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香椿香椿炒鸡蛋
杜甫曾说:“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春日一到,汴京城的热闹繁华也好似翻了一番,四处花团锦簇,游人如织,富贵者走马踏青,平头百姓也出门游逛。
一时间,四处可见丽人们头戴飘纱斗笠,策马而行。
也多亏了这片好春光,柳金枝的食摊人流不减反增,每日稳定收入五百文左右,家里的高粱坛子也是越来越重了。
一家人便商量着拿出一笔钱来出去耍个来回,也不辜负这难得的和煦日子。
正好这时应天爵、项志轩一同来叩门首。
“妹子!妹子!”应天爵一进门就嚷嚷开了,“你快些出来。”
柳金枝走出门来,笑道:“应大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可又有什么喜事寻我?”
项志轩笑道:“柳娘子金口,当真是喜事。”
“我今日与杏安兄弟做成了一笔生意,也是太高兴了。”应天爵脸色红润,极为高兴,“傅府叫我帮忙去一趟秦淮运货,要是干得好,说不定会给些银两给我,叫我当个铺子掌柜呢!”
应天爵觉得,这一定是他帮衬柳金枝的事情被杏安知道了,杏安后头的主子一时高兴,就给了他这个恩典。
所以他更要来和柳金枝打好关系
也就道:“现在开春了天气暖和,不如咱们一块儿出去踏青?我再派人叫上潘安玉一块,喝喝酒,吃吃菜,痛痛快快耍一天。”
这与柳金枝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不过柳霄近来发愤温书,没时间和他们出去,就只带月牙和杜卫。
柳金枝就笑道:“承蒙应大哥相邀,我没有不答应的。”
应天爵拍手一笑,道:“妹子豪爽!走走走,我去租驴车,咱们这就往城外去!”
作为汴京城第一帮闲,应天爵认识的人极多,不多时就找来两辆宽敞驴车,载了他们一行人出了城。
城外春光比城内更甚,所谓草长莺飞,所见之处凡是春色皆是翠色欲滴。连绵起伏的群山如同一片绿色波浪,风吹林响,高低起伏,波涛汹涌。
一行人寻了处可以乘凉的大槐树,树下有石凳四五个,中间坐落一张石桌,桌面颇大,可以容纳五人围坐。
几个人都笑运气好,赶紧卸下随身带着的包袱皮儿去占桌子。
柳金枝正拿手帕擦石凳呢,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十足的兴奋。
“柳姐姐!应大哥!项兄!”
众人抬眸一望,只见融融春日之下,一名身着束袖修身茜红锦衣,脖颈上带一个金玉项圈的少年郎,手执马鞭,鲜衣怒马而来。
是潘安玉!
众人一喜,正要上前去迎。
刚上钱,却发现潘安玉身后还跟着一个冷峻青年。
青年眉眼锋利俊美,手指上戴着诸多红蓝宝石戒指,富贵大气,腰间又有一条价值千金的明玉带,绚丽夺目。
可谓是浑身的珠光宝气。
而比起潘安玉的少年意气,他更显沉稳,只是信马慢游,不急不缓地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登时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叫潘安玉过来,没想到潘琅寰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这位老兄的性格可是一等一的目中无人,傲慢
自大。
是个硬茬子!
应天爵觉得棘手,但出于礼数,还是与项志轩一同对潘琅寰叉手下拜。
“这……潘大官人怎的来了?我们也无甚准备。”
应天爵小心笑道。
潘琅寰翻身下马,目光缓缓从站在后头的柳金枝身上扫过,淡声道:“小弟向来胡闹惯了,我担心他在踏青时给你们添麻烦,故而过来看顾。”
潘安玉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出来,还赖我。”
却叫潘琅寰不紧不慢地瞥了一眼,登时寒毛倒竖,赶紧住了嘴,往项志轩那边躲了躲。
正好项志轩接过话题,笑道:“这么好的春光,没有美食可就辜负了。所以来之前我就与潘兄商量,特意带了些炊具来。咱们几个人一人出一道菜,岂不妙哉?”
把做菜当乐趣。
宋朝文人在这方面真是大俗当大雅。
柳金枝在厨艺方便拿手,不过是做一道菜,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
潘安玉就更愿意了。
在家里头潘琅寰就不许他进膳房,这回好不容易能过把当膳工的瘾,登时活泼起来,乐呵呵地说:
“炊具就在后台的驴车上,项兄,咱们去搬来,正好我做菜的时候你还能搭把手。”
就拉着项志轩一块儿走了。
应天爵有意让潘琅寰偷闲,就道:“我会做菜,不需要帮手。不过月牙小妹人太小,得有个人看着她,不如就叫杜卫小兄弟和潘大官人……”
话没说完,潘琅寰淡淡打断他,道:“我跟着柳娘子。”
几人一怔。
柳金枝迟疑道:“潘相公,我想去山中寻些野菜,山路难行,怕是会脏了相公一身锦衣。”
“不妨事。”潘琅寰挑极黑的长眉,“况且你一个女子在山中寻菜更需要人手帮忙。”
随后将马鞭挂在劲瘦的腰间,绑着金纹袖箭的手捞起驴车上一只竹编篮子,走到柳金枝身边,扬扬下巴,颇为傲娇。
“走吧。”
柳金枝便应下,转身一步朝山里走去。
但山路难行,柳金枝走的很慢。
而一向脾气不耐的潘琅寰,此时竟颇有耐心,在柳金枝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时不时还走到前头去一脚踢飞某块拦路大石。
众人虽然碍于潘琅寰威势不敢正大光明看,可全都落在后头偷偷摸摸观察,见此情形,不由得面面相觑。
项志轩嘶了一声,道:“应大哥,你说潘大官人他是不是……?”
应天爵摸着下巴点头:“我觉得是。”
只有潘安玉不明所以:“是什么是?”
一群人在打什么哑谜呢?
项志轩拍拍自己这傻兄弟的肩,真诚建议:“你以后还是和柳娘子打好关系吧。”
说不定以后就要管人家叫嫂子了。
潘安玉莫名其妙,道:“不用你说我也会,柳姐姐可是我师傅!”
应天爵一笑,道:“潘家兄弟,你可真得亏是托生到了潘家,有你家里这位凶神般的哥哥镇着。”
不然就以潘安玉这傻样,在外头早给人撕碎了。
真是傻人有傻福。
*
“春日里野菜多,有荠菜、蒲公英、马齿苋……看见什么就采什么吧。”
柳金枝一边提裙走着山路,一边对身边潘琅寰说道。
潘琅寰皱了皱眉头,望着这漫山遍野的青翠,道:“可我一个也不认识。”
柳金枝眉眼弯弯,笑道:“我教你,很简单的。”
她走到路边寻觅片刻,摘起来一株绿叶红茎的菜,递到潘琅寰面前。
“瞧,这是马齿苋。”
“中医上可以用它来消炎降火、减缓腹泻。”
“饮食上,它可以凉拌、清炒、炒鸡蛋。只需要用蒜泥、盐等调料拌好,味道就很清新爽口。”
柳金枝站在碧绿野地里,一袭衣裙摇曳生姿,笑眼明亮,唇红齿白,说起话时,声音温柔动听。
潘琅忍不住从脸红到了脖子。
“还有这个。”
柳金枝走到别处,摘起来一株看起来像锯齿的菜。
“这是蒲公英,比马齿苋吃法更多。”
“可以凉拌、蘸酱、做馅、清炒和煲汤。”
“凉拌蒲公英就加入蒜末、生抽去调味。清炒时就和肉片或鸡蛋搭配。煲汤呢,就加在蛋花汤或排骨汤中。”
“是不是简单又好做?”
潘琅寰红着耳尖点头,别别扭扭夸奖道:“你……懂的还挺多的嘛。”
此时,柳金枝眼角余光瞥见一处绿树丛中,一根锈红的细长植物直立着,植物头上冒着一颗碧绿的菜头。
她赶忙过去将这碧绿菜头摘下来,回眸摆给潘琅寰看,笑道:“我们运气不错,喏,这是香椿。”
香椿,是春日草木之芽。
颜色碧绿,香味浓郁,鲜嫩清脆,很受大宋百姓和文人的欢迎。
宋代梅尧臣的《答建州沉屯田寄新茶》一诗中,就写到:“春芽研白膏,夜火焙紫饼。”
里面的春芽就是香椿。
而作为最受欢迎的野菜之一,香椿的做法自然也是多种多样。
可以在焯水之后用香油伴着吃,也可以和着猪肉一块儿炒着吃。
味道鲜嫩,又富有营养,是很不错的野味。
就是现代也有很多人买来吃,价格还贵,能卖到五十块一斤。
但现在在野外,雨后香椿长势极茂,任他们采摘,倒是不用钱的美食。
柳金枝哼哧哼哧地摘了一手的香椿,放进潘琅寰拿着的竹编篮子中,又仔细教潘琅寰辨认。
潘琅寰左左右右看了几眼,似是已经记住了,便很是豪气地将柳金枝一拉,挑眉道:“欸,这种小事不必劳烦你,你坐着休息,我去摘。”
柳金枝一愣,刚想说此处山路泥泞,怕是不好走,潘琅寰已经利落地将衣摆踢起来掖在腰间,大步迈进了草丛。
而且看起来颇为急切,好似挺想在柳金枝面前表现表现。
柳金枝担心潘琅寰出事,跟了几步,耳边忽听得一声——
“啊!”
柳金枝赶忙拨开草丛,却见春雨含潮,泥稀地陷,面前好大一片泥潭。
而潘琅寰就半只腿陷入泥里,衣裳、袍子、发冠全都脏了,白玉似的脸也沾了泥,狼狈地揪住岸边植物才没完全陷落进去。两只手上戴着的各色宝石戒指也都沾了泥,脏兮兮的。
柳金枝赶紧要去拉他,却被他憋着气阻止。
“等下!我不要你拉。”
潘琅寰似是觉得丢了大脸,硬是自己挣了挣,却没挣出来,反而陷的更深了,顿时窘迫不已。
柳金枝憋笑,哄他道:“潘大官人,这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若是泥潭过了腰,可就很难救出来了,快些把手给我。”
潘琅寰不由觉得自己在柳金枝面前丢了大脸,但在僵持片刻后,他还是无法挣脱,性命之忧的威胁下,终是低下头,任由柳金拉住了他的手。
只是拉上来的时间还是晚了点,他陷的太深,腰腿全都灌满了泥浆,浑身珠光宝气的冷峻富贵少爷,如今倒没一处是干净的。
“哈哈哈!”
柳金枝再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潘琅寰羞恼不已,气道:“这事儿不许告诉外边那群人!”
这位可是自己的财主呢。
柳金枝弯着一双笑眼,道:“嗯嗯,我一定守口如瓶。”
潘琅寰明明还想说什么,可见柳金枝笑的那么开心,眼睛又明又亮,又说不出什么了。
只哼哼唧唧了两声,偏开头,抓起竹篮往前走。
看他大步流星,柳金枝朗声问:“潘相公,你是要回去换身衣裳吗?”
却不想潘琅寰头也没回地说:“换什么衣裳,香椿还没摘呢。为了你这顿饭,我摔进泥潭里,丢了这么大的人,所以我一定要吃上!”
柳金枝又笑出了泪花。
*
春雨过后的香椿长得最好,一茬冒一茬,独立在湿润雨气浓烈的山野白雾之中,就像隐世而居的桃花源人士。
这回潘琅寰小心了许多,他身手本就利落,生长的再偏僻的香椿都能被他伸手勾过来,所以没一会儿功夫就采到了一大篮。
柳金枝笑眯眯地夸他:“潘相公真是好身手。”
“那是自然,我曾随八十万禁军教头学过一阵棍棒,也跟着几位将军练过骑射。若在校场上比划,不是我说大话,倒是难有敌手。”
潘琅寰得意地昂起头。
这么一提,柳金枝就意识到其实潘琅寰的家世也不低。
寻常商家可没本事跟着八十万禁军教头学本领。
不过人在汴京城住嘛,柳金枝也习惯了身边时不时就有一两个达官贵人冒头。
毕竟以汴京的繁华程度,一板砖下去砸到十个人,其中五个平民,还有两个大官,两个文豪,一个隐世高人。
大隐隐于市的那种。
柳金枝的夸奖显然让潘琅寰兴致更高,他掂了掂手里的香椿,不满道:“你瞧这山里这么多香椿,咱们就采了这么点,我再去采采!”
他还没热身呢!
“潘相公,不用啦。”柳金枝将人拦下来,“香椿不用太多,若是一时吃得太多了,反而会叫人上吐下泻,严重的还会丧命,这些就够了。”
潘琅寰犹豫两下,还是止住兴奋势头,道:“也行吧,不采了。”
可他又觉得不采香椿了,他没什么地方表现。
苦思冥想半晌,他忽然就嚯一下把篮子扛起来,大手一挥,道:“那我给你扛回去,我扛得可快了,你瞧着啊。”
然后大步流星往山下跑,一会儿就成了一道残影。
柳金枝:……
*
山下几人已经开火了。
应天爵做了道春笋炒肉,潘安玉做了道野山蕈汤。
看见潘琅寰回来,潘安玉本来想给哥哥炫耀一番,又想到哥哥不喜欢他做菜,又讪讪地把目光收了回来,躲在了项志轩后头。
潘琅寰扯下衣摆稍微遮掩泥腿裤,转头看见潘安玉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
憋得他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专心专意给柳金枝打下手去了。
春日溪水潺潺,清澈见底。他陪着柳金枝一块儿蹲在岸边,一面在竹篮里头撒上食盐,一面将竹篮浸入冰凉的溪水里清洗香椿。
柳金枝就着食盐搓洗香椿根部,潘琅寰就在一旁帮她浇水。
潘安玉小心翼翼凑在一边看,柳金枝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
“香椿长在山野之间,叶与叶之间夹杂着很多尘土,用盐搓洗能洗的更干净些。”
而且这溪水是从山顶流下,清澈见底,源头活水当中,又不存在什么细菌。
洗的就更干净了。
尔后,柳金枝将洗净的香椿放入一个干净的大盆内控干水分,另外抽手取来一壶溪水,将之倒入铁锅之中,放入一勺食盐,一勺花椒油,叫潘琅寰帮忙添柴烧火。
这锅是现架起来的,有些简陋。
潘琅寰几次没生起火来,反倒把脸上弄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搞得杜卫、月牙、应天爵和项志轩几个都来七嘴八舌的指点、帮忙。
虽然有越帮越忙的嫌疑,但最后这火还是生了起来。
潘琅寰松了口气,看向众人抱拳拱手:“今天我倒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多谢你们了。”
几人都是一笑,赶紧摆手谦虚。
先前因为潘琅寰不请自来的尴尬氛围,无形中消散了许多。
等水滚了,柳金枝就将香椿放下去焯水。
“香椿虽然是菜,里头却有很多的亚硝酸盐,如果不焯水就吃,很容易拉肚子。”柳金枝对潘安玉解释。
潘安玉欲言又止,很想问问亚硝酸盐是什么?
但看柳金枝做的认真,又不好意思打扰,就默默记下来。
香椿在开水里随着水波上下起伏,不到半刻钟的时候,就从青翠碧绿变成了翡翠一般的深沉颜色。
柳金枝用铁笊篱把香椿捞出,放在尚带春寒的溪水中浸凉,尔后又捞出,右手抓起一团香椿,放在手里挤压出多余的水分,继而切成小段,放在碗中备用。
她打算做香椿炒鸡蛋,最好加点小葱增香。
若是在汴京城里,她就随手在调料碗里抓了,但是现在在野外,这地地道道的香椿野菜,就得配上地地道道的小野葱,这样才叫相得益彰!
这事儿潘安玉熟啊。
赶紧自告奋勇:“柳姐姐,我去给你寻摸!”
说完就乐颠颠地跑开了。
柳金枝也没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任由他去,自己又到驴车上摸了三四个鸡蛋出来,单手开壳,打进一个碗里,再加食盐和米醋调味去腥,最后用竹箸将鸡蛋打算,倒入已经切碎的香椿之中。
后头杜卫跟着月牙帮柳金枝架锅烧火。
没一会儿,锅热了。
柳金枝赶忙甩干净手上溪水,起身到锅前,接过杜卫手里的一壶热油,淋进锅内。
热锅遇冷油,发出渍一声响,顿时往外扑哧扑哧冒起白烟来。
热乎乎,火辣辣的锅底用来煎蛋是最好的。
于是柳金枝将香椿鸡蛋液倒入锅中,但一时间不去动它,只等热油将香椿鸡蛋液的底部煎到定型,才用扁头锅铲去翻面。
煎炒的过程中,春风习习,温热的鸡蛋香味与野菜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叫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好此时潘安玉也将小野葱寻来了,赶忙洗净切碎,一齐撒入锅中。
小野葱比起家中的野葱,味道更加辛香浓郁,更别提是扔进热锅之中大火翻炒,更是将这股香味放大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座山亭之中。
杏安抽了抽鼻子,口中发馋道:“二郎,你闻见什么味儿没有?好香啊!”
第32章 用美食贿赂名师过渡章,不想看可以跳……
香椿炒鸡蛋起锅,刚摆到石桌上,这几个人就跟馋猫儿似的,一刻也等不及,手上竹箸仿佛蛟龙入海,你争我抢。
满满一盘的香椿鸡蛋,没一会儿就光盘了。
月牙想是也别喜欢这盘香椿鸡蛋,埋头吃得不亦乐乎。
杜卫见状,就将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都夹给了月牙。
“月牙,多吃一点,杜哥哥的也给你吃。”
柳金枝摇摇头,道:“杜卫,你也吃啊,不要太惯着月牙,这些吃的咱们回家还能做。”
杜卫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
月牙倒是忙中抽空,从碗中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说:“阿姐,我是杜哥哥的妹妹啊,哥哥宠妹妹是应当的。”
说完,月牙勉力直起身子,夹了一块香樟炒鸡蛋,放入了杜卫的碗里
“当然啦,妹妹照顾哥哥也是应当的。杜哥哥,快吃,阿姐炒的这个菜可香了!”
杜卫心中一软,摸摸月牙的小脑袋。
潘琅寰想了想,就将自己碗里的香椿一分为二,一份给了月牙,另一份给了杜卫。
“月牙小妹,杜卫小兄弟,若是不够吃,便拿我这份儿吧。”
三人皆是一怔。
潘琅寰理所当然道:“论起来,我比你们都年长,多照顾些也是应当的。”
这菜都进碗里了,总不好再三推让,不然显得小家子气。
柳金枝就接受了,笑眯眯地道谢:“潘相公当真大方,我代这两个小的谢过你了。”
潘琅寰摆摆手:“不必谢。”
毕竟他可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就故作遗憾地说:“只是娘子这手艺当真妙极,现下吃不到颇为可惜,不如……”
他正图穷匕见,要说“不如下次去柳家叨扰,再讨一盘香椿炒鸡蛋吃”,身边却不知何时蹭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原来因见柳金枝一家其乐融融,潘安玉十分为羡慕,他看着自己碗里头抢到的一大块香椿炒鸡蛋,又看看碗里干干净净,可又表露出自己十分想吃的潘琅寰。
“咳咳……哥……”
潘安玉高高兴兴凑过去,献宝似地把碗端起来。
“你要吃我的香椿吗?我有多的呀,就不用麻烦柳姐姐了。”
潘琅寰:……
桌面上项志轩和应天爵两相对视,不由憋笑,连忙往碗里多夹了点菜,埋头苦吃当自己不存在。
潘安玉还想着把菜献给潘琅寰之后能有一场兄友弟恭呢,却没想到脖子后面一寒,抬头就看见自家哥哥的眼神凶的好像要吃人。
不、不是。
潘安玉欲哭无泪。
这个发展怎么和柳姐姐一家不一样啊?!
“柳娘子!真的是你们啊?”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兴奋的高喊。
一行人扭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小童站在溪水边对着柳金枝高兴招手,小童身后站着一名眉眼温柔俊逸的年轻郎君,一身清贵儒雅,似是出身名门大户。
除却柳金枝和应天爵,月牙、杜卫还有潘琅寰几个都没有见过傅霁景。
因此他们反应慢了一拍,还在疑惑当中时,应天爵已经两三步跑上去,十分殷勤地插手一拜:“哎呀,原来是傅二郎君!真是巧啊,在此处遇见你。”
傅霁景对应天爵点点头,微微一笑,随后就顺着横亘在溪流上的风雨桥走过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礼貌又客气地打了招呼,最后落在了柳金枝的身上。
“柳娘子。”傅霁景唇边弧度加深,眉眼带笑,“好巧啊,你也来踏青。”
潘琅寰蹙起眉头,抬起眼眸上下打量傅霁景,似是在脑子回忆傅霁景的身份。
“是呀,难得有些闲暇。”
柳金枝惦记着为柳霄请名师的事情,不由得走近傅霁景几步。
“我已看了日子,明日是黄道吉日,宜求师问道,我打算明日领着阿弟先去黄师道老师家中拜访。”
“哦?怎么选了黄老师?”
傅霁景眉心微微一蹙。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柳金枝问道。
“这位黄老师学问、人品都都全无挑剔,有时他的奇思妙想连我父亲都钦佩不已。只是……”
傅霁景犹豫片刻,居然说了句:“只是其性格颇为怪诞,常叫人捉摸不透。”
柳金枝知道傅霁景是君子道,轻易不在人背后议论长短。
现下说起这位黄师道老师,居然能用“性格怪诞”来评价,可见这位老师的性格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但柳金枝这些,人选是柳霄在思考过后定下的。
那夜柳霄道:“这位黄师道老师在算经一科极为出名,几乎天下所有学习算经科的学子都想要拜他为师。”
“论记性,我比不上月牙。论苦读,我又差了同辈许多。我只在算经一科还算有些天赋,若专心考算经科,说不定还有些胜算。”
柳霄既然这样说,柳金枝也就支持。
如今虽然傅霁景说黄师道性格怪诞,柳金枝思虑再三,郑重道:“多谢恩人提醒,我今晚回去与阿弟再商量商量。”
傅霁景点点头,想了想,又温和道:“听说黄老师爱吃天仙楼的糕点,不如投其所好试试看。”
天仙楼的糕点又贵又难抢。
往日里若要买到一份,都得晡食之前就起来排队,午时左右就卖得差不多了。
柳金枝抬头一看时辰,发现已经快近午时了,当下也顾不得了,连忙向应天爵、项志轩和潘家兄弟道别,就带着月牙和杜卫急匆匆地赶回了汴京城。
只是这一次踏青,本就是应天爵为柳金枝攒的局。
中心人都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待的。
应天爵倒是不急着走,他还想和傅霁景多套套近乎呢。
也就凑上前,笑道:“二郎,这大好春光如果不好好游玩一番岂不浪费?不如我到西州瓦子里置办一桌酒席,再请几位文人墨客作陪,大家说说笑笑耍一回,多自在?”
傅霁景温和拒绝:“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就不多陪了。”
应天爵一愣,还想问是什么事儿呢,却见傅霁景带着杏安追着柳金枝的驴车走了。
应天爵嘶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全是为了男婚女嫁。”
傅府与潘家。
这两个都是高门大户,应天爵也知晓潘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这两个人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可真说不准。
应天爵啧啧地摇头笑,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这样,我费这功夫讨好他俩干嘛呀,我不如和我妹子处关系去。”
嘿,真聪明!
*
柳金枝带着杜卫、月牙紧赶慢赶,但到天仙楼时还是慢了一步,糕点已经全部售罄了。
柳金枝遗憾扼腕。
月牙被杜卫抱着,盯着天仙楼门口挂着的“售罄”牌子看了一会儿,道:
“阿姐,咱们买不到天仙楼的糕点,你可以自己做吗?我觉得阿姐的手艺不比天仙楼的差。”
柳金枝想了一会儿,道:“还是慎重点好,杜卫,你帮我去打听打听,看谁家有买了多了糕点的,愿意把糕点转卖给我,我愿意出高价。”
杜卫点点头,放下月牙走了。
柳金枝对月牙道:“走吧,咱们先回家等候消息。”
然而最后杜卫带回来的消息还是叫柳金枝失望,天仙楼的糕点供不应求,但凡是买了糕点的,都不愿意让出来,看来最后还得是柳金枝自己来做才行。
但因为怕做出来的糕点不合黄师道的口味。
柳金枝想了许久,才道:“杜卫,我想再劳烦你去一趟我们方才踏青的地方,替我采摘一些香椿回来。”
“啊?东家还想做香椿炒鸡蛋吗?”杜卫问。
柳金枝摇摇头,道:“你采来就好了。”
杜卫就不再多问,赶忙去了。
柳金枝与月牙则默契地没有去打扰柳霄温习,而是一齐走到膳房,月牙帮柳金枝生火,柳金枝穿上攀膊,姐妹二人一块儿为给柳霄博一个好印象而努力。
第33章 紫荆花水晶饺漂漂亮亮的饺子……
杜卫将香椿采摘回来之后,柳金枝按照之前的做法,但只拿出一半放在盐水中进行搓洗,捞干后放在一边备用。
又叫月牙从橱柜里抱出一袋颇为精细的面粉,量出几勺倒入盆里。
“阿姐,你要揉面吗?我替你加水。”月牙道。
“暂且不用。”柳金枝制止了月牙,指指隔壁钱婶子院子里一株盛大的紫荆花树,“月牙,去帮我找隔壁钱婶子要些紫荆花来吧。”
“阿姐要做什么?”
“给面染色。”
柳金枝要做两道糕点,第一道就是紫荆花水晶饺。
这道点心如其名,外形、颜色都酷似一株盛放的紫荆花。
但是面粉一般都是白色,如果要做到这种效果,就只能利用其他植物的颜色对面团进行染色。
如果是在现代,柳金枝大可以用紫甘蓝来染,颜色会更漂亮。
但是在宋朝的时间线里,紫甘蓝、胡萝卜等等都还没有出现,没办法,柳金枝只好将目光放在了三四月份就会盛开的紫荆花树上。
好在紫荆花除却种子有微量毒素以外,其余的部位都能吃,不用担心食用问题。
不然送了糕点去拜师,反倒把老师毒翻了,这反倒是结仇。
隔壁钱婶子很大方,给月牙摘了一大篮子的紫荆花。
柳金枝还是留下一半,然后将紫荆花洗干净,用刀切成块,和清水一起加入锅中,小火煮出紫色。
但如果要让这种颜色在面团里上色更均匀、好看,就得有酸来配合。
食品中的酸,最常见的自然是柠檬。
是的,宋朝有柠檬。
甚至再将时间线拉得久远一些,在东汉时期就出现了柠檬。
当时东汉时期有个文人叫杨孚,他写了一本《南裔异物志》,书中称柠檬为“枸橼”,也不知道时不时这个名字太难听,无法体现出柠檬香酸甜涩的味道,所以在唐宋以后,柠檬又被换了名字,叫作“香橼”。
如今
宋朝的集市上随处可见。
上回柳金枝去采购的时候,把能用上的都买了一遍,香橼就在其中。
于是她打开橱窗,从中摸出来两颗香橼,利落地削去橙黄坚硬的外皮,把果肉扔进石臼里,再用石杵用力地去捣它,将香橼的果肉全部捣烂,一时间酸甜味道的汁水四溅,闻得月牙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最后她把捣烂的果肉拿出来扔掉,石臼里留下的全是橙黄的汁水。
这时,正好煮紫荆花的锅已经沸腾起来,柳金枝用圆头铁勺舀出来紫色汁水,将之盛放在一只白瓷碗里,随后倒入适量的香橼汁,搅拌均匀。
在酸碱作用下,紫荆花的紫色很快变成了玫红色。
柳金枝继续把这玫红色的汁水回锅继续煮沸。
月牙在一边看着这变化,惊讶的嘴巴都张开了,好半晌才说:“阿姐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能变色啊?”
柳金枝总不好说自己是穿越人士,就笑着借用每一位穿越大佬都会用的敷衍理由——
“阿姐是在一本古籍上看见的。”
月牙深信不疑,满眼崇拜:“天呐,阿姐好厉害,我长大以后也要像阿姐一样厉害。”
柳金枝笑了一下,让月牙往面粉盆里加入清水。
现在就可以揉面团了。
清水进入面粉盆,很快就将干燥的粉变成糊糊状,柳金枝再往里面加入淀粉,搅拌均匀,最后将煮沸的玫红色汁水倒入面粉糊糊当中,用筷子搅拌成絮状。
因为是滚水浇入面粉当中,导致面粉过于烫手,要一直晾到温凉的时候,才能上手把面盆里的面粉揉成光滑面团。
而揉出来的面团已经变了颜色,不再是白色,而是一种介于玫红与紫甘蓝色之间的淡紫色,看起来与紫荆花的颜色极为相似。
柳金枝小心将揉好的面团放入盆中,盖上湿布等面性发好,自己则是着手去准备馅料。
还是在锅中烧水,水沸腾时加入新鲜香椿,等香椿由红变绿时起锅过凉水,控干水分,切碎备用。
再摸出来几颗鸡蛋,炒锅热油,单手将鸡蛋打进热锅内,快速炒成蛋碎。
将香椿碎与蛋碎混合,加入芝麻油、盐等调味料搅拌均匀,馅料就大功告成了。
忙活完这一场,其实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而面已经发好了。
毕竟现在已经开春,不是冬日时分了,发面要比以前快很多。
于是柳金枝将面团揪拽下成十二等份,用擀面杖将这些面团擀成轻薄小巧的外皮,包入适量的馅料,捏成五角形。
再用拇指和食指在每个瓣上推出褶皱,两瓣相连捏成花型,用切碎的红色菠菜根装点花心,将之放置在浸入冷水的蒸锅之中蒸上一刻钟的时间。
最后揭盖出炉,热气氤氲之下,远远看去,花瓣状的晶莹饺子外皮,在蒸制后呈现晶莹的淡紫色。
面皮经手工捏制成五瓣,边缘褶皱如丝绸般柔滑的波浪,蒸熟后薄如蝉翼,透光可见内里饱满的蛋块,和细碎香椿。
中心的红色菜心点缀的恰到好处,整体看起来当真如同晨曦中初绽的紫荆花瓣,漂亮又夺目。
杜卫和月牙都讶异不已。
柳金枝把紫荆花水晶饺朝他们推了推,道:“你们试试,如果觉得好吃的话,明日我再照旧做一份新鲜的送到黄老师家去。”
月牙与杜卫闻言连忙下筷。
他们怎么会不相信柳金枝的手艺?
这一口饺子下去,真是险些将舌头都吞掉了。
这饺子的馅料既有香椿的清香脆爽,又有鸡蛋的醇厚回味,咬破饺皮时,饺子里的汁水泄露出来,爽口不已。
柳金枝见他们吃的高兴,就找出来一碟酱推过去。
“来,蘸着酱试试。”
这蘸料是蒜蓉酱油,颇为辛辣,与紫荆花水晶饺一起吃,更显得水晶饺柔韧弹牙,叫人越嚼越上瘾。
杜卫还尚存理智,知道柳金枝做的不多,只有十二只,自己吃了四只之后,就将剩下的都让给了月牙。
“太好吃了阿姐。”月牙吃的两腮鼓鼓的,像一只拼命塞食物的小仓鼠,“别说是老师会喜欢,阿姐你要是能把这糕点拿去食摊卖,一定不比天仙楼的糕点差!”
月牙的这话也提醒了一下柳金枝。
柳金枝摸着下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在想做夜市只卖面食和卤肉会不会太单调,如果食客们吃腻了,也可以来些点心开开胃。”
杜卫也鼓励柳金枝:“要不今天就做一些吧,晚上咱们拿去卖。如果卖的好,之后再做做一点。”
“好。”柳金枝点头。
杜卫自告奋勇地说:“那我再去摘些香椿。”
月牙连忙把嘴里的水晶饺吞下去,也急急地往外跑:“我再去摘些紫荆花。”
看着两个人都积极到不行的样子,柳金枝心里也多了一点信心。
希望这个点心黄老师也会喜欢吧。
依样画葫芦做了三四十个水晶饺后,天色也不早了,一家人包括柳霄全都出摊去了夜市。
柳金枝做的卤味是卖的最火爆的,才把摊子支起来,就有吃惯了她家卤味的食客来排队了。
杜卫一面利落切好卤味打包递过去,一面推荐柳金枝新做的紫荆花水晶饺。
“这是我们家最新做的点心,您可以买两个回家尝尝,保管好吃!”
“这个颜色是我们东家新想出来的,我们都尝过,绝对没问题。”
“是啊,限量,咱们第一次卖,所以做的不多。”
“您要来一份?好嘞,给您装好,收您二十文,您走好!”
尔后一些食客也在杜卫的极力推荐下买了不少水晶饺走了,三四十个水晶饺瞬间见底,只剩下最后一份儿。
柳金枝在一边煮蝌蚪粉,听见杜卫嘴皮子这么利落,心里也很欣慰。
柳霄把客人们吃过的盘子收起来,走到柳金枝身边问:“阿姐,那是你新做的点心?看样子卖的很好。”
“是啊,想着明天送你未来老师一份儿,看能不能让人家心软一些,收了你。”
柳金枝笑道。
柳霄不想柳金枝有这么大的压力,就笑道:“不收也没事儿,我最近温习的时候觉得自己还行。”
“你呀,又哄阿姐高兴。”
柳金枝捏了捏柳霄的脸。
姐弟二人正笑着,却有一道似是厌恶又似是嫉妒的刺耳声音响了起来。
“柳金枝,原来是你在这儿摆食摊。”
柳金枝抬头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跃入眼帘。
正是柳金枝在秦淮时伺候的那位三娘子——
孙玉香。
“阿姐?”
柳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要挡在柳金枝面前,却被柳金枝一拉。
“孙娘子,我还以为您会一直待在秦淮呢,没想到回了汴京。”柳金枝皮笑肉不笑。
对于这个三娘子,她真的没多的话说,看见都嫌烦。
孙玉香冷笑道:“柳金枝,你不守妇道,勾引主家,自愿当婊//子,如今见了我,更是毫无改过之意,真是天生的小娼//妇。”
柳金枝的摊子本就是生意火爆,周边挤了很多人。
有的是喜欢柳金枝的手艺,有的则是奔着柳金枝这张清丽的脸来的。
而孙玉香的话一出,众皆哗然。
什么?
柳金枝居然勾引主家?
相柳金枝柳金枝人品的自然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但嫉妒柳金枝赚银子的却冷笑道:
“我说呢,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怎得就抛头露面在外头卖小食,原来干得就是这个营生。”
“当真是不要脸。”
“也不知道她借着卖小食的名义,勾搭了多少男人去。”
……
难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钻入耳朵里。
气得杜卫冲出摊位,指着孙玉香破口大骂。
“哪儿来的贼歪刺骨口舌这般不干净?敢说我东家勾引主家,证据呢?”
孙玉香气得面色扭曲,恨恨道:“阖府上下都知道,还谈什么证据?”
“哦,也就是说你这是没有证据了?像你这般悍妒妇人,怕不是只要丈夫多瞧别人一眼,就是别人蓄意勾引。现在你站在我的面前,我看了你这样久,是不是你也是要蓄意勾引我啊?!”
“放肆!”孙玉香身边的丫头直接上前打了杜卫一巴掌,怒道:“你可知我家娘子是何等身份?”
杜卫挨了一巴掌,可算把柳家所有人都惹生气了。
月牙猛地上前推了一把丫头,大叫道:“我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打人就是不对!”
丫头面露轻蔑不屑:“我家娘子乃是御史中丞孙家的女儿,姑爷乃是工部侍郎的三郎君。你敢大放厥词,便是不敬,
我家娘子能把你们全家治入狱中,打上十大板!”
柳霄脸色阴沉,却无可反驳。
他尚未取得功名,还是白身,根本没办法对抗。
柳金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出两步道:“孙娘子从秦淮搬到汴京,想必是为了三郎君应试的事情吧?我虽对科举并不了解,但也清楚官家选拔人才,并非看重才华,品德亦在考察之中。”
“孙娘子若要与我争吵不已,我是清者自清,不介意让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三郎君急功、好色、惧内,整日在后宅和孙娘子为了能否纳一房小妾之事争吵不休。”
原主在孙玉香身边干了这么久,对孙玉香和候三郎的起居日常自然十分清楚。
想要什么猛料都能爆出来。
其中还不乏孙玉香欲求不满,在外面求仙问道,整了一堆虎狼之药回来给候三郎吃,结果把人吃得拉肚子,一天到晚跑了五趟茅房,险些拉虚脱的腌臜事。
只要孙玉香这种高门大户不怕丢脸,她这般市井小民自然也不会强撑着面子。
果然,孙玉香脸色一变。
都怪她一见着柳金枝还在这里完好无损地卖小食,就气得失去了理智。
恶狠狠道:“柳金枝,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咱们走着瞧!你在这汴京城好过不了!”
继而甩袖离去。
第34章 龙井茶糕用美食贿赂名师
孙玉香这样闹了一通,食客们都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了,都在窃窃私语讨论八卦。
毕竟从古至今,热爱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柳霄不愿意柳金枝在这里被人议论,提出收摊,几人第一次提早回了家。
“来,杜卫,拿个鸡蛋揉揉脸。”柳金枝烫了个鸡蛋抱进纱布里,递给杜卫滚脸,“这回是我连累你了。”
“东家,别说这种话,你把我当弟弟,我自然也将你当作阿姐一样尊敬。”杜卫皱着眉,“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那个婆娘就是在泼你脏水,我们谁都忍不了。”
柳霄沉默了许久,眼神充满自责。
“归根结底还是我太没用,要是我有半点功名在身,就不怕她的威胁了。”
“霄哥儿,你不要把一切不好都往自己身上揽,非要议论的话,也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孙玉香会回汴京。”
柳金枝道。
“阿姐,那个人和你到底有什么过节啊?”
月牙问。
柳金枝也就将自己在秦淮候府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在场几个人都气得脸发黑。
“好了,你们也别为孙玉香生气,不值得,当下重要的是别影响霄哥儿拜师。”柳金枝把柳霄拉过来,“今天好不容易早收摊一次,你就别在这儿待着了,回房温书吧。”
柳霄咬着牙,眼眸沉沉道:“我定不负阿姐期望。”
柳金枝又安慰了杜卫和月牙,让他们也去休息。
虽然柳家宅院勉强安静下来,但所有人心里都压了一块石头,当晚没人能够安眠。
第二天一早,柳金枝就醒了。
她难得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了膳房。
虽然她嘴上说让柳霄尽全力就好,结果不重要,但其实她也明白,在这个古代背景,能有一个功名傍身是最好的。
孙玉香陡然出现更是让她意识到这点的重要性。
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去帮助柳霄。
吐出一口气,柳金枝将昨天收好的香椿和紫荆花拿出来,照旧做了十二只紫荆花水晶饺。
此处便不再赘述。
该详说的,应是第二道糕点——
龙井茶糕。
都说一杯清茗致春意。
文人爱茶,宋朝文人更甚,所以这款糕点就与龙井茶有关。
但新鲜的“雨前龙井”过于昂贵,柳金枝自然是买不起,她顶多能买几两旧茶。
好在旧茶也有旧茶的好处,茶性温和、刺激性弱、口感更醇厚、茶香味儿也更浓,揉进糕点里不仅会让糕点变得更香,还能帮忙解腻。
柳金枝将旧龙井茶从茶瓮里取出来,平铺在一只小筛子上,抖一抖,筛一筛,用木夹子尽数铺开,放在窗边有第一缕清晨阳光的地方晒一晒。
这种做法是为了散一散茶叶在麻袋里积攒的霉气。
毕竟以古代的储存技术,就算存放的再好,茶叶也会有股子霉味儿。
随后,柳金枝取来粘米粉和糯米粉,将两者以三比一的比例倒入盆中,来回抖动,使二者混合均匀,再倒入蒸笼,先上大火蒸三十分钟。
看着灶眼的火光烧得热烈,还得有一会儿才蒸好粉,她就抽出手来,将制作糕点所需要的乳酪、砂糖和油都摆在台面上,又取出一只干净的碗碟,将这三者都混在一起。
乳酪其实就是牛奶,宋代有设立“牛羊司乳酪院”,专门负责乳畜饲养及酥酪制造,为皇室提供乳制品。
往后,这股喜爱乳酪的风尚也传入民间,百姓也开始吃起酥酪,喝起乳酪。
传统乳制品就有蜜浮酥柰花、乳团与乳饼和汴京夜市流行的酥油鲍螺。
甚至还有一种发酵奶块冰镇制品,叫做“冰酪”,大体应该像现代的冰牛奶?
所以宋朝不愧被称之为吃货天堂。
就这些小食就足够叫人心生向往了。
柳金枝闻了闻乳酪,确保新鲜,就往里加上了糖和油。
这些调味品会让乳酪味道更甜,更鲜美。
但因为糖与油不可能完全融入牛奶里,在等比例均匀之后,还得静置片刻,等无法溶解的一部分沉在底部。
这时候,柳金枝就可以把散好霉气的龙井茶倒入石臼里头,用石杵细细碾碎成粉末。
这就是龙井茶糕的精髓——
龙井馅儿。
当然,若只单纯用茶粉做馅儿,舌尖会略微发苦。
为了把味道调和到完美。
柳金枝又加入了红豆沙、绿豆沙等等甜味儿馅料。
而灶台那边,大火蒸了三十分钟之后,粘米粉与糯米粉都已经完全混合均匀了,成了一大块白面团似的东西,黏黏糊糊,躺在蒸笼里。
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隐隐的米香。
柳金枝将蒸锅拿下来,倒入一个干净的盆里,再把静置片刻后上下分层的乳酪、白砂糖和油的混合物淋进去,用竹箸用力搅拌,直到均匀。
黏黏糊糊的粉团变得更加乳白好闻,清甜的味道像是一把小钩子,引诱着人食指大动。
这个时候就可以开始做饼了。
宋朝小贩们做饼都有模具,把面粉揉成团塞在模具里,等面团差不多了成型再抠出来。
为了让自己的糕点好看一点,柳金枝买了一些牡丹花的模具。
她把龙井馅儿等量的分开,揉成圆球,然后将一半的米粉倒入模具里,塞进龙井馅料,最后加满米粉,轻轻压实。
最后将模具反扣在针板上轻轻一敲,一块非常漂亮的牡丹花形状的龙井茶糕就做好了。
柳金枝依样画葫芦,也是一连做了12个,然后将它们和紫荆花水晶饺一起放进蒸笼里蒸熟。
这个时候天方亮,院子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柳霄起来了。
似乎是看见膳房还开着火,柳霄走进来瞧瞧,意料之中的看见了柳金枝,和她满手的粉,满脸的汗。
柳霄眼眶发红,却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足够表达感谢。
他只默默走过去,牵起柳金枝的手到水盆前,替她一点点洗去手上的面粉。
“阿姐的手那么漂亮,应该戴很多很多个金镯子、玉镯子。”
柳霄低声说。
“我以后都会一一买给阿姐。”
柳金枝露出一点笑,将热腾腾的糕点捡出来,装成两个食盒,一股脑塞给他。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走吧,别耽误了拜师的好时辰。”
*
黄师道住的地方
较为偏远,两个人坐驴车差不多也要一个时辰才到。
这是一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巷子,可门口有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槐树。枝梢垂吊着簇簇米白色槐花,似繁星缀满枝头,风起时花影婆娑,居然有几分说不出的清雅之意。
柳霄慎重道:“看来这位黄先生性格清高出尘,我们得更加谨慎才是。”
“……嗯嗯。”
柳金枝挠了挠下巴,不好意思说自己看见这饱满金黄的槐花,第一时间只想着,这花用来做菜倒是不错。
春天里的槐花正好吃!
二人前去敲门,有一个小童把门打开。
柳霄还想自报家门,谁知小童对他们来拜师的人早已司空见惯,直接请他们进来,轻车熟路地指着庭院的两个石凳子。
“黄先生正在早睡,你们二人就在这里先等着吧。”
柳霄和柳金枝皆是道谢:“有劳小哥。”
随后坐下来观察庭院。
柳金枝瞧见黄先生的院子其实不大,但用处却不少。
院子的西南角养着一群鸡鸭鹅,笼子和她家的甚至还有些像。
西角又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许多春季可见的蔬菜,有荠菜、青蒿、春笋、蕨芽、蒌蒿、韭菜……
种类多到令人咂舌,还偏偏每类蔬菜都长得郁郁葱葱,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精心伺候的结果。
再加上院门口那棵又高又大的槐花树。
“黄老师必然是个好吃之人。”
柳金枝笑道。
亏她还以为那槐花真是黄师道种来吟诗作对的呢。
“阿姐何以见得?”柳霄问。
“这院子里的东西无一不和吃有关。”柳金枝狡黠地朝柳霄眨眨眼,“我想我们这回大概率有希望了。”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
柳金枝和柳霄在院子里足足坐了两个时辰,黄师道还没有出门见他们的意思,眼看着艳阳高照就要到正午了。
柳霄皱起眉头,但他还算沉得住气。
只是太阳这样大,晒得他与柳金枝二人都热汗涔涔。
柳霄就站起来将宽大袖子抖开,遮盖在柳金枝的头上充当伞盖。
少年人清瘦的身影坚定站着,像一柄逐渐成长起来,终于能为家人遮风避雨的大伞。
“霄哥儿,你坐下吧,我不热。”
柳金枝看柳霄的额头全是汗,但还撑着帮她遮凉,也心疼。
“阿姐,没事的,你坐好。”
柳霄一动不动。
就这么站了又一刻钟,柳霄的脸都被晒红,热汗大颗大颗滚落,沾湿了胸前衣襟,也没见他挪动过一寸地方,还是把柳金枝护的严严实实。
黄师道从窗户的缝隙看见了这一幕,暗自点了点头,对旁边的童子说:“这孩子的心性倒是不错,让他们进来吧。”
童子点头。
其实柳金枝也知道黄师道不见他们,八成是要考验一番。
所以她也忍着没去拉柳霄。
现在过了考验,她就忙不迭帮柳霄擦汗、扇风,关心问:“霄哥儿,你还好吧?”
柳霄小小声说:“没事,撑得住。”
柳金枝才放心下来,将带来的推荐信交给了黄师道。
待黄师道一五一十看过之后,颇为惊讶,问道:“原来你们是傅家推荐的,怎么方才不直接把这信拿出来?”
柳霄正色道:“虽然有推荐信在手,但我更希望老师是因为我的才能而收下的我。”
“好小子,倒是有点骨气。”
黄师道颇为意外,但对柳霄这份心性十分满意。
“我给你一次机会,看见门外那个水缸了没有?”
柳霄扭头朝庭院里看去,发现最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水缸,水面上飘满了浮萍,不知是有多久没用过了。
“看见了。”柳霄点头。
“好,那你用一支毛笔,蘸着水缸里的水写字。什么时候把水缸里的水写完了,我什么时候就收你为徒。”
柳金枝知道这是在考验柳霄的意志力。
但望着越来越毒辣的太阳,她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却不曾想柳霄直接一口答应下来,从童子手里接过一支毛笔和一只碗,走到水缸前从缸里舀水出来写字。
这水缸硕大无比,要想用一只毛笔把水写完,最少也要用一个月。
柳金枝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两个食盒交给黄师道。
“先生,这是我为您做的糕点,算做一点心意,请您试试。”
“我只用天仙楼的糕点。”黄师道摇摇头。
但送礼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柳金枝将食盒放下。
“若您不喜欢,可以赏给其他人吃。盒子我暂且放在这里,到了晚上再来取回。”
柳金枝福身一礼,出了门,在大门口时忍不住多看了柳霄一眼。
但少年的后背虽然纤细单薄,但格外坚韧。
他是不会放弃的。
柳金枝收回自己的视线,回了家。
黄师道愿意给柳霄一次机会,只是觉得他为柳金枝遮凉的动作很有心意。
至于柳金枝的糕点,他还真没想着收。
但两只食盒就放在他的旁边,若有若无的香气从盒子的缝隙里飘出来,在他的鼻尖萦绕。
“嘶——”
他抽了抽鼻子,觉得这香气格外清香好闻,比起天仙楼的都不遑多让。
黄师道咂了咂嘴,问:“童子,我让你买的天仙的糕点你买了没有?”
童子道:“近来天仙楼的糕点有很多人排队,又贵又限量,我今天没能买到。先生,其实我瞧这位娘子做的糕点还挺香的,要不您试试?”
“再香也好吃不过天仙楼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还真是饿了。
也就随意打开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糕点来吃。
仔细一看,正是一个做的比花还好看的紫色饺子。
“这个做法倒是有趣儿,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童子,你也试试吧。”
童子点头。
两人一起把饺子往嘴里送去。
这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黄师道只觉得舌头上的味蕾都被打开了,胃袋深处传来了前所未有的饥饿和渴望。
香椿的味道和鸡蛋的味道完全结合在了一起,清香醇厚,好似叫人置身旷野。
更难得的是,饺子的皮也是不薄,不厚,正正好。
嚼在嘴里的时候,只觉得每一道工序都好似恰到好处。
完美,美味。
黄师道一下子就反了悔,不该对柳金枝说自己只吃天仙楼的糕点的。
但懊恼归懊恼,他现在只想再吃一个。
第35章 春饼与定胜糕做些好吃的送傅霁景……
将紫荆花水晶饺,和龙井茶糕都仔仔细细品味了一遍。
两个食盒,二十四只糕点,很快就被吃的见了底。
黄师道只觉得回味无穷,感叹道:“这个小子的姐姐莫不是开饭馆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童子也是吃的意犹未尽,忍不住圈道:“不如先生收了他吧,往后说不定还有更多好吃的呢。”
“那叫作弊。”
黄师道哼了一声,捋着胡子站起来看了一眼柳霄。
他们在屋子里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外头没一个人看着,柳霄却从没想弄虚作假,更没想过用碗在缸里舀水的时候,不经意间多撒一点出去。
以至于写了大半日,那缸子里的水跟没有变化一样。
倒是柳霄的身前大大小小留下了许多水痕。
再仔细一看那字,写的龙飞凤舞,金戈铁马,确实不错。
黄师道满意地点点头,又很高兴:“这小子不用靠作弊,我瞧以他的心性,迟早也会过了我这关的。”
柳霄从早写到晚,等到最后一笔落下时看了看时辰,他主动将碗里没有写完的水重新倒回缸子里,然后站起来对着屋门叉手一拜,这才转身离开。
于是从这天开始,柳金枝每天都做一些好吃的送柳霄来黄师道这里写字。
好在春天的时候太阳颇大,写出来的字很快就干的蒸发了,不算特别耽误进度。
足足一月的时间过去了。
春闱已过,柳霄才将缸里的水全部写完。
“先生,您要求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
柳霄站姿笔直。
黄师道对这个弟子也颇为满意,笑道:“好,我算收下你这个弟子。”
柳霄
大喜过望,连忙下跪叩拜。
“但我为了考验你,让你错过了春闱考试,要想再考只能等下半年的秋闱。你可会怪我?”黄师道问。
“学生不曾怪过老师,老师当初考验学生的时候,自然会考虑到这一点。但老师还是对学生提出了这个要求,这就证明学生的功课还不够好。即使勉强上场,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名次。”
柳霄道。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黄师道对柳霄更加满意。
“你能有如此心性,我感到很欣慰。”黄师道站起身,“我早些年曾经收过一个弟子,如今我将他介绍给你认识。”
柳霄正起脸色,恭敬地跟着黄师道一同走进内室。
内室里坐着个模样端庄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见黄师道带人进来,不由站起身来叉手一拜,笑道:“恭喜老师又收获了一位称心如意的弟子。”
柳霄恭敬的对男子下拜:“见过师兄。”
男子摇摇头:“不必那么客气。”
黄师道笑道:“霄哥儿,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此前算经科的榜首,韦林。”
柳霄一怔。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大的来历。
韦林道:“老师何必再拿这个名头出来唬人?在往前十几年,老师也是算经科的榜首啊。”
两人相识一笑。
黄师道道:“说正经事,我虽收了你这个小师弟,却不知该如何教他,你帮我看一看,他到底在何方面有天赋?”
韦林笑道:“既是让我来测,我自然要出几道算术题。”
柳霄再次叉手下拜:“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于是韦林从易到难写了数十道考题摆在桌面,让柳霄在一柱香烧完之前全部写出来。
但是仅仅过去了半柱香,柳霄就将答案写满了纸面。
韦林惊异地拿起纸面仔细看了看,发现全部正确。
“好啊,好啊,这个孩子天生就适合考算经一科。”韦林赞叹道。
黄师道捋了捋胡子,笑道:“看来秋闱上的算经考试,你我师徒又要扬名了。”
柳霄垂眸不插话。
韦林道:“小师弟,我跟你说,老师教人从不走正道,不会一板一眼地叫你坐着埋头苦算,我们师门都讲究的是学以致用。正好我开了个书斋,以后你就跟着我在书斋里头跟人家算题。放心,我会付你工钱的。”
听到有工钱,刻在柳家血脉里的爱财基因一下子跳了出来。
柳霄问:“多少?”
韦林笑道:“一本算题册十文。”
宋朝一贯等于一千文,一钱等于一百文。
快速在心里换算过一遍后,柳霄点头答应。
“好!师兄,先给我七十本!”
韦林:啊?
*
柳霄成功拜师的事情让柳家上下都特别高兴。
柳金枝做了一桌好吃的庆祝。
但她也不忘记这个机会是傅家给的,理应感谢。
正好此时春闱刚过,傅霁景已经下过场,正是等待成绩名次下发的时候。
她该做些寓意吉祥喜庆的糕点送过去。
思索再三,她就定下了春饼和定胜糕。
春饼是宋朝人立春必食的薄饼。
其实往前一些到魏晋时期,春饼就已经有人吃了。
只不过那时候用来做春饼的食材是“五辛”,即葱、蒜、韭、薤和兴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春饼的原料食材也逐步扩大到纳入豌豆、菠菜等,又衍生出了“咬春”习俗。
到了宋朝,菜蔬更加丰富。
春饼用到的菜品又有了改变,有了白萝卜丝、蒌蒿、韭菜等新鲜时蔬。
成品色泽红绿交错,口感鲜脆,深得百姓喜爱。
刚好柳金枝的院子里就种了一些时令菜蔬。
她走过去拔起来。
刚出土的菜蔬还沾着一股春意,根部有泥土,更显得茎根碧绿欲滴。
为了不伤到其他菜蔬,她拔的很仔细。
根深一些的,就用小锄头慢慢挖。
最后挖出来一篮子,提着到井水口打水清洗。
井水清凉,在指尖划过,似清波一样。
菜蔬浸入水中,很快就洗干净了。
她捡出萝卜、蒌蒿和韭黄作为主料,再将菠菜、生菜等绿叶菜切丝,分门别类装在碗碟里。
随后倒入精细面粉,和水揉面,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醒发小半个时辰。
为了达到隔饼见菜的薄透效果,柳金枝在面团醒好揪拽之时,每两个小团擀成面饼就就刷油叠合。
锅中也是一样。
将锅底每一处都细细地刷上油,等到油跳锅辣之时,眼疾手快将叠合的双层饼贴入锅中。
等到中火烙至双饼两面微黄,就用锅铲铲出来,趁热揭开成两张薄饼,覆湿布保温保湿。
最后准备一些仅以砂糖或米醋轻拌的酱料,春饼就做成了。
至于那些早就备好的菜蔬不必焯水,吃的时候,就用春饼卷起菜蔬蘸酱,更清甜爽脆。
柳金枝将他们装入一个食盒中,再转手来做定胜糕。
传说定胜糕与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相关。
当敌军来袭,南宋百姓为鼓舞将士士气,特制印有“定胜”二字的糕点,寓意“必定胜利”。
此后这款糕点从军中流传至民间,常用于科举、婚庆等场合。
明代兰陵笑笑生所写的《金瓶梅》中,就出现了许多次,可见定胜糕在民间传播之广。
不过柳金枝推测,这其中应该也有定胜糕做法简单的缘故。
因为就原料来说,定胜糕只需粳米与糯米,按照三比二的比例混合均匀即可。
至于糕上“定胜”二字,可加入红曲粉或玫瑰酱染色,最后辅以豆沙、糖板油丁等馅料。
工序上也不难。
将以上提到的粳米和糯米分别磨粉、拌潮,即加水揉搓、用模具压制出形状、再旺火蒸制。
最后成品口感松软清香,色泽淡红如茱萸。
只有定胜糕的形状颇有趣味。
其形制源于宋代金银铤的“定胜(升)形”。两头宽中间细,像一块块金银,正好象征财富与胜利。
柳金枝早已买好模板。
把准备好的原料压进模板里,定形片刻,再反扣敲下来,糕落成金,形状吉利。
她特意做了很多个,摆满了院子里的二十个簸箕。
毕竟参加春闱的可不止傅霁景一个,还有汴京城里许许多多的儿郎呢。
这可是一桩大生意。
正做着,杜卫从外头进来了,看见满院子的定胜糕,笑道:“东家,我与你想到一处了。”
“怎的?”
“我打听了一圈,附近饭馆里都挂上了定胜糕的牌子。我想着咱们也要卖,正要回来与你说呢,没想到已经做好了。”
柳金枝笑道:“生意就是要赶早。”
杜卫一边弯腰把纱布盖在簸箕上,免得尘土飞扬,一边说:
“东家,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
柳金枝顿了顿,问:“怎么?食摊发生什么事了?”
杜卫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我卖吃食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暗地里看我们。”
柳金枝顿时停下做吃食的手:“此前孙玉香闹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还有人想来看热闹?如果是这些就不用管,我连夜市都是照常去,那些流言蜚语对我没什么影响,也不怕别人打听。”
“像是来看热闹的,但又不太像。”杜卫犹豫着说,“其中有一个……我认出
来,是汴京城有名的泼皮无赖,专门……专门……”
柳金枝眉头一皱:“专门干什么?”
“专门调戏妇女,赖人清白。”
第36章 山海兜柳氏饭馆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啦……
“砰——!”
柳金枝把手里菜刀一下子剁在了菜板上。
唬得杜卫立即缩了下脖子。
柳金枝冷笑道:“他们这是听了孙玉香的鬼话,以为我人尽可妻,想来占我便宜?”
她一个人开食摊的时候就想到过这种情况。
毕竟她是一名年轻娘子,容貌也还算过得去。
家中又没有撑得起来的男人,只有幼弟、幼妹,要在这市井中混生活,很容易被人盯上。
也好在应天爵与他家有来往,周围人见了,碍于应天爵的名头,也忌惮一二,不敢来找麻烦。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
杜卫道:“东家,要不我去请应大爷来一趟?”
柳金枝磨牙:“先不忙。若每每有事都有求于人,总有求不动的时候,不如自己先立起来。”
她想了一想,道:“杜卫,你消息灵通,去帮我打听一下这几个泼皮无赖都住哪儿。要是他们不来惹我就罢了,若是来……”
柳金枝拿起菜刀,手腕利落翻了个花,然后狠狠一砍!
实心木墩子做成的菜板,顿时四分五裂。
“我凭这把子力气,也不会叫他们好过!”
杜卫肃然:“好!我这就去!”
一溜儿跑了。
柳金枝收拾了下心情,把定胜糕和春饼分别装成四个食盒,叫了辆驴车往傅府去了。
傅府最近很热闹,春闱考过,就是放榜。
没人会觉得傅霁景考不上。
因此傅家门口门庭若市,大多都是来求教傅霁景的。
傅家的权势在汴京太过招摇醒目,为保全自身,一家人都以“和气待人”为第一要则,尽量做到不与人交恶。
所以但凡很有诚意的,傅家管事都会留下他们的姓名、试卷和地址,由傅霁景写了批语再送还回去。
因此,傅霁景在学子们中的名声也日益鼎盛。
柳金枝登门拜访时,正好遇上一群书生与傅霁景一同探讨诗词。
一群人在春色满园的庭院中或站或立,对诗、说笑,很是热闹。
双儿把柳金枝带来的四个食盒的其中两个,送到傅霁景手边,道:
“二郎君,这是柳娘子送来的,说是她阿弟已经拜得名师,特来与您道谢。”
傅霁景抬眸一望。
柳金枝站在廊下,规规矩矩地与傅霁景福身一礼。
傅霁景不由笑起来,问双儿:“柳娘子手上还提了两个食盒,是送给谁的?”
“是给大小姐和姑爷的。”
傅霁景点点头,想了想,笑道:“我想起来,我今日还没拜会过姐姐,等我结束这边的事情就去,你且让姐姐等等我。”
双儿:“是。”
尔后转过身,与柳金枝一同往后院去了。
傅霁景看着这两个食盒,正想着该如何脱身,身后有几个书生围上来笑道:
“好香的味道,二郎,里头是什么?”
“是啊,味道闻起来像是定胜糕。”
……
傅霁景便将食盒打开来,发现其中一个果然是定胜糕,另一个是春饼。
香气扑鼻,诱人食指大动。
傅霁景挑了下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可想试一试?”
书生们笑道:“若是二郎舍得,我们自然愿意。”
傅霁景便勾起唇角,一边把吃食都摆出来,一边温和道:
“这些东西是方才廊下的娘子做的,她手艺很好。”
“先前帮钦天监的李司正主持了四司六局,现在又在府上照顾我姐姐的胎。”
“她还在太常寺附近开了一家小食摊,就叫柳氏食摊。”
“你们……”傅霁景清咳两声,“可以去与她哪儿瞧瞧。”
傅霁景声名显赫,说是新生一代学子的领军人物也不为过。
因此他推荐的东西自然受大家响应。
“行,我今晚便去哪儿瞧瞧。”
“二郎对这个食摊这般推崇,想必味道一定不不错。”
有个书生拈了块定胜糕咬了口,忍不住直点头:“味道清香酥软,比我以前吃的定胜糕清甜许多,还不腻口。”
另外有书生吃的是春饼。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新鲜的菜,好像刚从地里拔出来一样。”
“确实很鲜脆,这饼皮也薄。”
“来来来,这儿还有酱,大家都来试试。”
……
庭院内有数十个书生,两只食盒并不够吃,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引得人感叹:“难怪苏东坡往日每每遇上美食,都忍不住提笔作诗。今日我们吃了这春饼和糕,也算是得观古意了。”
“诶,我有一个主意,咱们刚刚一直没定下最后一场诗会的诗题,如今就以“食”为题,如何?”
“好主意,民以食为天,这个题切合民生!”
“来来来,拿笔给我,我已有了一句。”
……
文人,大概皆是如此。
衣食住行、失意、发达皆可入诗。
要不然,后世学子哪儿来的唐诗宋词三千篇呢?
与此同时,傅钗华处。
傅钗华用完了膳食,笑道:“柳娘子,当真是多谢你费心了。”
柳金枝摇摇头,笑道:“奴承蒙主家关照,做这些都是应当的。”
傅钗华对双儿示意了一下。
双儿点点头,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置着一个钱袋子。
“这段时间承蒙娘子照顾,这袋子里面一共有二十两银子,就算做这个月给娘子的浇手费。”
双儿道。
二十两?!
柳金枝有些惊讶。
“二十两是不是太多了?”柳金枝道。
“对于别家也许算多,但对于我家却是不算。”双儿笑道,“娘子就收着吧。”
傅钗华也点头。
宋朝本来就对文人格外优待,不仅高官有厚禄,而且皇帝还经常公款请吃饭。
特别是对傅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太爷又是太子太师,赏赐的金银自然不会少。
柳金枝起来福身道谢:“多谢主家。”
她掂了掂银子,心中将高粱坛子里的钱,与手中的赏钱一合计。
嘶……
柳金枝缓缓睁大眼睛。
她好像攒够盘下铺面、开饭馆的银子了!
柳金枝脸上的表情瞒不过别人。
傅钗华笑道:“柳娘子是有好事发生?”
柳金枝不好意思地笑:“我一直想开间小饭馆儿,主家给我的赏钱正好够了。”
“以娘子的手艺,这饭馆早该开起来了。”傅钗华很支持,“可有选好地点?”
柳金枝摇摇头。
她原本觉得太常寺附近不错。
但被孙玉香闹了一场,哪儿反而是个是非地了。
她想要换个地方,但又不能离御街太远。
傅钗华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处地方闲置着,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就在御街西边,此店肆占地五丈五尺见方有余,许你一个月租金一两,如何?”
汴京城内租金一两,这分明就是傅钗华故意给的便宜。
柳金枝很高兴,笑道:“多谢主家!”
“谢什么,我还指望着你往后多照料我的胎呢。”傅钗华摆摆手,“开饭馆的事务繁琐,柳娘子,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了。”
柳金枝连连点头,笑道:“那我告退了。”
就兴高采烈地离去。
双儿犹豫了下,说:“小姐,二郎君不是说他一会儿要来吗?您怎么就让柳娘子去了?”
傅钗华只是眯了眯眼睛,道:“但我看柳娘子走的挺高兴的。”
双儿茫然。
傅钗华沉思。
所以看样子,不是柳金枝对她阿弟有意思,而是她阿弟对柳金枝上了心啊。
*
柳金枝是很高兴,所以一回到家,就把开饭馆的事情公布了。
月牙、柳霄还有才回来的杜卫,都被这消息砸懵了。
“这、这就可以开饭馆了吗?”杜卫不可思议。
柳金枝去把高粱坛子抱出来,连带着傅钗华给自己的赏钱,一股脑倒在桌上。
铜钱弹跳,散了满桌。
众人凑上来一数。
果真够了!
柳霄简直如在梦中。
月牙已经高兴傻了。
杜卫勉强反应过来,却兴奋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东家,地址选定了吗?”杜卫问。
“定了,就在御街西。”
“那、那咱们就得请几个师傅帮忙做装修,饭馆一定要漂漂亮亮。”
杜卫拍手。
“还不止呢,咱们开了饭馆,人手就得扩大一倍。管账的,跑堂的,送菜的,还要有几个膳徒。不然生意一旦红火起来,我一个人做菜都做不过来。”
柳金枝笑说。
“阿姐说的有道理。”柳霄点头,“我等下就写两张大字贴,拿出去招人。”
杜卫道:“饭馆比食摊更大,咱们的桌椅还不够用,咱们还得出去买一批。”
月牙也想到:“还有还有!饭馆开业那天还要请舞龙舞狮,最好再放个大鞭炮!”
“我觉得还有……”
一家人凑在一起兴奋地说个不停。
眨眼之间,提出了不少建议。
柳金枝笑道:“我有个想法,说给你们听听。”
几个人立即停下,认真看向柳金枝。
“咱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平常遇事,街坊们都没少帮忙。”
“所以我想咱们不如请街坊们去饭馆做事,工钱就比别处给的多些,也是一种报答。”
“你们说呢?”
柳霄第一个点头:“我同意。隔壁的钱婶子、王婶子和黄婶子都闲在家中。偶尔出去给人帮工挣钱,我想她们应该会答应。”
柳金枝一笑:“别说什么应不应该,先将人请过来吧。我置办一桌席面,大家边吃边谈。”
三人:“好。”
算起来,这是柳金枝第二次请左邻右舍吃饭。
她想做的更好些,以谢大家相帮的热心。
于是在麦粥、稠饧等寻常菜色之中,额外加了一道山海兜。
这道菜原为宫廷菜“虾鱼笋蕨兜”,后传入民间,被改良成了如今的山海兜。
其做法主要被收录在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里头。
用料有虾仁、笋粒、蕨菜、鳜鱼……
笋和蕨菜不算稀奇,虾仁倒要花些钱。
但请人办事,花钱是应当的。
柳金枝并不吝啬。
再把新鲜春笋找来,取其鲜嫩之处切丁。又将蕨菜焯水去涩,保留脆嫩口感。鳜鱼则是切片、虾仁保留整粒。
齐齐整整倒入大碗之中,加麻油、盐等调味。
山海兜的外兜是绿豆粉做成,揉出来的面团呈浅绿色,却很薄,拿起来对着太阳瞧,恍若一片绿水晶。
柳金枝把面皮放在手中掂了掂,铺平后填入馅料,再用烫熟的香菜根扎口定型。
最后入蒸笼旺火蒸两分钟,再度取出时,粉皮透亮如蝉翼,内馅鲜香交融,很是诱人。
等到其他饭菜也陆陆续续做好时,黄昏已至,邻居们都到了。
大家还是像冬日里一样,围着一张桌子坐在庭院内说笑。
柳金枝给每人斟了一杯金华酒,笑道:“各位婶子,平日里我们柳家承蒙你们关照,今日置办酒席,就是为了答谢大家。”
“这话说的倒叫我们不好意思,我们也没做什么。”
黄婶子笑道。
“好,婶子谦虚,那我也不多说了。”柳金枝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倒着亮相一圈,“我要说的话都在酒里,多谢!”
几位婶子都是心里一软。
待到动筷子时,发现这桌面上的都是好东西,看不出半点敷衍,不由得更觉得柳金枝懂事。
钱婶子爽快,道:“金枝,你有什么话就说了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一定帮你。”
柳金枝也就笑着将饭馆招工的事情说了。
几个婶子都是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过就是去饭馆帮忙,我们还能挣些工钱,自然乐意啊。”
黄婶子笑道。
“也算我一个。”
“我也是!”
“我们要做什么,金枝你只管说就好了。”
几位婶子都这么畅快,柳金枝也就把饭馆里需要的职位都说了一遍。
有收拾桌椅、洗刷碗碟、打扫地面……
给的工钱都要比别处丰厚二十文。
婶子们没有异议,又主动提出在饭馆建成之前也去帮忙。
于是这桩事就这么谈定了。
柳金枝笑眯眯招呼:“来,大家接着吃。”
正是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月牙兴奋的跳起来,道:“我去开门。”
柳金枝也是高兴,放着月牙去。
但没一会儿,就听见月牙在门口叫她:“阿姐,快过来,有个人找你。”
柳金枝疑惑的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口站着一张熟悉的脸。
阿芹对着柳金枝福身一礼,踌躇道:“柳娘子,打扰了,但不知你上次说的话是否还有效?我想当您的膳徒。”
柳金枝又惊又喜,连忙侧身让开一道空间,道:“快请进,我说的话当然有效,我正盼着你来了。”
杜卫、月牙和几个婶子都不认识阿芹,因此并没有上前。
阿芹来到屋里坐下,道:“前几天我的奴期到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来找娘子,还请娘子收留。”
“你不知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开一家饭馆,却苦于没有人手帮忙。如果你想留下,我给你开一天五十文,只是饭馆起步初期可能要累些。”
阿芹倒不在意这些,只问:“那我能跟着娘子学做饭吗?娘子放心,我不会学成手艺就走,我想拜你为师。往后可以一直留在饭馆帮忙。”
柳金枝在三确认,阿芹都坚持如此之后。
“好,我愿意。”
阿芹眼前一亮,撇下包袱,下跪叩拜:“师父!”
柳金枝赶紧把人扶起来。
来了一个清秀温柔又知性的大姐姐,杜卫和月牙赶忙表示欢迎。
阿芹也很大方与众人一一见过。
柳金枝道:“既然阿芹加入了我们,自然也要住在这间房子里。杜卫你和月牙两个等会儿再去收拾一个偏室出来。”
两个人都点头。
柳金枝又对阿芹道:“我的饭馆还缺一位跑堂唱菜名的,如果你有认识的人可以推荐给我。”
阿芹点头,道:“好。”
“现在阿芹跟着我拿着钱去盘铺子,杜卫你去找工匠师父,月牙你去街上找王师傅,请他帮我刻一套单子牌面出来,菜名我报给你听,你记住。”
月牙认真点头:“好。”
柳金枝将以前做过的蝌蚪粉一类都报给了月牙,还额外增添了许多。
阿芹担忧:“柳娘子,你报那么多的菜,一个小孩子记得住吗?”
柳金枝笑道:“你可不要小瞧她,她可是有名的过目不忘。”
果然,月牙一个人默了一会儿,就将全部的菜名都背了下来。
重复背诵的时候,没有一个字出错。
惊得阿芹瞪大了眼睛。
杜卫笑道:“东家我这就出去了,保管给你找手艺最好的工匠师傅。”
然后抱着月牙走了。
阿芹算是看出来了,柳金枝身边的人虽然少,但都是卧虎藏龙的高手。
月牙记忆力超群,这位杜卫小哥应该是熟悉城内的三教九流,听说柳金枝还有一个弟弟,算术能力超出常人。
她才刚来,又没有什么特长,看来需要更努力一点才可以在这里站稳脚。
阿芹打定主意,道:“我现在就出去找跑堂的。”
于是也跟着走了出去。
短时间之内想要建起一座饭馆比较困难。
但柳家上下众志成城,团结一心。
各自将自己的任务做到极致。
终于在半个月后,饭馆筹措妥当。
柳金枝叫人做了一块“柳氏饭馆”的招牌,高高挂起来。
“诸位!今日柳氏饭馆正式开业!”
第37章 竹筒饭卖的贵,但有人买
柳金枝拿着火折子,走到一串红鞭炮下点燃。
噼里啪啦!
鞭炮瞬间热闹炸开。
柳金枝道:“今日到我饭馆用饭的客人们,全都享受折扣优惠!八折!”
众人瞬间欢呼,大批人挤进了饭馆之中。
柳霄走到柳金枝身边,道:“恭喜阿姐。”
“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总感觉有些不现实。”柳金枝笑道。
“以后阿姐的生意会越来越好的。”柳霄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柳金枝“阿姐,送给你。”
柳金枝定金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钗。
钗身是用金包银打造的,钗头镶嵌了九颗小珍珠。
“我本来想攒钱给阿姐买一辆镂鍮装花盘架车,但没想到你比我更厉害,已经开了这家饭馆,那车也没用了,所以我就买了这支钗。”
柳金枝却是一愣:“你哪儿来的银子?”
柳霄道:“我帮我人家做题挣的。”
柳金枝这才回忆起来,在开饭馆的这半个月,她忙的脚不沾地,没太注意柳霄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只是偶尔晚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柳金枝还以为他是在勤奋学习,没想到是在做这些。
“阿姐很喜欢。”
柳金枝心中一软,抬头看着柳霄眼底浓重的乌青,就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了挣银子没怎么睡好。
“我只挣了四五钱,没能力给阿姐买更好的钗。但我发誓,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给阿姐簪上这世界上最漂亮的首饰。”
柳霄咧嘴笑着,将珍珠钗插入柳金枝乌黑的发髻中。
柳金枝摸了摸发钗,问:“好看吗?”
“好看,阿姐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
“骗人。”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流淌着脉脉温情。
饭馆开张第一天,柳金枝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买好的做饭需要用到的全部食材,都堆在膳房待用。
正好趁着阿芹也在,柳金枝干脆一边教学,一边做新饭馆的第一道菜——
竹筒饭。
春日的新鲜翠竹,配上香香糯糯的米饭,很合适把它作为饭馆开业的第一道菜。
“阿芹,过来。”柳金枝对着阿芹招招手,“去挑些竹子,我们来做竹筒饭,做成了就当作免费菜品,为每位顾客都送上一份。”
这种开业大酬宾现代很多饭馆都搞,说到底还是为了在大竞争中,以让利的手段站稳脚跟。
柳金枝也是同样。
顺便还能让顾客们感受到他们柳氏饭馆的诚意和手艺,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阿芹对柳金枝很崇拜,言听计从。
一听说要去拿竹子,就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没过多久就哼哧哼哧地拖出来两麻袋竹筒,满头大汗道:
“师父,竹筒有好多,但是大小、厚度都不一样,随便用哪个都可以吗?”
这就是教学的第一点。
柳金枝摇头,道:“当然不是,食物也有自己的脾性。如果用了不合脾性的东西,这会伤了食物的味道。”
“就拿竹筒饭的竹筒来打比方吧,一般要用新鲜的粉竹或者是山竹,这样在蒸饭的过程中,才能够保证竹子的清香进入每一颗饭粒。”
“另外米也是有讲究的,需要用山兰稻,也就是香米来配,口感才能够又有嚼劲,又清香扑鼻。”
“现在你去拿山竹和香米来。”
阿芹听的两眼发亮,只觉得柳金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知识点,很想拿个小本子全部记下来。
但她又舍不得做过柳金枝接下来的教学,于是赶紧拿好了山竹和香米,站到灶台前。
“师父,接下来怎么做?”阿芹问。
柳金枝道:“你看好。”
她拿起竹子,在清水里洗干净,再一一摆放在灶台上晾干。
在把香米也细细淘洗过一遍后,她也不急着将香米塞进竹筒中,而是把米放进一个干净的盆里,往中加入适量的盐,用竹箸搅拌均匀。
然后取来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用菜刀切成碎,也跟着一块丢进盆里,再度搅拌。
这样一来,香米、盐巴和瘦猪肉就完全混合了。
到了这一步,柳金枝才道:“现在可以把这些东西塞进竹筒里了。”又转过头对阿芹说,“去取一个烧烤架来。”
阿芹点头去了,用手脚麻利的把烧烤架架在灶眼上。
柳金枝自己也没歇着,转过头去取了一些芭蕉叶,把这些芭蕉叶塞在竹筒的开口,一片,两片,三片,塞到柳金枝确保竹筒里的饭不会落出来,才肯停手。
“把火钳递给我。”柳金枝伸手。
阿芹勤奋照做,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的盯着柳金枝的每个动作,充满着求知欲和好学欲,似乎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
柳金枝见她这么勤奋好学,一边操作一边细心解释道:
“我们要用火钳把这些竹筒一个接一个夹到烧烤架上。”
“在烤的过程当中要注意火候。”
“大火容易烤焦,小火容易不熟,还是中火为好。”
柳金枝夹了一个竹筒当做示范。
“你瞧竹筒的表面有一层膜,当火烤到这层膜的时候,它就会发生卷曲。”
“但是新鲜的竹筒水分多,一时之间不会烤焦,里面的饭和肉也不会熟。”
“所以要想知道里面的饭的生熟情况,就观察竹筒的表面。”
“什么时候竹筒的膜被烤焦了,那里面的饭和肉就熟了。”
阿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又看柳金枝一个人操持偌大的膳房十分辛苦,就自告奋勇道:”师父,你去坐着休息吧,这些粗活我来干。等竹筒的表层被烤焦了,我再来告诉你。”
柳金枝见她积极的模样,心中颇感宽慰,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些老师傅喜欢收小弟子了。
每当自己传授经验时,不管这种经验有没有用,都能收获小弟子一双亮亮的星星眼,以及无敌崇拜的“哇哦”,是个人都会觉得情绪价值被拉满。
更何况阿芹还那么积极,膳房里的杂活儿她都抢着干,实在是给柳金枝省了很多事情。
所以柳金枝也不和阿芹客气,爽快地放开手,站在一旁指导阿芹把剩余的竹筒一个接一个放上烧烤架。
看着阿芹虽然忙,但满脸带笑的样子。
柳金枝有预感。
阿芹以后一定能在美食这个领域闪闪发光。
毕竟当一个人在自己所热爱的行业孜孜不倦地钻研下去时,她未来一定能迎来光明,区别只是早一些,和晚一些。
饭馆里头热热闹闹。
过了春闱,潘琅寰终于没借口把潘安玉按在家里读书了,所以潘家兄弟加上应天爵——项志轩等人都来祝贺,顺便帮柳金枝撑撑场子。
柳金枝自然不能白白辜负他们这番美意,于是找到应天爵,请应天爵带着他那帮兄弟们在门口排队,做出一副饭馆爆火的假象。
应天爵自然拍着胸脯应下。
这种现代网红营销手段古代还缺,外人一瞧见这个新开的小饭馆排队排得老长,里头座无虚席,还以为这家店子手艺高超。
于是不消半个时辰,柳氏小饭馆再度吸引了一波新客。
大家就着单子牌面七嘴八舌的点菜。
因为阿芹还没找到好的店小二,杜卫又要时不时出去送菜,报菜名的事儿就只能请亲友顶上。
潘琅寰、应天爵和项志轩自不必说,他们仨一个是位高权重的掌权人,一个是汴京帮闲,一个是文弱书生,都无法胜任。
只有潘安玉,不仅对菜名熟悉,还积极的不得了。
“您要什么?好嘞!一碗馉饳!”
“来来来,客官里面儿请!”
“得令,您听我给您报哈,一碗蝌蚪粉……”
潘安玉忙的不亦乐乎。
几个人的视线随着潘安玉一会儿跑到左,一会儿跑到右,脚不沾地。
潘琅寰见潘安玉没一会儿就累出了满头大汗,本来还想让潘安玉休息休息。
只是他一看潘安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这话不由咽进了肚子里。
项志轩感叹道:“潘相公,其实潘兄他是真
的很喜欢做菜,您瞧他,报起菜名的时候,比念书顺溜多了。”
应天爵也点头,道:“我听过潘兄念书,一篇《论语》从头到尾念得磕磕绊绊的,被逼急了,就一边念一边哭,哪儿像现在这么高兴。”
潘琅寰神情复杂。
他承认这俩人说得对,在饭馆里待着,潘安玉看起来是开心多了。
但是潘琅寰冷下脸道:“安玉他迟早要自己当家的,不去读书,只会做菜算个什么?能养活自己吗?”
话一说出口,应天爵和项志轩就忍不住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爆火的柳氏饭馆。
这意思很明显。
“但他也没有柳娘子的手艺!”潘琅寰皱眉。
“没有手艺就学啊,潘相公,您一开始从老爷子手里接手生意,打理潘家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得心应手啊。”
项志轩笑道。
“是啊,说真的,潘家有您一个也就够了,您和潘兄弟的年岁相差也不大,何必那么发愁潘兄弟的未来呢?”
应天爵也帮着劝。
“干脆这样,您给潘兄弟开个饭馆,让潘兄弟主理。是赚是赔,就看他自个儿。要是万一将来做大了,也能有个安身之本不是?”
潘琅寰还是没松口,但望向潘安玉快乐的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背影,眸光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锋利。
“再说吧。”
潘琅寰摆摆手。
项志轩与应天爵两个对视一眼。
应天爵悄悄笑道:“真该让柳娘子来劝他,保准儿一劝一个好。”
项志轩煞有其事地点头。
正说着,膳房里陆陆续续端上来食客们点的饭食,还有一份额外赠送的竹筒饭。
潘琅寰、项志轩和应天爵三人也得到了一份儿,算是给他们来捧场的犒劳。
见了吃食,三人也就把刚才的话题带过了。
应天爵笑道:“我听说云南那边倒是流行这样的吃食,把个饭塞在竹筒里烤熟。但也只听过,没吃过,这会子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项志轩拿过来一个,问:“说多不如吃一口,来,试试。”
就拿起旁边的竹箸,把竹筒口的芭蕉叶轻轻一挑!
瞬间,一股浓郁的饭香,混杂着肉香和竹子的清香一块儿飘入鼻中。
引得应天爵眼前发亮,连声道:“我就知道柳妹子的手艺不会出错!”
也不顾烫,连忙伸手抓了一个敲开,把里头的饭倒出来。
不知这竹筒饭的米饭是怎么做的,居然颗颗分明,呈现圆润饱满的形状。中间掺杂着一两块小碎猪肉,叫人食指大动。
应天爵可不讲究那么多,直接扒了一口,瞬间觉得这米饭香弹软糯有嚼劲,猪肉切的细碎,却保留了肉香,和盐巴、米饭、竹香混杂在一起,恨不得把舌头鲜得掉下来。
其余二人虽然吃相文雅些,但也是速度极快,一个竹筒其实也不大,三个大男人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潘琅寰深呼一口气,犹觉不足地唤道:“安玉,再去给我点一份儿。”
潘安玉却不满地皱皱眉:“哥,我现在是工作时间,你得管我叫小二。”
潘琅寰:……
他真想一马鞭抽死这个小兔崽子。
但看在竹筒饭的面子上。
“小二……”潘琅寰黑着脸,“给我来一份竹筒饭。”
“诶,好嘞!”潘安玉一下子活泼起来,笑容满面,“您等着,我这就去,竹筒饭一份儿!”
与此同时,其余吃了竹筒饭,却因为一份量太少根本不够吃的食客们,也纷纷举手点菜。
“小二,我也要一份!”
“也给我一份!”
“小二……”
……
强大的呼声将柳金枝从后厨唤了出来。
她笑呵呵地拉出单子牌面。
“诸位,竹筒饭第一份是本店友情赠送,但第二份就要诸位花钱购买了。”她比出三根手指,“一份,三十文。”
这下子应天爵算是知道柳金枝打得什么算盘了。
他笑道:“我这妹子就是精明,我说她怎舍得送我们一人一份竹筒饭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尝过了滋味,又没吃饱的食客很容易被食欲吊起来。
欲望一浓,就管不住自个儿的钱袋子。
果然,在场但凡是尝过竹筒饭的,纷纷掏银子买了下一份儿。
三十文啊。
搁外头能买一斤肉了,吃朝食都能吃两遍了。
现在却拿来买一份儿竹筒饭。
但此时此刻,没人嫌贵。
柳金枝笑着进了膳房,道:“阿芹,再准备五十份儿竹筒饭!”
今天的柳氏小饭馆可谓是一炮而红,生意爆火。
开业就能达到如此水平,也让小饭馆成功在汴京扬了一些名声。
至少太常寺附近几条街的居民都知道了有个新开的柳氏小饭馆了。
唯一对此不满的,大概就只有孙玉香了。
“你说什么?那贱///人什么时候有如此手艺?!”
孙玉香嫉恨地瞪大了眼睛。
“哼,柳金枝以前惯会在娘子面前装可怜,说不定她早会做菜,却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说,就是不肯为娘子出力。”
这番话说的孙玉香更是气恼。
“往日她在时,恰逢公公寿诞,她明知道我为了操办好宴席,连夜去寻手艺高超的饭局局长。她明明什么都会,却眼睁睁瞧着我着急上火,半个字都不愿意吐露。”
孙玉香咬牙切齿。
“亏我往日还将她当做知心姐妹,果然!她和你们说的一样,是个早就觊觎我家富贵的贼//贱//妇!”
她气得恨不得落下泪来。
丫头叹了口气,劝道:“娘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以前就是太心善,才会被她骗。如今三郎君应了考,您又稳坐后宅,前途一片光明啊。”
说着,就搀扶着孙玉香往前走了两步。
“现下最要紧的,是和汴京城的官家小姐,高门夫人们交好,彻底稳固住自己的地位。”
孙玉香吐出一口浊气,道:“你说得对。”
她抖开一张帕子,擦了擦眼角,重新朝前方一座宅邸走去。
仰头一看,那宅邸上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
“傅府”。
第38章 彩色春饼福袋春日吃福袋,福气满满……
柳氏饭馆开业全仰仗傅钗华襄助。
于情于理,柳金枝都应该上门拜谢。
所以在第二天,她就预备做一道“彩色春饼福袋”,亲自送给傅钗华。
因为这道菜需要集齐多种颜色。
柳金枝就按照前些日子做紫荆花水晶饺的方法,让月牙帮她去邻居家又摘了一篮子紫荆花,另外还备下了菠菜、山楂果子、香菜……等等。
紫荆花放入石臼里,捣出来的颜色就是深紫色。菠菜是碧绿色。山楂果子是浅红色。
把这三碗汁水摆在一边,又拿出面粉来和清水。
等到面揉得半稀不干的时候,把这一团面分作三份儿,分别倒入紫荆花汁、菠菜汁和山楂果子汁上色。
阿芹想要过来帮忙,但柳金枝觉得她手上力气不够大,揉出来的面不够劲道,就只让她帮忙烧水。
但就是这样的粗活儿,阿芹也做的很仔细。
柳金枝很喜欢阿芹这股奋发向上的学习劲头,问道:“阿芹,你有没有想过当这饭馆的主厨?”
“啊?”阿芹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说,“可我听说主厨都得是有一门绝技才能当的,我没有什么独门的手艺,当不了。”
柳金枝笑了笑,道:“你会做什么?”
阿芹挠挠头,道:“我是山西人,最会做我们哪儿的家乡菜,糖醋丸子、过油肉……之类都会一些,但不算精通。”
“那你做给我试吃一下。”柳金枝道。
阿芹点点头,另起了一口灶眼。
等柳金枝把面揉好,放在一边醒面的时候,阿芹已经把食材都找了出来。
她预备做糖醋丸子。
这类丸子都是拿新鲜猪肉做的,喜欢不同口味的,还可以往肉里放点萝卜碎。
不过阿芹偏向于纯肉丸,所以她将猪肉拿出来切碎、打成泥,放入盆中,再加调味料,如盐、蚝油、酱油……
用竹箸顺着一个方向搅和,搅和几次之后加一次葱泡水,紧接着再搅和。
等到搅和到手上阻力变大,猪肉都粘在盆上搅不动了,这样做出来的肉丸不仅不会散,而且非常具有弹性。
柳金枝帮阿芹起锅烧油,两人一块用瓷调羹挖了一勺子肉馅儿,捏吧捏吧做成圆丸子,放入油锅中去炸。
滋啦一声——
金黄的油围在肉丸子周边,将猪肉炸出诱人的味道。
但炸肉丸顶多就炸五分钟,因为如果炸的太久了就会把肉丸炸黑,肉质也会变老,嚼起来就会硬邦邦的,没有弹性。
所以在锅中翻腾五分钟,表皮酥脆金黄之后,阿芹就把油炸丸子倒入一个干净的盆中。
才刚落进盆里,丸子就在盆底弹了两下,才滚落到一边安静不动了。
柳金枝对这丸子的弹性颇为意外。
一盘肉丸大概二十几个,本来也是试做,所以阿芹做的更少,只炸了十个左右就开始调酱汁。
一勺生抽,一勺老抽,两勺陈醋,四勺白糖,还有盐和淀粉等等调味料都放在一个干净碗里面搅拌均匀备用。
下一步就是起锅将葱花姜末爆香,炒到一定程度后,再把调好的酱汁倒进去,反复翻炒到浓稠。
先放蒜末,再放丸子,紧接着继续翻炒到锅里的酱汁,让酱汁均匀沾染到每一个丸子的身上,变成酱油香色。
本来经过油炸的丸子就有一种酥脆的油香,此时经过反复大火煸炒,更是炒出一种肉香。
最后起锅收盘,撒上芝麻、葱花,一盘山西特色菜——糖醋丸子就做好了。
柳金枝夹了一个起来吃,阿芹面露期盼的看着他。
“师父,怎么样?味道还行吧?”阿芹问。
柳金枝点点头:“味道还不错,但是——”
她又回味了一番,感受着嘴里丸子的味道。
“先说优点,丸子确实很弹、很有嚼劲,调出来的酱汁也很好吃。因为油炸的时间不长,所以保持了肉丸的鲜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油香。”
“但问题是,如果肉丸里不加任何素菜,吃多了就会导致食客腻味,更何况这个肉丸本来就经过油炸和翻炒,重油重盐,会加快腻味的速度。”
“第二,肉馅虽然香,但更多的是原味,味道失于平淡,你应该多加一些五香粉来调味。”
“另外,你的肉丸口感太过厚重了,一口下去全是肉味儿。其实你应该加些面粉、包子等面食类中缓一下,这样会让你肉丸的味道更清淡。”
柳金枝放下竹箸:“但我觉得这盘菜很有成为招牌菜的潜力,只是配方需要我们再改变精进一下。”
阿芹听的两眼放光:“师父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再去试试。”
柳金枝点点头,放任阿芹再去重新准备肉馅儿。
刚好她的面也发的差不多了。
于是把面团揪出来,按照颜色一个个揪拽成小块,再用擀面杖擀成薄皮。
这次的饺子皮不比上一次,这一次她在揉面团的过程当中特意加入了碱水,作用是让饺子皮变得更薄,更嫩,更韧。
就像现代包云吞的皮一样。
馅儿包在皮里面,都能隐隐约约的透出模样。
三种不同的颜色,每一类她一共擀出了十片,然后垒在旁边备用。
至于里面的馅儿应该放什么?
柳金枝定下的是蔬菜丁馅儿。
把一些春日里常见的蔬菜都拿过来,比如梢瓜、芦菔、茭首、莴苣、野山蕈……等等。
全都切丁、焯水,再加生抽和蚝油在锅里炒匀。
等炒到素菜都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柳金枝就拿过饺子皮,一边在皮上涮油,一边将这些素菜都包到皮里。
这道菜的名字竟然叫做彩色春饼福袋,那最后做出来的样子自然与福袋相似。
所以在包完馅儿之后,柳金枝没有像做饺子一样简单的把皮捏在一起,而是将早就准备好的香菜焯水。
等到香菜焯软之后,将之当做绳子,把饺子皮像包袱皮一样拴起来,扎成一个福袋的样子。
从外面看这福袋的皮又薄又透,可以看见里头红红绿绿的蔬菜丁。更别提几种不同颜色的福袋凑在一起,看起来花花绿绿,煞是吉祥好看。
最后柳金枝把这些福袋放入蒸笼里面蒸一遍,每五个放进一个碟子,收成了两个食盒,一左一右提着,坐上驴车去了傅府。
依旧是双儿给她开的门,二人并肩穿过回廊,往后院里走。
双儿道:“娘子来的真是巧,正好有一位娘子正陪着我家夫人说话。我家夫人当着她的面夸你手艺好,那位娘子还说想要试试你的手艺呢。”
以傅钗华的身份,她当着人家的面夸赞柳金枝,其实是在给柳金枝抬面子。
柳金枝很感谢傅钗华对她的帮助,道:“主家已经帮了我很多,再对我这般好,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双儿道:“我家夫人常说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娘子只要好生照顾好夫人的胎,其余的都没什么。而且撇开我家夫人不谈,其实我私心里也希望娘子多过府来走走。”
柳金枝不理解双儿为什么这么说。
大概是柳金枝的人品值得信任信任,双儿也不打哑谜,道:
“我不是说现在正有位娘子陪着夫人说话?她不止是今日来,她是日日来。”
“来了以后就缠着夫人,夫人想要休息,明示暗示让她走。”
“可人家就跟听不懂话一样。”
“甚至夫人在里头睡觉,她就在外头等着,这般行径当真让人……”
双儿撇了撇嘴,没把话说完。
但柳金枝也知道双儿怕是对这位娘子十分瞧不上。
不过豪门大家的事情轮不到柳金枝多插嘴,听过了就当是没听过,安静做一只情绪垃圾桶。
最多时不时再安慰一下双儿,承诺下一次来见她,多带一些吃食给她。
果然,双儿看柳金枝的眼神软了不少,想是更加喜欢柳金枝了。
“哦,对了,双儿姐姐,这个食盒还请你帮我交给二郎君。”
柳金枝把一只食盒递给双儿。
“里头的吃食与夫人的一样,都是彩色春饼福袋。”
双儿接过食盒,爽快答应:“好,我一定送到。”
其实一开始,双儿也怀疑柳金枝对傅霁景有不轨意图。
但后来发现柳金枝只是单纯报恩,从来没有借着吃食去与傅霁景单独见面,也不会在府内多说什么。
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双儿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心。
再加上杏安一直在她耳边念叨柳金枝的菜,她把这食盒送过去,也可以堵住杏安那烦人的嘴了。
与此同时,傅霁景处。
傅霁景穿着一身暗碧色春裳,正站在一张长案前,仔细观察手中的一块羊脂玉。
而长案上还放着许许多多的礼盒,每个盒子里面都放着或金、或银、或珍珠、白玉的钗、簪、镯子一类。
“杏安,你觉得用这个去贺柳娘子开店大吉如何?”
傅霁景扭过头问杏安。
杏安撑着脸,道:“二郎是要自己亲自送,还是让我跑腿去送?”
傅霁景犹豫了一下,道:“在礼数上,自然需要你去送。”
“那二郎就看着挑吧,送什么都没区别。”
杏安耸耸肩。
傅霁景:……
傅霁景慢吞吞道:“却也不能这样挖苦我。”
杏安哼哼两声,道:“二郎,你对柳娘子什么心思,我可不瞎。只是既然心悦人家,为何不大方些?”
傅霁景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有我的顾虑。”
“确实,如二郎这般的身份,婚嫁之事确要慎重。”杏安叹了口气,“但柳娘子是个一顶一的好人,你今个儿不主动一些,明个儿指不定柳娘子就有人家了。”
傅霁景眉心
一皱:“谁?”
“应天爵告诉我的,有家姓潘的,对娘子似是很青睐。”杏安凑近了傅霁景,低声开口,“听说那家的家主有位义父,乃是宫内的曹大监!”
曹大监,便是天子身边的近侍。
听说曹大监进宫改姓之前,本家就是潘姓,与这潘家必然是沾亲带故。
如今潘家的掌权人又认了他做义父,更是亲上加亲。
于情于理,曹大监都会为潘家多加考虑。
傅霁景攥紧了手中的羊脂玉,第一次感受到了紧迫和茫然。
而另一边,傅钗华的房间内。
柳金枝端着食盒进门,刚给傅钗华行完礼,站起身时,却在傅钗华身边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孙玉香与柳金枝双目相对,互相都感到一丝错愕和惊诧。
甚至孙玉香身边的丫头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娘子,竟然是她!”
这般情况,除非傅钗华是个聋子、瞎子,否则一定能看出孙玉香和柳金枝相互认识。
傅钗华笑道:“怎么?你们二位莫不是有些渊源?”
柳金枝与孙玉香对视了一眼。
孙玉香眼神紧张,面色微微发白,似乎很怕柳金枝在傅钗华面前揭她的短。
柳金枝眉峰一挑,眼眸中流露出些许不屑。
她是看不起孙玉香这般欺软怕硬之辈的。
二人打了几秒钟的眉眼官司,柳金枝才开口,道:“回主家的话,我与这位娘子确实认识。”
柳金枝将自己过去的经历全盘托出,不过为了双方面子着想,她略过了跪死在雪地里的那一场。
这也不是为了替孙玉香遮掩,而是她即便在傅钗华面前控诉了孙玉香的不是。
傅钗华又不是青天大老爷,难道还能判了孙玉香去打板子不成?
况且她也不想在傅钗华面前留下背刺旧主的印象。
只要孙玉香还是老样子,迟早是要在傅钗华面前丢丑的。
她不必去趟这趟浑水。
孙玉香自然也不想让傅钗华觉得自己恶毒,她可是早听说过傅府“与人为善”的名声。
也就咬了咬牙,勉强点头笑道:“是啊,我们曾是主仆,但后来柳娘子奴期满了,我就放她回了汴京。”
“竟然这么巧。”傅钗华笑着让柳金枝也坐下,“看来这个世界真是小,兜兜转转总能遇到熟人。”
柳金枝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孙玉香一眼。
“我方才还在孙娘子面前夸你呢,说你手艺好,孙娘子说有机会也把你请到家里去主持四司六局。”
傅钗华笑着说道。
孙玉香顿时面色难看。
她来傅府本就是想来巴结巴结傅钗华,谁不知道现在整个汴京就属傅家权势最大?
所以自然是傅钗华说什么,她就跟着附和什么了。
谁知道对方赞不绝口的膳工娘子,居然就是柳金枝!
孙玉香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她巴结不上的人,倒叫柳金枝攀上了。莫名矮了一头不说,就是以后想再针对柳金枝都不好下手了。
“若得孙娘子相请,自然是我的福气。”
柳金枝淡笑着说,随后从食盒里取出彩色春饼福袋来,一一摆在桌面上,岔开了话题。
“来,主家试试这个,叫彩色春饼福袋,一个小袋子装些福气,愿主家吃了以后,能福盈满门,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聪明伶俐。”
柳金枝笑眯眯地说。
她是惯会夸人的,也很聪明,知道要夸一位准母亲,就要赞扬对方的孩子。
果然,傅钗华听后很高兴,笑道:“我也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和二郎一般出色。”
孙玉香不满柳金枝一进来,就引得傅钗华只注意她一个,也就插嘴道:“说到二郎君,好像就快放榜了吧。二郎天资聪颖,必然能得个好名次。”
“我听说今年春闱佼佼者众多,二郎未必能名列前茅,还是明日看看再说吧。”
傅钗华谦虚着,唇边却含着笑意,尔后又似想起什么,问:
“对了,我听说候三郎今年也下场了,可有把握?”
柳金枝耳朵动了一动,看向孙玉香。
别的她不在乎,但侯三郎这个捣子若是能中举,就真是老天不开眼了!
孙玉香掩着帕子笑道:“我家三郎自从回了汴京就日夜苦读,我想应当是有些希望的。”
言语之间,得意地看了柳金枝一眼。
柳金枝:……
谁能来给孙玉香一巴掌?!
第39章 水晶梨子走高端路线
小饭馆开业,红红火火。
第三日时,应天爵、项志轩还有潘琅寰、潘安玉都送来了贺礼,傅府也是一样。
不过让柳金枝奇怪的是,傅霁景的贺礼不仅独立在傅府之外,而且送的还是块玉佩。
可柳金枝……用不上玉佩。
她更喜欢潘琅寰送她的镂鍮装花盘架车。
那可真是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东西。
还有潘安玉送她的镶金柄锅铲,拿出来炒菜又帅又有面儿,显得她好像特富贵一样。
项志轩更是送了她一本珍藏的食谱,里头有很多柳金枝在现代就想知道的膳食配方。
唯有傅霁景这个,中看不中用。
但柳金枝摸着这块玉佩想了想,还是没把它收起来,而是在腰上寻摸了个地方。
挂上了。
*
往后日子照旧,但离开了太常寺周边,没人在耳边嚼闲言碎语,孙玉香也没来找麻烦,生活还是更加轻快了一些。
正是这个时候,杜卫来报,他打听到那几个无赖的住处了。
“他们住哪儿?”柳金枝问。
“宣泰桥附近。”杜卫道。
宣泰桥?
柳金枝气得一笑。
怎么这地方专门出地痞无赖?她那个被流放的好舅舅可就是从宣泰桥出来的。
“杜卫,你找人继续盯着他们,看他们接下来预备做什么。”
柳金枝道。
杜卫点头。
此后又小半月,饭馆生意异常红火,柳金枝没时间再去关注其他,一心一意扑进生意里。
直到春闱放榜了。
这一天无论是下场还是没下场的,都挤在了礼房前争相查看名次。
考中的欣喜若狂,满面红光。
没考中的仰天大哭,甚至有人数度晕厥,需要有家里人搀扶回去。
柳金枝和柳霄也去凑了一下热闹。
这张贴在布告栏上的团榜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从录取的第三百名到最中间的第一名。
唯有第一名的名字是用朱红笔墨写的。
醒目又刺眼。
柳金枝看见那个名字是傅霁景。
没人觉得意外,傅霁景不得这个名次才意外。
柳霄感叹了一句,道:“阿姐,若我以后也能像傅郎君这般得中魁首就好了。”
柳金枝也深有感触地点点头,道:“阿姐回去给你多做点鱼吃。”
“干什么?”
“补补脑子,说不定就能考中了。”
柳霄失笑,道:“阿姐你就会打趣我,你且等着,我一定考给你看。”
“那好,我就等着当魁首的姐姐。”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
但是柳金枝没忘记一件事情,她凑上前把整个榜单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反复三遍。
柳霄不解,问:“阿姐,你是在找项志轩和潘安玉吗?”
说着就给柳金枝指,“项志轩在这儿呢,第一百三十二名。潘安玉没考上,这里头没他的名字。”
柳金枝摇头道:“他俩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我没找他们,找的是另一个。”
“哪个?”
“一个姓候的捣子,哦,对了,就是那孙玉香的相公。”
等到柳金枝反复确认过,都没找到那个候三郎后,顿时春风满面。
“我就说候三郎这个捣子不可能考上,就他那样儿,读《论语》都磕绊。”
柳金枝爽的不得了。
“也只有孙玉香拿他当个宝,成天藏着掖着不给人家瞧,生怕人家跟她抢。”
“上回在我面前还洋洋得意地说,她家夫郎是很有希望高中的。”
“结果名落孙山!”
上回从傅府回来之后,柳金枝就惦记着这事儿,憋了许久。
此时考试成绩尘埃落定,柳金枝终于能放开了吐槽孙玉香了,当然,柳宵也很乐意听。
姐弟两人一路走,一路聊,都乐呵呵的。
但到了饭馆儿门口一看,倒是见着了个不速之客。
傅霁景与杏安两个站在门口,傅霁景一身春裳,眉眼温柔儒雅。
杏安站在后头对着柳金枝机灵地眨了眨眼,笑道:“柳娘子,我们可等着你回来了。”
“饭馆里头有杜卫、阿芹,你们有事大可以先寻他们。”柳金枝颇为意外,“怎么等在门口了?也不怕累着。”
一边说着,一边请人进屋,又道恭喜傅霁景得中榜首。
傅霁景温声谢过,又道:“我有一事,还是与你面对面交谈会更好一些。”
“什么?”
“我想借贵宝地办一期同期集会。”
站在现代的时间线往古代回看,总能发现不少文人写过怀念友人的诗。
有些重情义的,还会在友人落难时帮一把。
联系更紧密些的,就能组成一个文官集团,互相扶持,两肋插刀。
然而若是有人做过研究分析,就可以发现,这些人所帮扶、怀念的友人都并非自己的同窗,而是自己的同期。
也就是一起考取功名的人。
只是考生们来自天南海北,能凑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考场上的答卷时光,哪儿来的时间培养这么深厚的感情?
答案就是:同期集会。
每次有中举名单出来,就会有人整理成册,分发到每个考生的手里。
再由其中最有名望的考生举办一个同期集会,让大家都来参与,互相认认人,交交朋友。
到后来,这种集会与其说是朋友碰面,倒不如说是搭建自己在汴京的人脉关系网的第一步。
所以有些寒门学子哪怕是借钱都要参与,为的就是将来的官路走的平坦些。
如果傅霁景选择柳氏饭馆作为同期集会的场所,柳金枝不仅能赚到银子,还能让柳霄多结识一些人物。
简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柳金枝都没想到这么好的事情能落在自己头上,忙不迭答应下来。
“傅郎君,你们大概什么时候来?”
傅霁景笑道:“中举之后,我们还要举行乡里祭酒、叩谢皇恩、纳名报道,若要忙完,怕又要小半个月。”
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袋银子交给柳金枝。
“这十两银子先算作我的订金,若有不够,娘子尽管来傅府找我。”
柳金枝看着银子咧嘴笑开了,道:“郎君日理万机,我可不敢打扰,若有事,我只管找杏安就行。”
傅霁景默了一下,慢吞吞道:“其实我最近也不算忙,毕竟春闱已过。”
“呃呃。”柳金枝挠了挠头,改口道:“那郎君既然不忙,我有事就与郎君相商。”
毕竟是一棵多金的大树,还是哄好一点为好。
傅霁景又笑起来:“好,随时恭候。”
柳金枝望着他温暖俊眉的眉眼,心中不由一动。
傅霁景生的……真是好看。
*
柳金枝等人出去踏青时还是立春,放榜时已是雨水节气,而再等到半月后的同期集会,便是惊蛰。
作为中国的二十四节气之一,惊蛰的到来象征着天气转暖。
春雷初鸣,惊醒蛰伏于地下的冬眠的昆虫和动物。
无论是古还是今,对于这天都有很多的习俗。
于宋朝人,身份不同则形式不同。
茶农会在惊蛰这天进行“喊山祭茶”,被赵汝砺在《北苑别录》中称之为:“春虫震蛰,千夫雷动,一时之盛,诚为壮观”。
工匠则延续《周礼》中所记载的“启蛰之日蒙鼓皮”的传统,在这天选择鞣制牛皮蒙鼓。
像柳金枝这类平头老百姓,自然是做些普普通通的事。
先是带着一家人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边,又在庭院周围撒上驱虫药。
阿芹则是心灵手巧,给家里人都缝制了一个五毒包。
“这是我家乡的习俗,戴五毒包,挂彩丝绳,雷神就会保佑大家百毒不侵。”
阿芹笑着把五毒包分发下去。
月牙拿到了一个绣着山茶花的,捏在手心里,精致小巧,还香香的,她很喜欢。
“谢谢阿芹姐姐。”
杜卫和柳霄两个少年都不好意思,红着脸接过道谢。
柳金枝端着个铜盆,一边走,一边在庭院里洒水驱尘,道:“对了,今天谁去买梨子呀。食梨离虫,这可免不得。”
宋代百姓在惊蛰吃梨,既是因为梨与“离”谐音,寓意远离虫害,也因为梨子润燥功效符合春季养生需求。
那位宋朝著名的吃货诗人——苏轼,还曾记载过将梨与橙子捣碎加醋盐调制的果饮,兼具驱虫与美味。
柳金枝还蛮想试一试的。
“不用买,隔壁黄婶子和钱婶子送了我们好几篮子。”柳霄接话,从门槛后提出来两篮子香梨给众人看,“瞧,都新鲜的不得了。”
柳金枝走过去看。
果然,篮子里的梨子一个个水灵灵的,每个都有成年人拳头大小,闻一闻,梨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叫人忍不住新生愉悦。
“那今天我给大家做个新菜式吧。”柳金枝笑眯眯地说。
“哈哈,东家下厨,咱们这回又有口福可享了。”杜卫咂咂嘴,“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新菜式。”
月牙、柳霄还有阿芹都很期待。
柳金枝拿起一个香梨,在手中高高抛起,再接上,狡黠一笑,道:
“水晶梨子。”
做这道小食需要预备下香梨两个、金橘四颗、红枣四颗,以及银耳半朵。
据《本草纲目》记载,银耳有清热润肺、补气益虚的作用。
再加上银耳本是一种真菌,可以在山上采得。
因此发现了银耳的宋朝人也爱用银耳来煲汤,或者是售卖。
柳金枝让杜卫出去跑个腿,就买了一袋子上好的银耳回来。
她把银耳放在水中泡发备用,然后把钱婶子等人送来的香梨洗净,小刀削皮,果蒂留用,果肉去皮、去核、切块。
金橘也清洗干净。
红枣对半切开,把里面细长的棕色枣核挑出来。
再统统倒入一只炖锅当中。
阿芹好学不倦,依旧蹲在一边帮忙打下手,所以没等柳金枝吩咐,炖锅的灶眼里就起了火。
柳金枝把梨肉、梨、泡发的银耳、金橘、红枣都放入炖锅里头去,再加入适量的冰糖、清澈的井水,一起炖煮大半个时辰。
换算成现代时间,就是一点五个小时。
往锅内看,可以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锅内吞吐着大量白色蒸汽,井水被逐渐煮干,汤汁逐渐粘稠起来。
等到井水全部熬干,只剩下最为粘稠的浅色液体的时候。再准备一个过滤网,把锅内的液体倒入过滤网之中。
把渣滓丢掉,余下一些像半固体一样流动的东西,就是混合了冰糖、银耳的梨汁。
如果现在去吃它,口感可能会像果冻?
但柳金枝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不会把这个半成品端出去见人。
所以她把过滤出来的梨汁再次倒入另一个炖锅之中,将其煮沸、溶解,再加入一些白凉粉进行搅拌。
等到白凉粉溶解的差不多了,将梨汁倒入准备好的模具之中,根据自身喜好加入适量,可使用的花草或者果干。
家里的人都很喜欢吃金橘,所以柳金枝加的金橘很多,红枣次之。
一瓣瓣金黄饱满的橘片果肉,放入梨子形状的模具当中,再倒进梨汁,尽量让梨汁包裹住整片金橘。
但这时候看起来还不像真正的梨子。
而削梨子时留下的果蒂就派上了用场,柳金枝将果蒂小心翼翼插在梨子模具的头部,保持和原来的梨子果蒂位置一模一样。
月牙撑着白净的脸,声音软软的问:“阿姐,现在可以吃了没有呀?”
柳金枝摇摇头,笑道:“还差最后一步。”
于是把梨子模具整个端起来,快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自家冰窖。
杜卫和柳霄在柳金枝的示意下,合力把冰窖口的盖子打开
,瞬间,一股寒意冲出来,冻得众人忍不住抖了一下。
柳金枝站在冰窖口往下看,可以见到冰窖不大,而且还黑漆漆的,从头顶泄露的光源,勉强可以看见里面储存了三四桶冰,每个桶上又加了盖子,严丝合缝的封着。
“来,我先下去,你们给我搭把手。”
柳金枝把手里端着的模具递给杜卫,自己提着衣裙先爬下冰窖,启开其中一只冰桶的盖子。
寒气更甚,成股成股朝外头扑去。
“东家,接着。”
杜卫半跪在冰窖口,把模具递下去。
柳金枝接过,再整个放到冰桶里头,和冰块挨在一起,重新盖上盖子。
这就是做水晶梨子的最后一步,冷藏凝固半个时辰。
要是在现代,她打开冰箱放进去就好了。可偏偏是在古代,就只能借助这些存冰的冰桶帮忙。
条件有限,就注定了生产不能扩大。
不然柳金枝还是蛮想在夏天的时候,把这一手水晶梨子做出来售卖。
踩在风口上的生意,大概会跟之前的定胜糕一样卖的不错。
半个时辰之后,柳金枝再度爬进冰窖。
这回再端上来的,就是一个个晶莹剔透到像是用冰雕出来的水晶梨子。梨子圆滚滚的,憨态可掬,腹部还塞有金黄饱满的金橘瓣,又或者是火红的红枣肉。
刚好五个水晶梨子,每人一个。
阿芹上一次见这种做法,还是柳金枝做皮冻水晶脍之时。
但这回水晶梨子的做法,与皮冻水晶脍都不一样。
她好奇之下,凑近水晶梨子浅浅咬了一口。
舌尖顿时感受到了满满的香梨清甜,却又比之甜腻的梨子本身更淡。
口感上更是冰凉、滑软,一口咬下去,似乎都不用咀嚼,这冰冰冷冷的梨子就顺着口腔滑进了肚子里。
这样甜爽冰凉的吃食,她平生仅见。
历经几个时辰做出来的五个水晶梨子,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除了果蒂被留了下来,就被所有人吃了个干净。
月牙抱着柳金枝的腿,哀嚎:“阿姐阿姐,下次多做几个嘛,我还想吃山竹馅儿的、荔枝馅儿的、石榴馅儿的。”
就是一向克制的柳霄,这回也是罕见点头附和:“这个水晶梨子味道真的太好了,阿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呀?”
柳金枝挠挠头,不好意思一笑,依旧搬出最实用的敷衍话术——
“嗐,我就是在一本古籍上看见的。”
杜卫把所有人吃剩下的果蒂收起来扔掉,笑道:“自从跟了东家,我嘴都被养刁了。以后就算东家不发我工钱,我都不会走。这么多好吃的,在外头要卖上天价呢!”
柳霄听了,灵光一闪,道:“阿姐,水晶梨子做法特殊,以至产量不高,如果拿出去卖,必然要以高价出售。就是再好吃,愿意买的百姓也不多。咱们不如就在达官贵人之间宣传,吸引有钱人家来买。”
这不就是走精品路线吗?
柳金枝觉得这主意可行,点头道:“最好是接受定做,再用这些大官贵客们自己的冰。咱们的冰还要留在夏天卖呢,来来回回开盖子,回头就化成水了。”
反正大户们对于喜欢的东西往往不吝惜银子,区区几块冰更不算什么了。
而且往这些高门大户里跑多了,也能认识不少人脉。
虽说认识不代表有交情,但混个脸熟总比脸生好。
不然就像一些纯粹的暴发户,遇见事情以后,就是捧着银子求人都不知道求谁。
但就有一件事让柳霄操心。
“但是阿姐,现在饭馆刚起步,里里外外都需要你操持,所以外出的时间不能长,还得有个人帮你看顾。”
柳金枝点点头,道:“这个事情我会考量的。”
其实阿芹是可以的,她做事细心,又有一定的手艺,但还不够纯熟。
等到阿芹能做出一道属于自己的招牌菜时,她就可以放心让阿芹帮忙看顾饭馆了。
不过柳霄的话也提醒了一下柳金枝。
“霄哥儿,等到饭馆再稳定运营一段时间,我们再招一些学徒如何?”
“阿姐是想要膳徒?目前阿芹姐姐做的不好吗?”
柳金枝摇摇头,道:“阿芹做的不错,但她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我想,我可以帮她改进菜色,但让她完全像我一样做菜是不可行的。所以我想招收一些小学徒,一心一意学我的菜。”
“阿姐此时倒有几分开山祖师授业的风范了。”柳霄望着柳金枝,满眼带笑,“说不定将来,青史也能记下汴京城里的柳家饭馆。”
这个未来虽然美好,却比她想开一家酒楼还遥远。
“我从来不做白日梦。”柳金枝拍拍柳霄的肩膀,“我还是觉得开酒楼更容易实现。”
第40章 饭馆经营招新人
饭馆的进项很稳定,每日的银钱流水最高能到五两银子。
但柳金枝觉得饭馆还能更上一层楼,于是决定将饭馆的营业时间延长。
以往他们只做下午和夜市的生意,现在他们连同着上午、中午的生意一块儿做。
这就对跑堂有更高的要求了。
虽然杜卫也能勉强支撑,再加上潘安玉时不时蹿来热情帮忙。
但这样靠两个人轮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而婶子们年纪也大了,若让她们跑堂,一整天站下来,身体肯定要累出点病痛。
何苦折腾人家?
还是得招专业人才才行。
要是有机会,就连大堂经理也一块儿招了,专门给她统筹饭馆里的大小事务。
好在上次柳霄写了招聘启事贴在饭馆门口,很快就有了一些人来询问。
于是柳金枝专门抽出了一点时间,开始了面试!
月牙从旁协助,给来面试的人分发号码牌,再按照应聘职位的不同排队进屋面试。
跑堂、掌柜、账房……
分的十分清楚。
第一个来面试的是个身材高挑,面色红润,眉目清秀的年轻男人。
男人对柳金枝叉手下拜,恭敬道:“东家,小人想领跑堂的差。小人嗓音洪亮,记性也好。以前没还俗的时候,曾是个唱经和尚。”
柳金枝饶有兴趣地问:“你以前还当过唱经和尚?”
“是的。”男人说起来也不好意思,面皮发红,“小人待的庙宇不许和尚娶妻,但小人有自小就定下的未婚妻,所以小人就还俗了。”
“从小定下的?”柳金枝愣了下,“那为什么你还要先去当和尚?”
“东家有所不知,我们家乡遭了荒,我和她就逃难来了汴京。”
“我俩约定,各自找一个能活下去的差事。”
“她去了高官府里当丫头,我就去了庙里头当和尚。”
“其实当唱经和尚挺赚钱的,但是今年她的奴期就要到了。要是再等下去又要五年,所以我就寻思着出来找个新差事。”
男人说话的语气很诚恳,面相看起来也老实。
柳金枝就让他试着报了一段菜名,口齿也是清晰又流畅。
“好,请你到外面等一等。”
柳金枝笑道。
男人听话地退了出去,换了第二个人来。
第二个是个身材矮小,但面色红润的瘦弱男人。
简单自我介绍过后,柳金枝同样让人报菜名。
与第一个男人一样流畅、自然,但稍有气虚,音色也不够圆润。
第一个人能被选上唱经和尚,确实是有点底子和天赋在的。
往后接着面试,但好几个都不比第一个出色。
柳金枝便定下了第一个男人,将他的名字“王忠勇”记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面试掌柜和账房。
这两个职位需要考察的方向各有不同。
掌柜要会统筹大局,和察言观色,账房则要求对算数精通,绝不出错。
也许是柳金枝这里的饭馆还不够大,来的人才不够多。
挑来挑去,都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
只能是矮子群里拔高个儿,勉强提拔了两个上来。
一个叫林勤,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有当掌柜的经理,但时间不长,只有三个月,那小饭馆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但胜在颇为机敏,给他一段时间成长,说不定也有惊喜。
一个叫吴兴镛,是个屡试不中的酸秀才,四十几岁的年纪。
虽然他的算术能力足够应对饭馆的琐事,但为人有些古板、迂腐、不太善于沟通。
柳金枝就交代林勤多留意吴兴镛一些,不叫吴兴镛与其他员工发生矛盾。
至此,饭馆的三个职位都定下了人选。
杜卫就可以一心一意当采办和咸汉,也能轻松一些。
柳金枝满意地拍了拍手,让阿芹把招聘告示揭下来,然后就带着新招聘的几个员工开始干活儿。
“咱们饭馆不仅售卖各类菜品,点心、朝食也有卖。”柳金枝把三块单子牌面递给王忠勇,“所以你需要背下三块单子牌面,还得分清当天的特色菜品、折扣出售、不再售卖和已售罄的菜色有哪些。”
王忠勇认真点点头,把单子牌面接了过来。
“掌柜的是个重要差事,你得统管整个饭馆的人。比如膳房有一个主膳工,和一个膳徒。”
“后头有三个洗碗的婶子。”
“还有跑堂的王忠勇、管账的吴秀才、跑腿和采办的杜卫,他们每个人每天该做什么样的活计,你都得安排得当。”
柳金枝道。
林勤看着饭馆里客似云来的红火模样,也清楚这家饭馆绝不是他上次工作的饭馆可比的。
也就格外慎重地点头:“东家放心,我会注意的。”
柳金枝一笑,又转向吴兴镛,语气软了一些,道:
“吴秀才,你有一间自己的小房间,就在饭馆的后院儿。”
“你的任务就是算清楚饭馆每日的银钱流水,比如买进的菜蔬花费银两?卖出的菜品收得银两?”
“每个月要总出一份流水账单给我,总算出当月的进项和出项。”
“吴秀才,此事对你可有难度?”
吴兴镛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寻常人家的流水计算,难道比得上朝廷出的题目难?”
柳金枝笑道:“那就拜托先生了。”
当然,柳金枝立志要做的不是万恶资本家,是一个有良心的好老板。
“诸位在我手底下办差,且不要瞧我是一介女流,就以为我感情用事,心与耳根子都软。”
“恰恰相反,我是奖惩分明。”
“办事办的好,不管你职位高低,每个月都有额外的奖金。”
“但办事办的差,我也不管你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银子,我照样扣。”
柳金枝把丑话说在前头,语气自然就严厉了些。
吴兴镛一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她这态度,正要开口,岂料下一句就听到:
“我们饭馆生意还不错,作为东家,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你们每日可得工钱为一百二十文,逢年过节额外有礼品相送。”
“待往后饭馆生意越来越红火,就由我这个东家出银子,带你们外出游玩。不想去的,我也折了现银给你。”
柳金枝唇边带着笑,眼眸亮晶晶的,道:“好了,现在,如果有人不接受我的条件和要求,可以走了。”
她侧身让开一个空间。
而方才还想说些什么的吴兴镛一下子闭了嘴。
其他两人更是连眼睛都亮了。
那可是一百二十文!
普通人一天也就赚个一百文左右。
更别提还有这些个福利。
傻子才不在这儿做。
于是王忠勇和林勤两个争相表忠心。
就连最为清高的吴兴镛也在纠结半晌之后,憋出了一句:“谢谢东家。”
有钱能使鬼推磨,古语诚不欺我。
*
三位新员工在饭馆里工作了一天,目前适应情况良好。
柳金枝看在眼里,也放心了很多。
而阿芹的厨艺也有了一定的进步,上回柳金枝提出她做的“糖醋丸子”有问题后,她就潜心钻研,改良了许多,又做给柳金枝吃。
这回的味道出色多了,不再是自家后厨里的小打小闹,而是可以在饭馆挂牌的程度。
“阿芹,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你可以跟着我学厨艺,但你自己的手艺别荒废了。”
柳金枝擦了擦嘴。
“你的糖醋丸子做的不错,可以在饭馆内挂牌,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再钻研一道拿手菜?”
阿芹道:“其实我做饭的手艺都是我娘教的,她怎么教,我就怎么做,这多年来,我做习惯了,也吃习惯了。”
“所以很多道菜我吃不出哪儿不对劲,若要钻研,只能劳烦东家多替我试菜。”
“这个是自然。”
柳金枝答应。
阿芹若精进了手艺,受益的其实也还是柳氏饭馆。
“好,那下一道菜我便做过油肉,也是山西那边的名菜。”
阿芹高兴的说。
柳金枝点点头,道:“今天时间正好,我替你把糖醋丸子加上单子牌面,看看食客们的反应。若是反响不错,销量可观,我给你额外的赏钱。以后你每研制出一道受欢迎的菜,福利都如现在这般。”
阿芹虽然来柳氏饭馆,更多的是为了学手艺,但白花花的银子砸下来,谁不心动?
当下便忍不住心潮澎湃,浑身满满都是动力,恨不得立马再钻研出十道菜来。
“谢东家!”
汴京城是富贵聚集之地,天南海北的商人都会在此处略作停留,当然也不会缺少山西人。
所以林勤把“今日特色——陕西名菜‘糖醋丸子’”挂在饭馆门口后,很快就吸引来了几位山西老乡。
他们一面打量着饭馆内的装潢布置,一面落座,互相交谈道:
“以前来汴京的时候,倒没见过这个饭馆。”
“兴许是新开的。”
“罢了,先点菜,试试他们这儿的糖醋丸子。”
“许久不吃家乡菜,也不知道这里的膳工能不能做出那份味道。”
两人笑了笑,年近中年的脸上,满是奔波操劳带来的沧桑沟壑。
人在他乡的游子,最想的莫过于一口家乡美食。
不求一模一样,但求形似,也能一解思乡之苦。
王忠勇替二人把菜名记下来,又推荐了一些饭馆热卖小食,这才立在膳房门口唱出菜名。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闭着眼睛都能做。
阿芹运手如风,不消片刻,一碟糖醋丸子就做出来了,由王忠勇再端到二人桌上。
柳金枝靠在柜台后,仔细观察两个人吃饭的样子。
其中一人夹起肉丸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后,微微一愣。
对面那人也是,像是不可思议般又咬了一口,随后抹了把脸,扬起了一个笑。
没有像电视剧那样,两人红着眼眶开始抱着家乡菜哭泣。
他们默默埋头扒饭,只是吃丸子的速度快了许多。
一碟十二只丸子,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被他们扫进了肚子里。
吃完饭,二人也没急着走,又坐着看了一会儿膳房处,才起身到林勤这里结银子。
走时,其中一人问:“掌柜的,敢问做糖醋丸子的膳工,是山西人吗?”
林勤不清楚,看向柳金枝。
柳金枝点头:“是山西来的芹娘子。”
那人便是一笑,锤了同伴一拳头,道:“你瞧,我就说是山西老乡。”
同伴乐呵呵的,道:“东家,劳烦你替我们带句话,山西近年来的收成不错,她要是因为以前逃荒出来的,现在可以回家看看了。”
言罢,二人重新背起包袱上路了。
阿芹听在耳朵里,感慨良多。
柳金枝是第二次听到逃荒这个词。
她问道:“其他省份灾情很多吗?”
这个问题王忠勇最有发言权。
感叹道:“是啊,旱灾、洪涝都有,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一遇到这些灾情就全毁了。
不想饿死的,就只能外出逃荒。”
柳金枝抿了抿唇,看向街道外,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好像外头的天灾人祸永远都到不了汴京。
也难怪,逃难到汴京是所有人的首选。
这里正是天下最繁华处。
*
从正午到晚间,阿芹的糖醋丸子卖的很不错。
给本来就爆火的小饭馆增色不少。
载加上做夜市,一行人忙碌到三更鼓,也就是凌晨三点才关上门。
柳金枝打了个哈欠,本是要回家。
但正巧遇上杜卫扛着扁担,送完吃食回来。
杜卫道:“东家,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宣泰桥那些个泼皮无赖了!正朝我们这边来呢!”
“好啊,终于来了。”柳金枝困意一扫而光,她撸起袖子,“走,杜卫,跟我出去走一趟。”
又转身吩咐阿芹:“阿芹,你先把月牙送回家吧。”
他们今天收摊太晚,月牙已经把小脸枕在饭桌上,呼呼大睡起来,脸蛋红红的,煞是可爱。
阿芹道:“好,东家一切小心。”
柳金枝点头,让杜卫拿上扁担、麻袋,出了门。
深夜中的汴京城依旧繁华热闹,但三更鼓时,繁华慢慢褪却,周边街道都是一副狂欢过后的狼藉模样。
柳金枝提裙跳过地面上一摊垃圾,与杜卫蹲在了一处街角。
“东家。”杜卫无限压低了声音,“那几个泼皮无赖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咱们饭馆,这条街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柳金枝点点头,道:“确定他们只有两个人,对吧?”
“对!”
“好,那待会儿咱们这样做。”
柳金枝凑近杜卫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杜卫点头。
正巧,这时街道远方也摇摇晃晃走过来两道影子。
其中一个身形高高壮壮,蓄着络腮胡须。另一个高高瘦瘦,形容猥琐。
两个人一边走,还在一边嘀咕。
“大哥,柳家那雌儿我见过,生的着实带劲儿!玩起来不知道有多销魂。”
“听说她未曾许过人家,还没破瓜呢。”
“这不正巧便宜了你我?”
两人嘿嘿一笑。
“大哥,我早踩过点了,她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我们闯进去,把个刀子插在门上,那些个小鬼胆子都要吓破,绝不会来插手帮忙。”
“就是敢来帮忙,你我一脚一个,踹翻就好。”
他们似是喝了酒来的,言语之间醉醺醺地,也很是嚣张。
柳金枝被恶心地皱起眉头,转头对杜卫说:“等会儿狠狠打!不要留手!”
杜卫绷着脸:“当然!”
二人静待时机。
直到其中瘦高男人起了尿意,往街角蹭了两步,解开裤腰带开闸放水。
柳金枝与杜卫才行动起来。
她解开腰中茄袋,取出一块银子抛出去。
月光倾泻之下,银子闪烁着光芒,叫瘦高男人眨巴了两下眼睛,继而摇摇晃晃朝银子走来。
男人捡了一块,柳金枝又丢一块。
直到把男人引到小巷更深处,杜卫拿着麻袋迎面一扑!
直接把男人套在了麻袋里。
男人顿时惊慌失措,就要叫出声来,柳金枝操起扁担就是一下!
砰——!
这一下正中小腿,男人直接疼晕了过去。
高壮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异样,试探性地问:“二弟?二弟?!你那边怎么了?”
这个人喝的酒显然比瘦高男人少,声音起来还算清醒,脚步也很稳重,比瘦高男人难对付。
柳金枝却不怕,她撸起袖子,操起扁担,打算等男人到了,她再闷头一敲。
下一刻,只听得噗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面,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就消失了。
这什么情况?
柳金枝与杜卫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有些紧张,小心翼翼朝前方看去。
却看见两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围成一团,对着地上躺着的高壮男人道:
“怎么就麻达一个?他弟弟麻二呢?”
“我看麻二往小巷子里去了,估计是喝多了撒尿呢。”
“走!把麻二找出来。”
……
说完,人影就朝柳金枝这边摸来。
柳金枝还想着,这两个泼皮无赖还真是四处结仇,居然一天只能有两波仇家找上门,下一秒却猝不及防与一张熟悉的脸对上了视线。
“潘、潘大官人?!”
柳金枝瞪大了眼睛。
潘琅寰看着柳金枝手里的扁担,和身后拿着麻袋的杜卫,同样目瞪口呆。
而潘琅寰身后,潘安玉、应天爵、项志轩都冒出了头。
双方面面相觑。
潘琅寰扯下脸上面巾,道:“三更半夜的,你们出来干什么?”
柳金枝指了指脚边被自己打晕的瘦高男人,咳咳道:“额……出来寻仇,你们呢?”
应天爵笑道:“妹子,我们替你寻仇呢。”
原来潘琅寰老早就知道孙玉香来找麻烦的事儿了,也知道最近有人不老实,盯着柳氏饭馆。
但柳金枝不许杜卫去寻应天爵,摆明了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解决,潘琅寰就是有心插手,也不好开口。
思来想去,为了保证柳金枝的安全,潘琅寰决定摸清楚这几个地痞无赖的路线,带着人在深夜里把他们解决掉。
潘安玉道:“柳姐姐你不知道,他们这伙儿人足有七个,互为拜把子兄弟,常年凑在一起做些腌臜事。”
“我们与潘大官人一同,先是摸去了他们老巢,把那五个打了一通。还余下这两个外出了,这才一路顺着踪迹摸过来。”
项志轩道。
柳金枝看向潘琅寰。
潘琅寰却不耐烦地朝潘安玉、项志轩等人摆摆手,道:“都闭嘴,这有什么好说的?既然现在没事儿了,那就散了吧。明个儿我再请你们吃饭。”
应天爵见状,却有些犹豫。
他知道潘琅寰对柳金枝有意,但同样的,傅霁景也对柳金枝有心。
作为朋友,他乐于见到潘琅寰抱得美人归。
但出于利益,他又希望柳金枝能与傅霁景终成眷属。
此时此刻,潘琅寰的所作所为,就是他都不免意动。
就怕柳金枝也为之有所感触。
那傅霁景怎么办?
所以,应天爵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留下来当电灯泡。
却不想此时有巡逻队的敲锣走来,他们这群人全都停在这里太过显眼,一下子就被看见了,免不得大吼一声:
“谁在哪儿?!”
虽说他们师出有名,但被抓住还是要挨板子的!
一群人顿时慌张失措,赶忙作鸟兽散。
潘琅寰本想护着柳金枝,怕她被巡逻队的拿住。
明明已经伸出手去抓住了柳金枝的衣袖,偏偏黑夜中他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布料从他手中倏然滑走。
再抬眸时,他已经与柳金枝跑散了方向。
唯有手心还残存着布料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