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快十八岁的少年身体跟火一样热,指腹带着薄茧,从敏感的腰上蹭过时,又麻又痒。


    江时开始后悔让程野给他擦药了。


    他脸埋在枕头里,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身上闷出一层细细的汗。


    “你好了没有啊?”他忍不住问道。


    身后没人回答他。


    室友们端着盆去了水房,讲话的声音渐远,背后的呼吸声清晰了起来。


    当粗粝的指腹从左往右刮,刮进下陷的腰窝时,江时一哆嗦,翻身坐了起来。


    他衣服上带着一坨不小心蹭上去的白色膏药,眼尾沁着红,伸手把衣服往下拽,“不擦了。”


    程野诡异地没说话。


    光线昏暗,他的脸隐在暗处被黑暗吞噬,微佝偻着身体,浑身紧绷。


    眼看那截白重新被衣服覆盖,少年如同一尾鱼一样从他掌心溜走,在江时翻身下床的前一秒,程野伸手扣住他的肩,声音喑哑,“去哪儿?”


    掌心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服传到肩上,藏在衣服下的腰还在打着颤,江时语无伦次,“你、你管我去哪里,擦、擦好了就赶紧走,赖在我床上干什么……”


    说着他撩开挡住床的被子想要下去,结果手刚动,就被人捏着后颈拽了回来。


    宽大的手掌卡住他的后颈,带着压倒性的力量,江时甚至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被生生拽了回去。


    黑暗再次笼罩床铺,两个男生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前胸贴着后背,呼出的气息交融。


    江时睁着眼睛往后看。


    他看不清程野的表情,只能喊了声他的名字,“程野?”


    程野忽然伸手盖住江时的脸。


    他人往后挪了点距离,几秒后才开口,声音很紧,“你衣服染上药了。”


    江时脸小,程野宽大的手把他的脸几乎都遮住了,呼吸落在掌心,“什……什么?”


    程野松开手,弯腰下了床。在下床的瞬间他脱了校服外套系在腰上,然后扯开被子。


    骤然亮起的光让江时眯了眯眼,下一秒,眼前就被阴影覆盖。


    程野站在江时跟前弯下腰,捞过他后面的衣摆给他看,上面果然粘着一坨白色膏药。


    他拿纸巾把药膏擦掉,手里还拽着江时衣服的一角,“衣服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洗。”


    江时现在只要一挨着程野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拒绝,“不用洗,擦了就行。”


    程野没松手,黑色T恤掀起一角,露出隐约的一点白。


    刚刚手底的触感依旧鲜明,校服裤子粗糙的布料撑得他难受。


    他松开手,往后退一步,给少年营造出安全的距离,手背上的筋脉因为隐忍到极限突突地跳着。


    程野把手藏到挂在腰上的衣服下,连同着某些悸动一起。野兽收起垂涎的尖牙,汹涌的浪潮归于平静。


    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只有声音依旧沙哑,“刚刚被我不小心弄上去了,刚好我要去洗衣服,给我一起洗了。”


    江时狐疑地看着他。


    程野沉默的站着,又呆又大只,仿佛刚刚在被子遮盖着的床上发生的一切是他的错觉。


    见他许久不说话,程野转身去自己的柜子里翻了两件脏衣服出来,“不洗的话我走了,医生说那个药膏体温一高就会被捂化,到时候你穿着衣服在床上一滚,说不定沾得到处都是。”


    江时依旧没说话。


    程野端着盆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与此同时,江时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


    ……


    这个点是晚间洗簌的高峰期,和热闹的水房相比,另一头的厕所则静悄悄的。


    门口的水龙头坏了,滴滴答答的漏着水。程野仰着头,眼底映着昏暗灯光。


    他身上系着的校服外套被解下来挂在厕所隔间的门上,手里拿着件不属于他的黑色T恤。


    T恤上染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混合着不知名的暖香,在狭小空间里熏得他心神不宁。


    程野捏着衣服领口一点点摩挲,仰着头喘息,声音混合着门口水流的滴答声,揉进无边夜色里。


    可随着时间流逝,单纯的摩挲已经满足不了他。


    程野低下了头。


    他喉结滚动频繁,汗水从额角滚落,滑进衣服,液体又从别的地方渗出。


    衣服被他攥得发皱,手底还残留着那截腰的触感,只要力气稍微重一点,就会在他手心发颤。


    很适合被按着,连着裤子也被扒下,拍一拍,揉一揉,含着、咬着,哄着吃下去。


    太大了,娇气的少爷肯定会吃不下去。


    想到这里,程野闭上了眼睛。


    衣服在他手里搓揉。


    比起手,程野更想放在别的地方搓揉。用沾满少年体香的衣服盖着它,气味交融,然后将那团被白色膏药沾染的地方覆盖。


    再然后,这件衣服还会回到少年身上,将少年柔韧清瘦的身躯裹在里面,再一次感受他身上最柔软的温度和气味。


    可程野还是舍不得。


    江时那么干净,他不想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承受着另一个人肮脏的欲念。


    砰的一声,几个男生推开门走进来。


    旁边的隔间哗拉一下被打开,男生们讲话的声音盖住夜色里原本的水流声和喘息声。


    最里面的角落,程野把衣服盖在脸上,鼻尖将黑色布料顶出一个挺拔的弧度。


    他张着嘴,含着领口那块料子,将黑色晕出更深的颜色。


    粘腻、潮湿……


    闷得他呼吸一下比一下还沉。


    他闭着眼,像狗一样耸动着鼻子,嗅着上面残留的气息,嘴被布料堵着,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那个名字。


    江时……-


    江时打了个哆嗦。


    室友把窗户关上,搓了搓发冷的手臂,“我靠!刮风了,看样子今天晚上要下雨。”


    他说完没多久,外面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江时把程野带回来的晚饭吃了一半,扭头往宿舍门边看。


    洗个衣服而已,这么久了,程野怎么还不回来?


    吃完饭,他捞起一边的外套穿在身上,端着盆也去了水房。


    这时候水房没什么人,雨从走廊飘进来,几个男生大喊着“卧槽”从江时身边飞快蹿走。


    里面有两个男生在洗漱,一个在洗衣服,可惜都不是程野。


    江时左右看了圈,心底觉得奇怪,一回头,程野端着个盆从外面进来。


    他头发半湿,脸上还挂着水珠,眸色深沉,神态里透着点餍足,瞧见江时在里面时也愣了秒。


    “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说得……


    江时端着盆,“这里是你家开的吗?只能你来,别人刷牙洗脸都不行呗。”


    程野过滤掉无用信息,“你发烧还没好全,下着雨跑来干什么?洗漱的话我打水回宿舍给你。”


    上次程野打的热水还有半壶,江时才不想承认自己来有别的目的。他板着脸端着自己的盆走到角落,“你管我。”


    程野看他好好穿着外套,没劝他回去,走过去把旁边的窗户关了,然后站到江时身边开始洗衣服。


    江时挤上牙膏,扭头看了眼,总觉得程野盆里面自己的T恤看着皱巴巴的,还不等他细看,水便流了下来。


    男生将他的衣服揉好几道,至于自己的,随便揉了两把就算洗完了。


    江时洗漱也慢吞吞的,眼睛总爱往程野那边瞟,程野洗完衣服了他才洗漱好。


    刚刚待里面的三个人已经走了,水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野看向江时。


    这时候江时又想起他要生气了,于是端着自己的盆撞了程野的肩膀一下,脸色看起来臭臭的,“借过一下。”


    比起撞开,程野更像是主动给他让了路。他看着江时走到门边,将洗干净的衣服收拢到盆里,然后喊他。


    “江时。”低沉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帮我个忙。”


    ……


    雨下得哗啦啦的,江时站在水房门口,身后大门紧闭,走廊上一个学生也没有。


    他垂着头踢了墙一下。


    到底谁是少爷谁是保镖?动不动就让他帮忙,他看起来像是很好使唤的样子吗?


    外面是雨声,里面也是哗啦的水声。


    他们来得晚,这时候已经没热水了。


    江时又踢了墙角一脚。


    程野果然有病,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非要洗什么澡。


    “喂!”他冲着门喊了声,“你好了没啊?外面冷死了。”


    江时话音刚落,水房门就被拉开了。程野身上套着刚刚的T恤,裹挟着一身冰冷水汽,迎面扑来的凉意比外面的雨还冷。


    他垂着眼,发丝还滴着水,似乎有些无奈,“五分钟都等不了?”


    江时嘟囔,“又不是我乐意的……”


    程野端着盆,身体里滚动的无边躁动被冷水冲了个干净,收下了蠢蠢欲动的尖牙,他人又显得无害起来。


    “我的错,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敢麻烦你。”


    江时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程野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人家帮他洗衣服,他连看个门都不乐意。


    但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江时端着自己的小盆板着脸推了程野一下,“你离我远点,身上冷冰冰的。”


    程野听话的离他远点。


    雨从走廊飘进来,落在他肩膀上。


    江时:“……”


    “程野你是猪吗,被雨淋了都不知道走里面一点。”


    程野又往里挪了点。


    江时觉得他简直呆得无可救药。


    ……


    清明节后的一场雨,让江时本就发过高烧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第二天起来,他不幸地感冒了。桌子上放着一包纸,隔一会就吸溜一下。


    校医院的药效果无敌差,吃了一天,江时的症状没有丝毫缓解,晚自习过后,程野翻墙出去给他买药。


    学校虽然除了周末不让住校生出去,但管得不是很严,最里面的围墙快被学生踩塌了也没人管。


    程野撑着低矮的墙头翻了出去。


    他先去外面的诊所买了感冒药,拎着药没着急回去,而是沿着路灯一路往里走。


    走了段距离,路变得越来越窄,到最后连路灯也没有。


    程野闪身走进一条漆黑的巷子。


    巷子的路面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垃圾和尿骚味,偶尔还有几只野猫从他脚边蹿过去。


    程野走到一栋破旧的居民楼跟前,上了二楼,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灯光从门缝里溜出来,里面传来震天响的鼾声。


    他拍了拍门。


    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程野耐着性子又敲了敲,里面鼾声止住,“谁啊?大晚上的打扰你爹睡觉。”


    “我。”


    门里安静了瞬,响起一声短促的“卧槽”,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


    门里面是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看样子也才十八九岁,身上套着个背心,下面是宽松的裤衩。


    刘满揉着眼睛,朝程野挤出一个笑,“程哥,你来得可真快,我才刚下火车没多久。”


    程野进了屋,把门关上反锁,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刘满一下车倒头就睡,现在被程野叫醒,才感觉到又渴又饿。他给自己连灌了三杯水才稍微缓过来点,“那肯定办得妥妥的,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说着刘满放下手里的杯子,撅着屁股跪在床边掀开床单,从里面拉出两个大蛇皮口袋。


    他拍拍蛇皮口袋,“按照你的吩咐买了。”


    程野把药塞衣服兜里,蹲下身,拉开蛇皮口袋,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小饰品。


    刘满在他身边点了根烟,“不是我说,这玩意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好看又精致,别提多招小姑娘喜欢了,关键是从那边拿过来的价格还便宜。”


    “你真是个天才,怎么想到这么好的赚钱法子?”


    程野没理他,他低着头翻了翻。好在刘满的审美还算在线,买的东西都很符合现在小姑娘的审美。


    翻着翻着,他目光一凝,从里面勾出一条细细的红绳。


    那是一个脚链,很简单的样式,红绳上系着两个珠子,中间坠着一朵半开的玉兰。


    程野把脚链举起来对着光,玉兰是玉雕的,色泽温润,底部的花瓣半开,含羞带怯地露出含在中间小铃铛。


    他晃了晃,玉兰轻颤,铃铛也晃了下。


    叮铃——


    刘满侧过头看了眼,“这东西是里面最贵的,光进价都花了好几百,我打算拿来当我们的镇店之宝。”


    程野却将脚链拢在手心,揣到了兜里,“我带走了。”


    刘满:“??”


    “不是哥,你要把我们的镇店之宝带去哪里?”


    程野说:“送人。”


    刘满砸吧两口烟,“我懂了,大客户,是不是我们将来的大金主?”


    “不是。”程野看完了,把拉链拉上,又将袋子塞回床底,“你明天联系小六,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东西你们卖,钱我出,赚的钱大家分成。”


    刘满几人原本就是街上的小混混,读书读不了,赚钱也没这个本事。程野刚读高中那会因为性格原因得罪了班里的几个人,那些人喊了群混社会的去打他,被刘满和小六看见,加入了战局。


    三个原本不相干的人就这么一来二去混熟了。


    程野看起来比他们有本事多了,两人也愿意听程野的话,这次程野赚钱愿意带上他们刘满自然是高兴得不行。


    他一边把怕事情搞砸,一边又忍不住畅想未来,“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从其它地方买来能这么便宜。你说以后我们靠卖这些小玩意是不是都能发家致富了?”


    “发不了。”程野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些小商品在其它地方早就兴盛起来了,林城太落后,在经济方面差其它地方一大截,流行的东西同样也是,所以才让程野钻了这空子。


    可哪怕是落后的林城,街上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精品店,这些东西要不了多久就会没了新鲜劲。


    程野想要赚大钱,可他最缺的是赚大钱的前期投入。


    刘满听不懂,但他坚信一个道理,跟着程野干总没错。


    “没事哥,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跟着你走。”说着他“靠”了一声,“小六干啥呢,我不是让他晚上九点来找我吗,这都快十一点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话刚说完,门就被拍得震天响,“满哥,快开门!”


    刘满汲着拖鞋拉开门,“毛毛躁躁的,跟叫魂似的干什么?”


    小六着急忙慌往里挤,“我靠靠靠!出事了,你知道我刚刚听……”


    说着他看见站在里面的程野,立刻瞪大了眼睛,“程哥你怎么在这里?!”


    刘满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程哥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不是……”小六捂着脑袋,“出事了!”


    他道:“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见好几个人在学校门口蹲着,我好奇,过去问了嘴,你猜他们在干嘛?”


    他瞅了眼程野,“他们在蹲程哥。哥,你得罪谁了啊?”


    程野站起身,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上,并不意外会有人蹲他,“跟你们没关系,记好我说的就行,我先回去了。”


    想了想,他跟两人报了个电话号码,“有事给这个号码发短信,就说找程野,其它的什么都别说。”


    刘满有些不放心,“你就这么走了?要不我和小六送你回去吧?”


    “不用。”程野道:“我心底有数。”


    他循着原来的路回去,十分钟左右走到学校门口。


    门口支了好几家小吃摊,零零散散站着几个翻墙出来的学生,门卫在值班室里打盹,看见了也没怎么管。


    而在大门右边的花池边,蹲着好几个正在抽烟的男生,他们打量着门口的学生,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忽然,其中一个人朝程野看过来。


    他目光顿了顿,然后伸手推了推旁边的人。


    程野收回目光,在小吃摊前买了份现炸的酥肉。


    他手里拿着吃的从学校大门口往后绕,蹲在花池上的几个男生对视一眼,跟在了他身后。


    程野很高,步子迈得快,才不过几个闪身的功夫人就消失在眼前。


    “大哥。”其中一个喊了声带头的,“人好像不见了。”


    带头的男生朝地上呸了一口,“慌什么,他肯定是从后面翻墙出来的,现在肯定要翻回去,直接去墙那边。”


    他们来到踩矮的围墙边,墙角的树投下阴影,一点光从围墙里漏出来,墙头安安静静的,只有风把树叶吹得摇晃。


    一个人影也没有。


    站在前面的男生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脚步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他心头没由来地跳了下,扭头往后看。


    刚刚他们跟了一路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绕了到身后,树影将他身形掩盖,身上带着小酥肉的香味。


    “你们找我?”-


    霍寂回到江城在学校生了好几天闷气才出去玩。


    只要他想玩,有的人是人陪他玩。包间里是一贯的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漂亮的服务员低头给他倒了杯酒。


    霍寂没什么形象地靠在沙发上,看了眼身边倒酒的小男生,钳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灯光迷离,男生长了双和江时很像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面对霍寂的打量,无辜地冲他眨眼,“霍少,怎么了?”


    霍寂手上的力道加重,几秒后松开手笑了声,“长得不错,过来陪我喝两杯。”


    黄毛又借机挤到他旁边,他上次断了的腿还没好全,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陪着笑,“霍少,新招的服务员还不错吧?特意安排给您的。”


    霍寂搂着男生没说话。


    黄毛又道:“按照你的吩咐,我早早就派人在学校门口蹲着了,只要那个叫程野的敢出去,我就敢保证他笑着出去哭着回来。”


    “跟我们霍少抢人,也不看看他什么身份。”


    霍寂低头咬住男生递过来的葡萄,哼笑了声,“他?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配和我抢人,我只是看他碍眼罢了。”


    “当然、当然……”黄毛深知这回终于拍到马屁上,立马殷勤道:“您放心,我找的人格外靠谱,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能带来好消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下一秒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黄毛掏出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脸上一喜,“说曹操曹操到,霍少您看,他们来找我报喜了。”


    霍寂的目光停留在他手机上,黄毛格外有眼力见地开了免提。


    “老板,出事了!”


    黄毛脸色一僵,抬眼朝霍寂看去。后者垂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电话那头紧接着道:“我按照你的吩咐,找了几个人在校门口蹲姓程的那个小子,结果那小子贼得很,反手把我们的人给蹲了……”


    说着那头的人咽了咽口水,语气里带着丝害怕,“他一个人打四个,其中一个的手臂硬生生被他给扭折了,回来的兄弟说,程野让他带句话,说是带给一个叫霍寂的。”


    黄毛心头一跳,连霍寂都不敢看,着急忙慌道:“什么霍寂,你别乱说!”


    对面的人是黄毛在林城随便找的混混,他只知道黄毛一个人,听他这么说,也只是疑惑道:“啊?我没记错啊,他说的是这个名,没有这个人吗?”


    黄毛刚想否认,霍寂开口了,“让他说。”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黄毛犹豫,“霍少,这……”


    霍寂推开靠在怀里的男生,盯着手机,“我说了,让他说。”


    杂乱的背景音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停了下来,包间很安静,手机里的声音很清晰。


    “姓程的那小子说,如果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他离开江时的话,那你估计要失望了。他还说……”


    那边犹豫了瞬,接着道:“他说,除非他死了,不然江时身边永远都会站着一个叫程野的人。”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包间陷入死一样的安静。


    黄毛胆战心惊地挂了电话,抬头朝霍寂看去。对方没说什么,偏过头点了根烟。


    他咬着烟端起一杯酒,拍了拍旁边坐着的男生的脸,“喝了它。”


    男生看了眼倒满的杯酒,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弱弱的,“霍少,您这也太多了……”


    霍寂拿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叠钞票从男生的衣领滑进去,“够吗?”


    钞票的分量不轻,男生一咬牙,端着酒喝了。


    霍寂看他喝得慢,摁灭烟,捏着他的下巴,抬手把酒硬灌进去。


    男生被呛了好几口,那双好看的眼睛浮起一层水雾,和江时又没那么像了。


    灌完酒,霍寂靠近男生,温柔地擦掉他眼角的泪,“别哭了,哭了和他就不像了。”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很温柔,只有目光像一条阴冷的毒舌,一点点从男生的眼睛上刮过,迷恋里带着憎恶,把男生看得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霍寂像是感觉不到,缓缓笑了,“没关系,很快就能见面了。”-


    四月十号,是宋老太太的生日。


    她是宋家唯一一个对江时好的,像一个真正的奶奶一样关心他吃得好不好、过得开不开心。


    只可惜,宋老太太身体不太好,常年待在山庄静养,江时只有放假才能和她见上一两面。


    这回是她八十岁的寿辰,哪怕不是自己的亲奶奶,江时还是请了假回去给她祝寿。


    江时去车站,程野逃课送他。


    男生身上穿着校服,手里拎着江时的包,黑白配色的衣服在来来往往的匆忙人群里很打眼。


    江时把他手里的包拿过来,“我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值得课都不上来送我吗?”


    程野岂止是想来送他,他压根就是想跟江时一块过去,只可惜,无论他怎么说,江时就是不同意。


    他张嘴,打算做最后的挣扎,话还没说出来,江时抢先一步瞪过去,“你可闭嘴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程野:“为什么?”


    这还要问为什么吗?


    “我去跟我奶奶祝寿,你跟着我干什么?”


    “保护你。”


    江时:“……”


    江时踹了程野一脚,“赶紧回去上课。”


    说完拎着包就要过安检,刚走了没两步就被程野拉住。男生眉目暗沉,嘴里有很多话,可酝酿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来,“霍寂……”


    江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好了,霍寂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再说了,明天过完生日我就回来了,能有什么事?”


    程野不想让他走。


    江时瞪他。


    程野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江时不知道程野在担心什么,霍寂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有些颠的神经病罢了,顶多恶心恶心他,倒还不至于把他怎么样。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把江时折腾得够呛,上车时和下车时完全两个样。


    他的书包很重,里面装着罐江雪让他带给宋建安的榨菜,他的东西倒没多少。


    张池早早的就在车站外面等着,看见江时第一时间冲过去给自己的好兄弟来了个久违的拥抱。


    “想死你爹了,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这段时间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他捧着江时的脸,打算看看兄弟这段时间被搓磨得消瘦的容颜。


    张池捧着脸:“??”


    除了坐了这么久的车看起来有些憔悴外,他的好兄弟怎么看着面色红润,那小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呢?


    张池还真的上手掐了掐,很嫩,还胖了点。


    他不信邪,拉过江时的手,想看看他被贫穷风霜打磨出来的老茧。


    嗯……十根手指白得完全就是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这和他想象的剧本怎么不一样?


    江时一把推开他,“动手动脚的干什么?没见过你爹?”


    张池有些怀疑人生,“爹,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江时打了个疲倦的哈欠,“还行吧。”


    他跟着张池上了车,发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


    宋建安合上手里的单词本,一个多月过去了,他的脸依旧黑黑的,“江时同学,晚上好。”


    江时顿了顿,“你怎么在这里?”


    张池先回答了,“他知道我要来接你,就跟着一起来了。”


    行吧……


    江时窝进后座,第一时间就把包里的累赘递给宋建安,“给,你妈……也就是我亲妈让我带你的。”


    宋建安有些意外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罐子,他打开盖子,还没看见里面的东西,熟悉的味道就先飘了过来。


    他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笑容,“我很喜欢这个,谢谢你这么远带过来。”


    江时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举手之劳。”


    张池坐副驾驶让司机开车到目的地,“我订了饭店,出去这么久,肯定格外想念江城的菜吧?”


    想着那些油不油、淡不淡的菜,江时表示也没有那么想。


    他抱着手,闭着眼睛打算眯会,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鉴于上次霍寂的前车之鉴,江时当即就挂了电话。


    下一秒,一条短信就发到他手机上,短短的四个字。


    【我是程野。】


    江时:“……”


    电话再打过来时他接了。


    这个点下了晚自习,程野站在走廊里,身边声音嘈杂,“到了吗?”


    江时没骨头似的窝在后座,“到了到了,你哪里来的手机?”


    “借的。”程野又问,“谁来接的你?”


    “张池。”江时道:“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烦不烦?”


    宋建安和张池都往他那边看了眼。


    江时没察觉到,“一天问问问,跟个老妈子一样,你不烦我都烦了。”


    程野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声,“这就嫌我烦了?”


    坐了一天车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江时垮着一张脸。


    程野道:“这个手机我这两天都拿着,有事就给我发消息和打电话。想吃什么就买,你包里我塞了五百块钱。”


    江时愣住了,一骨碌坐直身体,果然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叠现金,“你哪里来的钱?”


    “赚的。”程野说:“都给你了。”


    江时张了张嘴,觉得有些怪,“我自己有钱。”


    “怕你不够用。”


    江时想,他妈都没怕他不够用。他再傻也察觉到程野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可还没等他问,程野就开口了,“之前不是说了吗,你帮我还债,让我读书,我以后赚的钱都给你。”


    他慢悠悠补充,“虽然没有写协议,但我是个守信用的人,说了给你就一定会给你。”


    江时顿时又变得不太确定起来,“只是因为我帮你还债?”


    程野隔着电话说:“江时,你是个好人。”


    江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人发好人卡,直到挂了电话还有点恍惚。


    张池鬼鬼祟祟的目光游离过来,“谁啊?还给你钱。”


    江时把那五百塞回包里,含糊道:“一个朋友。”


    “朋友给你这么多钱?”


    江时从后面踹了下他的椅背,“好好开你的车,废话怎么这么多。”


    张池:“……”


    他坐的副驾。


    虽然是来给宋老太太贺寿,但江时没回宋家,而是跟张池住一起。


    吃完饭,宋建安要回去,临走时,他问江时,“真的不回去吗?”


    “不去了。”江时道:“他们不见得有多欢迎我,我就不去添堵了。”


    他不想回去,宋建安多少有些了然,没再劝,抱着他的榨菜坛子走了。


    第二天,江城出了太阳。


    江时难得的没赖床,天一亮就起了。


    他走的时候没带什么衣服,后来去学校读书也没买什么新的,下面穿了条看起来有些旧的牛仔裤,上面是程野给他买的外套。


    张池边看边抹眼泪,“兄弟,要不给你买点衣服吧?”


    江时说:“滚。”


    张池很想给兄弟送钱,奈何兄弟心冷如铁。


    他跟着江时往宴会上赶,比起江时,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忧虑。


    “你做好心里准备了吗?”


    江时侧过脸看窗外的风景,对着林城的大山看了一个多月,忽然变繁华,他还有点不适应。


    “什么准备?”


    “哎呀!”张池道:“你去祝寿,待会岂不是真假少爷同台,且不说别人怎么看你说你,就之前老是针对你的那帮人,他们能安安分分呆着?”


    江时对此很是无所谓,“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来见他们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我就是那个光脚的。”


    张池默默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车子缓缓驶到宋家的别墅门口,门口的保安认识张池,直接就让他进去了。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孙婉云站在门口张罗着花怎么摆,车子停在跟前,她目光移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打开车门站在了她跟前。


    江时脸上扬起一个笑,朝她“嗨”了一声,“好久不见。”


    第27章


    孙婉云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你怎么过来了?”


    江时站在原地,“我不能来吗?”


    孙婉云和他对视两秒,放下手里的花,除了一开始见到江时露出短暂的两秒错愕后,她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看向江时旁边的张池,“昨天来的?你晚上住哪里?”


    江时摊手,“我以为这很显而易见。”


    孙婉云眉头缓缓皱起,“既然来了就回家,住别人家算什么事?”


    江时手上拎着装礼物的袋子,抬脚往里走,声音懒洋洋的,“孙女士,这不合规矩,毕竟我是个外人。”


    孙婉云站他身后静默半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今日是宋老太太的寿辰,宋博没去公司,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宋博的父亲早年靠挖煤起家,到他这一代才开始转行做投资和贸易。宋家往上数三代,那绝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哪怕有钱了,宋博身上也带着挥不去的原始基因。


    他人黑,五官算不上多好看,昂贵的高订穿在身上也显得怪异。


    宋建安长那样只能怪宋博的基因太强大。


    对于江时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宋博一开始打心底是喜欢的。


    小时候的江时很乖,会像所有父母幻想的乖孩子一样甜甜的喊爸爸妈妈,会乖乖的听他的话,会盼望着他回家。


    可他又实在太笨了,无论请多少家教成绩也只能在中等徘徊,给他报的所有特长都学无所成,甚至连经商也一塌糊涂。


    天赋如此,宋博不怪他,只是也不再关注他。


    宋博是重利,但不至于冷血到如此地步。那时候他想,只要江时真的不想回去,两个孩子他也不是养不起。


    结果江时走得很干脆。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时,宋博难免有些恍惚,江时笑着跟他打招呼,“宋先生。”


    宋博捏紧手里的报纸。


    他盯着江时看了会,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说和不说都没什么意义,我来也不是为了你们。”


    江时的目光往楼上看,宋博知道他在看什么,“你奶奶前两天刚从庄园接过来,这会应该醒了,她之前一直跟我念叨你。”


    江时拎着礼物上了楼。


    正在打扫的佣人看见他时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有的条件反射张嘴就要喊,但想起他现在的尴尬身份,张开的嘴巴又默默合上。


    江时没理会这些人的目光,去了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宋老太太喜欢安静,每次来宋家别墅都住这间。


    他敲门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吃早餐。她以前过得艰苦,老了也没学会享受,早餐吃的馒头配粥。


    瞧见江时的瞬间,老太太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哎哟我的乖孙,快过来给奶奶看看。”


    江时听话地走过去蹲在她脚边,“奶奶……”


    老太太伸手摸摸他的脸,“你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奶奶说?等我知道的时候人都不在家了。宋博那黑心肝的,哪怕不是亲生的,可也有着十多年感情,怎么能说走就让走?”


    她身上穿的衣服用料精致,可手上却布满粗糙的茧子,江时的脸被刮得有些疼,但他没躲开,反而往前凑,“我有自己的家,留着干什么?”


    老太太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听说你生母在林城那边,怎么样,在那里还待得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这些天可把我担心坏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她捧着江时的脸左看右看,“哎哟……我的乖孙看着瘦了。宋博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要是不喜欢那里,就回来,他不养你奶奶养。”


    江时听得心底酸涩,他垂下眼,盖住眼底的情绪,“我很好,亲生母亲对我也好,而且在林城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比在宋家过得开心多了。”


    见老太太满脸愁容的看着他,江时把放在一边的袋子拿过来递给她,“快看看,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东西是江时想了很久才选的,一枚纯银的胸针,他问了很多人,找了个苗族的老手艺人亲手打造。


    老太太年纪大了,爱穿一些素雅的衣服,平日里也不爱戴过于昂贵花哨的饰品,这枚古朴的纯银胸针搭她的衣服刚好。


    江时拿着胸针给她别上,又理了理她额角银白的头发,“很好看。”


    他陪着奶奶吃完早饭,又带着她去后花园里晒太阳。


    客人集中在前厅,后面没什么人,江时扶着老人往前走了段了距离,意外地在亭子里看见宋建安的身影。


    看见他们,宋建安站起来打招呼,“奶奶,江时同学。”


    宋建安刚认回来的时候去庄园拜访过一次老太太,然后直到前天宋博将她从庄园接回来都没见过面。


    看见他,老太太第一时间抓紧江时的手,脸色沉了下来。


    江时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跟宋建安打招呼,“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建安老实道:“前面太吵了,我在这里写卷子。”


    江时:“……”


    两眼一睁就是学。


    宋建安察觉到自己的亲奶奶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他很有眼力见地把卷子收起来,“我去另一边写,你们慢慢逛。”


    “等等。”江时叫住他,“一起吧。”


    哪怕是天晴,江城的上空也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和林城望不到头的山不同,这里的楼一栋接着一栋。


    后花园从别处移植过来的玫瑰哪怕精心呵护也蔫蔫的垂着脑袋,三个人穿梭在花丛里,没人说话。


    人都是有感情的,江时知道奶奶喜欢自己,所以相应地就不太喜欢宋建安,哪怕这事明明跟他没关系,可替换江时身份的人是他。


    江时笨拙地夸赞宋建安,“奶奶你知道吗,宋建安的成绩特别好,之前在林城的时候他能考全校第二。他还怕我融不进新学校,发了好多学习资料给我……”


    他其实和宋建安也没那么熟,夸来夸去也只有干巴巴的几句话。


    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她看了两人一眼,最终还是心软了,“是我人老糊涂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大人犯的错跟你们没关系。”


    走得累了,她找个地方坐下,伸手取下戴在手上的那对镯子。


    “这镯子呢,是我嫁给你们爷爷的时候我婆婆给我的,当时大家都过得苦,这玉也不是什么水头很好的玉,打的时候价格也便宜,胜在意义不一样。”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传给孙婉云的,可她为什么和宋博结婚我一清二楚,她不稀罕这镯子,也看不上这镯子……”


    说着老太太弯腰咳了两声,“老太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这次寿辰一过,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今天索性就在这里给你们算了。”


    她拉过江时和宋建安的手,往两人的手心各放一个镯子,“以后你们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把这镯子给她吧。”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一人一个,以后要是受欺负了、不开心了都来找奶奶,奶奶只要还活着,就能给你们做主。”


    江时握着手里的镯子,许久都没说话。


    老太太精神不好,过了中午就要睡午觉。


    江时陪她吃了顿午饭,又送她去睡觉。


    楼下的客人越来越多,宋博和孙婉云忙着招呼人,上面只有他和宋建安。


    江时把镯子包好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跟宋建安道别,“我走了。”


    宋建安愣了两秒,“你不等晚上吃饭?”


    “不吃,奶奶我已经见了,礼物也送出去了,我现在这个身份,留下来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虽说来之前江时话是那么说,但总的来说,他跟宋家无冤无仇的,没必要在他奶奶过寿的日子里给外人添话题。


    外头阳光正盛,江时避开热闹的前厅,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买了晚上的票,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打算去商场逛逛。


    江时拿着手机给张池发消息,刚发送出去,一抬头,看见了马路边站着的霍寂。


    霍寂一头黑发染成了酒红色,肤色依旧苍白,眼眸狭长,看人时仿佛带着无边的情意。


    他勾了勾唇,拍拍旁边的车,“去哪里,我送你。”


    江时掉头就走,走了还没两步,手就被霍寂拉住,“江时,这么不给我面子吗?”


    江时扭头看他,“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江时。”霍寂捏着他的手臂,眼底笑意隐退,但面上还维持着优雅,“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江时甩开他的手,“可没人会像你这样对待朋友。霍寂,我是个人,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霍寂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承认,之前他们那么说是不太对,我已经教训过了。”


    “教训过?”江时道:“霍寂,你敢说你没那么想过?我当初真心实意的拿你当朋友,你呢?又是怎么想我的?”


    霍寂有些沉默。


    江时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眼看他要走远,霍寂两步跨到江时身边,想要伸手再次抓住他,可还没碰到江时的衣角,忽然一道格外大的力拽住他的后颈,将他硬生生拽了回去。


    霍寂扭头,对上来人的视线,一贯优雅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咬着牙阴沉地吐出两个字。


    “程、野。”


    程野松开手,“他说了别靠近他,你没听见吗?”


    江时也惊呆了,“不是,程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野道:“我有听你的话,乖乖回去上课。”


    他顿了顿,“今天是周六。”


    江时:“……”


    周六难道就是你从跨越几千里外的林城出现在江城的理由吗?


    第28章


    第二次。


    这已经是程野第二次坏了霍寂的事。


    他后颈那块还残留着刚刚程野拽他时残留的力道,用劲极大,行为举止和他身份一样粗俗不堪,整个人无礼至极!


    霍寂揉着肩膀,“姓程的,难道你的父母没教你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吗?”


    程野直接无法选中,“我妈走了,爹死了,是孤儿,没人教。”


    他站在江时面前,压低眉看霍寂,“你们有爹有妈的城里人真新鲜,管这种不顾他人意愿直接上手的行为叫说话?我看是骚扰吧?”


    霍寂脸又黑了一个度,“你当你是谁?跟他才认识几天就以为很了解他吗?”


    程野道:“我是不了解他,但我听到了他说不想跟你说话。”


    “那是他在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程野咄咄紧逼,“他有说他在闹脾气吗?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别把你想当然的想法加在他身上。”


    “只要他没同意,哪怕我死,你都别想靠近他一步。”


    霍寂张了张嘴,把目光移向江时,“你……”


    江时道:“你回去吧。”


    霍寂脸上唯一的一丝血色也褪了下去-


    江时埋着头往前走,程野紧巴巴跟在他身后。


    江时越走越快,程野越跟越快。


    眼看着他要一头撞在树上,程野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江时一把甩开他的手,“干什么!我跟你讲,你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程野老实道:“对不起。”


    “……”


    对不起,对不起,天天就知道对不起。


    江时冷着一张脸进了商场,程野跟在他身后,“我真的没有逃课,我买的是晚上的车票,我也没想进去打扰你,原本只是蹲在门口等你出来的。”


    没想到刚好撞到他和霍寂说话。


    江时止住步子,“就没了?”


    程野也止住步子,“还要有吗?”


    江时:“……”


    你问我吗?


    程野顿了顿,垂下头,“对不起。”


    江时现在一听见他说对不起就火大,“闭嘴吧你!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宋家在哪里的?”


    “宋建安跟我说的。”


    江时蒙了一瞬,“他不是不喜欢你吗?”


    “是不喜欢,但我答应把上次老师给我的绝版习题给他了。”


    “……”


    原本很荒诞的事,出现在宋建安身上竟诡异的合理。


    “那你坐火车的钱呢?”


    “借的。”


    “那我包里的五百呢?”


    “赚的。”


    江时又:“……”


    程野道:“只赚了五百,都给你了。”


    周围人来人往的,江时的脸绿了又黑,最终缓缓深吸一口气,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暴打程野。


    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靠近程野,“你非要跟我来江城干什么?”


    程野说:“怕你被欺负。”


    江时怔住,好半晌才开口,“谁能欺负我?”


    “不知道。”程野道:“但你以后就是溪柳村的人了,不想你一个人回到这个地方。”


    他对任何事都不报有侥幸,上心的就一定会看着。


    江时好久没说话,程野等了半天,只等到少年踹了他一脚,“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江时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就你事多,还不快跟上来,待会天都黑了。”


    程野跟在他身后。


    商场里灯光明亮,衣服高挂在橱窗,穿着正装的服务员站在前台打着盹,遇到顾客时懒洋洋地打量一下,见对方穿得普通又垂下了目光。


    程野透着和洁净商场格格不入的野气,身下的裤子洗得发白,鞋口开了胶,就连里面的T恤领口也被拉宽变形,一身的行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寒酸。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侧目看他,那种打量的目光多了 ,就连江时也察觉到了。


    他原本没想着买衣服的,可看着程野那身加起来估计还不到五十的穿搭,还是在一家服装店前停住脚步。


    程野跟着他看去,“你要买衣服吗?”


    “我不买。”江时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给你买。”


    程野一听,顿时止住脚步,“我不要。”


    江时道:“我给你买,不要你钱。”


    “那也不要。”程野直截了当,“贵,还不耐穿,不划算。”


    “但你可以买。”他说:“版型好,质量好,你穿着好看。”


    江时:“……”


    江时真想敲开他脑子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在服装店门口拉拉扯扯,店员在里面笑着开口,“两位,要进来吗?”


    “不用了。”


    程野扣着江时的肩,轻松把他揽到外面。江时挣扎了半天,结果对方纹丝不动,气得他又踹了程野一下,“你发什么疯?都说了不要你付钱。”


    程野松开手,拍拍裤腿上的灰,“真的不用。”


    江时伸手去揪他身上的衣服,“你看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鞋子也是,刚刚在路上那些人看你的眼神你没看见吗?”


    程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看着江时因为激动浮现一层薄红的脸,说:“如果你觉得我走你身边丢人的话,我可以在门外面等你。”


    江时那么好看,身边的人至少也要穿得光鲜亮丽一点,他现在穷,买不起好衣服,不过没关系,等他有钱就可以了。


    早晚的事,程野有的是耐心。


    江时却忽然哑了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野不知道他说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也没见江时让他走,只能又问了遍,“那我还要出去吗?”


    江时:“……”


    去个屁,江时给了他一下。


    莫名其妙被揍的程野:“?”


    江时去了商场的二楼,二楼是卖饰品的,他观望一圈,锁定某个区域。


    看了眼身边的程野,他把人按在门口等待区的沙发边坐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男性饰品区卖的东西种类也很多,领带、胸针等应有尽有,但这些都不合适,江时去了卖手表的地方。


    他长得好看,一进店,店员就殷切的迎过来,“您好,请问需要买什么样的表?”


    江时往门口看了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程野模糊的背影。


    他抿抿唇,“买来送人的。”


    “朋友还是长辈呢?”


    江时抬着脚尖在地板上碾了碾,几秒后才不情不愿道:“朋友吧,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店员引着他往前走,看他年轻,给他推荐的都是又贵又难卖的那几款。


    江时边听边打量着周围的表,忽然他目光顿住,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看着放在角落里的那款表,问店员,“这个多少钱?”


    店员跟着看过去,“这款表厂家已经停产了,目前就这么一块,价格呢算不上多贵,但款式已经很老了。”


    漂亮的少年抬了抬下巴,“就它吧。”


    “你确定?因为只有这块,如果你买了出现什么问题我们这边是换不了的。”


    “我确定。”


    见他坚持,店员取出来给他,“因为是最后一块,所以我们打折售卖,算下来收你两百八。”


    两百八,对之前的江时来说的确算不上多贵,但现在的他……


    曾经的小少爷在包里掏了半天,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五。


    “……”


    江时沉默一会,从包里拿出程野塞给他的五百。


    他很心虚地用程野的钱买了礼物。


    算借的、算借的,等他生活费到了一定还回去。


    店员低着头给他打包,笑着闲聊,“是送朋友的生日礼物吗?”


    江时含糊“嗯”了一声。


    “那你们关系肯定很好吧?”


    江时说:“还行吧。”


    主要是他看见了程野的身份证,四月十五。


    本来江时也不想在意的,因为恐怕连程野自己都不在意,可晚上睡觉的时候,江时总会想起程野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


    这世上,好像真的没人会在意他的生日。


    十八岁的生日。


    ……


    程野是真的不在意。


    直到十五那天上完晚自习,江时问他想不想出去玩。


    那天难得的出了月亮,月光皎洁如水,虫鸣在草里窸窸窣窣,程野跨上低矮的围墙,朝站在下面的江时伸出手。


    两人去了之前吃的那家烧烤店,江时主动点了很多东西,烤完后往程野手边递了串,“给你吃。”


    程野挑了下眉,接过他递过来的串。


    旁边坐了一桌大汉,讲话声音大得能把棚子掀开。另一边,月光落在少年眼睫上,他拿起豆奶和程野跟前的碰了碰,玻璃瓶清脆的碰撞声隐藏在起哄的笑声里。


    江时的声音如同月光穿进程野心底。


    “生日快乐呀。”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生日快乐。


    他父亲说:“程野,你就是个野种,老子当初在生下你的时候就应该把你掐死。”


    他母亲说:“程野,当初我要是没生下你就好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他的出生是快乐的。


    抛开之前不谈,程野现在的确算得上快乐,不是因为生日,是因为江时。


    江时把买好的表放到他跟前,“给你的礼物。”


    程野拿过来看了眼,“那天你去商场就为了买这个?”


    江时哼哼两声,“本少爷愿意给你买礼物,偷着乐吧你。”


    那表一看就不便宜,程野拿起来,指尖摩挲着表带上的金属,“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过生日当然要有生日礼物。”


    江时拉过程野的手,将表戴在他手上。的确和他当时想的一样,程野戴着这个表果然很好看。


    他人高,手也大,抛开经常劳作积累的茧子不说,手的确是双很好看的手,尺骨突出,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蜜色的肤色让他的手看起来格外的有力量。


    当然了,不仅仅是看起来。


    想到这里,江时缩了缩脖子,将表扣上,问他,“好看吗?”


    程野许久没说话,不看表,反而盯着江时看。


    看得江时有些发麻后他才收拢指尖,“嗯,好看。”


    程野十八岁的生日过得简陋,吃了顿烧烤两人就回去了。


    他把江时送上矮墙。


    矮墙只是对他们这种经常翻墙的人来说觉得矮,江时人坐在墙头,低头一看,脚底全是小石子,离地至少有一米的距离。


    他朝站在下面的程野伸出手,“扶我一把。”


    程野却收了手,走到江时跟前,仰头看他,“今天我生日,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江时:“??”


    “不是……”他道:“我不是给你礼物了吗?”


    “礼物是礼物,愿望是愿望。”


    江时一听顿时不高兴了,“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程野笑了声,用手撑着江时的膝盖,“一个很小的请求。”


    这动作有些奇怪,江时不自然地动了动,“什么请求?”


    程野目光往下落,江时因为坐着的原因,校服裤子往上缩,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他伸手握住那截脚踝,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大拇指的指腹从凸起的部分碾过,声音在夜色里很低沉,“想送少爷一个礼物。”


    “什……”江时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脚踝一凉。


    他低头,发现脚踝上系了根脚链。


    月光倾泻,银白的光辉将上面的玉兰蒙上一层温润的光泽,半开的花苞含住浮动的青色经脉。


    江时动了下脚,玉兰宛如受惊一样轻晃。


    叮铃——


    墙角的树随风晃动,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立在墙边。


    程野伸手拨了下玉兰,问江时。


    “少爷,谈过恋爱吗?”


    第29章


    他问得自然,仿佛不过是随意的闲话家常。


    风从江时身后吹过,他受惊般地往后缩,可墙头那么窄,人一动,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后面。


    程野将他往后仰的身子抱回来坐好,慌乱间,江时的腿夹住他的腰,手扶在了他肩上。


    姿势更怪异了。


    程野像是察觉不到,手依旧搭在江时腰上。他脸抵在江时胸口,夜色里看不清神色。


    “慌什么,差点掉下去了。”


    江时推了他一把,“你走开。”


    程野没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个屁!


    江时曲着腿,用膝盖去顶程野的肚子,结果对方纹丝不动,肌肉硬邦邦的,硌得他膝盖疼。


    “程野,你又发什么疯?”


    程野伸手去揉他的膝盖,“没发疯,成年了,问点成年人的话题。”


    江时:“……”


    江时道:“我数三二一。”


    程野:“这么逃避,那看来没谈过。”


    江时:“三、二……”


    程野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他又伸出手,“要我扶你下来吗?”


    江时:“……”


    ……


    因为一个成年人的问题,程野把江时惹生气了,一直到下个周末回家,他都没给程野一个好脸色。


    这么些天过去,高新和的头发终于长长了,不能染发,他去发廊剪了个时髦的发型,于是又自信起来。


    还是熟悉的大巴车,还是熟悉的位置,高新和夹在两人中间,屁股跟火烧一样坐不住。


    他往程野那边挪,“程哥,你又惹我小表哥不开心了?”


    这个“又”字用得……程野沉默几秒,“你很闲吗?”


    高新和:“……”


    他兢兢业业调节两人的关系,结果还要被程野嫌弃。


    他要闹脾气了!


    可惜高新和的脾气无人在意。


    程野回想了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是有点过分。小少爷脸皮薄,他问得太直白,总叫人不好回答。


    只可惜这几天江时压根不跟他讲话,看见他扭头就走,就连晚上睡觉都背对着他,别说道歉,他连话都跟江时说不上几句。


    回到家后,程野去了趟小卖部,打算买点东西跟江时道歉。


    小卖部是溪柳村一个年纪大的阿婆开的,店面不大,大部分是些便宜的辣条,卖来卖去东西也就那几样。


    程野依旧买了最贵的奶糖。


    阿婆慢吞吞的伸手去货架上拿奶糖,讲话也慢吞吞的,“小野子,又来买糖啊?你怎么经常吃糖,不会是送给哪个小姑娘的吧?”


    程野靠在门边笑了声,“不是小姑娘。”


    倒像个娇气的小王子。


    程野把钱递给阿婆,收了糖正要走,阿婆问他,“还要烟不?破了一包,便宜卖给你了。”


    “不了,戒了。”


    “哟……稀奇呢。”


    程野身上带着干燥的阳光气息,“味道大,不好闻,有人不喜欢。”


    阿婆又问,“吃糖的人?”


    阳光下,少年冷硬的眉眼逐渐柔和,他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带着少年气的笑。


    “嗯,吃糖的人。”


    ……


    程野拿着糖赶到江时家时只在门口遇到正在纳鞋垫的江雪。


    春耕一过,种子安静蛰伏在土里,就等着某天破土而出。这期间,庄稼人没那么忙。


    阳光正好,江雪喂了猪,找不到事干,坐在门口的梨树下打算给江时纳两双鞋垫。


    宋建安也有,她做完看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拿给他。


    看见程野从院子下面的小路往上爬,不用想,江雪也知道他要找谁。


    她大声道:“江时不在家,他去刘家坡放牛了!”


    程野缓缓:“??”


    江雪道:“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嘛,刘家坡的草长出来了,家里好几头牛呢,我寻思着去放放,结果江时看见了,他说他要去,我就让他去了。”


    程野道:“你就这么让他去了?”


    江雪:“家里都是黄牛,乖得很,能有什么事?”


    程野想,这可不一定。


    他拿着糖去了牛家坡。


    坡上有一块斜斜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是耕地,玉米种得早的,地里已经钻出纤嫩的玉米苗。


    程野踩着小路上去,没看见牛,第一眼看见躺在草地上的江时。


    少年身上染着草屑,脸上盖着本英文书,看样子是睡了过去。


    程野走近,蹲在江时旁边,伸手揭开放牛娃脸上的书。


    阳光落在江时脸上,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没醒。


    “江时。”程野道:“你牛跑了。”


    江时眼皮颤了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什么!我牛跑了?”


    短促的笑声自耳边传来,江时扭头,对上程野的脸。


    他问程野,“我牛呢?”


    程野拍拍他肩膀上的草屑,“你问我?”


    江时:“……”


    阳光刺眼,风也大,刚冒出来的嫩草被风吹弯了腰。


    江时跟在程野屁股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草去找牛,旁边的杜鹃开得正艳,映着头顶的蓝天,红得灿烂。


    他站在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的杜鹃树前面,选了支拥簇在一起合成一个圆的杜鹃花折下,花枝在他手里还没捂热,程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江时,你的牛把别人家的苞谷吃了。”


    “什么?什么!”


    江时拿着花跑过去,果然看见自家老黄牛张着嘴一卷,就把刚冒出土的嫩芽给卷了进去。吃完了还不尽兴,努着个嘴在刨地。


    程野拉着牛往草地边拽,黄牛梗着个头往地里伸脖子。


    江时跑过去拿手推扭头,“干啥呢!干啥呢!旁边的草还不够你吃吗?”


    他手里拿着花,牛看了,伸长舌头就要去勾江时手里的花。


    江时一看,也慌了,护着花就要往后退,结果脚底泥土松软,他被绊了一下,一仰身,一屁股坐在了地里。


    江时:“……”


    牵着牛的程野偏过头咳了声。


    江时捡了个土块丢他身上。


    就这么会的功夫,老黄牛拉着舌头又卷了根玉米苗。


    江时捡起一个更大的土块往牛屁股上丢。


    程野只能先把牛牵出去。


    他把牛拴在旁边的树上,一回头,江时弯着腰从地里爬起来,屁股上全是黄泥,手里还不忘护着他的花。


    可谓是身残志坚。


    除了老黄牛以外还有两头小牛,好在小牛一直跟在黄牛身后没走远。


    三头牛站在大树下啃啃啃,江时拍完衣服上的灰又拍裤子上的灰,然后坐在草地上抖鞋子里的泥。


    程野坐在他旁边。


    江时道:“你离我远点,全都怪你。”


    “是怪我。”程野道:“要是没了我别人还以为这块地没种。”


    “……”


    嘴皮子上下一碰都能把自己毒死。


    江时不说话。


    他手里捏着花,脸上带着刚刚不小心蹭上去的灰,头发被草扎得翘起,上面落着草屑。


    脏兮兮、乱糟糟。


    程野想伸手揉揉他的头,但看江时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停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还在生气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时顿时冷哼一声,又不说话了。


    程野从兜里掏出奶糖递给他,“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觉得你长这么好看,性格好,脾气好,成绩也还可以,应该会有很多人追你。不像我,成年了,都没体会到谈恋爱的滋味。”


    江时侧过脸看程野。


    比他高了快一个脑袋的少年手里拿着糖曲着腿坐他旁边,讲话时语调平平的,配着他那身寒酸的穿搭,总给人一种自闭的山区儿童终于肯对外袒露心声的老实感。


    可那天晚上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又是那样的烫,夜色深沉,他看不清程野脸上的表情,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江时总感觉他看不透程野。


    “你就是单纯的疑问,没别的意思?”


    程野反问他,“你觉得我有什么意思?”


    江时又没说话了。


    他只是学东西慢,又不是真的是傻子,从小到大,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计其数,跟他表白的人也很多。


    这张脸给他带来便利,也带来烦恼。


    他并不认为自己和程野相识的这一两个月能产生多深厚的情谊。漂亮的花谁都想摘下,可世界上漂亮的皮囊千千万,他只是其中一个,决不是唯一一个。


    江时摊开英语书,仰着头盖在脸上,声音从书页里传出来有些闷,“不谈,我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程野蜷了下指尖,“为什么不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江时道:“因为我无心恋爱,只想为祖国做贡献。”


    “好。”程野道:“你不谈我也不谈。”


    江时笑了声,“怎么,你也要为祖国做贡献吗?”


    “不太想,但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


    太阳从树梢的缝隙里溜走,江雪站在路口喊江时回去吃晚饭。


    程野牵着老黄牛,江时跟在后面赶小牛,一切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变了什么。


    程野道歉送的那包奶糖江时最后没收。


    他这些天被养得长了些肉,但下巴依旧尖,眼眸狭长,睫毛纤长浓密,肤色冷白,是很锐利的好看。


    那包奶糖递在跟前,江时手都没伸出来,只是垂着眼淡淡扫了下,“我不吃糖,你拿回去吧。”


    程野的手悬在半空,“你之前吃的。”


    江时说:“那是之前,现在不吃了。”


    恍惚间,程野感觉自己看到了刺猬的尖刺。


    他的掌心被扎得疼了下,最终收回糖,“好,我记住了。”


    江时缩在兜里的指尖动了动,很想问程野到底记住了什么?但碍于他目前高冷的人设,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没几天,江时终于明白程野到底记住了什么。


    拒绝人的手段是他之前一贯用的,毕竟只要花带刺,每次靠近都会被扎伤,时间久了,热情就会消退。


    没人会时刻惦记一株长满尖刺的玫瑰。


    嗯……程野除外。


    回到学校时他安分了两天,江时不跟他说话,他也没过多打扰,直到一次晚自习过后,他找到了江时。


    为了不打扰室友,他们去了宿舍楼后面的草地。


    这里到晚上经常坐着一些约会的小情侣,他们两个大男生杵在这里,江时觉得怪怪的。


    他没穿外套,风一吹,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下一秒,程野的外套就搭在了他肩上,没了校服外套,江时才看见他里面的T恤被磨得都起了毛边。


    十多块钱的地摊货,多洗两次就会这样。


    程野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示意江时坐下。


    江时不明白他胡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坐下了,“你叫我出来到底要干什么?”


    程野也坐下,他手里的袋子是那种装垃圾的黑色袋子,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鼓鼓的一袋。


    程野说:“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奶糖才七块钱一包,吃多了你也该腻了。”


    江时:“?”


    不是,大兄弟,这对吗?


    说着程野从朴实无华的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这个是我托人买的,他们说这个最好,是进口的,给你。”


    江时看了眼,的确是最好的,就连价格也好得不像话,搁之前的他都不敢天天吃。


    他不说话,程野以为他不喜欢,接着往里掏。


    “这个是饼干,这个是果脯,这个是肉脯,这个……”


    “够了!”江时打断他。


    程野看着他,“都不喜欢吗?我还买了别的,总会有你喜欢的。”


    他声音低低的。


    “江时,别生我气了。”


    第30章


    江时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程野这样的人,脸皮厚到仿佛给他一把掌他能顺势抓起舔的程度。


    他把程野放他怀里的巧克力丢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为什么?”程野道:“是还不够好吗?”


    这是好不好的问题吗?


    江时深吸一口气,耐心跟他解释,“我们顶多只是朋友关系,你没必要给我这些东西,也没义务给我这些东西。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你要是有钱就自己攒着,你一个人,以后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眼程野怀里的袋子,“你买东西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赚的。”


    又是赚的……


    “你天天跟我在一起,哪里来的时间赚钱?”


    程野倒没有要瞒着江时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让朋友买了批小商品带过来卖,我负责给钱,他们负责卖,钱是卖东西赚的分成。”


    江时问他,“总共赚了多少?”


    程野道:“一千五。”


    分了五百给刘满和小六,上次给了江时五百,买东西又花了两百,程野现在身上只有三百。


    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但江时生气了得立马哄。


    江时不知道他钱全花了,但对于他如此败家的行径依旧感到不满,“赚钱了不起吗?赚了钱就这么花?你能不能为你的将来考虑考虑?”


    “考虑了。”程野如是说。


    考虑个屁!


    江时给了他一脚。


    挨了一脚的程野老实坐江时身边。


    江时道:“把你的东西都拿回去退了,我不要。”


    “买了退不了。”程野拿起巧克力问他,“你不喜欢这个牌子吗?”


    “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这明明是……”


    “这就是喜不喜欢的问题。”程野看着他,“江时,你只要考虑喜不喜欢就好,剩下的都不是问题。”


    看着他漆黑的眼,江时怔在原地。


    程野还拿着巧克力,“那我换个问法,你讨厌吃这个吗?”他微微弯下腰靠近江时,双目和他对视,“看着我的眼睛说。”


    江时想说不喜欢,可跟前就是程野漆黑的眼,那眼神直直望进他心底,仿佛能看透他所有想法,违心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当然,他也说不出喜欢。


    程野也不指望他会说喜欢。江时就像别扭的小刺猬,他还没把刺捋顺,自然见不到他袒露肚皮在手里翻滚的样子。


    等了三秒,他收回巧克力,笃定道:“你喜欢这个。”


    “……”


    江时哑口无言。


    程野又拿出肉脯,“这个讨厌吗?”


    江时没说话。


    程野又收回肉脯。


    他拿出饼干,“这个呢?”


    江时的目光游离了瞬,然后开口,“喂!你……”


    程野把饼干放自己膝盖上,“那这个不要了。”


    江时:“……”


    黑色塑料袋落在江时膝盖上,“少爷,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被他这么一搞,江时有脾气都快被搞得没脾气了。


    他伸手一捏,袋子顿时哗啦作响,里面满满的全是吃的。不是没人给过他的吃的,可他头一次感到份量是这样的重。


    “程野……”江时缓了缓,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之前说过了。”


    “就因为我之前帮你?”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


    ……


    江时没说话。


    程野道:“不要感到负担,真心不值钱,你大可以随便挥霍我的真心。当然,也可以随便挥霍我的钱。”


    “你两万买了我一辈子,我这辈子都是你的,狗认了主人是怎么也赶不走的。”


    “如果真的到了你无法忍受的那天,我会走的。”


    江时道:“我现在就觉得无法忍受你。”


    程野笑了声,“我知道的,这不是你的真话。”


    “……”


    江时想,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程野更烦的人了-


    刘满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人机灵,再加上又会讲话,程野的那批货在他手里卖得很快。


    他跟小六两个人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摆摊,晚上回到家数钱数得嘴都合不拢。


    读不了书没关系,刘满觉得跟着程野干,他有一天也能出人头地。


    但才高兴没两天,他们的货全被扣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管把他们的东西全给收了,收走后,才想起程野之前留的电话。


    他心底还记着程野的话,哪怕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都没在短信里透露半分。


    江时是在吃午饭的时候收到短信的,他拿起手机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找程野。


    程野坐他对面,冒着尖的米饭,菜只点了个土豆,两分钟饭就不见一半。


    江时把手机递他跟前,“好像是找你的。”


    程野一看手机号就知道谁,他两三下把饭扒拉完,拿着江时的手机回了个电话。


    “程哥!”刘满在外面都快急哭了,“出事了,我们的货被城管扣了。”


    ……


    程野翻墙出去的时候刘满和小六正蹲在学校门口抽烟,看见他像看见救星,“程哥!”


    刘满都快哭了,他们的货才卖了不到三分之一,要是拿不回来就完了。


    程野拍了下他的肩膀,“先别慌,慢慢讲。”


    刘满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我跟小六和往常一样去老地方摆摊,那块人流量大,也有很多摆摊的商贩。中午小六去买吃的,我在原地看着,结果来了群城管,说我们违章经营,要把我们的东西收了。”


    “他们五六个人,看着很不好惹,一来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的东西给拿走,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说完刘满吸了吸鼻子,“都怪我,我对不起你。平时我们都是只拿一部分过去卖,听说今天晚上有个什么活动,人很多,就全摆出去了,没想到……”


    程野问他,“是只收我们的还是都收了?”


    刘满被他问得愣了下,“我当时太慌了,没注意。”


    小六插嘴,“我看到了,只收了我们的,其他人城管只是把他们赶跑。”


    程野敛着眉沉思。


    刘满瞅着他脸上的神色,“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好说。”程野道:“先过去看看。”


    他去超市买了包软中华,揣着烟带着刘满跟小六去了城管的执法部门。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听闻来意后脸上的神色变了下,然后笑呵呵地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杯茶,“小朋友,东西拿是可以拿回去,不过你们违规摆摊严重影响了城市治安,想要拿回去得交罚款。”


    程野身上还穿着校服,和明显有些瑟缩的刘满和小六相比,他显得更加从容。


    他从兜里掏出烟递给男人,“我们还小,摆摊也只是为了糊口,我兄弟没读过几天书,字都不认识几个,不太懂规矩,您看看,这罚款要交多少才可以把东西拿回来?”


    男人看了眼他手里的烟,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烟推回去,“上头说了,要三万。”


    程野愣了下。


    刘满顿时急了,“三万?你怎么不去抢!”


    男人无奈地摊手,“没办法,规矩就是这样,我们总不能坑你们几个孩子吧?”


    “这还不叫坑?”刘满道:“我们的东西都没三万,你却让我们交三万的罚金?”


    “钱就是这么多钱,你们交得起呢,东西就还给你们,交不起我们也没办法,要是真觉得我们坑你,那你就去告。”


    “你……”


    程野按住刘满的肩膀,将他按回座位上。


    他把手里的烟推到男人跟前,“我们也不想为难您,劳烦您指个明路。”


    男人看了眼紧闭的门,把烟收了,“这都是上头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他看着几个半大的少年叹了口气,“年轻人别太冲动,这世上有很多事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


    三个人空着手出了办公室。


    刘满抓了把头发,一脚踹在门口的花池上,“靠!他不就是欺负我没读书什么都不懂吗?七八千的东西,要收我三万,摆明了坑钱。他以为我不会去告?我这就去把他举报了!”


    “没用的。”程野道:“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不怕。”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微末的蚂蚁,抬起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而蚂蚁徒劳的挣扎注定掀不起任何风浪。


    小六眼里包着两包眼泪,“那怎么办?”


    程野抬头看天,“没有办法,要不回来了。”


    小六当即就哭了出来,“要、要不回来,我们、我们怎么办呀,还、还有程哥你的钱……”


    刘满稍微冷静了点,他看了眼程野,犹豫道:“哥,我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跟你们没关系。”程野揉了把小六的头,“是我连累了你们。”


    “回去吧。”他朝他们说:“之前分的钱应该够你们生活一段时间了。”


    刘满又抓了把头发,心底只想骂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程野眼眸深沉,目光从牌匾上的几个大字滚过。


    “算不了,今天丢的,我迟早有一天会加倍讨回来。”


    他从来就不是一只抬抬手就能碾死的蚂蚁。


    小六安慰他,“没关系,好歹我们赚了一千多,不算血本无归。”


    他哪里知道,程野全身上下只剩三百了。


    一道腹部贯穿伤,一条断腿,换来的一万,就这样在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间,尘封在昏暗屋子里,再难等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