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直到快上晚自习了程野才回来。


    教室里乱糟糟的一片,课本和作业满天飞。


    江时的前桌是他室友,程野还没转过来的时经常跟江时一起吃饭,结果程野一过来就把他的位置给抢了。


    男生性格腼腆,饭搭子被抢了也不敢说话,每次都只能默默目送江时和程野离开。好在他最近找到了新的饭搭子,大方地原谅了江时的“背信弃义”,愿意主动跟他说话了。


    江时压根不知道这些事,他正拿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前面的男生扭头过来问他,“江时,你数学作业写了吗?”


    他手一抖,不小心按了旋转,不规则的方块落在底部,卡出两个空缺。


    “作业?什么数学作业?”


    男生沉默了下,“两张卷子呢,今晚晚自习要讲的。”


    江时的作业都是程野给写的,当然,有时候他也做一些,不会做的就丢给程野。


    久而久之,他都不记这些,全靠程野提醒。


    现在程野不在,江时脑袋空空。


    “什么时候发的卷子啊?重要吗?”


    前桌投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江时放下手机,往自己的桌箱里掏,别说卷子,干净得连一个本子也没有。


    他站起身,弯着腰又去掏程野的桌箱,扒拉半天终于让他找到夹在语文书里的数学卷子,随便勾了几个选择题,填空题和大题一个也没做。


    卷子上名字也没写一个,江时当即占为己有,拿起笔就把自己的大名写上去。


    同桌的女生见状递了张卷子给他,“我做的,你要抄吗?”


    江时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好人一生平安。”


    女生抿着唇很不好意思的笑,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耳尖红红的,看看江时,又看看他手里的卷子,讲话时声音也弱弱的,“你的卷子平时都是程野给你写的吗?”


    江时埋头奋笔疾书,“算是吧,反正我看他做一份也是做,两份还能巩固一下知识点。”


    女生:“哦哦哦……”


    哦完她又忍不住笑,“那他给你做这些不会生气吗?”


    “生气?”江时道:“能给本少爷做卷子是他的荣幸,他还好意思生气?我没叫他跪谢就差多不了。”


    女生“嗬嗬嗬”地笑,笑得江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一对视,女生立马垂下头。


    程野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走的后门,一进来就看见江时盯着同桌的女生看,而女生则害羞的垂着头。


    他眉头一皱,粗暴拉开椅子,刺耳的声音终于吸引了江时的视线。


    “你回来了?下午出去干什么了?”


    程野张嘴正要解释,江时又把头扭了回去,“快写卷子,待会要讲的。”


    埋头抄了一题,程野还在他后面站着,江时把女生给的卷子往中间放了放,“愣着干什么?写呀!快快,我分你抄。”


    程野却问,“谁给你的卷子?”


    江时觉得他屁话真多,“我同桌,你到底抄不抄?”


    程野说:“我给你做。”


    “不是,神经病吧,有抄的谁还做?”


    下一秒,女生刷地一下把自己的卷子收了,“你、你让程野给你做吧。”


    江时:“??”


    不是……


    程野伸长手臂一捞,拿起笔就开始接着江时写了一半的卷子写。


    他写得很快,几乎是看两眼题干就把解法写上面了。


    江时顿了顿。


    行……行吧。


    女生拿着卷子埋着头一抖一抖的,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嗬嗬嗬”的声音。


    江时:“……”


    江时默默把椅子往墙边挪。


    程野还在写,眼看马上就要打上课铃,江时忍不住埋怨他,“有卷子你怎么不跟我说?害得我现在写都没写完。”


    他这埋怨格外地不讲理,但程野还是认真道歉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原本是打算下午写的,结果被刘满一个电话喊出去,晚上才回来。


    江时转过身对着程野坐,他把下巴搁程野的桌子上看他写卷子,歪着头慢吞吞道:“我跟老师说你胃疼去校外挂点滴,到时候别说漏嘴了啊。”


    程野稍微一抬眼就能看见江时歪头睁着眼睛看他的样子,原本流畅的笔尖不受控制地拉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江时。”他咽了咽口水,“你别这样看着我。”


    江时觉得他毛病真多,但看在他给他写卷子的份上,他没说话,垮着脸坐回去了。


    程野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数学老师踩着铃声进来了。


    他把书往讲台上一放,“安静安静!把我发的卷子拿出来,我看看谁做了谁没做。”


    底下发出一阵哀嚎。


    “没做的都给我滚到走廊上去站着听。”


    江时摊开自己两种笔迹的卷子,数学老师看了眼,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停在了程野跟前,“你卷子呢?”


    程野拿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空白卷子,“忘做了。”


    数学老师顿时恨铁不成钢,“卷子忘记了?饭忘记吃没?给我滚出去。”


    程野拿着卷子走了。


    江时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己写满的卷子,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其他人陆陆续续抄得差不多,只有程野一个人站在外面。数学老师开始讲题,黑板上的数字跟蝌蚪一样,江时看了会,忽然举手。


    “老师,我要上厕所。”


    数学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平日里被学生折磨得脾气暴躁,“下课干什么去了,一上课就上厕所?”


    话是这样说,两秒后,他还是朝江时挥手,“赶紧的,快去快回。”


    江时溜出了教室。


    走廊外空空荡荡的,程野靠着墙看着外面的月亮。天空一颗星也看不见,月亮显得冷清。


    江时轻咳了声。


    程野扭头,看见他有些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江时抬头望天,“无聊,出来逛逛。”


    程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笑,“觉得过意不去了?”


    “谁过意不去了?我只是出来上厕所而已。”


    站他跟前的少年身形单薄,灯光下,整张脸透着莹白,程野想起了刚刚他脸搭在桌子上的样子。


    像小狗。


    “少爷……”顿了几秒,程野道:“你有逃过课吗?”


    江时愣了下,下意识朝程野看去。


    他看到了团从他眼里燃烧起来的跳动火焰-


    夜里起了风,风将临时搭起的棚子吹得差点掀起来。


    刘满手里拿着椅子,着急忙慌地喊,“靠靠靠!小六小六,棚子要飞了!”


    小六跑过去把棚子挣脱的线拉回来重新固定住,刘满把椅子放下,抬眼一看,远处来了三个人。


    江时在人群里永远都是显眼的那个,无论在哪里,第一眼看见的总是他。


    少年走得慢吞吞的,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侧着身子就躲在了程野身后。


    程野低着头跟他说话,少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刘满第一次见他这么笑。


    “程哥。”


    刘满走过去打招呼,眼神往他身后的江时和高新和身上看。


    程野指了指刘满,跟江时和高新和介绍,“刘满。”又往后指,“小六,他们是我朋友。”


    不等他再介绍,高新和就嘿嘿往前凑,“我叫高新和,旁边是我小表哥,江时。”


    越靠近江边风越大,江时脸几乎都缩程野背上,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跟前的刘满。


    他问程野,“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吃烧烤。”


    东西刘满和小六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他们过来。高新和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帮忙,程野找了椅子先给江时坐下。


    江时坐着看他们准备。


    他看程野拿着碳放到跟前破了洞的盆里,再把盆用砖头支高,弯着腰在他旁边生火。


    十多米外就是江,但大晚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江水流淌的声音。


    江时看了会觉得无趣,熟练地伸手往程野兜里一摸,掏出一块肉脯。


    他撕开肉脯,缩着手脚慢慢地吃。


    这一切被他们身后的刘满收在眼底。


    小六跟高新和一样没什么心眼,两人很快就混熟了。他和高新和蹲在一起整理食材,眼神总是忍不住往江时那边看,“他真是你表哥吗?”


    “那当然。”高新和道:“别看他长得好看,其实脾气一点也不好,也只有程哥受得了他。”


    刘满也蹲在他们身边,“他们感情很好吗?”


    “挺好的吧。”高新和有什么说什么,“我程哥有分钱都给我小表哥花了。”


    刘满又往前边看了眼。


    或许是风太大,程野身上的外套落在了江时肩上。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肩背宽阔,看上去已经有了男人的形态。


    和平日里在他们跟前的少言不同,在江时面前,好像一直都是他在说,少年偶尔懒懒地应上两句。


    被敷衍了程野也不生气,生了火,又蹲在江时身边,从衣服里掏出一包零食撕开包装递在他手里。


    少年理所应当地接过,缩在厚重的外套里吃着东西。


    程野理了下江时身上的外套,转头和刘满打量的视线对上。


    刘满心头一突,低下头收回了目光。


    串好的食材放在烧好的火盆里,高新和很是兴奋,“我靠!我还是第一次逃课出来呢,好刺激。”


    江时嗅着风里飘过来的油脂味,把手揣进程野的校服兜里。


    程野拎着椅子坐他身边,他人高大,一落座就把江时挡得严严实实。


    高新和和刘满三人因为成绩问题打开了共同话题,顿时都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围坐在一起诉说在学习上吃到的苦。


    地上放着不知道谁拎来的一提啤酒,程野抽出一瓶,往砖头上一磕,瓶盖顿时飞出去。


    酒味蔓延开,他垂着眼看江时。


    “少爷,要喝吗?”


    江时看着递到跟前的啤酒,缩在兜里的指尖动了动。


    冷冽的风,空旷的江边的原野,支起的篝火,以及临时起意的出逃……总总组合在一起,很轻易地就将肾上腺素撩拨起来。


    最终,江时咽了咽口水,“喝。”


    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高新和往江里丢了块石头,大声喊,“去它的!我不想学英语!我要自由!自由!”


    小六也跟着喊:“我要钱!数也数不完的钱!”


    刘满笑了声,扭头往旁边看去。


    江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喝醉了,靠在程野怀里很乖的缩着,烧得正旺的碳火映亮他的脸,程野正低着头看他。


    刘满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对方好像用目光编织了一个牢笼,将无知的猎物牢牢锁在里面。


    下一秒,程野就朝他看了过来。


    他们隔空对视,炭火裂开发出噼啪声,高新和和小六还在对着江大喊大叫。


    程野不躲闪也不回避,他把江时肩上的外套拢紧,侧过身挡住他熟睡的脸。


    “他喝醉了,今天估计回不去了,你和小六挤一下,我带他去你那里。”


    听他说完,刘满下意识替江时感到担忧,“高新和不是他表弟吗,让高新和带他去我那里吧。”


    程野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刘满脊椎有些发麻,“程哥……”


    程野开口,“你在担心什么?”


    刘满说不出来,但他知道,程野要做的事,他改变不了。


    最终他掏出钥匙递给了程野-


    江时是被硌醒的,眼前一晃一晃的,他脑子很浑沌,人醒了,但酒没醒,只是凭着本能下意识喊,“程野?”


    下一秒,身下传来低沉的声音,“我在。”


    程野掂了下他的屁股,“伸手搂紧,你要掉下去了。”


    江时听话地伸手搂紧,下巴贴着程野的脖子,“我们在干嘛呀?”


    “你喝醉了,我带小醉鬼回去睡觉。”


    “哦……”江时闷闷地应了声,“我没喝醉,我很清醒。”


    “有多清醒?”


    江时张开手,“有这么多清醒。”


    程野笑了,“那还挺多。”


    江时使劲夹了下他的腰,“你不信我?”


    “信。”程野的声音变哑了,“别夹了。”


    江时依言松了点,他搂着程野的脖子,唇瓣从他耳朵擦过,讲话慢吞吞、黏糊糊,“我真的没醉,你可以问我问题,我知道一加一其实等于三。”


    这个时候街上没什么人,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程野踩着影子往前走。


    “什么都可以问吗?”


    江时靠在肩膀上,嗅着程野身上的味道,脸颊被挤压出一点软肉。


    “嗯哼。”


    “江时……”程野问他。


    “你喜欢我吗?”


    第32章


    风把道路两边的树吹得哗哗响,程野以为他不会等到江时的回答。结果没几秒,身后传来江时低不可闻的声音。


    “不喜欢。”


    程野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多不喜欢?”


    “非常……非常……不喜欢。”


    程野许久都没说话。


    他背着江时走到熟悉的破旧居民楼前,楼道没有灯,他借着外面的灯光摸黑上了楼。


    楼梯间安静得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


    走到一半,程野停下。他偏了下头,黑暗里看不见五官,“少爷,你刚刚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江时没回应,像是睡着了。


    等到程野爬上二楼的时候,趴在他肩上的江时抿着唇笑了声。


    “假的。程野,我骗你的。”


    ……


    等程野进到刘满屋子的时候江时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他把人放在沙发上,翻了翻刘满乱七八糟的衣柜,终于从里面翻出一套洗过的床单被罩。


    江时喝醉了睡得很安静,哪怕是靠在让人不舒服的沙发上也只是轻微皱着眉头,但呼吸均匀,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程野换好被子,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铺在下面,将江时抱上了床。


    床上的江时偏过头蹭了蹭枕头,抓住校服的一角,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就这么接着睡,乖得任人摆布。


    程野蹲在床前。


    跟前的人睡得毫无防备,脸上带着红晕,嘴唇微张,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唇瓣红润有光泽。


    程野的目光从他饱满的额头扫过,然后落在眉峰、眼睛、鼻子,最后定格在唇上。


    一开始察觉到他对江时心思不对的时候,程野就去网吧查过资料。


    这时候网络不发达,人的思想也很守旧,同性恋只在外国听得多,在国内,这是一种病。


    原来他真的有病。


    程野又想,江时会有这种病吗?


    没人告诉他答案,可随着他越查越多,渐渐地,系统开始给他推送图片和视频。


    那时候净网力度不大,在网上什么都看得见。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期躁动的时候,很多个午夜梦回,那些图片和视频总会出现在程野的梦里。


    梦里的主角变成了江时。


    脸还是那张脸,眼还是那双眼,可脸浮着红,眼挂着情,轻轻一个眼神瞥过来,总叫他浑身生疼。


    那些视频太放浪了,跪着、趴着、坐着……梦里的江时也主动得不像话,那截窄窄的腰贴着他,手握上去时发着颤,主动着一点点吃下去。


    下面吃,上面也吃。


    现实里,他总蹲在江时跟前仰着看他,可梦里的江时却主动在他跟前跪下……


    那感觉太过于刺激,以至于每次程野醒来时失落总大于快感。


    身体的快感很容易被满足,可心里的空缺怎么也填不满。


    欲壑难填。


    床上的江时翻了个身,把脸对着程野。


    程野跪在床脚,他伸出手,按住了少年微张的唇瓣。


    饱满、温热,像浸满汁水的蜜桃,当他粗糙的指腹从上面碾过时,唇瓣上的颜色就深一分。


    指节弯曲,不用费什么力气,轻易地就沿着开了一条缝的唇瓣探进去。


    温热裹着他。


    梦里模拟千百遍终究是想象的,现实里带来的感官和梦境完全不一样。


    程野呼吸加重,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试着又往里一点。


    异物入侵让江时眉头皱了起来,他试着往外推,可对方压着他的舌头,甚至捏着尖,狎昵亵玩。


    “唔……”


    少年难受地哼了两声,眉毛弯成一个委屈的弧度,睡梦里伸出手,握上一截粗壮的手腕,往外一拔,带出一截晶莹。


    程野盯着江时的脸,压抑了许久的恶念越来越盛,直到今日已经快压制不住。


    最终,他还是遵循了内心的欲望,用另一只手撩开衣服,从腰腹探了进去。


    然后张嘴,含住指尖上那截晶莹-


    江时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爬老高。


    他懵懵懂懂从床上坐起来,入眼望去全是陌生的环境,伸手一捞,从屁股下面捞出一件被滚得皱皱巴巴的校服外套,看尺寸还不是他的。


    程野拎着早餐推开门,似乎猜到他也差不多该醒了,见他起来也不意外,“醒了就来吃早餐吧。”


    江时昨天喝得少,头不怎么疼,但是人很蒙,醉酒后的内容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是哪里啊?”


    “刘满家。”


    刘满家?


    江时猛地掀开被子,“我去!现在几点了?今天还要上课呢!”


    “没事。”程野道:“我请假了。”


    ……


    办公室里,陈漪冷笑一声,“昨天下午程野胃疼,今天早上江时胃疼,你俩还真是凑巧,一个疼完一个疼。”


    江时不吭声,程野道:“是挺巧。”


    “是吗?”陈漪道:“那你跟我解释一下昨天有人说你俩没上晚自习的事?”


    江时小声道:“昨天晚上突发不适,差点晕倒在厕所,还好程野同学发现我,冒着旷课的风险临危不惧将我送去医院。”


    陈漪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不过她也没打算追究两人什么,只是心累地叹了口气,“下不为例,再有下次,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程野,“早上学校发的通知,说省里有个数学竞赛,前三名都有奖金,表我给你留着呢,赶紧填,下午就要交了。”


    她没明说,但在场的大家都清楚,比起竞赛,程野更需要的是奖金。


    陈漪道:“你好好考,我们学校在林城的高中里虽然一向垫底,但校领导对你还是抱有很高的期望的。校长说了,只要你能拿名次,除了竞赛的奖金,他还会多给你一份额外的奖励。”


    说完她让程野出去,把江时留在办公室。


    办公室此刻没有其他老师,陈漪拿了椅子让江时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


    “前两天随堂的小考成绩出来了,江时,你知道你是多少分吗?”


    江时握着水杯,头稍微低了点。他知道,全班倒数第二,其实他压根就没怎么做,大部分时间都是随便填了两个空倒头就睡。


    至于为什么是第二,因为第一考了一科生病缺考了。


    “很多老师都跟我反应过你的问题,上课不听,睡觉、玩手机。我知道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学不学是你的事,可你的家庭情况老师也了解一点,当然,不止是你,我们学校的大部分学生都是一样的。”


    “你们都是农村来的孩子,可能从小父母就出去打工,身边没人照顾,也没人管,久而久之就变得越来越随心所欲。”


    “可江时,你要知道,学习才是你们改变出路的唯一途径。你们的爸爸妈妈努力了一辈子也没能走出大山,老师不希望你们这辈子还困在大山。”


    跟前的少年垂着头,指尖被装着热水的一次性纸杯熏得有些发粉。肤色瓷白,眉眼精致,不像是来自溪柳村这个需要扶贫的地方,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少年。


    陈漪劝他,“你现在已经高二了,马上这学期就结束,九月份升高三,没多少时间了,总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是不是?”


    “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也不笨,我看过你入学考试的成绩,考得还不错,不然也不会分进三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爱学,可是,如果你不学,不考大学,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呢?”


    “你又能干什么?”


    ……


    江时出来的时候程野正站在走廊边填数学竞赛的表,看见他,程野把笔合上,手里的表随意叠几叠揣兜里,“老师找你说什么?”


    江时敞着校服外套,里面是宽松的白色T恤,半截锁骨在圆形领口处若隐若现,他神色里带着没睡好的倦气,敛着眉。


    “没什么。”


    程野细细看他神色,也不像是被教训了的样子,“没什么聊那么久?”


    “觉得我考得差了,给我做思想工作呢。”


    “哪里差了?”程野皱着眉,“你分少只是做得少。做得那么少还得那么多分,要是全做了肯定考得比我还高。”


    江时:“……”


    可惜现在没了皇帝,不然程野去做奸臣也很前途。


    两人消失了一个晚自习加一个早上,现在又一起回来,班里人的目光频频投过来。但他们跟江时和程野都不熟,好奇也没人上前敢问。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按道理这时候的江时应该在补觉,可他听着周围同学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却没什么困意。


    身体是疲倦的,可大脑却像绷了根弦。


    旁边的女生小心翼翼地用直尺戳了戳江时的手臂,“江时同学,你昨天晚上跟程野在一起吗?”


    江时回神,伸手把外套的拉链拉好,“在一起啊。”


    他懒洋洋道:“不小心喝多了,没赶得回来。”


    女生猛吸一口气,“那你们昨天晚上是睡在一起吗?”


    江时往自己干干净净的桌箱里掏,掏半天终于掏出干净得宛如新书一样的物理书,“应该吧,我不记得了。”


    女生脸都憋得红了,不敢问,低着头从书桌里掏出一个上锁的笔记本,埋头就写,文思泉涌。


    江时翻开物理书的第一页,找了半天没找到笔,转身从程野桌子上摸了支过来。


    程野的笔也可怜得紧,笔帽都没了,只剩一支光秃秃的杆,里面的墨水也没多少。


    江时勉为其难地用它写上自己的大名,再往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他看向同桌,发现这么久了他竟然还不知道同桌女生的名字。


    “那个……”他缓缓道:“我们上到哪里了?”


    女生合上笔记本,翻出自己的物理书,在书的侧边,江时看见了她的名字。


    李彩英。


    李彩英的书页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熟练的找到要上的新内容指给江时看,“这里。”


    江时记下页数,还没来得及翻过去,屁股下面的椅子就被人踢了下。


    他扭头,程野看着他,眉眼压得很低,“江时,你为什么不问我?”


    江时:“??”


    左右顺手的事他干嘛还要回头?


    他送程野四个大字。


    “有病就治。”


    第33章


    程野道:“我成绩比她好,知道的比她多。”


    江时都快笑了,“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问我,你不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不是程野,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江时拉了下椅子,半对着程野低声道:“合着你才是那个皇帝呗,干什么都得先问问你,你的话就是圣旨?”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野觉得有些委屈,“我就坐你后面,你为什么不问我?你们之前都不讲话的,怎么现在跟她这么熟了?”


    江时咬牙,“别逼我在人多的地方扇……”


    他话还没说完,咚地一下,一截粉笔砸上江时的额头。他抬头,物理老师阴测测的看着他们,“江时、程野,你俩这么能说,不如我把讲台让给你们两个讲?”


    江时:“……”


    在无风多云的下午,江时抱着书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学习梦就此打断。


    他受不了的拿着崭新的物理书往站他旁边的程野肩膀上拍,“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程野自知理亏,不敢反抗,甚至还弯下腰把脑袋也凑过去。


    “对不起。”


    江时听见对不起就火大,“天天就知道对不起,干的事没一件对得起我。”


    程野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跟她说话。”


    “怎么?就你跟一个人说呗?”


    程野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江时:“……”


    江时给了他一脚。


    物理老师的咆哮从教室里传出来,“你俩这么能打要不要去我办公室打?”


    江时不说话了。


    江时恨死程野了。


    两人又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五一放假。


    但这次五一程野没回家。


    江时在宿舍收拾东西,他把吃的给江时装书包里,“我找了个活,五一要去打两天工,我跟高新和说了,到时候他来宿舍叫你一起回去。”


    江时把程野放进去的零食又一个一个拿出来,冷着一张脸,“你去不关我什么事,我们很熟吗?”


    他五官偏冷,一生气,气场冷得吓人,至少这两天室友们都不敢跟江时说话。


    程野像是没受什么影响,热脸贴冷屁股也贴得开心。


    主要人还是他惹生气的。


    他又把吃的放回去,“这两天江姨估计忙着地里的活,没时间照看你,你又不会自己做吃的,拿着这些垫垫肚子。”


    江时又拿出来,“不稀罕你的东西,我自己会买。”


    程野又又给他装回去,把书包从江时手里拿过来合上拉链,免得某些脸皮薄的人一直往外拿。


    “行了,生我气你就打我骂我,委屈自己干什么?”


    江时装着一书包吃的,冷着脸跟高新和上了车。


    高新和如坐针毡。


    不是,为什么每次回去不是程野冷脸就是江时冷脸啊?


    这次程野不在,他只能用热屁股去贴江时的冷脸,“小表哥,你又又又跟我程哥闹矛盾了啊?”


    江时冷呵一声,“你很闲吗?”


    高新和:“……”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高新和委屈,高新和不敢说话。


    一到五月,杨梅和樱桃开始成熟。高新和记吃不记打,第二天屁颠屁颠地又跑来找江时,“小表哥,我们摘樱桃去啊!”


    江时搬了张桌子正坐家门口写作业,门口高大的梨树结了小葫芦一样的一连串果子,枝叶繁密。


    风里开始有了夏天的味道。


    桌子上的数学卷子被风吹得翻起来,他找了两支笔压住,伸手挠挠脸,看了半天只写了个“解”字。


    高新和一来,江时把笔一丢,“樱桃?去哪里摘?”


    高新和手里拿着两根冰棍,走到江时身边递一根给他,歪头一看,发现江时在写数学卷子。


    他大狗一样蹲在江时身边,“程哥家呀,他家院子里有好大一棵樱桃树呢,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了,都红了一些了。对了,我家的杨梅也熟了点,我妈让我喊你去摘。”


    江时磨磨蹭蹭半天也写不出一道题,索性跟高新和出去摘樱桃了。


    程野家的房子破破烂烂,院子里的樱桃树却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拇指大的樱桃沉甸甸挂着,顶上阳光晒得多的地方已经开始变红了。


    颜色不是江时以前在江城吃到的深红色,而是透着一层粉,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光看着就觉得汁水充沛。


    高新和把篮子递给江时,自己爬上树,“我在上面摘,小表哥你在下面接着。”


    江时站在树下举着篮子看高新和像猴子一样蹿上树,樱桃树的枝干被他踩得摇晃,阳光刺眼。


    他扭头看了看,破旧屋子的房门依旧紧闭-


    午时的太阳正烈,王全去山上转了圈,然后带着满身的火气回到办公室。


    负责人跟在他身后擦冷汗,“王总、王总……你别生气,今天这个是意外,下次一定能钻到矿。”


    “意外?”王全冷哼一声,“之前你就跟我说是意外,怎么现在还是意外?你知道每往下钻一米我要花多少钱?那么多工人等着,半个月了,一点矿都没出,你一句意外,我的损失谁来赔?”


    负责人脸上的冷汗更盛,“技术员的问题,这个技术不行,我回去就把他开了。”


    王全不说话,坐在位置上连灌好几杯冷茶。


    他买下这座山已经快两个月了,基本上所有的身家都投进去了,要是还出不了矿……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给我换人,无论多少钱,给我换个好点的技术员过来。我就还不信了,这么大座山,一点矿也出不了!”


    “已经找到了……”负责人道:“在来的路上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到了。”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负责人脸上一喜,“说曹操曹操到,肯定是新请到技术员到了。”


    负责人拉开门,外面是他的助理,看着里面正在发火的王全,面露难色。


    “愣着干什么,技术员到了赶紧带进来给王总看看!”


    “不是技术员……”助理小声道:“是外面来了个少年,他说他要见王总。”


    负责人眉头一皱,“见什么见,什么人都能见王总吗?没见他正忙着?”


    “可是……”助理吞吞吐吐,眼睛看着里面的王全,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全看了他一眼,“说。”


    “他说……他知道哪里能钻出矿。”


    ……


    天热,程野身上只穿了件T恤。


    十块钱三件的地摊货,胸口歪歪扭扭地印着几个英文字母:


    LIKE。


    他坐姿挺拔,人高马大的,看起来比对面的王全高多了。


    王全靠在椅子上剪雪茄,“程野是吧?”


    他笑了声,“我知道你,张宏才跟我作对这么多年,没想到有一天在一个小犊子身上了栽跟头。我是看他不爽,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收留你。”


    “不是收留,是合作。”程野道:“勘测需要成本,钻机每下一米都是笔不菲的费用。我问过人了,你两个月前就买了这座山,到如今都没开出矿来,你心底估计比谁都还急。”


    王全手上的动作歪了分,他拿着烟点了火,看向程野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沉,“你才多大,在矿上待过几天,就敢这么在我跟前叫嚣?”


    程野很平静,“如今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负责人看他那样就不爽,“王总,别听他忽悠,待会我花高价请的技术员就到了,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程野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全。


    王全捏着烟转了转,然后笑了下,“我凭什么信你?你也说了,每下一米都是笔不菲的费用,如果没钻到矿,我的损失你来赔吗?”


    他上下扫了眼程野,“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程野说:“但如果没钻到,我任你处置。”


    “同样的,如果钻到矿了,你得给我钱。”


    王全盯着他看了会,“有几分我年轻时候到样子,说,你要多少钱。”


    “五万。”


    负责人急了,“不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学会狮子大开口?五万,你怎么不去抢?”


    没人理会他的话,程野和王全对视,两道目光如同暗涌交汇。


    “好、好、好……”王全拍了拍手,“如果真有矿,我给你五万,如果没有……”他目光落在程野的手臂上,“留条手下来。”


    ……


    天更热了。


    好不容易歇下的工人又被叫起来,太阳炙烤着地面,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坑将山蛀得满目疮痍。程野站在山顶往下望,“不在这里,在另一边。”


    王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负责人也在看,然后嗤笑一声,“下钻之前我们就找人勘测过了,有矿的话只能在这边,那边什么都没有。小子,要钱也不是这么要的。”


    程野没理会他的话,转头看向旁边的王全,“钻吗?”


    他的眼神过于冷静,冷静得完全不像一个十多岁的人。


    “钻。”


    机械的轰鸣声打破山的沉寂。


    程野站在阳光下,汗水浸湿衣服,肩背晕出一团深色痕迹。


    他身后,负责人给王全撑着伞。


    挖煤就是这样的,是穷是富全靠这口井打下去,一口井,能改变好几代人的命运。


    但下了两百米,依旧什么都没出。


    程野的脊背越绷越紧。


    王全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小兄弟,还要下吗?”


    程野咬着牙,“下。”


    “再下下去可就不是你给我说的这个价格了。”


    王全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朝程野点了点,“再加一条腿怎么样?”


    他的确欣赏程野的野心,可有时候太有野心不一定是件好事。


    走到如今,程野已经没了退路。不管心底的想法如何,他面上依旧很冷静,“三百,最多三百米。”


    机械轰鸣,在场的人都没心思干别的,眼睛死死盯着井。


    两百五、两百六、两百七……


    忽然一声尖叫在人群里响了起来,“出了!出矿了!真的出矿了!”


    王全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把推开身边的负责人,朝打的井边走过去。


    程野紧握的双手一点点松开,紧绷着的脊背放缓,看着围在一起的人群,阳光落在他眼皮上。


    他缓缓松了口气。


    第34章


    和外面的炎热相比,开着空调的办公室很凉爽。


    程野脸上的汗干了,但背上衣服浸湿的痕迹还在,空调冷风从他后颈钻进来,他低着头坐在办公室里点钱。


    一张一张的点,动作算不上慢,但点了一次还要确认一遍。


    负责人撇撇嘴,“怎么,还怕我们王总坑你不成?五万块而已,谁在乎这点小钱?”


    程野在乎。


    他不仅重复点钱,还要确认每张钱都是真的,点完了就往自己随身背的包里装。


    王全看着他动作,他问程野,“你是怎么知道矿在那里的?”


    程野点完一摞钱,用皮筋捆好放包里。


    “想知道?”他看着王全,“得加钱。”


    负责人:“嘿!你小子,掉钱眼里了吧……”


    王全挥挥手,“再给你一千。”


    钱到手了程野才开口,“水。那边的水不一样。”


    听到这里,最先急的却是负责人,“你别瞎说,什么不一样,动工之前我们可是都检查过的,这座山的每一条河我们都送检过,压根没你说的不一样。”


    程野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掂了掂沉甸甸的书包,站起身,“还有一条暗河。”


    “从刚刚我们站的位置往下有一个洞,洞里有条暗河,里面的水是酸的。”


    王全来了点兴趣,“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个洞的?”


    “下面是茶林,去年五一的时候我来这边采过茶叶。当时那个洞里不小心掉了个八岁的小孩子进去,是我下去救的他,我喝过里面的水。”


    “就单凭暗河里的水,你就敢笃定矿在这个位置?”


    “不能。”程野喉结滚了下,“所以我在赌。”


    数学竞赛哪怕他能拿第一也只有五百的奖金,可江时一件衣服就四百多,这点钱对他来说太少了。


    在东西被收之前程野的想法一直都很单纯。他不需要多有钱,只要能养得起一只金贵的小鸟就好。他还年轻,他有很多时间,只要他肯努力,没什么实现不了的。


    可现实给了他沉痛一击。


    他是年轻,他是有时间,可没人会等他成长,没人会给他时间。


    他得往上爬,不计后果的往上爬。


    少年的眼里全是藏不住的野心,王全笑了声,“你就不怕赌输了?”


    “怕。”


    程野说:“但我更怕没钱。”


    说完他背着书包打算回去,对面的王全又开口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魄力,留下来跟我做事怎么样?”


    程野拒绝了,“不行,我要回去读书。”


    就这么半天的时间挣了五万,结果转头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要去读书,王全都给听笑了。


    “读书?行,爱学习是好事。那这样,我资助你,毕业了来我公司上班。”


    程野还是拒绝,“已经有人资助我了。”


    三番两次被拒绝,王全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程野又道:“我只是运气好赌对了而已,我对矿上的事并不了解,对你没帮助。”


    “而且……”他顿了顿,“靠矿场暴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王总,比起招揽我,你更应该想想,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之前国家贫穷,大力发展重工业,煤老板的确吃香。可现在经济发展起来,重工业逐渐转型,媒这种稀缺资源肯定要被国家控在手里。


    程野说得不错,靠矿场暴富的时代已经落幕。而新的机遇,还不知道掌握在谁手里……-


    江雪卖了一头牛,当即就去街上买了个新手机,回来时还抱着床新弹好的棉花被。


    江时跟高新和摘了一筐樱桃和杨梅,两人又回来坐在梨树下一起写卷子。你挠挠头,我挠挠脸,互相一看,卷子一个比一个干净。


    江雪的脸被棉花被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他俩认真写作业,欣慰的笑了。


    她把被子挂在门口的晾衣杆上晒太阳,掏出手机朝江时道:“我买了个新手机,快来给我看看怎么存电话,以后有事你就可以给我打电话了。”


    江时拿起她的新手机看了看,疑惑道:“怎么忽然买了个手机?”


    江雪吃了颗樱桃,被酸得脸一皱,“哎哟……这怎么这么酸?其实这手机我老早就想买了,有一个方便多了,不然你在外面有个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刚好今天卖了头牛,有钱,就买了。”


    说起这个她就高兴,“这两天牛价高,一头卖了我一千多呢。”她从兜里掏出两张五块钱,往江时和高新和手里一人塞一张,“零花钱,给你俩的,想吃什么就去买。”


    高新和呲着个大牙乐,“谢谢江姨。”


    “哎呀……应该的、应该的……”江雪又道:“学习一天辛苦了吧?晚上给你们炖排骨吃。”


    江时实在不好意思说他坐了一下午只做了两道题。


    他把自己的电话给江雪存上,然后又教她怎么打电话和接电话。


    阳光把新弹的棉花被晒得蓬松,江时问江雪,“新买的被子吗?”


    “专门找师傅给你弹的。”江雪道:“你用家里的会过敏,我干脆找师傅给你弹床新的,这两天才做好,晚上换了试试看。”


    可喜可贺,睡了两个多月,江时终于摆脱大红的喜被。


    瞧着那床棉花被,江时越看越满意,“要不现在换?换了好把原来的被子还给人家。”


    江雪一想也是这个理,吃了两颗杨梅就去换被子。四件套也是她新买的,继承了她一贯的审美,棕色小熊和灰色小熊的混合款。


    江时无力吐槽,站在门口看她换被罩。


    高新和实在写不出来答案,看着快到饭点了,不好意思留在江时家,不顾江雪的挽留,抱着卷子溜了。


    江时接着写卷子。


    光看题目看了好几分钟,一笔一画写了个解,然后又写了个“设f(x)”。


    他抓抓脸,没然后了。


    忽然,耳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设f(x)=ax+b,括号,b不等于0。”


    江时扭头,程野逆着光站他身后,少年眉眼深邃,目光在他空白的卷子上扫了扫,然后笑了声,“写了一天的成果?”


    江时:“……”


    他推了程野一把,“我有让你跟我说话吗?”


    程野被他推得趔趄一下,“一天过去了,气还没消?”


    江时想,这气有这么容易消吗?但比起生气,他更好奇另一件事,“你不是说要去打工吗?怎么回来了?”


    “活少,半天就干完了。”程野把手里的袋子放江时跟前,“给你买了双鞋,看看合不合脚。”


    江时没看,他把手里的笔一丢,又有点不开心了,“你怎么又给我买东西,都说了我不要。”


    程野全当没听见,江时不看,他就自己把鞋拿出来,“天气转热,该换鞋了,我按你平时穿的码买的,试一下。”


    他蹲在江时面前,把新鞋的鞋带扯开,放在他脚边。


    江时低头,看见了鞋上面的“NIKE”,他目光往上移了移,也看见了程野胸口上“NLKE”。


    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一看就能分辨程野给他买的鞋是真的。可就是因为这鞋是真的,声所以也就显得他胸口上的几个英文字母很可笑。


    “程野……”江时嗓子发干,“我不要,你自己穿。”


    刚刚脊背挺得很直的程野此刻却没什么形象的单膝跪在江时面前,他撩开少年的裤腿,玉兰脚链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不是我的码,穿不了。”


    说着他握着江时的脚就要给他脱鞋。


    江时哪让人这么伺候过,他挣扎着躲开他的手,声音不由得拔高,“程野!你干什么!”


    程野稍一用劲,清瘦的脚踝就被他握在手里动弹不了分毫,他指尖摁着跟腱,抬眸望着江时,似乎有些不解,“给你换鞋。”


    哪有人给人换鞋说得这样云淡风轻的?


    江时耳根飘起云霞一样的粉,“你、你松开,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行了吧。”


    程野有些遗憾地松开手。


    见他还跪着,江时用脚尖踢了下他的膝盖,“你挡到我了,过去点。”


    程野往后挪了挪,眼神生在那朵摇晃的玉兰上。


    江时在他的目光下试了鞋,很合脚,也很透气,他怀疑程野是不是把所有的工钱都拿来买鞋了。


    “没。”见裤脚把玉兰遮盖住,程野收回目光,“没用完,还剩。”


    他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江时都怕他在外面被人骗,“你有钱别光想着给我买,也给你自己买一点。”


    “买了。”程野指着自己身上的T恤,“十块钱三件,很合身。”


    “那这鞋多少钱?”


    程野看他脸色,根据他神情斟酌了下价格,“一百八。”


    其实是三百五。


    江时看他的眼神像看个二百五。


    他想还好他心软,要是换个人,程野估计被骗得连底裤都不剩。


    “下次别乱花钱了知道不?我不要你什么东西。”


    程野没说话。


    江时瞪他,“买东西之前先征求我的意见。”


    程野不情不愿,“我尽量。”


    “尽量什么尽量,是一定!”江时揪着他的耳朵,“我又不是没有,我妈又不是不给我钱,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程野像大狗一样蹲着仰头看他,“好看,你穿着好看。”


    “好看能当饭吃吗?”


    他不能,但江时能。


    江时穿得好看,他饭能多吃两碗-


    五一收假刚回去,陈漪就把程野叫到办公室。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看着面前的少年,沉默许久,最终缓缓叹了口气,“数学竞赛的事,经过校领导们的一致讨论,大家都觉得你不太合适,所以取消了你的参赛资格。”


    程野没问为什么,像是一早就猜到这个结果,“我知道了。”


    陈漪安慰他,“你别担心,我再去跟学校争取争取,你那么好的成绩,怎么忽然就不合适……”


    “不用了老师。”程野道:“不合适就算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自从上次货物被扣后,程野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不过他对这事没什么感觉,在回去的路上甚至还溜达着去小卖部给江时买了个他最喜欢的小面包。


    江时这几日上课都很认真,虽然没听懂多少,但至少没在课堂上打瞌睡了。


    程野回去的时候他正咬着笔做物理题,吭吭哧哧读半天,回头一看,脑子一片空白。


    他正埋着头看得出神,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嘴边的笔给拔了出去,“别咬笔,脏。”


    江时手里塞了个新鲜出炉的小面包,他撕开包装咬了口,问程野,“刚刚老师找你干什么?”


    程野拿着他的题坐回自己的位置,“没什么,过来,我教你。”


    江时叼着面包凑过去。


    “先这样……然后再这样……听懂了吗?”


    江时懵懵懂懂,“不太懂。”


    程野又说了遍。


    江时:“……”


    “还不懂?”


    “……”


    一声很轻的笑。


    “小少爷,怎么笨笨的。”


    第35章


    江时当即瞪大双眼,“喂!”


    程野翻了张没写过的草稿纸,“嗯,我的错,怪我用了个复杂的思路,我换个解法你肯定能看懂。”


    同桌李彩英隐晦的用目光扫视着两人,然后掏出笔记本,陷入狂热学习。


    江时知道自己的学习能力一向不行,不然小时候也不至于补了那么久的课,也只补到中等的成绩。


    宋博和孙婉云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失望,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后来他们放弃了江时,家里不再有补课老师,渐渐地,江时也放弃了自己。


    他前面十八年活得像个傀儡,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万万没想到,他是个假的少爷。


    溪柳村不再是困住他的牢笼,他也不是傀儡,可这自由来得太晚,悬在他脚底的悬崖变成空旷的原野,风从四面八方来,江时找不到方向。


    可程野不一样。


    他低着头写字,笔迹锋利,横折撇捺如刀,凛冽地刮在纸上。他生在风雨里,狂风摧毁他所有,可他脊背未曾弯掉一分,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很坚定。


    察觉到江时的目光,程野停下笔,“怎么了?是我刚刚惹你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还是说你累了?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再学?”


    江时笑了下,“程野,如果你以后有孩子,按照你这种溺爱程度,早晚得学坏。”


    “我不会有孩子。”程野道:“也不会溺爱孩子。”


    “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有孩子?”


    “你以后就知道了。”程野把草稿纸摊在江时面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凑过来点,我给你讲题。”


    在程野的努力下,江时终于懂了道物理题。他把答案写上去,难得的笑得有些开心,眼里仿佛闪烁着星辰,“我也没有很笨嘛,这么难的题都会做了。”


    程野看着他笑,“嗯,少爷很聪明。”


    笑完江时抿抿唇,“那你说,我现在开始学习还来得急吗?”


    “来得及,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可是……”


    他这些天的行为程野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那么多可是。你喜欢学习就学,不喜欢就不学。你喜欢学,不会的我教你,一遍不会就两遍,你总能听得懂。不喜欢学就不学,打打游戏,睡睡觉,怎么开心怎么过。”


    “你是自由的,没人可以强迫你做什么,比起一些外在的枷锁,我更希望过得开心。”


    江时只需要开心就好,剩下的他来解决。


    江时没说话。


    程野收了他手里的资料,“好了,去吃饭。”


    ……


    如此这般过了两天,江时忽然想起一个事,“对了,你数学竞赛什么时候去?”


    他这两天也没见程野看书,好几百的奖金呢,也太不上心了。


    程野正在给江时整理笔记。


    江时要学,他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学。江时基础还可以,只是后期不听课落下很多知识点,程野把他不会的知识点整理出来写在笔记本上,这样江时平时只用看笔记就好。


    听到这个问题时程野翻书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垂下眼,“学校找到了更合适的人,我不用去了。”


    “什么?”江时拔高音量,“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他一生起气来,像一只炸毛的小兽,程野被可爱到了,有点想笑。


    不过这种时候笑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他低头轻咳了声,“前两天的事,没了就没了,不要紧,而且我去了不一定能拿到名次。”


    “怎么可能会不要紧?”江时道:“明明说好要你参加的,随便给个理由就不让你去,要饭的都没这么好打发吧?”


    他瞪着程野,“你当时就没问为什么?”


    程野老实巴交的,“没。”


    江时撑着桌子站起来,“我去问。”


    “没必要。” 程野拉住他,“明天就考试了,再问也没意义。再说了,我上次五一赚了钱,不缺那几百。”


    江时想的却是,如果他五一没找到工作呢?


    他学习是不好,但在某些方面有着敏锐的直觉,下课回到宿舍江时就给张池发了消息。


    【最近霍寂有什么动作?】


    半个小时后张池才给他回消息。


    【没发现什么,看着挺安分的。】


    越是安分就代表越不安分。


    霍寂睚眦必报,江时不相信上次程野那么对他,他就这么算了。


    还有十天是张池生日。


    张池他爸是银行的行长,家里穷得只剩钱,每年生日都过得大张旗鼓。


    更别说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他从一个月前就开始骚扰江时,礼物贵不贵重不在意,但作为江时唯一的好哥们,他必须要让江时拿出诚意来。


    江时只有两手空空的诚意。


    张池建议,“我看网上都流行DIY,要不你买点毛线给兄弟我勾双手套怎么样?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我一定好好保存,保证在冬天戴上兄弟为我亲手勾的第一双手套。”


    江时回他,“滚。”


    话是这样说,但在张池生日前两天的周末,江时还是赶回了江城。


    下个周大家都要上课,张池的生日提前到周末过。江时原本买了火车票,程野见了,给他改成飞机票。


    方便是方便了,但也更贵了,气得江时直骂他败家。


    程野任他骂,动作利落地把火车票给退了,边退边皱眉,“之前不是说不去吗,怎么忽然又要去了?过个生日而已,又不是要死了,值得你这么远跑过去?”


    程野不顾江时意愿的事干得太多了,左右花的不是他的钱,江时劝不动就随他去。听他这么说,江时目光闪了下,“我突然后悔了不行?你管我去不去。”


    讲完,他伸手警告程野,“我跟你讲,你别跟我去啊,要是让我发现你跟在我后面去江城你就完了。”


    程野:“……”


    他没好气地把吃的装江时包里,“小少爷,拿我当贼防呢?”


    江时哼哼,“你比贼讨厌多了。”


    程野无言以对,在江时的再三叮嘱下,跟他保证不会跟着去后,送江时上了飞机。


    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飞机两个小时就到了。


    张池派人来接江时,而寿星本人在家里接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从小就点满了社交天赋,跟谁都能聊,所以朋友很多,不过在他心底最好的朋友还是江时。


    其实张池不希望江时来给他过生日的。


    江城的上层圈子就这么大点,哪怕他不乐意,不可避免的,肯定会有很多他不喜欢的人会到场。


    上次宋老太太的寿辰江时提前溜了,张池知道他是不想和这里的人再扯上什么关系,这次生日也是。


    之前江时就说他不过来,张池表示理解,只不过前两天江时不知道抽什么疯,非要过来给他庆祝。


    他不想好哥们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受人冷眼,人还没到就出门等着,给足了江时面子。


    江时一下车,张家大少爷格外夸张的就迎了过来,声音大得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江时,好久不见,你怎么还变胖了,脸也变白了,这脸色、这气质,我的天,你的生活过得好滋润!”


    脚刚踩在地上的江时:“??”


    不是,这又是抽哪门子的疯?


    张池拉住江时的手,左看看、右看看,他发现他刚刚夸的好像不是在夸张,江时是真的变胖了点,气色也比在江城好多了。


    江时挣开他的手,没管跟前那些隐晦的目光,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给你的,生日快乐。”


    买的是张池喜欢的模型,算不上贵,但也不便宜。主要是跟程野在一起,江时很少能花到自己的钱,一来二去,竟让他攒了笔钱。


    张池捧着模型感动得眼泪汪汪,“兄弟,你是我亲兄弟。”


    他知道江时没钱,但江时没钱还送他这么贵的东西,如果这都不是爱……


    江时推开他的脸,“别哭,丑死了。”


    张池:“……”


    张池抹抹不存在的眼泪,带着江时往客厅里走。周围打量的目光越来越明显,他把江时带到角落里,然后在里面发现一个背英语单词的宋建安。


    他让两人待一起,“我今天晚上估计顾不了你们,你们就待在这里,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己拿,累了就上楼休息。”


    想了想,他跟江时说:“别理会那些傻逼。”


    张池走了,江时坐下,宋建安拿着单词本跟他打招呼,“江时同学晚上好。”


    江时的目光从他手上的单词本扫过,顿了顿,“晚上好。”


    起哄声从大厅中间传来,张池被几个男生挟持着灌了杯酒。


    江时拿了块点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目光从人群里扫过。


    没发现他要找的人,眼前忽然被两道人影覆盖。


    谢鸿端着酒,略显轻挑的眼神落在江时身上点了点,“宋少,好久不见。”


    说完,他像是才看见江时旁边的宋建安,“哦不对,现在不是宋家小少爷了,你现在叫什么来着?江时……”


    谢鸿脸上的笑容扩大,“江时,听说你去了林城。林城是个好地方啊,我家工厂里好多打工仔都是林城的,他们在家混不下去,来到江城谋生路,月月盼着我爸给他们发工资。只要能多给点钱,让他们干什么都愿意。”


    说着他扫了下江时,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到些显而易见的窘迫。


    可是没有。


    少年脸色红润,肤色白皙,就连指尖都如玉瓷一样精致。面对他的打量,江时淡淡回望过去,和之前在江城相比,他藏在眼底不易发现的那丝怯弱也不见了。


    他变得更加明媚,更加张扬,依旧是好看的,只是这好看是锐利的,是带有攻击的。


    玫瑰身上的尖刺终于长成了它的盔甲。


    第36章


    江时脸上的表情没变,面对谢鸿的打量,他也只是淡定回望过去,“说完了吗?”


    谢鸿握紧手里的杯子,“宋时!”


    江时吃完手里的点心,拍拍手,“说完了就滚。还有,我叫江时。”


    想象中假少爷落魄的场面没有出现,和以前相比,江时甚至变得更加张扬和肆无忌惮。


    他怎么敢的?又怎么能的?


    “没了宋家的保护,你以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江时,从繁华的江城去到林城那种地方很不好受吧?是不是在那边吃了苦,所以特地赶回来抱张池的大腿?”


    面对谢鸿的气急败坏,江时也只是懒洋洋地伸着腿,“还行,吃好喝好,不缺钱,也不缺爱,要是想看我笑话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谢鸿不是不识货,江时身上穿的那身他随便一扫就能看出牌子和价格。


    衣服四百多,鞋子三百多。


    这钱看着是没那么多,可现在的钱很值钱,他们平日里穿的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位。


    谢鸿手里的酒杯都块被他给捏碎了,他盯着江时,眼里全是愤恨不不甘,“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离开宋家这几天你还能保持风光,等五年、十年后你还能吗?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宋家少爷了,一个泥腿子而已,未来能掀起什么风浪?”


    江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坐他旁边的宋建安合上手上的单词本,皱着眉朝谢鸿看过去,“首先,人是发展的人,现在不等于未来。其次,家世只是人物发展的外在因素,成功与否取决于个人能力。再次,用金钱和出身衡量一个人简直再愚蠢不过。最后,你的用词和行为及其冒犯,已经不符合正常的社交礼仪,你应该向江时道歉。”


    谢鸿气急,“你又是哪根葱,我跟江时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宋建安一脸严肃,“我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带给我父亲,还有,江时并不想和你说话。”


    “宋建安!”谢鸿喊他名字,嘴里的牙都快要咬碎了,“好得很,你怕不是忘了,是谁抢了你十多年的优越生活?你现在向着他,你之前在林城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他想着你了吗?”


    “首先,并不是江时抢了我的生活,十多年前他只是个婴儿,并不具备作案能力。其次,穷人有穷人的苦难,富人有富人的苦难,二者不能比较,他在这里受你们欺负的时候不让我想着他,反倒让他想着我,这不公平。再次,我在林城过得很好,我的母亲很爱我,没有吃不饱、穿不暖。最后,你语言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礼仪也很堪忧,闲得没事应该多读读书。”


    谢鸿被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指着宋建安颤抖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恨恨离去。


    围观全程的江时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待在这里。”


    能让这群目中无人的富二代这么吃瘪也是没谁了。


    宋建安面色如常地坐下,“一群愚蠢的人头上顶着一个愚蠢的脑袋,江时同学跟他们待这么久还能保持初心,真是难为你了。”


    江时想,他也没有那么高尚。


    他道:“跟你相比,我其实懦弱多了,至少之前的我不敢像你这样反抗。”


    “你这不是懦弱。”宋建安拿着单词本,组织了会措辞才开口,“你只是比我更爱他们,你怕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很多时候选择隐忍,可他们却把这种隐忍视为理所应当。”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思想,有灵魂,从来没有什么就是天生应该的,可惜他们不懂。”


    那一刻,江时仿佛在他脸上看到哲学的光辉。


    下一秒,宋建安又道:“先不和你说了,我单词还没背完。”


    他捧着单词本,向江时发出真诚邀请,“宴会很无趣的,江时同学,你要跟我一块背单词吗?”


    江时委婉拒绝了。


    他往人群里巡视一圈,终于找到了霍寂。


    霍寂站在墙边跟人说着话,他头上酒红色的头发颜色淡了些,黑色的发丝从根部长起来,渐渐过渡到红色,看起来倒也不丑。肤色比上次江时见他还要苍白,身上套了件黑色衬衫,人很瘦,穿着显得空荡荡的。


    在江时看过来的瞬间霍寂就回望过去,他没动,就这么静静站着,灯光下,缓缓勾了下唇。


    江时从沙发上起身。


    他走到霍寂身边,在周围神色各异的目光里朝他抬抬下巴,“聊聊。”


    霍寂弯了下眼睛。


    客厅里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偶尔传来阵阵笑声,和客厅相比,后花园就安静许多。


    今天没月亮,也没星星,路灯靠在亭子边,橙黄的光晕成一轮满月。


    江时双手插兜,靠在亭子的栏杆上。他对面,霍寂点了根烟。


    “程野的事是你干的?”


    霍寂偏头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张嘴咬住烟蒂,“我还以为他多有骨气呢,没想到还是找你告了状。”


    江时眉头皱起,“所以真是你找人撤了他的竞赛资格?”


    “竞赛资格?”霍寂笑了声,“他只给你说了这个吗?你知道的,这些事对我来说只是讲句话的事,他不是想给你出头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替你出头?”


    “霍寂!”江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我劝你别太过分,我们之间的事,你动他干什么?”


    霍寂也不动,就这么任他扯。他笑了笑,多情的桃花眼下垂看着江时,“你也知道是我们之间的事啊?他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乡下小子插进来做什么?”


    他挑了下眉梢,“江时,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但这并不代表我脾气好。”


    “会点蛮力就真当自己是英雄?我现在倒要看看,当他一分钱也没有的时候,要怎么当这个英雄?”


    江时指尖有些发白,几秒后,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这事跟他没关系,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手段。”


    霍寂伸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这就是你求我的态度?”


    “不是求你。”江时看着他道:“是通知你。”


    “通知?”霍寂笑了声。


    灯光照在江时脸上,他眼里的光透着冰冷,“你猜,要是你爸妈知道你是个同性恋会发生什么?明面上你是霍家独子,可你爸背着你妈不知道在外面生了多少个私生子,你要是当真觉得自己高枕无忧,那你大可以接着弄他,但下一秒你爸妈能收到什么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霍寂这时才缓缓变了脸色,“你要挟我?”


    江时抬了抬下巴,“对,我就是要挟你。”


    “江时!”霍寂念着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你为了这么一个人要挟我?”


    他伸手扣住江时的肩膀,目光死死盯着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去维护他?”


    江时甩开他的手,对霍寂这种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行为感到无比厌烦,“他哪里都好,比你好千倍百倍,至少他不会骗我,也不会让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


    “好!”霍寂笑了起来,唇色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红,“好得很。”


    他这副随时要发疯的样子看得江时眉心跳了跳,他攥了攥手,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冷,“霍寂,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对程野做什么,你的霍家太子也别想当安稳。”


    霍寂笑着笑着停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苍白,忽然他咳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重,到最后直接弯下了腰。


    “他到底有什么好……到底有什么好……”


    江时也不知道程野到底有什么好,但他是第一个跟他说只要他开心就好的人。


    他没说话,只是站着跟霍寂对峙。


    终于,霍寂脱力一样扶着栏杆坐下。他仰着头,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江时,一字一句地,“你最好祈祷他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跟前。”-


    张池闹到很晚才睡下,结果第二天醒来江时人都不在了。


    家里的司机说江时去了商场,张池爬起来洗了把脸就去找江时。


    他到的时候江时正站在一家卖衣服的摊子前,手里举着件T恤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还没开口,张池过去一把拉住江时,“你怎么跑来这里买衣服了?”


    江时被他拽得差点站不稳,瞧着顶了个鸡窝头的张池,没忍住在他头上抓了把,“这里怎么了?”


    张池这才抽空整理自己的发型,“这里的衣服要款式没款式,要逼格没逼格,我带你去楼上买,那里更贵。”


    怕江时没钱,他又道:“我给你买。”


    江时抽开他的手,再次拿起刚刚那件基础款的T恤,“不用,上面的衣服又贵又不耐穿,不适合他。”


    他?


    张池捕捉到关键词,“他是谁?你还给他买衣服?你都没给我买衣服!”


    江时声音懒洋洋的,“你又不缺我买的那两件衣服。”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张池还是觉得委屈,“你要给谁买衣服啊?”


    江时举起的手缓缓落下,指尖将布料搓出一小块褶皱,他眼睫颤了颤,目光扬起又扫下。


    “程野。”


    第37章


    张池:“??”


    “不是……”他道:“你跟他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好到都可以给他买衣服的程度了?”


    “没有那么好。”江时别扭道:“主要是他穷,穷知道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是看他可怜。”


    张池只在电视上见过穷人,但并不妨碍他脑补出山区贫困少年衣不蔽体的样子,想想是挺可怜的,“那你买吧,要我给你钱吗?”


    “不用,我带了。”


    江时拿着衣服再次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坐在后面嗑瓜子,闻言上下打量一圈两人,“八十。”


    张池摸摸脑袋,“好便宜啊,八十可以买件T恤呢,要不我以后也来这里买好了。”


    江时:“……”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多,买了T恤就买不了别的了。


    他拿着衣服上下翻了翻,想学着江雪的样子跟老板讲讲价,可“便宜点”这几个字涌到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


    救命!好羞耻!


    实在没有办法,江时放下衣服,往后退两步,靠在张池耳边悄声道:“你会讲价吗?”


    张池:“讲价?那是什么?”


    江时:“……”


    十五分钟后……


    宋建安拿着衣服随手翻了下,头也不抬,“二十。”


    “二十?”老板拔高音量,“二十你怎么不去抢?”


    他站在摊子前,看着比身后探头探脑的两个人从容多了。


    “有线头,针脚也不整齐,版型不对,布料粗糙磨手,二十都给高了。”


    老板道:“小兄弟,二十块钱真的不行,我进价都二十多。五十块,要就给你。”


    宋建安:“二十五。”


    “哎你……”


    他把衣服一放,“不给就算,我们走了。”


    一看他要走,老板慌了,“二十五就二十五,给你给你。”


    江时目瞪口呆。


    他呆呆地付了钱,看向宋建安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你好厉害。”


    宋建安推推眼镜,“基本操作。”


    江时原本拮据的预算在宋建安的帮助下顿时变得充裕起来,回去的时候拎了好几袋东西。


    飞机落地时接近晚上十一点,林城的飞机场很冷清,外面没什么人,半夜吹过来的风凉得不行。


    江时一出机场就看见靠在路灯下的程野。


    他头发长了许多,刘海挡住过于凌厉的眉峰,灯光柔和,照在他脸上,往日的那股距离感淡了许多,生出几分朦胧的温柔来。


    风往脸上吹,江时站住脚没往前走。


    程野又没手机,他是怎么知道他坐的这趟航班?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路灯下的程野朝他看了过来。


    男生朝江时走来,肩上落着昏黄灯光,驱散了深夜的寒冷。


    程野伸手拿过江时手里的东西,“怎么不走了?东西重吗?”


    “没。”江时很轻地应了声,手里空了,他指尖收拢,揽了一手的冷风,“你怎么在这里?”


    程野站他身边偏头看过来,“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坐的是这趟航班?”


    程野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先是给江时拉开车门,然后才把手里的东西放后备箱,弄完了坐江时身边给他解释。


    “下午有微机课,我上网查了,江城今天飞林城的航班就两趟,一趟九点,一趟十点半。”


    “所以你就从九点等到现在?”


    程野没回答他,他从兜里变戏法一样摸出一个烤红薯放在江时手里,“刚刚在路边买的,应该还没冷,趁热吃。”


    红薯的温度将江时冰冷的指尖再次捂热,路灯从车窗边倒退,光芒落在程野眼底,江时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


    他低着头,把红薯撕开一小块皮,“程野……”


    “你干什么对我那么好?”


    程野歪过头看他,“小少爷,你想知道什么答案?”


    江时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


    耳边传来程野的声音,“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又有什么区别?


    江时埋着头鼓捣,软烂的红薯隔着塑料袋被他揉成泥,好一会他才弱弱开口,“假的吧。”


    程野笑了声。


    “我人笨,不会说话,少爷用两万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是少爷的,所以想要千方百计地对少爷好。”


    江时撇撇嘴,“那真的呢?”


    真的啊……


    程野摩挲着指尖。


    每当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想亲你。


    这么漂亮的人,在床上哭起来肯定很带劲。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把江时不吃的红薯拿回手里,“到学校了。”


    江时不吃红薯,程野就带他去学校旁边的牛肉粉馆。这个点了,老板还没关门,店里坐着几个刚从网吧回来的学生。


    程野点了餐,转身回来时江时把手里的那堆袋子朝他推过来,“给你的。”


    他挑开袋子看了眼,看见里面是衣服时愣了愣,“衣服?给我的?”


    灯光下,江时眼尾上挑,眉目里像是藏着浓稠的旖旎,拖长着目光懒洋洋地看程野。


    “都是张池不要的旧衣服,看你可怜,我跟他要来送你了。”


    程野拿出衣服抖落开,是他的尺寸,他低笑了声,“张池穿我的码吗?”


    江时目光顿了下,“他就长这么高不行吗?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天天穿得那么寒酸,跟你走在一起丢脸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一着急,江时讲话就变得尖锐,夹枪带棒的,也不管会不会刺伤人。


    程野只觉得他的刺可爱。看着尖尖的,其实里面的芯是软的,刺在皮肤上也会疼,但短暂的疼过后是酥麻的痒。


    他大概有受虐倾向,他只想把那些刺细细地拢在手心,护在怀里,要刺也只刺他一个人。


    江时急眼的样子过于可爱,程野知道目前最好是顺着他,可刺都扎手上了,这点疼不太过瘾,于是他的指尖从衣服里勾出一张没来得及摘下去的吊牌,“你朋友真大方,没穿过的衣服也送给我了。”


    江时:“……”


    江时道:“他有钱,买的衣服多,有那么一两件没穿过的怎么了?”


    “不怎么。”程野道:“他也穿建议零售价一百的衣服吗?”


    “……”


    刺猬炸毛了。


    ……


    大晚上的,室友都睡了,程野跪在江时床边,高大的背影宛如一座沉默的小山,怕吵醒室友,他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单纯的疑惑,绝对没有别的想法,更没有取笑你的意思。”


    回答他的只有越拉越高的被子。


    程野看着只露在外面的脑袋尖尖,伸手扯了下被子,“江时?少爷?你理理我好不好?我没见过好东西,那衣服看着那么好,我一时间激动了才说出那样的话。”


    江时信他才有鬼,他算是看明白了,程野就是装得老实,其实心压根就是黑的。


    什么人老实、话不多,他看是人不老、实话也不多才对。


    背对着程野躺着的身影顿了顿,连露出来的那点头发尖尖也缩进了被子里。过了会,里面传来江时闷闷的声音,“你什么都知道,看我像个小丑在你面前演戏,是不是很得意?”


    程野弓着背靠在床边,“没有得意,我很开心。”


    “江时,这是第一次除了我妈以外有人给我买衣服。我只是想让你诚实点,给了别人恩情就应该说出来,让别人记着你的好,藏着掖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江时蒙在被子里没作声,他能感受到程野正跪在床边贴着他,好似只要他不原谅他他能一直跪下去。


    想到这里,江时的脸跟火烧一样燎得慌,更不想出去了,甚至还往里挪了挪,“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你别在我床前面杵着。”


    程野不走,大狗一样趴着,声音听起来还怪委屈的,“那还给我衣服穿吗?”


    江时的床尾,几个袋子还放在那里。


    床上的人又不说话了,像睡着了一样。


    他不说话,程野也不催,只是安静的在一边等着。


    他视力很好,哪怕是晚上也看得清,被子撩开一条缝,暖香沿着那条缝溜出来,送到他鼻尖。


    程野嗅着那道香,目光从被子上刮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悄悄探了半张脸出来,瓷白的指尖搭在枕头上,额头光洁,鼻尖在被子里闷了点汗,黑色的小痣落在上面。


    跪在床边的人忽然失了声,就连呼吸声都淡了下去。


    江时用余光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剪影,剩下的都看不清。他用手隔着被子推了那道人影一把,“程野你烦不烦。”


    一般这么说,就代表他妥协了。


    程野贴着床,伸手抓着被子的一角,好几次他都想就这么不管不顾掀开被子欺身压上去。


    怎么会有人像江时这样,不管何地、无论何时都在勾引他的?


    可室友的鼾声此起彼伏,门口传来几个男生上厕所走路的脚步声。


    江时没等到他的回答,干脆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再次推了他一把,“你干嘛呀?怎么一直杵我床边,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程野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江时人瘦,手腕也只是伶仃的一截,被圈在手里,粗糙的掌心磨得他皮肤发痒。


    那种被掌控着的感觉又来了。


    江时扭头,眸子在夜色里泛着水光,“程野,你干什么?”


    程野忽然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一样,“别这样看着我。”


    太骚了。


    江时。


    第38章


    眼前被黑暗覆盖,江时眨了下眼睛,睫毛刮过粗糙掌心。


    他呼吸跟着空了一拍,感受着脸上的温度,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了。


    忽然,一道更弱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你……你们说完了没有?我快……快要憋不住了。”


    江时:“……”


    程野扭头,身后的男生抱着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他们。


    呜呜……他是真的想上厕所……


    男生叫丘茂林。


    一个宿舍六个人,另外三个是其他班的,只有他和江时、程野一个班。一开始江时还跟他一起吃饭,程野一来就把江时拐跑了。


    程野那么凶,一看一拳就能打他三个,丘茂林不敢说什么。


    其他室友没跟他们一个班,跟江时和程野接触得少,但丘茂林不一样,他不仅坐江时前面,他还睡程野下铺。


    据他观察,这两位的关系看起来很不一般,至于哪里不一般,直男丘茂林暂时想不到答案,但能感觉到两人中间竖着一道谁也参与不进去的屏障。


    没办法,他离得太近了,加上睡眠又浅,很多时候程野和江时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明明这对话听着也算正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两人嘴里说出来怪怪的。


    丘茂林不想问,也不敢问,大部分时间都假装自己是A片里熟睡的丈夫,直到他今天晚上水喝多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不就是两件衣服,爱穿穿,不爱穿拉到,值得程野跪在江时床边求半天吗?


    男儿膝下有黄金,程野在江时面前一掷千金。


    他膀胱都要炸了,床边的这两位还没聊完,丘茂林只能顶着程野仿佛会杀人的视线弱弱提出自己的祈求。


    顾不得程野冷冰冰的气场,他提着裤子就朝厕所冲。比起被程野打,丘茂林更怕自己当场尿裤子。


    等他上完厕所回来时宿舍已经陷入安静,程野没在下面,江时也睡了,至于放在江时床脚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丘茂林不敢多看,飞快上了自己的床。


    他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了,结果第二天一看,发现还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江时一早上都没和程野说话。


    丘茂林频频往后看,江时没感觉到,李彩英却敏锐地发现他的目光。她抱着笔记本,站在守卫爱情的第一线,朝丘茂林瞪去,“你看什么看?”


    江时昨晚睡得晚,正在补觉,程野下课去小卖部买东西,位置上没人。


    李彩英圆脸、圆眼,齐刘海,看着就是脾气很好的样子。


    丘茂林拉着椅子靠近她,“江时和程野吵架了还没好吗?”


    李彩英审视着他,“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了?”


    “呃……”


    见他吞吞吐吐,李彩英面色更加严肃,“你还一直偷摸看江时,说!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丘茂林只觉得冤枉,“江时再好看也是男的啊,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那你干嘛偷看江时?”


    丘茂林吞吞吐吐,他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一切罪恶的开端,只是道:“我悄悄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讲啊。”


    李彩英眯眯眼,笑着答应了。看着还在睡觉的江时,她随便从桌子上拿了本习题,坐到丘茂林旁边,“我不跟别人讲,你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丘茂林于是把昨天看见的跟李彩英说了。他这几个月苦程野和江时良久,见终于找到个可以倾诉的,忍不住把这些天攒的苦水都往外倒。


    “你说程野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江时对他态度那样差,他不仅不生气,还天天上赶着伺候。”


    “江时的热水是他打的,衣服也是他洗的,吃个饭也要他排队去打,不喜欢食堂的饭还要翻墙出去给他买。他自己穷得十块钱三件的T恤天天换着穿,给江时买几大百的衣服……”


    李彩英拿着笔记本埋头记,丘茂林看见顿了顿,“你在干什么?”


    “哦,我在写点学习资料。他们还干什么了?你接着说。”


    说了会,丘茂林忍不住低声道:“我总觉得他俩奇奇怪怪的。”


    李彩英正色,“哪里奇怪了,你别瞎说,他们只是正常的同学友谊。”


    丘茂林摸摸脑袋,“真是这样吗?反正我不会给我兄弟打洗脚水。”


    他话刚说完,大课间溜走的程野回来了。


    他翻墙出去带了江时爱吃的小酥肉,没叫醒他,而是把袋子放在桌子上。


    江时睡梦中闻到酥肉的味道,他迷迷糊糊抬起头,看见旁边冒着热气的袋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带过来的。


    少年懒洋洋地动了动胳膊,没往后看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拿起酥肉耷拉着眼吃了口。


    丘茂林更加不解了,“他不是还在和程野闹别扭吗?怎么还吃他的东西?”


    李彩英哼哼两声,“你笨不笨,人家早就和好了。”


    丘茂林又开始摸脑袋了,“啊??什么时候的事?”


    他当然不知道,有些和好并不是要当场说我原谅你了才算和好。脸皮薄的少爷拉不下这个脸说这种话,能屈尊吃一下你给的东西就是他释放出的信号。


    他有他的骄傲,但有人懂他的骄傲。


    从来不会让蜗牛探出来的触角落空-


    程野换上了江时给他买的新T恤,衣服的厚度还是那个厚度,可布料裹在他身上时,皮下的血液都忍不住跟着躁动起来。


    中午吃饭时刘满给程野打了个电话,他太高兴了,甚至连短信都没发,在中午的时候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江时存了他的电话,看见来电显示,直接把手机递给程野。


    “程哥,城管联系我,我们的货被放出来了,我们可以拿回来了!”


    程野愣了愣,倏地抬眼朝江时看去。


    后者拿着餐盘挑挑拣拣,把自己不喜欢吃的都丢程野盘子里。瞧见他的目光,江时瞪了回去,“干嘛?分你点吃的你还不乐意?”


    程野请假出了学校,五月的阳光落在他脸上,眼皮被刺得生疼。


    看见他,刘满和小六顿时冲了过来,“程哥!”


    相比于他们的激动,程野要冷静得多,“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刘满搓搓手,“没说什么,就说看我们年轻,放我们一马,罚款不用交了,回去写个检讨就可以把东西拿走了。”


    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接待他们的依旧是上次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给他们三都倒了杯茶,脸上的笑意在此刻显得真诚多了,“虽然东西能拿走,但下次别违章摆摊了,待会你们按照模板写一份检讨书,写完签字就可以了。”


    刘满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


    男人“嘿”了一声,“不然呢?你想怎样?非要给点钱才行?”


    刘满嘿嘿乐,完全想不到事情都这样了还有转机,他立马拿出笔,那架势比他读书多时候认真多了,“写!我们马上就写!”


    男人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刘满照着写了几分钟,扭头一看,程野还坐在位置上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纸张没动。


    “程哥?你怎么不写?没事,你不想写的话,待会我写完给你写。”


    程野捏着笔在手上转了圈,“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给放出来了?”


    小六吸吸鼻子,呲着牙笑,“不是说了嘛,看我们年纪小,估计是觉得我们可怜。”


    刘满倒是想得比小六多一点,“你说……会不会你之前得罪的那个人放过你了?”


    程野笑了声,“那他还真是仁慈。”


    事情这么巧么?江时前脚刚从江城回来,后脚他的货就被放出来。


    程野从不信巧合。


    ……


    男人随便扫了眼他们三人的检讨,拿着钥匙带他们去开门拿东西。


    这么些天过去,放在角落的蛇皮口袋落了层浅浅的灰。刘满拍拍上面的灰,拉开拉链,看着里面亮晶晶的小饰品,忽然有些想哭。


    午后阳光从窄窄的窗户里溜进来,灰层在光里飞扬,恍惚间,程野像是看见那只二月里朝他翩跹而来的蝶。


    一开始,他只是想抓住蝴蝶。


    后来,他想留住蝴蝶。


    而现在,他想蝴蝶主动为他停留-


    程野是下午第二节物理课的时候回来的。


    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江时撑起的眼皮在他横飞的唾沫里又缓缓合上。


    吱呀一声,身后椅子拖动的声音晃醒江时的神志,他扭头朝后面看去,程野弯着腰坐下,从怀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放在书桌里。


    物理老师拖长声音:“我们看这个题啊,当丙摆到最低点,机械能守恒MgL……”


    江时撑起的眼皮最终还是落下了。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下课铃响起的声音,周围骤然变得嘈杂,紧接着,他脸上一冰。


    江时被冰醒了。


    他睁开眼,程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桶放着冰块水果捞靠着他的脸。


    “给你带的。”


    江时睡得身子发酸,他揉着脖子坐起来,拿起勺子搅了搅,先吃了块西瓜。


    明明那么宽的位置,程野非要挤着江时坐,天气变热,他身上体温高,靠在身边热烘烘的,连带着江时感觉自己的小角落里都是程野的味道。


    忽然,他感觉程野又往他那里挪了下,大腿贴着大腿,然后是他低沉的声音,“江时,我接到电话,我们被城管扣的那批货被放出来了。”


    回来那天江时就偷偷问过刘满,因此也不意外程野为什么会有批货。


    他只是觉得程野离他太近了,他不自在地伸手推了他一下,“说话就说话,那么热,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程野纹丝不动。


    干净漂亮的小少爷吃块芒果,觉得他讨厌死了。


    “我运气真好……”程野幽幽的,“还以为这辈子都拿不出来,结果转头就被放了。”


    他看着江时,“你说,是不是什么人在帮我?”


    江时咬着勺子瞪他,“我哪里知道,你烦不烦程野,老是说些跟我无关的事。”


    “真的跟你没关系吗?”


    江时目光闪了下,“能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别挨着我?”


    程野说:“不能。”


    江时:“……”


    “小少爷。”


    程野笑了下。


    “一点都不诚实。”


    太可爱,会被日的。


    第39章


    江时哪知道程野脑袋里想的这些事。


    他被程野挤在角落热得慌,上课铃声一响,见他还不走,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上课了,赶紧走。”


    程野像是有些遗憾地站起身。


    风从后门倒灌进来,桌上的书被吹得翻飞,下午阳光刺眼,程野的倒影落在江时身上。


    “小少爷,我们周末要卖东西,要一起吗?”


    江时没见过程野卖东西。根据他对程野的了解,江时也很难想象他能卖出去东西,估摸着也是那种站在原地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


    但事实上,程野比他想象中的还能拉下面子。


    一中旁边不远处有一条美食街,他们摆摊的位置选在这里,但来得有些晚,占据不了有利位置,只能找到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


    江时说是来帮忙,实际上没人叫他做什么。程野带了椅子,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往下一放,江时就被安置在椅子上。


    晚风送来烧烤的味道,刘满和小六在摆东西,程野拿着单子点数。遇到过路的人时他会收敛下眼底类似野兽的凶光,笑得不殷勤,但却莫名觉得朴实。


    “要看看吗?新到的饰品,便宜又好看。”


    中年妇女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


    程野隐晦的扫了眼妇女,把单子收下,低头翻了翻,从里面翻出一条古朴简单的手链。


    “可以看看这个,款式大气不俗套,戴在手上也不会显得老气,链子是用绳子编的,很结实,戴多久都不会断。”


    女人显然被他说得有些感兴趣,接过来翻看了下。


    程野看见了她掌心粗糙的纹路。


    他道:“手链的材质用的都是结实防水的料子,戴着干活洗东西完全没有问题。”


    女人问:“多少钱?”


    刘满刚想说三块,程野不动声色踢了他一下,抢先开口,“四块。”


    女人皱起眉头,“四块太贵了,我吃碗粉也才四块。”


    “姐姐,四块不贵的,旁边就有一个精品店,就你手上这个款式和质量,你去店里看看,是不是得收你十多块?虽然收你四块,但是这条手链可以戴很久,总比那些便宜好看但没几天就断的好。”


    中年妇女神色有些犹豫,可四块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贵了,她思考了会,有点不想要。


    程野这时候又开口了,“你看这样行不……”他低头从没摆出来的袋子里掏出一块平安锁,“这个锁是我们这里最贵的,给小孩戴再合适不过。平日这锁我们要卖十五,但现在我们货太多,没时间摆摊,如果你真心喜欢,我搭个锁给你,两样收你十块怎么样?”


    他把手里的锁递给女人,“你看看这锁的质量,前两天我婶家的小孩刚满月不久,我就送了这个锁给他,我婶满意得不行,天天挂小孩脖子上。”


    “你看这做工,对外说在金店买的都有人信,要不是我们着急卖货,也不会这个价格给你。”


    女人拿在手里看了看,发现的确还不错,而且程野说得她也很心动,她一咬牙,从兜里掏出十块钱,“行,你给我包起来。”


    江时眼睁睁看着就这么会的功夫程野卖了两样东西。


    不止他有些呆,刘满也呆住了,看着女人走远,他朝程野竖了个大拇指,“厉害了我的哥。”


    江时道:“他这么卖不会亏吗?”


    “亏?”刘满笑了声,“哪能亏啊,那手链我们本来就只卖两三块,锁的话五块左右,程哥叭叭说一堆,不仅卖高了,还让别人觉得我们吃亏了。”


    程野面色如常,人一走,又安静了下来。他把钱放江时手里,问他,“想吃烧烤吗?”


    江时坐在椅子上拿着钱,他把十块钱翻了个面,忍不住问程野,“你怎么知道她会买平安锁?”


    这东西白送他他都不一定要。


    程野垫张纸壳子坐在江时旁边,看见一串花里胡哨的粉水晶,悄悄拿起来往江时手腕上套,边套边解释,“她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很单一,不过料子厚实,应该是有收入但不多的家庭。脸上化妆了,但手上的茧子很厚,喜欢打扮不过要干活。”


    “她穿得朴素,说明她不太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那些卖得畅销的手链都不适合她。再者她要干活,容易磨坏的手链也不行,最好是结实耐造的。”


    少年的手腕上挂着流光溢彩的一串,衬得皮肤白如玉,程野拨了下上面塑料的珠子,心想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这些珠子变成真的。


    “至于锁……”他笑了声,“她手里拎着小孩用的奶粉和纸尿裤,不是家里有孩子就是亲戚有孩子。我眼神好,看见了奶粉上面写的年龄段,零到六个月,刚出生不久,所以就赌了把。”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程野从一个人的穿着外貌分析出大概的经济实力,然后还做出了相对应的措施。


    他说得云淡风轻,江时却听得心跳有些快,他低头朝坐在旁边的程野看去,却见刚刚面对陌生人游刃有余的人耳根有点红。


    程野敛着眼眸,呼吸有些急促,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下一秒换了个姿势,眼神有些呆滞。


    “好看。”


    他喃喃道。


    什么好看?


    江时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又换了条手链。


    那是一条银黑的蛇,首尾相衔,盘踞在江时清瘦的手腕上。手链的做工很粗糙,蛇身甚至充满了塑料感,可架不住江时太白了,蛇头点着猩红的眼珠,刚好含住他轻微搏动的动脉。


    夜市灯光昏暗,垂着的手隐在光影里,怎么看怎么色。


    江时眉心跳了下,一下秒就把手链给扒了下来,“你怎么乱拿东西给我戴呀!”


    程野呆得连话都不会说,几秒后才开口解释,“不小心翻到的。”


    江时把那条蛇丢他怀里,“拿远点,丑死了。”


    那东西质量太差了,被江时这么一丢,在程野手里裂了条缝。


    没了手腕的衬托,蛇形手链在程野眼里不过是团劣质的廉价物品。


    他把坏掉的手链丢了,指尖还残留着刚刚摩挲在江时手腕上的触感。


    粉色的水晶江时戴着好看,蛇形手链江时戴着也好看。不是物品好看,是江时好看。


    这么好看的手不应该用来衬托这些廉价的东西,白皙的手腕也不应该贴着塑料。


    要用珍珠,要用世上稀有的宝石。


    ……


    小六去旁边买了水,正要问程野和江时要不要,刘满拉住了他。


    “待会再去吧。”


    “啊?”小六有些懵,“怎么了吗?”


    “没什么,让你待会去你就待会去。”


    在程野的加持下,哪怕地段偏,但生意却意外地还不错。再加上江时坐在那里,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可灯下的美人总叫路人移不开目光,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


    生意好了,刘满的心情却没好起来。


    他点了根烟,余光看着干干净净的江时,自觉去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送走一个客人,他一屁股坐地板上,拧开矿泉水喝了口,用余光看着另一边的程野和江时。


    刘满单亲家庭,父母离异,他跟着母亲,母亲再嫁,于是他成了多余的那个。


    或许是家庭的原因,他从小就很会看人脸色。他和程野的关系算不上多好,能混到一块,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没人要。


    可程野又和他不一样,如果让刘满用一个词来形容程野,那就是冷血,还有冷静。


    一个冷血又冷静的人。


    很多时候程野给他一种无所谓的感觉,活着无所谓,死了也行,活着也仅仅是活着,或者说他活着是为了等一件事的发生。


    这种状态直到今年开学。


    刘满吸烟是跟着程野学的,他觉得抽烟有男人味,但一染上就上了瘾,后面越抽瘾越大。程野虽然会,但刘满很少见他抽,一包烟能在他兜里揣上一个月。


    那时候程野还没戒烟,三月天气还冷,他衣服单薄,坐在刘满的出租屋里抽完了整整一包烟。


    烟雾将他浸染透,开了窗都散不去一身的味。程野下巴冒出一茬青色的胡茬,一团火焰从他沉寂的眼底烧起来。


    “刘满,我想赚钱,我这里有个事,可能会成功,可能会失败,你愿意跟着我干吗?”


    于是刘满带着七千上了火车。


    那时他不懂程野眼底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直到他看到了江时。


    一个好看得能用漂亮来形容的少年。


    像玉瓷一样金贵,浑身上下透着和他们格格不入的贵气和精致,被程野护在怀里,连喝水都不用自己动手。


    那也是刘满第一次看见程野这么低三下四地伺候一个人。


    江时喝醉那晚他很清醒,清醒地看着江时被程野背着,少年依赖的弯着腰把头靠在他肩上,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少年的腿搭在程野的肘弯。


    校裤往上滑,脚踝细白伶仃,红线缠绕在上面,坠着的玉兰在夜里安静绽放。


    程野走一步,玉兰晃一下。


    叮铃——


    叮铃——


    第40章


    有了江时和程野的帮助,今晚卖出去的饰品很多,刨去利润,净赚差不多三百左右。


    凌晨四点他们才收摊,转头就去隔壁烧烤摊庆祝。


    高新和原本跟同学在网吧打游戏,一听有免费的宵夜吃,屁颠屁颠就来了。


    小六跟他绘声绘色地描绘程野卖东西的样子,江时拢着外套坐他们旁边昏昏欲睡,程野和刘满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抽烟。


    不远处的小区有几户陆陆续续开始亮起灯,山与天相接的地方泛起一抹幽幽的白。


    刘满吸了口烟,双眼熬得起了红血丝,但精神却很亢奋,“照这个趋势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本了。”


    程野搓揉着刘满递给他的烟,敛着眉没说话。


    刘满又道:“我觉得卖这些小东西也是个出路,饰品不行我们可以卖别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是可以。”程野道:“但太慢,赚的钱也太少。”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刘满却在他眼底读到了滔天的野心。


    烟雾进肺,呛得他猛咳了几声,一分钟后才缓过神来。


    凌晨的风很冷,吹得刘满的手起了层鸡皮疙瘩,但他的心跳却很快,嗓子也发干。


    “程哥……”他干笑一声,“我们就是些小人物,家里也穷,有点小钱温饱就可以了,干大事哪能轮到我们呢?咱没那个命。”


    程野撕开香烟外面的那层纸,指尖捻着烟丝,“我不信命。我要钱,很多的钱。”


    买得起珍珠,也买得起宝石。


    真心不值钱,所以他得捧着钱跪在江时面前。


    刘满背后有些发冷,他捏着烟的手指颤了颤,“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程野没说话,扭头朝江时看去。


    少年偏着头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眼睫纤长,安静地垂着。


    刘满不傻,相反,他混迹很多场合,懂得要比别人多一些。他咬着烟,也看向江时,“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或者说……他知道你对他这么好是为了什么吗?”


    刘满还读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女生很漂亮,家世也很好。他天真的以为真诚可以感动一个人,直到女生的哥哥把他堵在墙角。


    “我妹妹一件衣服一百多,你一个月的生活费还没一百,你拿什么来追她?”


    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场把刘满的自尊踩在地上碾压。


    十多岁的少年,和叛逆期一道来的,是毫无作用的傲气和自尊。


    可程野在江时面前没有傲气和自尊。他的傲气和自尊早就被碾碎了,连着灵魂也陷进淤泥里,然后又在冒着寒意的雨夜,重组成江时的模样。


    程野张嘴,把手里的烟丝塞进嘴里,他一点点嚼着,目光落在少年鼻尖的痣上,像是连同那白里冒出来的一点也含进嘴里,嚼碎了咽下。


    “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结局并不会改变。他吊着我也好,贪得无厌也好,总归只在我身上索取不是么?”


    可惜江时还是心太软,他毫无底线的纵容也没把他惯坏。


    程野咀嚼着烟丝,路灯照在他肩上,刘满看见了他漆黑眼眸里的幽幽绿光,比起狼,此刻刘满感觉他更像蛇。


    那条刚刚盘踞在江时手腕上的蛇。


    程野的神情也很疲惫,过度的劳累导致他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哪怕是咀嚼烟丝也缓解不了。可和疲惫身体相反的是他漂浮起来的神经。


    身体在往下沉,精神却往上飘。


    于是某些被他藏在心底从未对外说的私念此刻有些关押不住。


    “我总想要他对我索取多一点,变骄纵,变坏,变成一个空有皮囊的美丽废物,离了我他什么也干不了,最好除了我谁也忍受不了他。”


    “养坏一个人很容易,给他挥霍不完的金钱,给他不需要回报的爱就行。”


    程野又扯出一截烟丝放进嘴里。


    他背靠着树,跟前是烧烤摊撩起的炊烟,身后的晨光快要破晓。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是不是喜欢。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喜不喜欢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我知道我不能离开他。”


    他嚼着满嘴的辛辣苦涩。


    “可是,总黏着一个人是会被讨厌的。”


    所以,他得让江时黏着他。


    是什么样的江时不重要,但一定得是江时。


    可少年从他的宝贝盒子里拿出了两万,从塑料袋里掏出了衣服。


    程野又舍不得了。


    他咽下烟丝,拧开水灌了好几口,等风吹去身上残留的味道,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吃东西去了。”


    他朝刘满挥了挥手。


    刘满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回神,风把烟燎得猩红,直到那红灼上他的指尖他才回神。


    他的后背浸满了冷汗,喉咙干涩得紧。


    而在他前面不远处的烧烤摊,程野拉着椅子坐到了江时身边。他伸手扶了下,少年的脑袋毫无芥蒂地靠在他肩上。


    高新和和小六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人坐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在他俩喧闹的声音里,程野低下头,唇瓣从江时鼻尖上的痣擦过。


    刘满收回目光,摁灭手里的烟。


    ……


    江时是被程野叫醒的。


    他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程野肩上,余光还能看见高新和抓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


    熬夜熬得太久,江时脑袋很混沌,也没察觉到这样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只是偏头在程野颈窝里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股烟味?”


    程野拿了几串他喜欢的东西放在一边,“是刘满抽的,不小心染到了。”


    说完他笑了下,“少爷是狗鼻子吗?吹了这么久的风还能闻到。”


    程野身上暖哄哄的,在气温最低的清晨靠着很暖和,江时有点不想从他怀里起来,但被说了也不开心,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


    “骂我是狗?”


    “我错了。”程野老实认错,“吃点东西回去补觉吧。”


    下次不带江时出来了,熬夜太伤身体。


    江时这才懒洋洋支起身子,高新和见他醒了,咋咋呼呼道:“小表哥,来喝酒啊,我们不醉不归!”


    “喝屁。”江时道:“天都亮了。你也别喝,小心我回去跟你爸讲。”


    打算悄悄来一杯的高新和很委屈,“不是小表哥,你怎么还出卖我呢?”


    江时拿着一串肉,把最上面烤糊的那块扒拉下来给程野,闻言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前两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你成绩下滑了,让我管管你。”


    高新和觉得自己跟江时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让你管我?怎么可能,你考得还没我高呢。”


    他刚说完,程野就朝高新和看去。


    高新和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怎么实话也不让人说了?


    江时才不在乎,他把竹签放下,掏出手机,找到不久前拍的照片,把手机放在高新和面前,朝他抬了抬下巴。


    “看看。”


    高新和拿起手机,发现照片是一张奖状,上面写着“最佳进步奖”。


    江时同学在本次月考中由55名进步到33名,特发此奖,予以奖励。


    高新和:“……”


    高新和欲言又止,“小表哥你……”


    江时把手机收了,“我什么我,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


    他丢了瓶AD钙奶到他怀里,“喝你的奶去。”


    高新和拿着奶郁闷转身,江时回头,发现程野正盯着他看。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像海洋、像微风,将他温柔的溺在里面。


    江时握着手机的力道逐渐变紧,尾椎被他看得有些发酥,但腰杆依旧挺得很直,“看什么看?”


    “没什么。”程野扫了眼他的手机,“当时不是嫌弃这奖状丢人,团成一张废纸塞桌箱里了吗?”


    江时安静两秒,拿起来一串牛肉塞到程野嘴里,“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


    程野咬下牛肉,眼底沁出一点笑意。


    傲娇的江时也很可爱-


    短暂的周末过去,江时又开始苦逼的学习。


    有了程野的辅导,江时发现学习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了。


    他理解能力天生要比别人慢一点,小时候家教老师给他说完一遍后总是听不懂,然后两遍、三遍……


    老师不会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但江时能感觉到。


    时间久了他就不太敢问,长此以往,成绩越来越差。


    可程野不会。


    他好像对江时拥有怎么都用不完的耐心,无论江时有多笨,在程野那里,他永远都是聪明小孩。


    除了辅导江时,程野也忙别的。


    江时总能看见他在看些名字复杂的书,有时候是报纸,周末了会往网吧跑,别人在打游戏,他的电脑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新闻。


    他看完的报纸被江时拿来垫书桌,刚印刷没多久的报纸散发着一股墨香味,江时翻了翻,全是些时政新闻。


    “你看这些干什么?”


    这么多新闻看下来,程野的眉目里带着疲惫。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空有一腔野心,可真要实施起来,完全找不到头绪。


    “我在看下个风口究竟是什么……”


    此时已经接近期末,江时难得偷会懒,靠在墙边拿着手机玩游戏。


    这个时候已经出了新款的触屏手机,屏幕大,就三个按键,用手指就能操控。


    但江时还是以前那个老手机,小小的屏幕里放着方块。


    他落下一个方块,听见程野的话,掀起眼看了他一下,“想赚钱?”


    程野“嗯”了一声,“想赚钱养少爷。”


    江时的方块又放歪了。


    程野以为他下一秒要骂他,结果江时却把手机收了。


    “去搞游戏开发吧,程野。”


    游戏……


    程野愣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手机屏幕大了,智能化是未来的趋势,其实准确来说不是游戏,而是数字时代。”


    “我猜下个风口是这个。”


    阳光下,少年的眼睛透着琥珀一样的光泽,站在江时身后,程野摸到了风口。


    江时忙着期末考试,程野开始自学编程。


    程野的学习速度快得让江时咂舌,他真的像野草一样,一旦确定好自己的方向,拼了命的吸收一切养分,不顾一切的茁壮成长。


    江时学习的时候他在看书,江时吃饭的时候他在看书,江时一觉睡醒了,他床上的夜灯还在亮着。


    风里捎来夏的气息,蝉鸣渐起。


    期末最后一科考完,程野手里的书看完了三本。纸上得来终觉浅,暑假回家的第一天程野就从二手商城买了台老电脑。


    江时万万没想到,程野家破成那个样子,那屋子长时间没人住,看着就四面漏风,结果却牵上了网线,装上了电脑。


    程野成了溪柳村第一家用上电脑的人。


    拉网线的时候村里人都来围观。


    嘴碎的大爷大妈们聚在一起,看着细小的黑色网线从电线杆上拉过。


    “这什么网线的,还得找人来牵,得花多少钱啊?”


    “这样子一看就不便宜,我看程野早上还抱了台叫什么电脑的进去,说是给这个电脑牵的。”


    “电脑?那又是什么?”


    “我儿子说,这电脑比电视还贵呢,说是可以打游戏,你说程野装它是不是为了打游戏?”


    “打游戏?这不是糟践钱呢?屋子破成那个样子,干点什么不好,买个电脑来打游戏做什么?”


    “这电脑不便宜吧?他哪里来的钱?”


    “江雪他儿子有钱呗,程野天天跟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儿子后面,说不定是她儿子给的。”


    “不是我说,江雪天天种那么多地累成那个样子,她儿子不把钱给她,给一个外人?”


    “害!这不是从小没在身边养嘛,再亲的人没感情,那也不白瞎……”


    忽然,一道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是看见我把钱给程野了?”


    大妈一愣,回头,容貌昳丽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见她看过来,江时勾了下唇,“嘴这么碎,小心吃饭咬到舌头。”


    大妈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江时没理会他们,径直去了程野屋里。


    程野把钱给牵网线的工作人员,送走他们,弯着腰鼓捣淘来的电脑。


    天热,他身上只套了件背心,嘴里咬着个螺丝刀,弯着腰的时候,肩背的肌肉一览无余。


    江时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程野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弄好了吗?”


    程野的房间太小,电脑被他放在客厅。他抬了张桌子放在墙边,把买来的二手电脑放上去,因为咬着螺丝刀,说话含糊不清,“快了。”


    江时穿了条短裤,小腿修长笔直,没什么体毛,在昏暗屋子里白得晃眼。


    程野眼神总往下瞟。


    江时看见了,踢了他一脚,“看什么?”


    程野擦擦手上的污渍,很想伸手握一握,他把嘴里的螺丝刀拿出来,老实道。


    “看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