这会儿都是司□□的厨司了。”
对于杏安,柳金枝倒敢说话一些,笑道:“还要多亏了杏安小哥给我介绍了应天爵,等我忙完这一阵,请小哥到我食摊上去吃夜市。”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膳房,傅霁景犹豫了一会儿,却也跟着进去了。
杏安问道:“柳姐姐,你做什么好吃的,要用八个厚胎黑釉?”
“八味珍馐,又叫八珍。”柳金枝一笑。
杏安不明觉厉,问:“哪八珍?”
柳金枝尚未回答,站在一旁的傅霁景倒是温和开口:“想必是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珍、熬珍、肝膋。”
没想到傅霁景居然愿意进膳房,不都说君子远庖厨么?
柳金枝略微惊讶。
这个傅二郎,怎么跟她刻板印象里的古代男人都不一样?
杏安讶然道:“这八道菜我听都没听过。”
“你自然不会听过,因为江湖故老相传,这八珍乃是周天子所食之物,平常人难得一见。”柳金枝解释道。
周天子所用的八种美味,在中华美食史上赫赫有名。
作为对每一种美食都要钻研到底的厨子,柳金枝在现代就琢磨过这个八珍该怎么做。
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难怪柳姐姐要用专门的盘子装呢。”杏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菜很有来历。”
厚胎黑釉瓷盘古朴厚重,其风格正好适合周天子那个以礼为重的时代。
好盘配好菜,这才叫相得益彰。
因为时间紧急,柳金枝也没跟傅霁景和杏安再客套,礼貌性将二人请到一边之后,就直接撸起袖子干活。
八珍第一味“淳熬”,就是熬肉酱,再把肉酱铺在白米饭上,做成盖浇饭。
其实也就是说,现代每一个点了盖浇饭外卖的朋友们,吃的都是古代的八珍之一。
这么一想,会不会觉得吃饭都有干劲多了?
柳金枝认真挑了块五花肉出来,手腕一转,闪着寒光的剔骨刀就将这块五花肉切成了肉沫。
其动作之干净利落,叫旁边的杏安忍不住瞪大双眼。
傅霁景没说话,却也是抿了抿唇瓣,一眨不眨地看着柳金枝动作,双眸亮亮的。
不过柳金枝没时间分他俩一点视线,切完猪肉后,她抿紧唇瓣,将花椒油倒入一口双耳铁锅之中,又吩咐丫头加大火力。
受到火舌的刺激,锅中花椒立即油滋滋作响。
更有油星噼里啪啦地从油锅里跳出来。
杏安离得近一些,当下被炸的吱哇乱叫,赶紧跳远了些。
再看柳金枝依旧面色平静,长柄圆勺子一舀,就将切好的猪肉沫舀来大半,洒入油锅当中。
也不知是不是火过大的原因,当肉沫入过的瞬间,灶眼口忽然“轰”一声,喷出一条高达三丈的火舌,几乎直冲房梁。
所有人都被吓的一跳。
柳金枝倒是面无表情地那拿一条湿毛巾扣住铁锅的耳朵,长柄勺一抡,就将铁锅翘起来,动作大开大合般翻炒。
猪肉沫就在这般火力和翻炒之下,被迅速炒出颜色。
再撒入一定量的葱花、蒜末,继续大火力翻炒。
一股鲜香的肉味儿开始在膳房内蔓延。
“铛铛铛——”
柳金枝敲了敲圆头锅铲,将之靠在灶台上,伸手取来调料瓶。
一勺豆瓣酱、一勺甜面酱、两勺生抽、一勺蚝油、一勺老抽再加一勺白糖,通通倒入火辣辣的锅中。
继续大力翻炒。
“减火!”柳金枝言简意赅。
看火丫头立即点头应是,将一根根烧得正旺柴火抽出来,埋入灶台下头的草木灰中。
火势顿时减小不少,铁锅也稍显安静起来。
柳金枝趁机抽手出来,取来淀粉放入碗中,再加清水搅拌均匀,做成半碗淀粉水,一倾手,尽数倒入铁锅之中,用锅盖盖实。
“盯着火势,一直熬,熬到肉酱粘稠为止。”柳金枝嘱咐看火丫头。
丫头小鸡啄米般点头。
于是柳金枝转身再去准备第二道珍味“淳母”。
其实杏安有心和柳金枝搭话,但看柳金枝一道菜接着一道菜的做,忙的脚不沾地,也就歇了心思。
“二郎,咱们前头去吧。”杏安凑上去嗅了嗅傅霁景的衣袖,“正好前头有一处暖厅,二郎沐浴更衣一番,免得身上带了油烟味儿,在大人们面前失礼。”
傅霁景沉默片刻,拢袖正色道:“好,我马车上有一套墨色云纹的袍子,你替我拿来,我在暖厅等你。”
杏安点点头,一溜烟儿往外跑去了。
傅霁景则是往旁边挪了两步,找了处不妨碍他人的干净地方,站定之后,继续看柳金枝做菜。
柳金枝垂着眸准备吃食,神情专注认真,白嫩嫩的清丽小脸上,长而翘的睫毛乌黑浓密,偶尔一眨眼,宛若一只翩飞的蝴蝶。
傅霁景耳尖微红,不再去看她,只去瞧她手上动作。
却发现柳金枝纤手白皙,骨量匀称,修剪圆润完好的粉色指甲按在一块鲜牛肉上。
似是牛肉颇为滑手,她手上微微用力,手背显露出几条浅而细小的青筋,却也越发衬出她纤手骨节分明。
傅霁景忍不住眨了眨眼,再度把视线往下压。
可是再往下,就只能看见一口正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汤锅了。
但傅霁景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紧紧盯着汤锅不放。
柳金枝不经意抬头一看,不免疑惑又惊讶。
“唔……”
她思考片刻,取出一柄圆头锅铲,又从大蒸笼里盛了小半碗米饭,将之前熬好的浓稠熬淳肉酱盖在饭上,又烫了几颗硬挺小青菜做点缀,端着朝傅霁景走去。
看着被递到眼前,喷香的盖浇饭。
傅霁景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道:“给我的?”
“嗯。”柳金枝眉眼弯弯,笑容清亮,“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傅霁景耳尖更红了。
伸手接过来,小声问:“你先给我盛一份,会不会不合规矩?”
“当然不会。”柳金枝大大方方地一摆手,“膳房里头膳工最大。在不影响主人家用膳的情况下,是可以给自己人盛些饭食的。以前不少膳工都这样做过。”
自己人呐……
傅霁景点点头,向来温和从容的脸有些发红。
柳金枝仰着头仔细看了看,关心道:“恩人,我都说膳房油烟重,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瞧,脸都憋红了。不如你还是去前厅吧。”
“……哦。”
傅霁景慢吞吞地抱着盖浇饭往外走。
走两步,又回头看看。
可惜柳金枝又一头投进了如火如荼的做饭事业,青丝微乱,热汗顺着红扑扑的脸颊往下滑。
她却只抬起胳膊随意一擦,目光极为认真专注的盯着汤锅,眸光一瞬不错。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跳出于规矩礼仪之外的人,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动人。
第26章 凉饼(冷面)东北冷面
经
过一整个上午的忙碌,柳金枝将菜单上的东西都做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炮豚和炮牂还没好。
因为这两样一个是烤小猪,一个是烤羊羔。
据古籍记载,这两样东西要烤上个三天三夜才能入口。
但这也是夸张写法,其实烤两个时辰就够了。
只是两个时辰后,宴席怕是要接近尾声,这时候再上烤肉一类,怕是有些油腻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做凉饼来解解腻。
凉饼就是冷面。
对,没错,就是现代东北菜馆里必定有的一道“东北冷面”。
据说当面食在汴京流行起来的时候,引得无数官员竞折腰。
其中,大名鼎鼎的奸臣蔡京甚至专门去学了这门做冷面的手艺。
学成之后,还动不动就邀请官员们上门吃他亲手做的冷面,以此拉拢人心。
有这位大奸臣在前做示范,柳金枝并不担心自己做的冷面会不受欢迎。
她取来司□□专供的精细面粉,倒入清水和面。
现下到了时辰,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入府了。
宴席大概要持续两个时辰。
柳金枝现在揉面,再醒面,有把握在宴席结束之前把面饧到又透又光,这样才能抻出又圆又细又劲道的好面。
就在这时,外头负责摆盘送菜的丫头疾步走了进来。
“柳娘子,宾客们已经到齐落座,嬷嬷说可以上菜了。”
柳金枝点点头,扭头唤道:“团子,去核对菜名。”
早就准备好的花吉团点点头,立即快步走上来,引着一众端菜丫头去落雪院子里。
一面走,一面介绍:“这是娘子做的第一道菜,皮冻水晶脍……”
穿着青绿褙子的丫头们端着菜盘,莲步轻移,鱼贯而入般进入宴客厅。
此处廊外、廊下、厅内已经摆有十张檀木圆桌,桌边围着坐着七八名或年轻,或年长的郎君、相公,言笑晏晏,互相点头致意。
傅霁景坐在宴客厅内的宴客桌,左手边手边就是今日做主宴客的李家大郎君,主位坐着的就是李司正。
右手边坐着的是柴靖,他性情随意,倒不在意一般的繁文缛节。
在他人互相举杯致意时,唯有他百无聊赖般看向傅霁景,挑眉道:“霁景,你怎的换了一身衣裳?”
“哦,这个啊……”傅霁景声音温和,“是我不小心弄脏了衣角。”
“你还是这样讲究。”柴靖啧啧摇头,“衣食住行都要做到不染纤尘,但你怎么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怎么?”傅霁景愣了一愣,“可是我坏了哪儿的规矩?”
他似乎没听说过司□□做寿的时候,不许人穿玄色衣裳啊。
岂料柴靖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摇一摇,道:“你才十八岁,衣裳的颜色却不是玄色,就是灰色,忒规规矩矩了,像个古板的老学究!就是老师及艾之年都不这么穿。”
似是没想到柴靖要说这个,傅霁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笑道:“只是衣裳罢了……”
“诶,可不能小瞧衣裳的作用。”柴靖打断他,指指自己,“钗华说了,见衣如见人。像我这般年轻的郎君,就该穿些鲜艳些的颜色。否则太过沉闷,叫人家一见就心生畏惧,反而不好处关系。”
钗华便是傅霁景的长姐。
不好处关系……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傅霁景顿时面露沉思。
“嗐,要我说,真该有个活泼开朗些的人带着你,免得小小年纪,就过得这么沉闷。”柴靖笑嘻嘻,“毕竟现在钗华只顾得上替我置办衣裳了。”
话语里倒有几分得意。
旁边的杏安听着,倒觉得柴姐夫净说些歪理。
可低头一看。
往日一向不理会自己服饰颜色的傅霁景,居然主动往柴靖那边凑了凑,满眼请教,似乎真想知道什么才是“能衬出郎君风采的颜色衣裳。”
杏安不由扶额。
恰好此时,有端菜的婢女此刻将那盘“皮冻水晶脍”呈了上来,放在桌心。
旁边有人奏乐,齐声道:“起箸!”
宋朝宴席都是有讲究的。
两遍酒,两遍菜,间错着来。
若是不小心缺了哪顿酒,哪筷菜,吃不到饿着肚子是小事,失了规矩就是大事了。
因此柴靖没再跟傅霁景说下去,只顺着唱和人的声音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水晶脍到自己面前。
往日柴靖参加过很多次大府宴席,吃的好东西多了,嘴自然也养得叼些。
对于司□□的饭菜,虽然李兄夸奖了一番,但柴靖以为再好吃,也好吃不到天上有地下无的程度。
不过……
柴靖仔细看着筷子里夹而不散的水晶脍。
这个卖相倒是不错,是御厨都比不上的手艺。
适逢唱喝人又高声道:“进——!”
柴靖张口吃了下去。
十张宴客桌上的大小官员老爷们也张口吃了下去。
刹那间,有人惊艳地瞪大了眼,有人微微顿住。
柴靖忍不住抖了一下,盯向桌心那盘还剩六七片的水晶脍,下意识就想去夹第二筷,但眼瞅着这么多人,又忍住了。
可往周边一看,不少官员、老爷还在十分斯文的细嚼慢咽,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桌心,握着竹箸的手蠢蠢欲动,似乎知道这六七片水晶脍不够场上所有人分,他们得加紧下筷才能抢到一片似的。
柴靖深吸一口气,耳边注意着唱喝人的声音,紧张得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手心里出了好些汗!
下一秒:“二进——!”
桌上七八人同时下箸,一双手迅疾如闪电,矫健似游龙。你叉我,我推你,磕绊在瓷盘上,顿时一阵叮叮当当响。
柴靖抢到半片水晶脍,喜得两眼发亮,喜滋滋地用竹箸夹到自己面前,赶忙一口吞下。
其余稍逊一筹的官员不由得懊恼叹口气,羡慕般地悄悄看周边人吃的津津有味,不由咂咂嘴,好似又回味起水晶脍又凉又鲜的好味道来。
进完菜,就是进酒。
酒喝完,丫头们恭敬谨慎地小步上前,将桌心的空盘子撤下来,再补上一道新菜。
趁着这空档,柴靖对傅霁景道:“这位民间来的膳工娘子手艺当真不错!我估摸的钗华也爱吃,不如将这位娘子请到家里去?”
傅霁景眸光闪动,却道:“但柴大人先前已经拨了两位膳工来照顾阿姐了,再加上家里的两位,若是再请,规制就要越过亲王了,怕是不妥。”
“这有什么难的?”柴靖满不在意,“我母亲近来要下庄子小住,正好缺一个膳工,咱把家里那四个拨一个出去,不就好了吗?”
傅霁景眼眸一亮,却垂眸温声道:“姐夫说的极是,自当依姐夫所言。”
此时又上了第二道菜,柴靖乐呵呵地回转过去,去盯那道“熬淳”了。
傅霁景倒是有些心不在焉,虽是也不耽误礼仪流程,目光却是频频往自己衣裳上瞟去。
所以他该换身什么颜色的衣裳呢……
一晃天边金乌渐落,已是黄昏时分。
血色的残阳余晖落在庭院假山流水之上,仿佛给所有事物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金之光。
而桌上的八味珍馐也已经上了六道,此时正是第七道炮豚。
被小火慢烤到表皮油焦酥脆的小猪崽趴在古朴的瓷盘之中,旁边摆放着小刀和辣椒小碗。
小猪腿肉的部分已经被片了出来,一片片渍渍冒油的肥厚腿肉靠在一起。
李司正夹起一片油光腿肉,避开胡须喂进嘴中,细细咀嚼,可以品出这鲜嫩有嚼劲的肉香之中,又蕴含着一丝极淡雅清新的果木香。
便知道这膳工是特意用了荔枝树的树干去烤这小猪,不由吃的极愉悦满足,眼睛都舒服地眯成了一条缝。
旁边有大人看着这厚胎黑釉盘,忍不住捋着胡须夸赞:“不错,用黑釉瓷盘装盛八珍,古朴厚重,颇有巧思。”
另有人符合道:“老夫也是许久没有尝到这般滋味了,怕只有那樊楼的膳工能与之相较。”
“那必然是位名膳工,这浇手的费用恐怕不低啊。”
“今日你我若不是在李大人处用膳,不知要耗费
多少银钱才能用到此等饭菜。”
意识到这桌宴席吃的全是真金白银,不免有人向李司正拱手,笑道:“多亏了李大人费心,才让我等能够享受一番人间至味。”
“是啊是啊,真叫李大人破费了。”
“多谢李大人了,也是李大人出手阔绰,才叫咱们也跟着沾光。”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夸奖的中心都不离“果然是李家,就是有钱!”这一点。
李司正本就好面子,否则也不会花大价钱来给老爷子办寿宴。
如今一听,不由得通体舒畅,好似泡了一夜的温泉水,连皱纹都舒展开了。
“嗐,我李某人向来重情义,不重金银。只要诸位同僚用的高兴,便是破费一些又有何妨?”
说到此处,他似乎觉得就这么简单说两句,还不能完全体现他的豪气,便大手一挥,道:“大郎,告诉你母亲,这位膳工娘子手艺不错,赏钱再加三成,提成二两银子!”
二两!
要知道偏远地区的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贯!
这一下,众人更是又惊叹又夸赞,又叹服又拍手,简直让李司正长足了脸面。
而远在膳房里头忙活的柳金枝还不知天降横财。
“阿嚏——!”
柳金枝揉揉鼻子,满面狐疑。
怎么?有谁在咒她不成?
“柳娘子,你怎么了?”花吉团关心的问。
柳金枝摇摇头,道:“没事儿,可能是冷风吹的我激灵了一下。对了,菜名对的怎么样了?”
花吉团一笑:“前头已经把第七道菜吃的差不多了,现下就要上第八道。吃完后,就可以把凉饼端上去了。”
柳金枝闻言,走到面盆前掀开纱布细看。
发现正好面性已经发到饱满,就道:“既然如此,再去给我找十只薄胎白釉宽口瓷盘来。”
花吉团甜声应下:“诶,我这就去。”
柳金枝则将面盆倒扣于案板上,将里头的面团一点一点扒拉出来,再逐个揪拽成小块,然后放在手里搓拉抻长。
为了防止面团黏在案板上,她还要时不时地从袋子里搂些面粉出来,均匀撒在面团上,再揪住两头,把握力道,上上下下,摔打在案板上。
不一会儿,一整根粗面团就成了两股细面,紧接着两股变四股,四股变八股,八股变十六股……
等到面被抻到又细又圆之时,她再利落掐断头,将长面甩进早就预备好的滚水当中。
柳金枝前世的时候最喜欢吃兰州拉面,不是因为兰州拉面的汤底有多香,而是因为兰州拉面的面食都是师傅亲手揉出来的。
这种面比之速食面更加劲道弹牙有嚼劲。
将心比心,柳金枝做面食时也会亲手揉面,再将面团簌簌地抻细。
既然要吃美食,自然就要做到极致。
面条下锅煮熟后,柳金枝用铁笊篱捞起来迅速过一遍凉水,浇上卤汁,铺上辣脚子、小酱瓜、两半煮熟剖开的鸡蛋,以及一把香菜等菜码儿。
就转手交给花吉团,叫她安排人火速端上桌。
冷面好吃,却容易坨。
所以方一做出来就入口是最好的。
但十桌人,有不下四十位宾客,这就要考验柳金枝的速度,以及她的待客情商了。
毕竟一碗一碗端出去,总有宾客在等待。
如何安抚尚未得到冷面的客人们呢?
柳金枝早就想好了办法,对着花吉团点点头。
花吉团就招手另外唤来两个小丫头,端起桌上一排放着盖的白瓷盘,如一条黑线般排着队送到了前头。
傅霁景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瓷盘,颇为疑惑地挑了挑眉。
其余宾客亦是不解。
直到丫头们将盖子掀开,众人才看见原来这白瓷盘中心装着一张字条。
打开一看,居然是个字谜?
第27章 多拿赏钱却遭人嫉妒造谣?来,打一场……
“草不平,草荡漾,草近波,草如浪。”有官员取来字条,将上头的谜面轻声念出,“嘶,要打一个字?”
吃宴席时猜字谜,这倒是新鲜。
“敢问这几位娘子,膳工娘子这是何意?”有人问。
那丫头福身一礼,恭敬道:“娘子说凉饼有限,只能做一份儿送一份儿。在座各位大人皆是龙章凤姿,不知谁先谁后,便只好以字谜做关,哪位大人胜了,便先奉上凉饼。”
这宴席上的全是文人,大家都玩惯了这类文字游戏,如今见到这位手艺极好的膳工娘子,竟也要同他们玩字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既风雅有趣,又能消食解闷,这位膳工娘子好伶俐。”
“便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让我先猜。”
众人颇为热情。
柳金枝既然已经做好了面,这字谜自然不会出的太难。
于是不消片刻,就有一位年轻郎君率先站起来道:“解析:“以草为首,草下有波,便是菠菜的‘菠’!膳工娘子第一个字谜倒是一点儿不难为人。”
丫头揭露谜底,正是菠字。
便福身一礼,送上凉饼。
年轻郎君得意一笑,拱手笑道:“哈哈,诸位可不要怪晚辈抢先这第一口凉饼。”
众人不由笑道:“且先让你一回,看看第二个字谜如何。”
又揭开一个盖子。
谜面是:“士出言后世民动,打一两字水果。”
这回倒是由一位年长些的相公抢了先,笑道:“桔子是也!”
正中谜底,抢到第二碗。
这谜面倒是不难,可这几十人一块儿抢,倒是难能率先作答,这可难为坏了柴靖。
好在他也不是走寻常路的人,憋了半天,想了个坏主意,凑近了傅霁景道:
“霁景,你说这般争抢下去,咱俩猴年马月才能吃到?就是吃到,也不过一碗,始终不能痛快。”
傅霁景本是闷闷坐着,并不想参与热闹。闻得柴靖言论,倒是好笑似地抬起眼眸来,道:
“姐夫想作何?”
“我听杏安那小猢狲说,你与这位膳工娘子相熟?”
“……唔,算是相熟。”
傅霁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既是相识,那便算作自家人!”柴靖起了劲儿,“自古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你去与她说说情,叫她出个难些的谜面,只把谜底告诉我。嘿嘿,我这不就吃到了吗?”
傅霁景呼出口气,摇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言下之意是不帮你走后门。
柴靖大郁闷。
府内宴席只办一天,到了散场时,李司正并主家夫人都出门送客。
一群文人互相拱手,热热闹闹出了门。
走时还在议论今晚的凉饼酸酸甜甜,弹牙劲道,十分好吃,又叹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在司正家吃到这般凉饼。
李司正闻言,越发得意,叫夫人亲自差人把酬金送去膳房。
柴靖与傅霁景对视一眼,皆是默契地往后院膳房走去。
与此同时,柳金枝正受一众丫头恭贺之时。
“柳娘子,我听说老爷今日因为膳食做得好,高兴的很,怕是要重重赏你呢。”
“司正老爷向来出手大方,这回娘子怕是有的赚啦!”
“娘子若日后还有门路进司□□主持四司六局,还请娘子多多提携我们,我们也好跟着沾光。”
……
柳金枝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
然而一片恭贺声中,却有一两句不中听的酸言酸语。
“咱们四司六局哪个没出大力气?怎么就净赏她东西。”
“你没见人家生得俏丽又年轻,哪儿是你我这等老妇可比的?这赏钱当然也拿的多一些咯。”
“娘子说得对,我们还得去巴结巴结。免得现在只是赏钱多,将来指不定就成了府里头的姨娘了。”
柳金枝往人堆儿里看过去,却见说酸话的正是此前议论了她一句的钱娘子。
虽然此处是在司□□,不能轻易招惹是非,可膳房偏远,此时主家又在前头送客,柳金枝就没什么好忌讳的,走到钱娘子面前就是一声——
“呸!”
钱娘子被唾沫兜头喷了一脸,震惊得瞪大眼睛看向柳金枝。
柳金枝却指着她鼻子骂道:“嘴巴里头生虫的贼歪刺骨,偷在背后议论人。有本事的到老娘跟前儿来,老娘与你仔细理论!”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职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当软包子。
一些人欺软怕硬,你以为自己是退让了一步,却不知是让别人以为你更好欺负。
柳金枝宁愿自己没素质,也不想把气往肚子里咽。
“好你个小贱//妇!莫不是已经攀上高枝儿了,怎敢如此猖狂!”钱娘子回过神来,怒得涨红了脸,破口大骂,“我□□你祖宗的!”
便要扑上来撕打。
柳金枝哪里会让她得逞,抬腿就是一计窝心脚,踹的这钱娘子脸色霎时变得碴腊焦黄,哎哟一声惨叫扑在地上。
与钱娘子一同议论的那位见状一转身想溜。
柳金枝直接上手就抓,扯住人的头发就死命往回拽。
那人叫得跟个杀猪般凄惨,却又叫柳金枝狠命一掼,登时跌了个八叉摔在地上。
身上的褙子、袄子、外衫都被脏雪浸湿了,插着的冠也歪歪斜斜散到一边,狂也似地大叫:
“杀人啦!杀人啦!”
柳金枝可是敢操起刀和男人干架的泼辣子。
就是放在现代也是鼎鼎有名的刺头。
怎肯给这娘子颠倒黑白的机会?
当下抓过一把湿润黑泥巴土,直接攮进这人嘴里。
“叫叫叫!吃老娘一把土,到地下跟阎王爷叫去!”柳金枝一叠声的骂。
在场的众娘子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柳金枝看起来温温柔柔,说话和和气气,动起手来居然这么彪悍?!
当下,一些以为柳金枝年轻,就想着占她便宜的娘子,都讪讪退了几步。
吃了这么大亏,钱娘子决计不肯罢手!
便拼了命似得从地上爬起来,扑上钱与柳金枝撕打成一团。
你扯我衣裳,我拽你头发。
可柳金枝力道太大,这钱娘子竟然按不住她,不由得大叫:
“我□□你祖宗的!吴三姐,你还不来帮忙!”
那吴三姐才被塞了一嘴黑泥,连吐都来不得及呢,哪儿空得出手?
可怜钱娘子又被柳金枝按在地上撕打了一顿。
正打到酣时,耳边爆起一声雷喝:“住手!都住手!当我这司□□是什么地方?!”
众人扭头一瞧,只见管事嬷嬷一脸阴沉地站在廊下,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郎君。
柴靖呆呆地看着一身威猛,右手如鹰爪般死死抓住钱娘子发髻的柳金枝,结巴了好久,才喃喃感叹一句:
“柳娘子真乃厨中花木兰也!”
傅霁景也微微瞪大眼眸,一双丹凤眼的睁得圆溜儿,却是一声不吭,好似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柳金枝见傅霁景也在,不由尴尬咳了两声,但不妨碍她快速放开钱娘子的头发,快步走到嬷嬷面前梨花带雨般哭起来:
“嬷嬷,你可算来了,请为奴做主啊!”
钱娘子与其余一人大呼不要脸。
正要起身怒骂,就听得嬷嬷冷笑一声,道:
“明明是你动的手,却让我做主?你当我老婆子眼瞎吗?”
钱娘子等人忙不迭点头。
“是啊!打得咱俩个苦也!”
柳金枝却是抽抽噎噎地流下眼泪,道:“嬷嬷有所不知,此二人败坏司正大人与大姐儿清誉!”
“明里暗里说奴得进司□□全凭色相,可荐我进来的是大姐儿!”
“夫人管家森严,老爷清正廉明,大姐儿清清白白。”
“被这婆子说的仿佛红灯瓦子一般不堪,奴是万般忍受不得,这才撕打起来。”
此话一出,嬷嬷神色顿时好转,反而对钱娘子等人不满起来。
钱娘子几个却恨不得气个倒仰,只觉得柳金枝净挑对自己好的说,可偏偏她又没有说谎。
她俩确实说过这些酸话。
当下一个接一个跪下来,涕泗横流求饶道:“嬷嬷,我俩只是一时糊涂,可没有败坏主家声誉的意思啊!”
嬷嬷冷冷道:“既然能说出这般话,便知道下场是什么。主家心善,你等的酬金自不会少。只是往后四司六局之事,你们就莫要参与了。”
二人听闻,脸色迅速灰败。
李司正在汴京颇有威望,他们不要的,其他府邸听到风声自然也不会聘请。
她们往后虽不会饿死,却再赚不到四司六局的大银子了。
因银子而嫉妒辱骂他人,最后反倒没了银子。
这般惩罚却也公正。
“柳娘子,事情已了,这是主家给你的赏钱。”嬷嬷让人把银子奉上,“另外多加了三成,赏娘子的好手艺。”
柳金枝一笑,接过酬金后,又取出两百文给了嬷嬷,笑嘻嘻道:“多谢嬷嬷照顾,这是孝敬嬷嬷的。”
柳金枝深韵“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的道理。
今日这事可大可小,要是嬷嬷禀报给了主家,怕是她也要受些罪,不如给个孝敬,换两句好话。
果然,嬷嬷扫了一眼,笑着接了钱,道:“老奴没看错娘子,娘子果然是位聪明人。”
二人相视一笑,嬷嬷转身走了。
柴靖与傅霁景道:“虽说剽悍,却又十分懂得生存智慧,倒是妙人。”
傅霁景没说话,望向柳金枝的眼神却更明亮了。
于是二人一齐过去。
柳金枝不好意思地笑,道:“叫二位看笑话了。恩人,吓到你了吧?”
这种世家大族里养出来的郎君,怕是没见过底层妇女撕//逼的彪悍模样,不知会不会对她心生厌恶。
傅霁景却摇摇头,道:“娘子为自己正名,理所应当,并无不妥。”
甚至诚恳地夸了一句:“娘子英勇,在下佩服。”
柳金枝:……
若不是知道这位二郎的人品,她都要以为这话是在故意阴阳她。
柴靖不由扶额。
他这个弟弟就是读书读迂了,怎么能在女子面前夸人家英武呢?
于是他赶忙岔开话题,把请柳金枝过府照顾傅钗华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娘子孕中饮食不振,我们两家都十分忧心。柳娘子手艺高超,若有你在饮食上多加照顾,我娘子进食也会香些。”
傅霁景想说些什么,但抿抿唇,又改为了默默点头。
“原来是这件事,相公莫急,让奴想想。”
柳金枝面露犹豫。
诚然,这是个很不错的买卖。
傅霁景为人温和,家风想必也是如此。去了他家做菜,倒不用怕主家狗眼看人低,肆意刁难。
但再怎么温和,终究也是权贵之家,若稍有差错,后果怕是难以承担。
再说,司□□赚的银子也够霄哥儿走科举了,不用再横生枝节。
打定主意,柳金枝预备婉拒。
岂料柴靖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若娘子愿意答应,傅家愿出三两银子的浇手费。”
柳金枝:!!!
什么?!
那可是三两!!!
她再挣挣,霄哥儿岂止能去科举,说不定她还能正式盘下一个小铺子开饭馆!
“幸得恩人垂青,奴愿去。”柳金枝当即反口。
她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死在钱眼里。
傅霁景略微松了口气,这才开口,温声道:“明日我会派杏安来接娘子,子夜之前必然送娘子归家。”
来回有专人接送,又省了一笔驴车费用。
柳金枝喜得答应不迭:“好!”
第28章 傅氏门庭书香门第
结束宴席后,柳金枝回到家。
天已经黑了,柳家门口却一左一右点了两盏悬挂红纸大灯笼。
灯笼下,柳霄把月牙裹在小毯子里,抱着人坐在门口。月牙的小脑袋靠在柳霄的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有了些
睡意,但还没睡过去。而杜卫站在二人旁边与柳霄轻声说话,偶尔说到好笑处,两个少年就相视一笑。
虽然柳金枝忙碌了一天,但回家看见这般其乐融融之景,心还是暖暖的,身上的酸疼也无形中消散了不少。
她抖抖肩膀,迈着轻快步伐走过去,笑嘻嘻道:“怎么都凑在门口呀?”
“阿姐!”
月牙看见她高兴地叫了一声,顿时睡意全消般挣扎着跑出柳霄怀抱,屁颠屁颠地扑进她怀里。
柳金枝捏了捏月牙的短胳膊短腿,摸到衣裳上尚附着着一层暖意,便知道柳霄倒是一点没让月牙冻着。
但她还是道:“这么晚了,怎么不把月牙抱进去睡?还拉着杜卫一起站在门口吹冷风,你们两个穿了厚衣裳没有?”
柳霄知道柳金枝是在关心他,心中一暖,笑道:“穿着了,都是阿姐买的新衣裳。”
杜卫道:“我也穿着了,还是今天少东家带着我去买的,可暖和了。”
“阿姐,你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我和哥哥还有杜哥哥都很担心,所以才在门口等你。”
月牙声音软软,环抱着柳金枝的小胳膊还带着淡淡的暖意,一直传递到柳金枝的心里去。
柳金枝忍不住失笑,也同样摸摸柳霄和杜卫的脑袋。
“东家,你忙了一天累坏了吧?我们给你留了膳食,快去吃吧。”
杜卫不好意思地红了下脸,让开一条通道。
柳霄也没说,却也笑开了,上前一步接过月牙,好让柳金枝空出手来。
“好,咱们一起。”
柳金枝一手挽一个,一家人乐呵呵地进了门。
家里的窝棚已经修好了,王志环那边也把定好的牲畜送了过来,往日里寂静的庭院中多出了许多嘎嘎、咯咯的声音。
虽然吵,却也热闹。
柳金枝蹲在门槛上,一边望着月光下属于自己的小型农场,一边扒着嘴里的饭,就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格外有盼头。
特别是想到等会儿她要宣布什么,就更是心中火热。
于是她赶紧三两口吃干净碗中饭,召集了全家人一同围在了小桌子边。
借着摇曳的火光,柳金枝把今日赚得赏钱全拿出来。
留下五两银子专供柳霄买笔墨纸砚,上学束脩,剩余的全都存进高粱坛中。
月牙踮起脚,费力晃了晃坛子,惊喜道:“阿姐,又重了!”
又拉杜卫来听。
杜卫贴着耳朵,只听得坛子里的银钱撞击声叮铃作响,也不由得咧嘴傻笑。
柳金枝摸着坛子,笑眯眯道:“我又接了一个大户的单,那家娘家边姓傅,公家边姓柴,我便去傅家照顾他家的大姐孕中饮食。”
“有大单子是挺好,可是阿姐要连着两天做大单子,会不会太累了?”
柳霄问。
“我本来挺累的,但一想到会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我就什么辛苦都忍得了。更何况,你们猜傅家能给多少?”
柳金枝一脸神秘。
三个小孩对视一眼,然后跟拨浪鼓似的齐齐摇头。
“那可是三两!而且还不算赏钱。”柳金枝喜滋滋的,“做完这一单,再努努力,咱们就能盘下一间小铺子,开一个属于自己的饭馆!”
“三两!”月牙听得两眼发亮,“好阔绰的人家啊,比之前总来摊子吃东西的潘相公都要大方。”
但家有美貌阿姐,柳霄不得不保有疑虑,担忧地问道:“阿姐,那个傅家家风正吗?”
“嘶——”
柳金枝思及傅霁景讲礼貌讲到过分的姿态,点点头,道:“不是我说,我觉得他家正的发邪。”
柳霄噗嗤一笑,道:“阿姐你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但又明白柳金枝不是以前的柳金枝了,现在她说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不过为防意外。
柳霄还是道:“虽是如此,但阿姐终究是年轻女子。明天我陪阿姐去,到了晚间,我再去接阿姐回来。”
柳金枝犹豫:“食摊很忙,现下攒够了银子,你又要预备着温书科举,若还要去接我,怕是顾不过来。”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柳霄一笑,眉眼初现少年人的清朗俊逸。
柳金枝缓下神色,点头笑道:“好。”
当晚柳金枝照旧多预备一些吃食,又卤好该卤的卤味,留待杜卫和柳霄他们在夜市买卖。
第二日,就和柳霄一起坐上了由傅府派来的驴车。
驴车一路向南,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停。
瞧着头顶上气势非凡的匾额“朱雀门”,柳金枝不由咂舌。
她是没来过这里,但不妨碍她听说朱雀门附近的土地要比其他地方更贵,能在这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家中不说有十万贯,至少也能有万贯。
不过想虽是这样想,柳金枝却一直没看见柳家大门在哪儿。
她左右张望,只看见街道左边是开设的各色食摊、饭馆,右边是一道长达百米的灰墙。
墙中有一扇硕大的红漆双开木质大门,足有五米!
门楣镶嵌鎏金铜钉,两侧立青石雕狮,兽首威严,鬃毛如焰,仿佛眼放精光,威武不凡。门廊两侧延伸粉墙环护,墙顶覆黛瓦,墙根处点缀太湖石与垂丝绿柳,庄重中透出雅致。
古朴厚重之感,居然比司□□还要盛。
哪怕只是粗略打量,都能知晓这整座宅院必然占地面积甚广,气势恢宏。
柳金枝怔怔的盯着那扇朱漆大门看了许久,才艰难出声:“霄哥儿,你说该不会这一整条街都是傅府吧?”
柳霄默然片刻,缓缓点头:“……应该是。”
嚯!
要知道这汴京城寸土寸金,就柳家那间老破小租出去也能得不少银子,更何况还是地段更贵的城南?
一道墙就蜿蜒近百米,这府内面积怕不是堪比学校。
知道傅霁景家世不凡,但也没想到他家能有钱到这个程度啊,这怕是十万贯都打不住的财富啊。
车夫道:“这还不是府里的大门,大门在北边儿呢,咱们往南边儿来,这会子要进的是角门。”
然后就带着柳金枝和柳霄过去叩门。
角门倒是颇为低调朴素,只是一闪双开的木板门。
叩门后,门后很快就冒出来一个丫头打扮的少女,穿着一身嫩柳绿的衣裳,模样白净,像是个上等丫头。
少女小心打量一下柳金枝,继而福身一礼,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柳娘子了,奴名唤双儿,是我家大姐儿的贴身侍婢,请娘子随我来。”
宅内模样也很是不凡,府邸檐角高翘如飞翼,覆琉璃筒瓦,日光下流转青金光泽。园中假山叠石,嶙峋如云,山脚环抱,曲水荷塘。
每一处景物都可以看得出其背后的花费。
柳金枝一路看的眼花缭乱。
最终抵达女眷住所。
双儿笑道:“我家大姐儿孕中身躯沉重,又易困乏,所以常要睡到三竿才起。不能先引娘子拜见,还望娘子见谅。”
话说的倒是挺有礼貌。
柳金枝也就温声细气道:“奴先为主家将吃食做着就是,只是还有一事要相问姐姐。”
“什么?”
“敢问主家孕中是爱吃酸,还是爱吃辣?”
“孕前倒是爱用辣的,孕后便净挑了酸的吃。为着这个,大姑爷成天往外跑,寻些鲜酸膳食回来。礼部尚书柴大人也往府里连拨了两个膳工……”
柳金枝略微惊讶:“原来主家的姻亲是礼部尚书柴大人,那主家……?”
傅府能与尚书大人结为姻亲,想必自身身份也不低。
果然,双儿道:“我家老爷乃是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从二品官员。
以一人之力掌管大宋钱粮,是权利和财富汇集的中心,自然人人拜服巴结。
当初傅霁景下榻的侯家不过是从三品的工部侍郎,三娘子所在的孙家虽是御史中丞,却也只为从三品。
难怪一个两个都对傅霁景周到侍奉,也难怪这处宅邸这么的恢弘气派。
虽然惊讶于傅家家主品阶,但总也在柳金枝意料之中。
她虽惊讶,却不惊诧,依旧面色沉静地跟着双儿走。
可堪堪路过小庭时,正好有两三位相貌俊郎儒雅的相公朝他们走来。
这几人模样颇为年轻,身上穿戴或绯红,或藏青官服,可见他们并不是
无名小官,反而颇有品阶。
可他们一个个不是怀抱奶娃,就是牵着孩子。
谈笑着从她们面前走过。
双儿赶忙带着柳金枝驻足行礼,福身下去时,柳金枝只听得这几人道:
“大哥,你怎么不将铭哥儿带来看望祖父?那小家伙可机灵了。”
“二弟,你不知道,铭哥儿在学堂里顽皮,砸了老师的墨,被老师罚抄五遍《论语》,现在还被他娘拘在家里头出不来呢。”
“哦?那确实该罚。”
“诶,大哥,二哥,小弟我倒是把梅哥儿带来了。这小猢狲前几日正启蒙呢,正好叫祖父这个太子太师教教他,嘿嘿。”
……
太、太子什么?
柳金枝一怔。
太子太师?!
双儿目送这群人走远,才站起身来笑道:“我家老太爷因性格温和儒雅,学富五车,满腹诗书,所以早些年得蒙陛下垂青,亲封了太子太师,常进宫教东宫念书。”
大概是在这府里头待久了,深受府中恩惠的缘故,双儿说起傅家之事时颇为自豪,不用柳金枝细问,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许是因为得皇恩眷顾,老太爷与夫人膝下儿孙满堂。除了我家老爷,还有二爷、三爷、四爷,只是都分散出去做官儿了。”
“这几位爷同样是多子多福,方才走过去的几位便是这几位爷的公子,也是各有官职。”
“有大理寺少卿、御史台侍御史、中奉大夫……”
“就是我家老爷不重香火,所以只有大姐儿和二郎两个。”
就是双儿口中随口提到的几位公子,都是不低于五品的官。
可见傅家门庭不仅仅是有钱有权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簪缨世家,累世清流,世代书香。
家中子孙更是人才济济,福泽深厚,各自在朝堂中为大宋进言献策。
如今联姻,更是使这个家族如烈火烹油般,显出一片花团锦簇、前程无量的局面。
就算傅霁景再没出息,傅家满门荣耀都还能再延续个百年。
更何况傅霁景满腹经纶,必然能让傅家成为流芳千古的钟鸣鼎食之家。
柳金枝深吸一口气,极为震惊的同时,却也格外高兴。
这般高门大户,必然更加乐善好施。
到时给她的赏钱说不定远超司□□。
柳金枝两眼发亮。
银子!银子!
二人抵达膳房。
柳金枝仔细打量了一番。
她到司□□时,觉得司□□的膳房又大又干净,比她们家的小灶台好多了。
可现在到了傅府,只觉得司□□的膳房都沦为二等,比不得此处光鲜亮丽。
膳房内还一排站着五个小丫头,每个人身上穿着都不错,模样也灵巧。
双儿笑道:“这些便是拨给娘子使用的,娘子若有什么吩咐,尽管指派她们去做。就是食材不新鲜了,也尽可以提出来。”
这般说话,倒并不把柳金枝当作普通膳工娘子对待,反而犹如客人一般温和有礼。
既是如此,柳金枝自当尽心。
“食材若是太新鲜,我却也不要。”柳金枝眉眼弯弯,“敢问双儿娘子,这府上有没有过了一夜的素食馅料?”
第29章 酸馅儿包子过夜的馅料可以做好吃的包……
双儿一怔,似是没想明白柳金枝的意思。
“娘子这是何意?这过了夜的素食馅料吃了岂不腹泻?”
柳金枝笑摇头道:“非也。”
宋代人爱吃酸馅儿包子,但他们眼中的酸馅儿包子,与柳金枝所说的并不一样。
就如《古今小说宋四公大闹禁魂张》里写到的一句:
“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后,向金梁桥上四文钱买两只焦酸馅。”
这里的焦酸馅儿,就是指带馅儿的小吃。
而柳金枝所说的酸馅儿包子,就是要用各类食材混在一同,放至微微发酸,再启用包料。
只要做法得当,不仅不会腹泻,更是会增加馅料的鲜美程度。
但是傅府重视亲情,傅钗华又是头胎,所以阖府上下极为看重。
双儿第一次听说这酸馅儿包子,倒不敢拿主意直接端给傅钗华用。
“若是双儿娘子忧心,不如我先做一份儿,娘子再叫几个人一同来食用,若是大家皆会腹痛难忍,那我便罢了。”柳金枝道。
双儿觉得有理,松下口风:“如此,我这就差人去寻问,只是怕要费些功夫。”
府内不缺银两,对丫头们的待遇也不错,所以她们大多是不吃过夜食品的。
有个丫头站出来道:“双儿姐姐不必寻了,我哪儿倒有一盆上好的素菜馅料。本是昨夜拌好了,想包几个馄饨吃,却不想太忙,一时忘却了。”
“你把馅料放哪儿了?”
“拿条绳索挂在水井下头了。”
水井下头颇为寒凉,再加上正是春寒料峭时,这馅料估计正保鲜,没什么大问题。
双儿便愈加放松,笑道:“那正是巧了,你赶紧去把东西取来。”
“是。”
素菜馅料被端来时,盆上还好好地盖着一层纱布。
柳金枝把纱布揭开,低头轻嗅,鼻尖顿时萦绕着一股淡淡酸味儿,不浓烈,就好像水滴入了一滴醋,倒是酸酸淡淡的好闻。
“很好,这里头的馅料已经初步发酵了。”
柳金枝很满意。
双儿歪歪头,疑惑不解:“发酵?这是什么意思?”
“嗷……就是……”柳金枝挠了挠头,“就是这盆馅料已经很适合做包子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娘子用词真独特。”双儿由衷的夸。
柳金枝尴尬地嘿嘿两声。
馅料初步发酵,就会形成独特的酸味儿。
这种酸味儿既可以增加馅料的鲜味儿,又可以促进消化。
一般来说,膳工会选择将之加工成一种两头尖尖长长的包子,再上蒸笼,最后得出的包子鼓鼓的,口感更加松软,咬上一口,酸香扑鼻。
像柳金枝这种爱吃酸辣口味儿的,就特别喜欢吃这种包子。
不过大概是因为丫头月钱有限,所以这盆酸馅儿里头大多是素菜。
摘蒂的木耳、洗净切丝的小白菜……
许是觉得太没油水,于是里头又添了些肉沫。
粗略一打量,应是最便宜的猪肉。
但是也够了。
柳金枝撸起袖子,找出了一袋面粉。
古时候的筛粉技术较为粗糙,所以精细的好面粉不常见,价格又格外的贵。
司□□能拿出来的面粉虽然还有一些糙口,但已经算是精细了,傅府的面粉居然更胜一筹。
上手抓一把,粉质细腻无比,与现代品质面粉无异,一看就是筛过许多遍才得来的精品。
轻轻煽动面粉袋上方空气,更是可以闻到一股清甜的小麦香气,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小麦粒仔细脱壳磨出来的。
果然是大富贵之家。
柳金枝感叹了一句,态度也更加认真。
毕竟好粮食不易得,要更珍惜才不算辜负。
她舀出一勺面粉,用沉淀一夜的清澈井水兑水拌匀,大力揉搓,揉出一个大大的面团。
为了让最后得出来的面食更劲道,她反复捶打面团足足一刻钟。
最后把面团从盆里挖出来的时候,手光盆光,雪白的面团干爽无比地待在案板中央。
旁边有丫头看着羡慕道:“娘子这和面的手艺真好,我和面的时候,不是粉多,就是面多。”
“我也是,但偶尔也有揉得不错的时候。比如我做包子就比做馄饨好,我揉出来的馄饨皮
总是太厚。”
另有丫头点头说。
柳金枝笑道:“揉面确实比较讲究,就拿做包子来说,要一杯面,两杯水,糖、盐也不能缺。”
“但做馄饨又不一样了,虽然一样是一杯面,两杯水,但还要加蛋清、食言和花椒油。”
“揉面则又要一变,一杯面,三杯水,却只要一小勺盐就够了。”
两个丫头听的目瞪口呆。
“原来揉面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我只能做一样面食,同样的方法去做其他的就行不通了。”
“柳娘子,你能再跟我们说说吗?”
“我也想学。”
几个丫头凑上来。
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
所以古时候好的师傅都藏私,不肯轻易把独门绝技交出去。
因此同样的中华美食,却还分为许多派系,派系之下,又因传承人对食谱有了改良,所以又有了以传承人姓名来命名的各种招牌菜。
柳金枝理解这些前辈的,但她无意于此。
毕竟她从后世来,因风气兼容并包,早就学了百家菜系。
如今若是再死守食谱不肯教出,倒对不起后世那些教导她的老师了。
于是柳金枝将自己知道的揉面方法一一道来。
几个丫头听的认真。
其中一人听得津津有味,却叹气道:“我小时也爱做菜,却没人教我,我只好一个人瞎琢磨。进了府后,嬷嬷觉得我懂算账,想让我去内库帮忙,可我放不下膳房,就自请来这里干活儿。本来是想学些手艺的,不过至今还是个半吊子。”
柳金枝闻言,不由得朝这人看去。
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岁光景,皮肤白净,眉眼虽只算得清秀,却自有一种温柔沉稳气质,就像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看着就叫人舒心。
一个丫头道:“柳娘子,你可别看阿芹这样说,她的手艺可是我们这几个里最好的。”
“是啊,每天脑子里不是想着做菜,就是想着食谱。我们还常笑她,若她不在府里头做了,要去汴京城里支个食摊,我们必然都去帮她撑场子。”
阿芹被说的不好意思,脸红道:“我哪儿有能力去支食摊?当个膳徒倒是不错。”
柳金枝听着,不由心念一动。
正好柳霄科举的钱已经存够了,若不出意外,将来柳霄就该以温书为主,至于食摊,她该另请人手。
本来她还在犹豫人手不好找,懂算账,能顾摊的人才就更不好找。
现在这个阿芹既然两者兼备,不如让她试探试探。
也就笑呵呵地问道:“阿芹娘子,你的奴契何时到期?”
阿芹想一想,满眼犹豫和迟疑,道:“算起来也就这两天了吧,其实我也不知该不该离开。”
毕竟往外一步就是不可预知的未来,但如果留在傅府,别的不说,傅府家风温和,治下有道,宛若温室,至少能护人无风无雨。
柳金枝闻言,想了想,便以开玩笑的口吻道:“正巧我的食摊上还缺人手呢,芹娘子若出了府,不如去我哪儿。虽保不得吃香喝辣,每月的工钱却是一定准时结。”
几个人都笑开了。
阿芹也咧开了嘴,笑容却略带思量。
面揉好就要发,足要一个半时辰。
但一群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直到双儿回转来,告诉她们傅钗华醒了,洗漱完就要用膳。
一群人才加紧做起手上活儿来。
不消半刻钟,包子就包好了,又放在蒸笼蒸。
等到傅钗华将衣裳穿着齐整后,酸馅儿包子正好出炉。
双儿与膳房里头的六个丫头都凑上来要试菜。
柳金枝将蒸笼盖子一掀开。
蒸汽噗嗤喷出,一时间迷乱人眼。
众丫头却闻见一股扑鼻的酸香,不由得惊呼:
“哇!”
“好香!”
……
双儿本还担心自己吃了这酸馅儿包子,会跑好几趟茅房,却不想这个味道这样香,心里的防备顿时卸了一半。
阿芹一人发了一双筷子,每个丫头都夹了一个酸馅儿包子喂进嘴里。
“唔……”阿芹嚼了几口,就不由得面露惊艳,“味道酸香鲜嫩,比一般的馅料更好吃!”
双儿说不出来这么多话,也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又多咬了好几口。
其他丫头也是一个赛一个吃得快。
今早来膳房帮忙,她们可都没吃朝食呢。
“吃完之后,咱们再等上个一时半刻,若并无不妥,那这碟包子就可以呈给大姐儿了。”
双儿笑道。
众人点头,吃完之后不喝水,也不吃其他,更不随意走动,只在膳房坐着。
三刻钟后,前头服侍傅钗华的丫头又来催了第二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确认并无不妥后,才叫双儿将这碟酸馅儿包子带走了。
与此同时。
傅钗华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如花芙蓉面,先是一笑,后又忍不住伸出纤纤细指抚摸檀木桌上一排胭脂,对旁边眉眼俊朗的青年郎君道:
“唉,自从有孕后,这些口脂、胭脂都用不到了。”
“夫人眉不描自黑,唇不点自红,不用这些胭脂也有好气色。”
傅钗华嗔笑道:“你惯会哄我开心,我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脸色都难看了许多。”
“女子孕中确实格外辛苦,为夫又是男子,帮不到夫人什么。好在傅弟认识那位柳娘子,我与他一同请了人家来。她做的膳食我用过,十分不错。我想若夫人吃了,即便不能开胃,也能多用一些。”
柴靖温声道。
“这位柳娘子倒是没怎么听说过,我只觉得上次你去蔡氏饭馆带回来的鱼不错。”傅钗华叹了口气,“只是妇人孕中不得多食鱼虾一类的河鲜,否则对胎儿不利,我才不得不少食些。”
柴靖还要安慰,双儿却已经送了酸馅儿包子过来了。
这包子几个并排摆在一只薄胎白釉碟子里,外皮雪白,鼓鼓圆圆,就像一只只小兔子,煞是可爱。
柴靖忙不迭接过来,送到傅钗华面前,道:“夫人,膳食送来了,不如来试试?”
傅钗华叹了口气,转头吩咐丫头们将漱口盆和手帕预备好。
她怕自己刚吃就要吐。
慢吞吞走到桌边坐下,柴靖夹了一只酸馅儿包子送到她嘴边。
傅钗华犹豫了下,还是缓缓张开嘴,小小咬了一口。
第30章 引荐名师一出手就是五封推荐信
刹那间,一股淡淡的酸香进入口腔,萦绕鼻尖,腹中一直躁动不安的呕吐欲望,竟然被这股香味儿尽数抚平。
外皮的蓬松柔软,馅料的鲜香美味。
两者仿佛相得益彰。
越嚼就越有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从胃袋深处腾起。
等到傅钗华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就着柴靖的手又咬了一大口。
柴靖见傅钗华的饮食动作居然带上了一丝急迫,不由得大喜,连忙小心喂食,等傅钗华吃完一个,赶紧又夹一个。
直到傅钗华摆了摆手,柴靖才停了。
不过见傅钗华吃的这么香,柴靖也没忍住,傅钗华吃不下了,他干脆就把剩下的酸馅儿包子全都扫进了肚子里。
但一碟酸馅儿包子只有八个,傅钗华吃了六个,只剩下两个,这叫柴靖这个大男人根本填不饱肚子,上不上,下不下地吊在这里。
不由舔了舔嘴唇,问双儿道:“双儿,还有包子没有?”
双儿面带愧色,道:“本来是有的,但这酸馅儿包子是柳娘子的新手艺,我们怕伤了夫人是胎,就试了一遍菜,所以就没有多的了。”
傅钗华失望道:“这酸馅儿包子确实好吃,我还在想若有多的,留着蒸上一屉,可惜了。”
柴靖道:“也不知道这酸馅儿包子今日可不可以再做一次?”
“我也不清楚,因为这包子馅料颇为特殊,不如请柳娘子来与姑爷、夫人说一说?”
傅钗华惊喜笑道:“快些传来。”
傅钗华没见过柳金枝本人,还以为柳金枝是名中年妇人,见着了之后发现柳金枝居然生得年轻貌美,不由得惊讶。
“柳娘子这样年轻,就有如此高超的手艺,真是天赋异禀。”傅钗华忍不住赞叹。
柳金枝福身行礼,语气温和:“夫人过誉了。听说夫人想要再做一笼酸馅儿包子,只可惜这包子的馅料难得。要前一晚就放置,直到馅料变酸。但若是放的久了,馅料太酸,吃了怕是会腹泻。”
言下之意便是馅料已经放了过久,怕是不能用了。
傅钗华顿时面露失望。
美人细眉微蹙总是惹人怜惜的。
柴靖拍了拍傅钗华的肩膀,问道:“柳娘子,还请你想想办法吧。我夫人最近吃什么都不舒服,只有这酸馅儿包子还算用的多一些。”
柳金枝也没想到傅钗华会这么喜欢她做的包子,毕竟孕妇一般都是吃什么吐什么。
但眼前这人可是她的最大金主,无论怎样都得把人家的胃牢牢抓住。
便和气笑道:“相公莫急,除却这酸馅儿包子外,我还有其他的手艺,若夫人愿意试试,我晚些时间就做了送来。”
傅钗华、柴靖闻言,都忙不迭转忧为喜,笑道:“多谢柳娘子了。”
尔后傅钗华更是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柳金枝,高兴道:“这是三两银子,还请娘子收着。”
柳金枝一愣:“现下就总账么?”
“不,这三两算在酬金之外,就算是我多谢娘子的手艺,让我终于能安安稳稳的吃一顿朝食。”
傅钗华笑的温柔。
柳金枝见柴靖性格颇好,傅钗华也是位好说话的。
想一想,就没有上前去接这三两赏钱,反而福身道:“夫人容秉,奴不想要这赏钱。”
傅钗华愣了一愣,疑惑道:“哦?莫不是娘子觉得这三两银子不够?”
“非也,夫人出手阔绰,胜过奴平生所见,只是奴心中别有所求,所以宁愿舍弃金钱,也想求夫人一个恩典。”
傅钗华细细思索片刻,道:“你且说来听听不迟。”
“奴进府时,闻得傅老爷膝下只有夫人与傅二郎君,二人自小玩伴在一起,感情深厚。敢问夫人,此言可真?”
“自是真的。”傅钗华点头,唇边凝出一抹温柔怀念的笑容,“我与阿弟自小就伴在一处,确乎手足情谊深厚。”却又转为疑惑,“可这与娘子又有何干系?”
“夫人,奴也有一个阿弟。”柳金枝望向傅钗华的眼,神色极为诚恳,“奴自小离家,阿弟带着年幼小妹在汴京城里吃足了苦头。阿弟他本来读书很好,却因为若要读书,家中就没银子吃饭,便中途辍学,直到现在。奴心疼阿弟,想要为他寻一位好些的先生,却求靠无门。所以……”
“所以你想用这赏钱,换一位能教导你阿弟的先生?”傅钗华此刻了然。
柳金枝点头。
其实柳金枝大可以去找项志轩帮忙介绍,看在两人关系,项志轩必然不会拒绝。
但说句难听些的话,阶层不同,能介绍的老师肯定就不同。
若是傅府愿意出手帮她,介绍的自然就是名师,也能带给柳霄更大的帮助,那柳霄考中的希望就更大些。
人都有私心,她自然也想多照顾柳霄一些。
更何况这种请求对于傅钗华与柴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傅钗华眼神温柔下来,道:“手足之情,是这世上除却父母与夫妻之外,最舍弃不掉的情感。我明白你为幼弟的心,只是我身在后宅,对科举学业一事并不清楚。”
“不如去问问霁景。”柴靖弯起眉眼,在一旁给建议,“往日他一心读书,又总爱出门游学。结识的名师怕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傅钗华犹豫道:“前院后宅怕是不好随意走动,阿弟又不认识柳娘子……”
柴靖却哈哈一笑,将傅霁景如何救了柳金枝,柳金枝如何报恩的事情一说。
“柳娘子见了霁景张口闭口必然呼其为恩公,重礼重情,咱就是让霁景出面帮一帮也并无不妥。”柴靖道。
知道了来龙去脉,傅钗华也是松一口气,不再阻止,对双儿笑道:“双儿,你去将二郎君唤来。”
双儿应声去了。
柴靖也不把柳金枝当外人,大大方方地揭傅霁景的老底。
“说起霁景,你这个做阿姐的也该管管他。现在如同老僧一般,衣裳全是暗沉沉的颜色,都比不得我这个姐夫鲜亮。钗华,你什么时候也替他去置办两身颜色衣裳?”
“你以为我没想过?可他就是不肯。”傅钗华叹了口气,“小时阿弟分明还是活泼的,但我家子嗣不兴,父亲和祖父对他又有太多期望。他自己也逼着自己,一头扎进书堆不肯出来,没过几年就成了这般模样。”
柳金枝闻言,心中微动。
她还以为傅霁景天生就是这么一副端方君子相,原来也不尽然。
她不由想起柳霄。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看,柳霄和傅霁景倒是颇为相似。
一样的倔,一样的喜欢逼自己。
正说着,双儿的声音响起:“二郎君这边请。”
几人抬眸看去。
只见远远有个人影朝他们这边走来,这人穿一身莲花暗纹交领衫,中系绦带,外套一件罗素对襟衫子,一头墨发以梁冠式青玉发冠固定,中间插一根玉簪,越发衬出他俊逸儒雅似美玉。
柴靖却眼神惊奇,仿佛在看一个奇迹般,道:“钗华,你说我莫不是瞎了?怎得看见霁景做了身鲜亮打扮?”
傅钗华也没想到,微微瞪大了眼睛。
虽说今日傅霁景这套衣裳依旧以暗色为主,但能在外头搭一件罗素的对襟衫子,就已经是偌大的进步了。
但他怎得忽然变了?
傅霁景顶着二人的眼神,从容沉静地叉手下拜:“见过姐姐,姐夫。”,又转过去看柳金枝,声音轻了一些,笑眼盈盈,“见过……柳娘子。”
柳金枝赶紧还礼,又上下看看傅霁景这一身打扮,忍不住抿唇微笑。
说实话,她知晓傅霁景生得俊美不凡,只是不太会打扮。但长久以来也看惯了他那副呆板衣裳,如今陡然改换,虽确实亮眼夺目不已,却总觉得有些不像傅霁景起来,不由有些好笑。
而傅霁景对上柳金枝的笑眼,浑身似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左右扯扯衣裳袖子,整理整理领口,确认自己的衣裳确实一丝不苟,没有哪里不对,又眼生疑惑。
难道是他这衣裳穿的还不够鲜亮?
“霁景,你怎得没事儿来扯衣裳?”柴靖大大咧咧地把人拉过来,“柳娘子的阿弟要寻位老师,你认识的人多,替人参谋参谋。”
傅霁景闻言,立马收敛心神,认真思考良久,才斟酌着开口道:“我认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可以引荐给娘子的弟弟,不如写下来给娘子。”
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桌上的笔墨纸砚,落笔成文,写成五封推荐信,抬手交给柳金枝。
傅霁景的字不如其人温和规矩,反而龙飞凤舞,肆意张扬,带着金戈铁马之气,煞是好看。
柳金枝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才仔细去看信件内容。
不过上头推荐的五位老师柳金枝都不认识。
大概是柳金枝疑惑的味道太明显,傅霁景在一边温声解释道:“这几位老师都与我傅府交好,若拿着傅府的推荐信去,他们应当会给几分薄面。只是老师们都要求严格,最后结果是怎样我不能保证。当然,我自会极力斡旋。”
柳金枝高兴不已,赶忙道谢:“多谢恩人相助,算上上一次,我已经欠了恩人两个人情。往后若恩人有需要,奴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傅霁景想让柳金枝不要如此生分,道:“娘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但又怕心思太明显,补了一句:“我阿姐还要麻烦娘子多照顾了。”
柳金枝还以为傅霁景的意思是,若要报答他,就帮忙照顾傅钗华。
于是就像接了重大任务一般点头,认真道:“恩人放心,每日早晚两餐,我都会做好了与主家送来。我这就去预备食材!”
又福身一礼,就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傅霁景顿时一怔。
他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柳金枝想
尽力报恩,因此走的速度极快,傅霁景都来不及叫住人,柳金枝的背影就消失了。
傅霁景:……
傅霁景眼神幽怨。
他才换的一身衣裳,怎么就换不来多看一眼?
所以应当还是衣裳不够鲜亮的原因。
柴靖倒是像只花蝴蝶一样围绕着傅霁景转了两圈,啧啧打趣他居然换了衣裳,质问他是不是铁树开花,傅霁景木着脸没理他。
倒是傅钗华蹙了下眉心,多看了一眼柳金枝的背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在傅府内待至晚间时分,柳金枝又做了一顿晡食呈上去,就要离开,双儿照旧送她。
因为今日是柳金枝第一次做膳食给傅钗华用,所以才要亲身到傅府来,往后为了不耽误食摊的生意,柳金枝与傅府定好,都是傅府送食材到食摊来,柳金枝做好了在派人送来。
如此柳金枝能赚两份钱,也不得罪傅府,双方都很满意。
乐滋滋地出了府,柳霄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少年人的身形被夕阳无限拉长,单薄却又笔直,眉峰蹙起,好似一把利剑,伫立在天地之间。
“霄哥儿?”柳金枝高兴地唤了他一声。
“阿姐。”
柳霄回过神来,眉头一松,又恢复成以前那个克己复礼的少年郎,面带微笑地两三步朝她走来。
却是刚在柳金枝面前站定,就被柳金枝点了点眉心。
“在想什么呢?眉头都要皱成一个大疙瘩了。”
柳霄摇摇头,笑道:“没想什么。”
“是不是还在忧心科举的事儿?”柳金枝笑嘻嘻的,“别怕,傅府里的二郎君是个顶好的人,他愿意帮你引荐老师。瞧!”
柳金枝把那五封推荐信拿出来,秀给柳霄看,笑道:“高不高兴?”
柳霄有些疑惑,柳金枝怎么进府做一次饭就能拿到五封推荐信?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一看,顿时瞳孔骤缩。
第一封举荐的是巨峰真人,这位从前是内阁大学士,后出家在道观隐居,常人极难见到此人真容。
第二封举荐的是宋端老学士,四十年前的榜首,诗作天下闻名。
第三封……
五封推荐信,个个都是柳霄只曾经在传闻里听说过的人物。
甚至别说他了,就是项志轩、潘安玉这般人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们,得他们指教。
“怎么了?这些老师都不好吗?”柳金枝看着柳霄变幻莫测的脸色,十分疑惑。
不对啊,傅霁景人品这么好,他一出手,必然全是名师吧。
柳霄知道柳金枝对这些大文豪都不太了解,他抿了抿唇,也没多说什么,只将推荐信收起,问:
“阿姐,傅二郎君将这信给你的时候,可曾嘱咐过什么?”
“哦……他只说这五位老师虽与傅府有些交情,但要求十分严格,结果他不能把握,还让我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一类。”柳金枝道。
柳霄握着信封的手不由收紧了。
他知道傅霁景这是把话往轻了说。
实际上就是这几位大儒与傅府交情甚笃,所以哪怕是傅府的二郎,都能以个人名义轻易给出五封推荐信。
可是这样的权贵之家,推荐信能是这么好拿的吗?
柳霄看向柳金枝。
只见柳金枝额头冒汗,两颊鲜红,早上去时,明明青丝不乱,此刻却因劳累,而使得鬓边发丝散开。
阿姐必然为了他在府内伏低做小,辛苦不已。
柳霄轻声道:“这些老师都非常好,谢谢阿姐。”
柳金枝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改天选个吉日,去拜见这几位老师。”
既然拜师,就得带礼。
她该买些什么送给这五位老师呢?
柳金枝陷入沉思。
可从柳霄的视角看柳金枝,只能看见她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微微垂着头,散乱的青丝垂落在耳畔,仿佛极度疲惫。
柳霄更是攥紧了拳头。
“阿姐。”柳霄忽然开口。
“……什么?”柳金枝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霄极其坚定地说:“以后傅府主子们有的待遇,我要让你也有!我想让你以后再不落在人后,再不屈居人下,也再不用辛苦劳累!”
柳金枝:???
但看着柳霄干劲十足地掏出一本书,坐在驴车上拼命往下读,一副发愤图强,考不上我就跳河的模样。
意识到柳霄似乎误会了什么,但看孩子如此努力学习,她不好解释,只好摇头微笑,也在驴车上找个地方坐下。
驴车缓缓往前行驶,伴随着耳边柳霄朗朗读书声,柳金枝手搭瞭望台往前看去。
前方冬雪即将化尽,春色欲将喷薄而出。
春天就要来了。
柳金枝唇边弯起一抹微笑。
新的季节里,祈愿日子会比过往更顺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