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桓楚襄入宫为太后侍疾的事,百官们没什么反对意见。太后毕竟是桓家走出来的,怜惜骨肉也是常事。
桓启流放、桓家抄家,但谁都知道,桓家的东西不可能干干净净都入国库,他们有自己的手段保全财产。
在这个阶段,桓家处境危险,暗中盯着的豺狼会想办法去撕咬,直到将他们啃食殆尽,太后此举,更像是一番警告。
至于赵嘉陵本人,对太后的决定更是没什么异议。桓楚襄今年十六,比她小三岁。安国公的计划是未来桓楚泽承爵,而桓楚襄是要走科举一路的。赵嘉陵在宫中与她见了一面,看她还能谈笑风生,完全没有快要没爹的样子,就更放心了,不会影响到科举的,只要桓启没真的死了。
政事堂中。
谢兰藻早就将那本册子看完了,又递到了其余宰臣的手中,询问他们的意见。
宰臣们大多无异议,附和道:“倒是明确直观许多。不论如何,户部和吏部是十分需要的。”
谢兰藻了然,在取得赵嘉陵同意后,便让都省率先按照册子上的做。尽管一开始会因不习惯手忙脚乱,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可等渐渐地上手,倒也方便有条理许多。谢兰藻索性借着这个时候整理三省官员名录、官吏任免考核、户籍以及赋税上呈给赵嘉陵。
赵嘉陵虽然对名录没什么兴趣,她能记住的其实只是些有资格上常朝的以及身边的近臣。至于户籍和赋税,她更是不知,全赖手底下的臣子做事。不过统计嘛,完全是一件小事,谢兰藻要做的话,那就批了。至于谢兰藻在整理名录时候想借机干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在上早朝的时候掀起一番轰动。
吏部尚书余深参了谢兰藻一本。
不想点卯上朝的赵嘉陵昏昏欲睡的,听到“谢兰藻”三个字就清醒了。
余深的意思很明确,吏部事务繁忙,谢兰藻突然找人统计官员任免,并且给出了做范本的图表,非要吏部重新做,这不就是没事找事吗?吏部自有甲库在,存储着选官的资历状部,官员的勋赏、黜陟、授官、除免都得参考,何须再做什么人事管理档案簿?
谢兰藻神色从容,她这么做自是有缘由的。过去想要抽调各部门档案重理,遇到的阻力颇大。
或是不想多事,或是心中有鬼祟,百官们有种种办法阻止她继续查。就算是能置身事外的,也会保持缄默,包括她的一些旧交。
可现在不一样了,已知朝中能听到皇帝心声的朝臣不少,不仅仅是看脸色,光是追溯那些关于她和陛下八卦的源头,也能确定名录。
小册子在这些人耳中,乃是神明之言,谁会不识相地跳出来阻拦?没看桓启被那神明扒得一点脸面都没留下吗?
至于余深——
哦,他跟桓启一般,听不见陛下心声。
谢兰藻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就会有人出列替她反驳余深。
但没等到朝臣开口,系统就气冲冲开口了。
【个老贼,人模狗样的,很会装相。】
【怎么说?】赵嘉陵对吃瓜还是很有兴致的,余深么,在她记忆中是“清廉”的代表,为人谨慎恭顺,居住简陋衣服朴素,听说在老母过生日的时候只割了一刀肉庆祝,被时人夸赞。
系统还没输出就被一个胆大的官员打断了。
他道:“臣以为,余尚书所言不差。吏部已有甲库,无须再劳烦吏员重新造簿编册。”
说话的是吏部员外郎,专门管甲库的。
员外郎是六品官,但因职权特殊,也有每日朝参的资格。
他的位置在后头,余深给他安排了任务,不得不附和,压根没听见赵嘉陵的心声。
户部侍郎清了清嗓,也附议道:“户籍三年一造,以往户籍土地,皆已造册。如——”
明君系统不等户部侍郎说完,便道:【怎么不需要呢?不整理一下和其它甲库的藏本作对比,怎么知道余深收了别人的钱,偷偷地涂改、伪造甲历呢?】
户部侍郎面色一白,身体一抖,生硬地转了话题,道:“然今时不同往日,臣观陛下所赐之法甚好。”
谢兰藻自然也听到系统的声音,她眸色不由变得深沉。
那跟随着陛下的东西,到底知道多少事?
户部侍郎引来身边同僚诧异的目光,可他不管了,尽可能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他恨自己想偷懒,非要嘴贱,没看到上官都没出声吗?
监察御史孟宣和听到心声后,眸光一转,当机立断道:“臣要告吏部尚书余深卖官鬻爵!其人任意涂改甲历,与人为奸!”话虽简短,但掷地有声。
证据不能说是心声,但将甲历一调便可知。本朝官员队伍庞大,京官尚且知名,可州县佐吏哪能尽数记下?其守选升迁全看甲历,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多了。
余深还在愣神,那勇敢出声的吏部员外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言。
明君系统:【宿主,任务触发啦。请完成“主线任务·治国·除奸佞二·吏部尚书、忠王奸党余深”,如果获得成就,会有奖励。】
赵嘉陵:【怎么又是忠王?奖励?奖励是什么?】
她那三哥是不是存在感太强了?
明君系统:【依据宿主完成的成就决定,我也不知道。】
阶下的重臣们也屏息不言,听到“忠王”两个字,身上冷汗更甚了,拼命地回忆自己跟忠王府的吃了几顿饭,有没有收过礼。
谢兰藻的注意力却是落在“奖励”上。
桓启落败后,那书册便是奖励吗?可要说那书册的作用,倒不算大。
如果解决了余深,又会获得什么呢?
她的眼神幽幽的,如深林寒潭。
余深不比桓启,他是先帝朝的老臣,在营造名声方面,自然是做得极好,是怀中抱义的清廉之臣,以“不营资产”为名,在士林中颇有声望。查甲库就算发现什么,完全可以推出一个人替他顶罪,届时信他的人必定极多。
谢兰藻一直知道吏部水很浑浊,盘根错节的,不好着手整治。不过在听了皇帝心声前,她也没想到是余深本人在操弄。
【可余深名声太好,朕要是直接将他处决了,怕是会被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赵嘉陵继续摆烂。
这一点她可是深有体会的,前年便有一谏官叫陈希元,好议论人君,赵嘉陵被她指着鼻子骂,气得让人将她拖出去杖责。结果朝臣纷纷为对方求情,并且明里暗里指责她没有气度,有厉王的残暴。至于谢兰藻,更是为了那人免冠素服跪在殿外求情。
赵嘉陵跟系统抱怨了一通,她到最后耿耿于怀的已不是对方犯上的事情了,而是谢兰藻的态度。
为什么呢?就因为陈希元是她师姐,所以能让她做到那地步吗?
明君系统不说好也不说话,它继续道:【余深做这些事情是有真凭实据的,只要宿主下令,就能将他处置了!】
沉浸旧事的赵嘉陵兴致缺缺,视线朝着下方扫,看着谢兰藻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幽怨之色。
明君系统:“……”累了,毁灭吧,直接开大。
它调出资料库,叭叭叭地开始深扒余深的履历。
【余深为官清廉,家徒四壁,靠妻子和儿媳每日耕作织布维持生计。他出身农家,靠科举出人头地,登科及第后对妻子不离不弃,鹣鲽情深,为人所称羡,是士人典范。但这些都是假象啊!大雍官员俸禄不薄,余深家宅人口不多,靠他的俸禄维持生计不成问题。钱财哪里去了呢?知晓余深清名的一定道他捐出去了,也确实如此。他将钱财捐给了京中一座寺庙。但那寺庙的主持,不是真和尚!】
【住持是替余深敛财的人,赃货狼藉,他交游的富商大贾朝夕盈门呢,这其中当然不乏余深的前线。余深从地方调任因政绩颇丰调入京中,那我们看看他在地方上干了什么事儿呢?嗯,利用粮食歉收的机会投机倒卖,鱼肉百姓。至于好名声怎么来的,你别问。】
【再说他跟忠王眉目传情——啊,不是,是“云龙鱼水”。他跟忠王说,大王骨法非常,日后必为万乘之主——不过是先帝还在的时候说的,一说完忠王就瘫了。但他没跟忠王断交,依旧是忠王的好狗腿。他几度知贡举,是不好士人的座主,至于这些士人……多少引荐给了忠王。】
殿中突然寂静了下来。
被弹劾的余深心中不安。
他悄悄地观察着同僚的神色,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惊恐,还有一种奇怪的、八卦的隐秘。
怎么回事?
不太对劲。
“陛下,臣冤枉!”斟酌片刻后,余深替自己叫屈。
“冤你个大头鬼!你个田舍郎!”随着愤怒叱骂声想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赵嘉陵眼皮子跳了跳,动手的是淮海侯、左卫将军。他跟余深是姻亲,他女儿就是在余家天天纺织吃苦的。淮海侯一直是暴脾气,他本来是国公爵,但在先帝朝因闯祸被降爵。现在这一巴掌将老书生余深扇飞,也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爵位一降再降。
武德充沛。
赵嘉陵也算是开了眼。
“成何体统!”她斥道。
心中想的却是另外的话语。
【用力点,没吃饱吗?唉,淮海侯,别误伤了朕的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