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惊无险将近半……


    个月后,南枝学会了看账与打理铺子,她捧着几本账簿进了正屋,“姑娘,这是奴婢觉得不妥的地方,我都记好了,稍后教翠平姐姐再核对一遍,就大概清楚哪些铺子亏损有假。”


    “你费心了。”七姑娘颔首,示意翠平去办,等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又对南枝说,“你也不容易,这些天在正院,可有委屈?”


    “没有,莲春与松露对我很好,亲姊妹一样,只是最近……”南枝一五一十交代,又疑惑,“况且若夫人真的病了,她们怎么不用侍奉在近榻?”


    “许是病的不严重。”七姑娘面色冷下来,这招数提前了,果真跟她想的一样,五夫人不想她接触先生,只想教她一辈子甚么都不会。


    想必那件大事也要提前了。


    “再有,奴婢有一回看见流云与莲春说话。”说这话时,南枝打量七姑娘神色,见她毫不意外,心中有了计较。


    “南枝。”七姑娘忽的唤她,又久久不语,她虽然培养南枝,可也不是立马十成十信任她,推她去正院,一来是看看她能力,二来也是想看她会不会叛变。


    她早就教秋扇盯紧了她,甚至试过她两回,这十几天,她都不为所动,这很好。


    “流云对你好吗?”


    这与流云何干?正院的夫人对七姑娘不好,现在她又生病,七姑娘又提到了心向着五夫人的流云……


    短短几息,南枝想了许多,莫非,五夫人想要使计策对付七姑娘?


    可七姑娘为什么知道?这又能为她排除一个选项:七姑娘不是跟她一样从后世来,她大概率重生了,所以能在这样的境遇下提前得知五夫人想要做甚。


    “她对奴婢好,却不及姑娘对奴婢。”南枝分的清,她和流云是货银两讫的关系,给了银钱,她学到了点茶,至于甚么交情,想都别想。


    这院里,丫鬟们也只是得个面子情,指望两人亲姊妹一般相处,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亲姊妹,有的也会下死手争抢。


    如今唯有随着七姑娘走,希望她的选择没有出错。


    听见她的回答,七姑娘满意,低声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做。”


    “五夫人让我明日去莲华寺替她上香,那儿远,我得在寺庙里住上一晚,期间青竹轩就交给你管,流云提前跟我告了假,说来月事身子不爽,便留下。五夫人安排好了,明日让我把院里大半的人带出去。”她倾下身子,说道:“帮我盯紧流云,她若做了甚么,你照情况办事。”


    七姑娘很想直接告诉南枝该如何做,可她不能,不然该如何解释她未仆先知?


    “原本五夫人打算教你也跟去,只剩下流云看院子,可我不放心,说你这些天累着,让你一并留下。”按照她的想法,她更想秋扇或是翠平留下,她们两个到底年长,遇事不慌,可终究不如意。


    她也不敢过于反驳五夫人的意思,怕她这回不成,下回想出更阴损的法子。


    “我早知道流云背叛了我,我不信任她,若她有手脚,这回,我是不会留她。”命能留,只是她这下半生,肯定不会过得十分如意。


    “好。”南枝点头,倒也不可怜流云,跟的人不同,立场不同,如何去同情?


    若流云忠心耿耿,还被七姑娘赶出去,那她才会心凉,真的要另谋出路了。至于说看着上位者不当人,手里攥着奴仆的命,她倒也没有十分害怕恐惧。


    现下难不成她还能求五夫人放身契?


    既不能,便也不去多想,只能拼了命学习,让自个出色一些,祈求七姑娘将来有一番造化,带着她也有不错的前程。


    “我信你,南枝,你要见机行事。”虽是这么说,不过七姑娘也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南枝出了岔子,她就让流云顶罪,反正本来就是她做的,只不过这般,也会连累她。


    最好能做到兵不血刃,南枝能否到这个程度?


    辗转反侧一晚,第二天,七姑娘就带着青竹轩三分之二的丫鬟婆子们出去了,院子里唯有寥寥几个人。


    南枝,流云,陈小娘子,立夏,春杏。


    两个厨娘也因着今日不用开火,家去歇息了。


    “流云,你今儿在不在院子里吃?”见流云往外走,南枝便问她。


    “不在,怎的了?”被惊了一跳,流云不自在地抿唇,手指蜷曲一下,把袖子里的东西往回推了推。


    “没,陈小娘子要去提膳,我多问你一句,你既然不吃,我教她不用提你的那份。”寻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南枝就低头专心手中的刺绣。


    似乎完全不关心流云的去向。


    观察了南枝一会儿,流云松了一口气,她开门往外走,院里空荡荡,除了树枝在随风飘荡,发出飒飒的声响,别的一概没有。


    她早就吩咐下去,七姑娘去上香,底下的小丫头不必扫院子,也歇一回。


    偷偷摸摸到了竹林里,里头早已有人,正是春杏,她手上拿着小铲子,已经挖了一个浅坑,见流云来了,邀功般问道:“流云姐姐,你看这个够不够深?”


    “再深些,这点哪够?”


    等春杏再次低头苦干时,流云就翻了一个白


    眼,随后东张西望,生怕被发觉,她原是想照夫人的意思,给南枝下点安神的药粉,茶水间里也存有药粉,方便。


    奈何南枝鬼精,她三番四次让她喝水吃粥,都被她岔开话题,搞得她的心也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流云姐姐,好了。”


    春杏的声音近在耳边,流云回过神来,发觉自个绣花鞋上沾染到了泥土,撇撇嘴,不知春杏这样蠢笨的人如何能入了夫人的眼。


    少说也得是南枝那般机灵的才行……呸呸呸,怎的又想起她了?


    说起来,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南枝阴魂不散,附近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梨子清香,那是南枝最常用的脂粉气。


    “我自个放就行。”怕春杏坏事,也是为了邀功,流云把袖子里歪嘴斜眼的布娃娃拿出来,娃娃的头以及四肢刺了几根针,针下面还有一张黄符,上面写了生辰八字。


    流云快速把娃娃丢下去,随后拎着小铲子开始埋土,又作了记号。


    “走吧走吧,管紧自个的嘴,若是漏了甚么不该漏了,仔细你的舌头。”一瞧春杏那眼里藏奸的模样,流云就知晓这不是个安分的人。


    “是,我知道的。”春杏赶忙应了,又与流云分开走,还没走出竹林子,便一脚踹在石头上,低声骂道:“要你管,你要不是比我长几年,还轮得到你来指使我。”她向来瞧不起任何人,特别是风光无限的那种,更别提流云还一副高傲样子,让她更厌恶了。


    待这事办好了,她就有好去处,往后也能当个吆五喝六的丫鬟,旁人都得恭恭敬敬和她说话,等着瞧!


    竹子不算密,南枝便没有跟太前,她与陈小娘子分开找了一会儿,才找着了一处不明显的泥土翻新痕迹。


    “南枝,你让我带的铲子用上了。”陈小娘子一边挖一边说。


    沾染了泥土的娃娃到手后,南枝就大致知道这个局的因果,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文朝以以孝治天下,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以孝道为重。


    五夫人既是七姑娘的嫡母,又是她血缘上的姨母,她理应尊敬孝顺她,若是被人发现她用娃娃诅咒五夫人,不会传到外头,但是李府的主子知道了,不会轻易揭过,定会罚她。


    恐怕这些天七姑娘的变化也能解释成为:她走火入魔,憎恨嫡母,以至于性情大变。


    毁掉七姑娘,仅在这一瞬。


    饶是往日里最不善言辞的陈小娘子也不禁愤怒,“她们这么做,姑娘往后还怎么见人?”


    南枝摇摇头,见人?若她运气弱一点,只怕被关上一年半载,就再也不用见人了。


    “你去取纸笔来,再拿剪子。”南枝吩咐了陈小娘子,又把贴身放着的玉佩拿出来。


    这是块鲤鱼玉佩,通体青光。是五夫人赏赐给七姑娘,七姑娘又转手赏给她。


    陈小娘子取了纸笔回来,又低声与南枝说,“我瞧见春杏出去了。”


    “不管她。”南枝在纸上写了字,用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簇头发,再解下红头绳绑着头发,把它与锦鲤玉佩一齐放在纸内,再次丢回坑内。


    “可以埋了。”


    陈小娘子把那坑收拾回原来的模样,与南枝出了竹林,又拿着那个娃娃,保证道:“你只管放心,我会拿去小厨房烧了。”


    也唯有小厨房这样的地方动火才不会引人注意,要是南枝回房处理,到底怕留下痕迹。


    事情一了,南枝回到厢房,她怕流云又回去查看,便学着她的手段,在她的茶盏里下了一点点安神药药粉,估摸着是起效果了,这会子流云睡得倒香。


    “但愿你以后还睡得着。”


    这事出了差错,七姑娘不对付她,五夫人也不会放过她。


    一夜无话,翌日早上,南枝就听闻正院紧赶慢赶请了两个大夫来看病,据说五夫人头疼得厉害,下不了床,连大夫人都过去看了。


    “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病得严重?”大夫人微微蹙眉,没听说她身子不好,近日也不是风寒的节气。


    “回大夫人的话,我们夫人身体一向好,这回我们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陈妈妈佝偻着腰,倒似一天就变老了。


    “连老夫人都过问了这事,她还想亲自来瞧你,被我劝回去了,我说我先过来看看,之后再禀告她。”大夫人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五夫人说,见五夫人眯着眼睛点头后,她又看向把脉的大夫,“如何,可严重,能否开了药就下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起身,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夫人,这位夫人从前身强体壮,并无不妥,这病症古怪,似忽然所感,我把不出缘由,还请夫人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


    “不是还有一位大夫?一并请进来看,你先别走,等会儿需要你们共诊。”大夫人随机吩咐。


    两位大夫口径一致,大夫人便皱眉,这两位可是城内最有名气的大夫了,这都把不出来?


    “曾妈妈,你去回老夫人,教老夫人拿个章程。”这样的事,大夫人万万不会自作主张。


    况且她瞧着,这病来势汹汹,又诊不出个五六,倒有点古怪。


    撇下房内慌慌张张的众人,大夫人往门口方向走去,五房的公子姑娘都在,连最小的几个月大的十二姑娘也在。


    “七姑娘呢?怎的不在?”大夫人问道,一旁的管事娘子开口,“回夫人的话,昨儿七姑娘出府去莲华寺为五夫人上香祈福,还没回府,故而不在。”


    竟这么巧合么?


    “知道了,日天毒辣,把公子姑娘们带去偏房,别染了暑气。”一番折腾下来,大夫人便又进了内室,两个大夫商量着开了一副药方,正要去熬,大夫人忽的开口,忧心地说道:“五夫人病的厉害,你们开药也不用管苦不苦,只管效果,若有效果,过后必重赏。”


    “是。”大夫们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加了一枚温和补血的白术,大夫人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去吧。”


    *


    “母亲病了?”马车还没到李府,就有人来急报,一身火红衣裙的七姑娘脸色顿时煞白,询问道:“可请了大夫?如何?”


    “早知道在莲华寺我就该为母亲跪求神佛保佑才是,还不快些赶马,我要去侍奉母亲。”她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带消息来的小厮也不禁惊讶:府里大多数人都说七姑娘不喜欢五夫人,可他看来,也不是这样。


    到了李府,七姑娘便说道:“满月,你带她们回青竹轩,顺便教南枝过来伺候。”


    南枝一直等着,得了信儿,一刻不停地往正院去,到了之后发觉,这府里大部分主子都在,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太爷,连老夫人也来了。


    七姑娘瞧了她一眼,南枝便轻轻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赵氏这情况,倒不像急病。”老夫人杵着拐杖,她见多识广,说道:“像是魇着了,脱不开。”


    “好端端的,这……房里可有甚么冲撞的东西?”大夫人惊讶,她瞥了神色忧虑的七姑娘一眼,可怜的人儿,若果真如此,赵氏这是想教她永无翻身之地。


    “还请老夫人做主,我们夫人多良善的一个人,突然遭难,被魇住了,不寻个法子救她,只怕,只怕也难过这关了。”陈妈妈忽的下跪,哽咽着说,一副忠心为主的做派,让不少人动容。


    “大夫不行,不如去请大师?”说这话的是大夫人,“母亲,我记得广佛寺的慧能法师正在城内,是张家请去为他家老夫人做法的。”如此,也算是还了赵氏平常对大房的孝敬。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琉璃,派人去张家请慧能法师,言辞缓着点。”到底是自个的儿媳,老夫人也上心。


    本来赵氏就是续娶,若去了,她儿的名声也不好听,再则,那赵家流水似的金银只怕也与她们无关了。


    摸着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老夫人又瞧了外头,恨声道:“这糟心的,夫人且病着,他还不回来,去寻


    他的人呢?给我找来回话,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睡死在外头了?”


    “回老夫人的话,五老爷去了郊外的庄子跟好友们办流水宴,小的已经叫了两波人去,估计五老爷也快回来了。”


    “哼!”鹿头拐杖杵地,震了两下,老夫人闭了闭眼。


    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甚么流水宴,不过是面上的说法,她这个好美色的小叔子,这会子不定跟哪个粉头妓子混在一起。也是赵氏可怜,遇上这样的相公,哪怕不停地往后院塞人,那不成器的混子也不领情,照旧到外面厮混。


    不过也正是他不出色,商户赵家才能高攀上,不然赵氏哪儿能嫁进来呢?


    这李府,都是靠着她夫君当官才撑起来,不然早完了。


    慧能法师看着约莫四五十岁,慈眉善目,周身萦绕着一股佛性,教人不敢亵渎。


    “回各位施主,这位施主是被人下咒诅咒了,这才魇住,只要开坛做法把那咒诅之物找到,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


    “那敢问大师,需要甚么物什?”老夫人尊敬地问。


    法事就在正院做,桌上的火烛颤抖几下后,慧能法师睁眼,说道:“方位出来了,请各位跟我来。”


    一路弯弯绕绕,最终走到了青竹轩。


    慧能法师又看着七姑娘,“贫僧观面相,这定是姑娘的院子,你克母,运道影响亲族,会致使身边人早亡不幸。如今又心怀叵测,下了诅咒娃娃,更是错上加错。”


    七姑娘身形摇晃,反驳道:“不可能!”瞧瞧这说辞,与上辈子一模一样,教她成了一个不详之人。


    恰巧这时,小厮们引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他没有蓄胡须,面皮白净,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装相。


    “母亲,大师,嫂嫂。”行礼问好一样不落,正是五老爷。


    “父亲。”七姑娘开口,五老爷只居高临下地看她,冷冷地“嗯”了一声。


    “大师,这,您的意思,诅咒之物就在青竹轩吗?”老夫人拧眉,七姑娘温柔懂事,怎么会诅咒嫡母?


    “错不了。”慧能法师一路引着众人进了竹林,“便是这儿,在地底下。”


    “这如何是真的?”七姑娘适时惊叫,过后见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爹都不信任自己,不由得哀泣起来。


    她此刻只以为南枝把东西毁了,地下甚么都没有,故而只一个劲儿地不承认。


    陈妈妈也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诬陷,“可怜夫人往日对七姑娘多好,衣食住行没一样不顺心,甚至日日过问青竹轩的情况。可七姑娘总是冷脸,也不搭话,时间长了,夫人老是伤心,觉着七姑娘待她不亲近。”


    “原以为七姑娘只是不喜夫人,不成想,竟然怀恨在心,背地里诅咒夫人。我们还纳闷,夫人身子向来不错,怎的前段时间开始手疼腿疼,这两天又晕厥,原来这根源就是在这儿。”


    一番污蔑下来,在场的人已然信了大半。


    “逆女,你竟然做出这等不顾宗法血缘的事,来人,给我上家法。”五老爷本就心情不畅,见女儿如此不孝顺,往后说不定还影响他的仕途,登时就怒了,抬脚往七姑娘身上踹去。


    只在那一瞬,还站在身边的南枝倏的往前几步,挡了这一脚,她身子踉踉跄跄,跌在地,顶着恁多人的眼神,立即不顾疼痛,行礼,阻拦道:“回主子的话,姑娘是无辜的,这不能挖,里头的东西是姑娘教我……”


    她看向七姑娘,欲言又止,做足了勾引人探究的姿态。


    七姑娘心里一惊,第一个反应是南枝背叛了她,可旋即又想,若她背叛,根本用不着阻拦,顺其自然就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里面的东西她掉包了,而且是对她有利的。


    旋即,七姑娘意会,“我怎么会诅咒母亲?便是以命换命还来不及,恨不得代母亲受过所有苦难。”


    “大师,这何解?”老夫人目光犹疑,慧能法师念了一句法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施主不信,只管挖土一看。”


    “来人,动手。”五老爷等不及。


    挖土的小厮很快挖出了东西,“有,启禀老夫人,这儿有纸张,里头还裹着东西。”


    前一句时,陈妈妈还得意至极,可听见后面那句,她忽的惊诧,随后内心惶惶不安,她记得夫人准备的只是一个娃娃,怎么还有纸张?


    是流云自作主张,还是……


    等那东西呈到老夫人面前时,南枝就低头,泣着嗓音解释道:“七姑娘经落水一事,明白家中长辈疼惜她,总是想要孝敬祖父祖母与父亲母亲,只是人小,许多事情都使不上劲。后头她便切了头发,又把五夫人赠送的玉佩一齐置于纸中,纸上还写下了她的所愿,随后命奴婢埋藏于竹林里,教天地鬼神知晓。”


    “惟愿天神地听此一言,小女李府行七的姑娘,望家中长辈长命百岁,身体康健,但凡有病灾,降临于小女身上,小女代他们受过,以表孝心。”大夫人把纸上的话完完全全读出来,内心也惊疑不定,这局,她反倒看不透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为你了,想到这个方面。”老夫人手里捏着那簇头发,也相信了七姑娘是个很有孝心的好孩子。


    七姑娘完全明白过来,心底赞赏南枝做事漂亮,大大出乎她的预料,知晓了这些,她不再担忧,抬着脸蛋,坚毅地说道:“回祖母,孙女心中所想都在纸上。可我还是想说几句,母亲对我那么好,新鲜瓜果十日送一回,新衣裳四季都有,以前我小的时候常去请安,母亲念着我还小,只教我初一十五再去,还说祖母精神不济,让我不要过多打扰……”


    她每说一句,在场众人的脸色就奇怪一分,尤其是老夫人与五老爷,从前所观所听,都是五夫人说自个委屈,七姑娘愚笨无趣,怎么如今一看,倒不是。


    “我自知不讨人喜欢,便也不在长辈姊妹兄弟间多停留,只在这瞧不见的地方,为你们略表心意,只是不曾想,大师竟说我克母,又心思深沉要害母亲,这便是全然错了。”


    “有请大师先到耳房歇息片刻。”老夫人也不看慧能法师,这样出错的和尚,也能叫“大师”?


    但他到底能寻摸到这个方位,不算完全无用。


    慧能法师倒是稳得住,面色如常,身形依旧挺拔。


    “祖母,您要为孙女做主,孙女不可能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七姑娘最是委屈,她也不攀扯五夫人,过犹不及。


    反正今日的事,一看就有蹊跷。


    “你受委屈了,派个人去告诉赵氏,七姑娘受惊,这些天暂且住在福寿堂,由我看管,再就是给七姑娘找老师一事,也不用她操心,只让她将养几个月,别的一概不用管。”这事暂且理不清,可老夫人到底经历得多,如果今日从土里拿出来的是有关诅咒的东西,她也不会想那么多,可偏偏不是。


    而在此之前,慧能法师,五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都笃定是七姑娘的错,这就能让人多思了。


    “以后咱们家有事,不请慧能法师。”


    “是,我知道了。”大夫人应了,惊讶于今日的反转,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猫儿似哭着的七姑娘,她竟有这般心计?


    才不到九岁,或许是误打误撞?


    “还有你,”老夫人又看向五老爷,“自个的女儿,平日里不关心也就罢了,这有个风吹草动,竟一脚踹在她心口,得亏她的丫头机灵,不然她这身板,你教她去死不成?”


    说着,她胸口起起伏伏,被气狠了的模样,慌的大夫人与五老爷连忙掺扶,五老爷不敢回嘴,只乖乖认错,“儿子知错了,母亲不要动气,不然儿子受不住。”


    “气了也好,七姑娘是你女儿,为儿为女,到底不好意思责怪当父亲的,我这个祖母便把她那份气一起出了。”如此,便衬得老夫人有多疼爱七姑娘似的。


    “再有,那些嚼舌


    根子乱猜疑姑娘的奴仆,都给我拖出去,狠狠打十棍子,再扣半年月例,以后谁再说七姑娘克母不详,且等着。”老夫人动了怒,谁也不敢求情,包括陈妈妈在内的几个奴仆被带走,也没有走远,就在青竹轩门口支了长条椅子,把人按住了打。


    一行人早出了竹林,此刻站在院子里,老夫人把七姑娘搂住,瞧了眼被扶着的南枝,满意地问道:“你眼疾手快,又忠心,合该多些你这样的才好,你叫甚么。”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名叫南枝,不敢居功。”那一脚力度大,南枝只觉得腹部火辣辣地疼,不用看都知道,定是青紫一片。


    她自个也在心里嘀咕,五老爷竟这般狠心,对着女儿也能丝毫不留情面,七姑娘爹不疼娘不爱,活脱脱一可怜小白菜。


    “祖母,她便是鲤鱼池救了孙女的那个,沉稳着呢。”七姑娘有心为南枝邀功,“进院子一个月左右,学会了点茶还有看账本子,能力不错。”


    “哟,竟是这样,不错。”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南枝,又说道:“回头琉璃带她去库房,选几件物件,不拘甚么,除了这个外,另外赏她五十两银子,往后府中奴仆个个像她,我也就不用愁了。”


    重赏南枝,也是为了让府中这些懒骨头警醒点,认真当差才能出头有赏赐。


    “祖母,我还想换身衣裳收拾些物件才去福寿堂,还请祖母先行几步。”七姑娘说。


    主子在前奴仆在后,陆陆续续离开了青竹轩,七姑娘看向南枝,“可疼?翠平,快些去找大夫,叫个医女。也不知伤到骨头没有,你何苦替我挡了?”


    她早已在腹中塞了软布软纸,可怜南枝,甚么都不知道,反应却快人一步。


    要说不触动那是假话,这意料之外的事儿,真真切切当面发生了,教她感动十分,也愈发觉得南枝可靠。


    “快解了衣裳我看看。”七姑娘话音刚落,南枝还没来得及害羞呢,就被围着的秋扇解了衣带,那边满月也拿了药油来。


    她皮肤白,所以一团青黑色便格外显眼,甚至青中带红,煞是可怖。


    “诶呀。”秋扇不忍,想骂两句,可忍住了。这要是踢在姑娘身上,将养几个月都养不回来。


    “流云,你做甚面白唇青,吓着了?”满月如今跟流云感情好着,也关心她。


    “没有。”流云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看七姑娘与南枝,手脚冰凉,浑身都被寒冰冻住一般,教她不能呼吸。


    为何……为何……


    医女替南枝看了,“没有伤到筋骨,皮肉伤,不过得日日搓药,最好用力,把淤青揉散。”


    南枝最怕疼,闻言忙不迭开口,“姑娘,我觉得慢慢来也行,不必揉。”


    “便随你。”七姑娘无奈摇摇头。


    “今儿的事,你跟我说说。”待南枝上了药,七姑娘这才问。


    南枝一一细说,自然,给流云下药粉的事没提,免得让人觉得她心机深沉,得不偿失。


    “听从姑娘的吩咐……”


    流云霎时跌坐在地,整个人失魂落魄,秋扇与翠平忍不住,想上前扒拉她,“姑娘哪里对你不好?你也不看看,在五房里,也就咱们姑娘最是良善,你家中父母有事,是姑娘给了银子去抓药,你及笄时,姑娘也随了一份大礼,甚至许诺你出嫁,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不让你丢脸,这些你都忘了?”


    满月没什么心眼,流云虽然有时候糊弄她,但论及她的安危后半生,她也不会坐视不理,故而这会子,她也为她辩解,“会不会是误会了?流云,你说话呀。”


    “你快起来,说句话,姑娘不会怪你的。”


    尽管知道渺茫,可满月还是那样祈求,比流云还要急切,甚至眼中带泪,或许是她明白,等待流云的是什么。


    南枝保持无起伏的语气说完了整件事,高光点留给七姑娘,总之就是“都是按照七姑娘的吩咐去完成”。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药油味道,流云忽然凄惨一笑,跪直身体,与七姑娘对视,“若姑娘早早露出这番成算,奴婢也不至于单为夫人办事。夫人曾说,这差事办好了,把奴婢调出青竹轩,去正院当差,还教奴婢给管事当娘子,再赐奴婢一间两进的小宅子,往后日子体面安稳。”


    “她还允诺,我的孩子不入奴籍,往后可以当个正经人。”


    她为何另谋他主?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照七姑娘的性子,往后也不会有甚大前程,说句不好听的,就七姑娘这样的品性,旁人只怕把她卖了,她都不敢支一声。


    而五夫人,给的是眼前能触摸到的东西,那才是实在。


    “我无话辩解,还请姑娘责罚。”直到此时,她那张圆圆的脸蛋依旧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感觉,只是神情冷漠。


    “你这样,倒让我有几分敬佩。”七姑娘感叹,如果流云一味为自己求情,她反而低看她。


    况且,按照前世的发展,其实她的选择也没有错。她还记得,出府被送去选秀的时候,是流云来办这事,她穿金戴银,面色红润,俨然一派管事的气派,过得比她好多了。


    “我不会处罚你,既然是五夫人给你前程,那便由她来处置你。”七姑娘说罢,流云却脸色骤变,哀求道:“姑娘,姑娘,看在奴婢服侍了您一场的份上,您就处置奴婢吧。”


    五夫人心里有多狠辣,没人比她更清楚,落在五夫人手里,还不如一头撞死。


    “你侍奉我一场,却也能狠下心,在背后捅刀子。”烛火一跳,七姑娘神思飘远,不禁回忆到上辈子的经历,“你可知,如果不是南枝毁了那娃娃,我如今是何境地?被父亲踹一脚,颜面扫地,祖母、大夫人、父亲都对我无比失望,他们厌我心思恶毒,恨我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倦我的哑口无言。到最后,我成了一个阴毒、黑心、恶劣的不详之人,只能永远被禁足在青竹轩,谁也不能进来。对外,却只说我胎里带来了弱症,不便见客。”


    “身边只剩下秋扇与翠平伺候,等她们也嫁了,就会有一个小丫头来近身伺候。整个院子,只有我与她。”


    除了南枝,这儿的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当七姑娘被刺激到了,这才有些口不择言。


    “五日才有一次沐浴,饭菜送到院子门口,由小丫头送进来,残羹冷炙都是寻常。只有新年,我才能出去一趟,但是所有人,都当我是瘟疫。”说着说着,七姑娘苦笑一声,这样痛苦的日子,她居然能熬差不多八年。


    若不是后头大伯犯了事,李家大厦将倾,恰逢选秀,他们也不会把她放出来,让她去试试能不能抓住救命稻草。


    谁知,她真的中选了。


    最后斗败了,死的时候,她也不过二十。


    “流云,你合该痛苦一生。”七姑娘摆摆手,方才还听入了迷的翠平秋扇便上前拉走流云,“把她带回厢房,别教她出院子,我要让五夫人觉得她出尔反尔,且由她下手。”


    本以为稳赢的局却输得一败涂地,还被她把脸面扯下来,伪善的五夫人,只怕这会子恨得不行。


    室内只剩下七姑娘与南枝,她看着七姑娘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榻上,“南枝,你帮我这一回,我不会忘记的。往后,往后我如果有造化,你必定跟着我风光。”


    若再进宫一回,她不能再败,那高位也要伸手去摸一摸。


    “我等姑娘。”南枝笑了笑,她并不知道七姑娘未来如何,但起码此时此刻,她与她,建立了信任,要一起走过许多路。


    “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当个管事娘子,让我姐姐不用再为我担心。”半真半假的话,南枝说的真情实感。


    “会的。”七姑娘拍拍她的手,又说,“你身上有伤,我去福寿堂住的这些日子,你不用伺候,家去养着,我教底下新来的小丫头去服侍你前后,不用你自己操心。”


    “欸姑娘。”南枝抬手压了压七姑娘的手,摇摇头说道:“我不叫其他人服侍,她们年龄与我差不多,抬水搬椅子都不够,算了。不若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提一提,叫我姐姐回来照顾我,这倒好。”


    她受了伤,姐姐肯定心急如焚,说不定正请假要照顾她,既然都是请假,不若教老夫人与七姑娘也知道她姐姐的存


    在,能得赏赐亦或是拔尖出头,都是有可能的。


    “也行。”七姑娘若有所思。


    南枝家去时,是秋扇与翠平送回去,身后还跟了几个婆子娘子,手上各自捧着好些物件,全都是七姑娘给的东西。


    王娘子得了信儿,早就在家门口踮着脚往远处看,等看见那小小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想搂她又怕弄疼她,只哑着嗓子问道:“哪里疼,告诉姐姐,快跟我回去,我仔细看看。”平日里那般周全的一个人,竟也顾不得与那些娘子姐姐寒暄。


    第22章 第二十三章 大房的算计大房……


    院。


    曾妈妈指使小丫头把冰块换一换,“都换上整块的,这种碎冰浮冰通通拿走。”


    待里外都安排妥当,曾妈妈这才向大夫人回话,“夫人放心,奴婢又去看了一圈,都有序。”


    “府里事情多,让他们紧着嘴把着手,可别赌钱,教郎君还有老夫人看见,指定说一顿。”大夫人头也不抬,看着府里开支的账本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七姑娘在福寿堂可好?老夫人有没有说需要甚?”


    “没,一切都好,瞧着福寿堂也无甚大动静,老夫人教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七姑娘便住那儿。”顿了一会子,曾妈妈又说,“不过,倒是五夫人,她的丫鬟进进出出,又请了大夫,这回连医女都请来了。”


    “哟,可见这次是真病了。”大夫人嗤笑,甭管这事结果如何,可这原因,必是五夫人下的手。


    也唯有她,这般憎恨七姑娘。


    “不过一个小丫头,用得着用这种手段?奔着毁了她去的。啧啧,要是七姑娘识破了,与她哪里还有母女情分?往后若是七姑娘有那前程,反过来对付她,且有她好受。”大夫人看得清楚,五夫人这是翻船了,老夫人觉出味,五老爷大概是没猜到。


    “往日只以为五夫人不喜欢七姑娘,不成想,如此嫉恨,这手段虽然简单,可要是成了,七姑娘这辈子都难翻身。”曾妈妈也不理解,她跟大夫人想法一致,七姑娘是个女孩,将来养到十五六岁,备一副嫁妆嫁出去也就妥了,还能为家里增添一份助力。


    “这恨,指不定是恨谁。”大夫人倒是对赵氏家里的事有所耳闻,姐姐受宠妹妹冷待……


    “诶,你说,七姑娘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昨儿回来后,她想了许久,后头又觉得七姑娘从小没有名师教导,自个又木讷,应当发觉不了。或许这局是因为院子里的小丫头良心发现,冒着被五夫人清算的风险帮了她。


    “可奴婢打听了,没听说青竹轩有赶出去的丫鬟,稀奇古怪。”拧眉深思的不止大夫人,曾妈妈也是,可任凭她们想,都想不出怎么回事。


    “说起丫鬟,那个南枝倒机灵,忠心耿耿,那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帮七姑娘挡了那一脚。”说起这个,大夫人眼里兴味盎然,又伴随着一阵可惜,“要是早知有这么一个丫鬟,就先一步抢过来,给三姑娘当陪嫁丫鬟,往后我也不用担心三姑娘在内宅的日子。”


    三姑娘是大夫人亲生的,宝贝着呢,这选夫婿也是翻来覆去地挑,生怕三姑娘吃亏。


    见有机会讨大夫人欢喜,曾妈妈献计,“夫人,若是您喜欢,不若咱用宝贵的物件跟七姑娘换了她来?一个丫鬟而已,咱们还她三四个就是了。况且,她是妹妹,咱们三姑娘是姐姐,她合该让着姐姐,她又没有那么快出嫁,趁着这几年再培养几个也是成的。”


    原本大夫人只是惋惜一番,现在听曾妈妈一席话,那心思就被勾起来了,她觉得有道理,但还是有些顾虑,“这……会不会被人说小话?说我以势压人,欺负到小辈头上去了?老夫人正心疼着七姑娘呢,咱们这会子插手,没准惹一身麻烦。”


    “诶呦我的夫人,您可别多想这些。”曾妈妈坐在脚榻上,低声道:“老夫人是关心呵护七姑娘,可未必对一个丫鬟上心,再说,要是七姑娘自愿把南枝送给三姑娘,亦或是南枝自个愿意另攀高枝儿,哪怕是老夫人,也不好说甚么。”


    “夫人您之前还烦陪嫁丫鬟不够的事,这便是老天保佑,教夫人少了这个忧虑。”曾妈妈也有自个的算盘珠子,等那南枝来了大房,她那跟着三姑娘出嫁的孙子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得个好娘子。


    “再看看吧。”大夫人思前想后,还是下不定心,只是这想法想丝线,弯弯绕绕缠着她,教她一刻也忘不了。


    曾妈妈不好再劝,领了差事出门,正从大厨房出来,看见了一个混不吝的哥儿。


    “二柱子,你去哪儿?看你这样,又从哪个粉头的肚皮上下来?”洗菜的老爹嬉笑,引得众人往那边看,那个哥儿实在教人瞧不起:油头粉面、眼下乌青、一脸蜡黄,身板像根竹竿子,风一吹就要倒。


    “管你们甚么事。”二柱子脾气也大,端着一碗油腻腻的吃食走了。


    曾妈妈只在心里想:陈妈妈是五夫人身边的得意人,怎么把儿子教成这副模样,实在上不得台盘。


    且说这会念着陈妈妈不止她,真真病倒了的五夫人也正念着,“陈妈妈哪儿去了?不过一顿打,便是差事都不当了?”


    她气狠了,颇有些不顾及情面的模样。


    “夫人,您别气,奴婢去问了,陈妈妈说下不了床,教奴婢向夫人请罪。”莲春解释道,言辞小心翼翼,自从昨日的事一了,五夫人就晕厥两回,一醒来就问陈妈妈,满脸阴狠。


    “她倒是好意思。”五夫人嘲讽道,她脸色惨白,手脚无力,便是有心想要做甚,也不行。


    这好端端的计划,怎么会出错?哪里出了问题?可恨可恨,七姑娘还踩着她博了名声,钻心剜骨不过如此。


    “夫人,您叫奴婢打听的有眉目了。”松露走进来,压低嗓音说道:“听说七姑娘在老夫人面前赞了流云,说她守着院子,很是规矩,一分错都没有。”


    “流云!”五夫人哑着嗓子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脸色阴沉得似墨水,此刻已经认定是流云背叛了她。


    “好,好,好,好得很!”五夫人缓慢着说,“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竟教这小蹄子坏了事。”


    内室安静了许久,丫鬟们俱都屏气凝神,唯恐在这个时候出头。


    “莲春,你过来。”五夫人唤道,她在莲春耳边细语,“可记住了?这事万万不能再出差错,我要将她赶出门,随意拿捏。”


    “再有那个顶顶拔尖的南枝,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少个亲近的人够我出气。”


    “等着瞧。”


    *


    “快别起来,我来招呼。”王娘子压下想要起身的南枝,对秋扇说,“来,坐这儿,家里没甚好椅子,你别嫌弃。”


    “怎会。”秋扇坐下,又仔细打量南枝的精神头,半响才开口,“看你这脸色我就安心了,回去也好交差。你记着别轻易下床,多养养。”


    南枝笑了笑,点头,“劳姑娘还有姐姐担心,我好着呢。”她倒是想出去走走,可姐姐总不让,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走两步就裂开。


    “还是你们来才劝得住她。”端了水给秋扇,王娘子就放下刚才在忙的事物,开柜子拿果脯拿干花生咸瓜子,又把秋扇拿来的糕点水果切开,招呼她吃。


    “且放着,天热,瓜果留着你们自己吃。”


    王娘子与秋扇一番推拉,看得南枝笑了出来,“不吃放那,我吃。”


    “看你嘴贫,你院里的姐姐到咱们家吃不上一口果子,回头哪个还敢来?”王娘子笑骂,秋扇捂着帕子也随着笑,小小的房子里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秋扇是奉七姑娘的命令来探望,这已经看过了,她略坐坐就离开。只留下一桌子赏赐,由着王娘子收拾。


    “瞧瞧,老夫人赏的,七姑娘赏的,再有五夫人赏的,真真是多。”王娘子感慨,甚么穿的绸缎、吃的面果子、观赏的玛瑙摆件等等,闪得眼睛都要花了。


    “王娘子


    ,南枝,在不在?”门外有人唤,王娘子疑惑地问道:“谁来了?”


    大炕正对着门口,王娘子把门一开,南枝就看见了来人:大夫人的奶嬷嬷,曾妈妈,在李府有几分尊贵的面子。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好些个丫头娘子,乌泱泱一大堆,差点没把她家门槛给踩烂。


    “曾妈妈,怎的您来了,快些坐。”还不等歇息,王娘子又开始忙活。


    曾妈妈与秋扇不同,南枝便忍着疼痛往前挪了几下,看着曾妈妈歉意地说道:“还请妈妈见谅,我实在是下不了地,有不周到的地方妈妈不要介意。”


    “诶呦呦,可太折煞了。大夫人管着府里,知道南枝有功,派我来送东西。”曾妈妈越看南枝越满意,回头吩咐了她们放下东西,便到门外等候。


    王娘子倒了茶水,见她们个个往外走,便端了出去。余光见人都不在,曾妈妈便坐在炕边,拉着南枝的手,又抬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叹息着说,“瞧你可怜的这样,让我都心疼了。”


    “好好的姐儿只能躺着,这身上都能长蘑菇,可要我牵你下来走走?”


    曾妈妈熟络的态度引起了南枝的警觉,她不动声色地把脸移开,佯装不懂事,“曾妈妈别劳动,大夫说我最好不动,不然扯着筋骨,伤上加伤,反倒不美。”


    “也好,是我思虑不周。”曾妈妈捏捏南枝的肩膀,不住地微微点头。


    “曾妈妈,您吃些果子,新鲜的西瓜,解渴。”察觉曾妈妈另有目的,南枝便不想与她贴恁近。


    王娘子派完茶水,进来就拉起曾妈妈,“坐炕上配不上您的身份,您坐这,慢慢吃茶,这才对礼数。”


    “不用那么客气。”喝了两口茶,曾妈妈又仔仔细细打量屋内的陈设,不错,有点底子在,又没有甚长辈。


    观她神色,王娘子心里一突,“还请妈妈告诉大夫人,我们南枝感谢她的赏赐,往后等她身子骨好些了,我陪她去给大夫人请安磕头。”


    “好说,我们夫人最是和善的一个人,只不过她忙,寻常人难以得见。”


    摸不透曾妈妈的意思,却不妨碍打机锋,王娘子适时开口,“我们知道大夫人忙,不敢打扰,便在院门口磕个头,不叫妈妈费心去打搅大夫人。”她自是明白曾妈妈图谋甚么,不愿意给她机会。


    甭管是要银钱还是其他,开了口子往后就难了。


    死脑筋。曾妈妈心里暗骂,生怕坏了大夫人的事,便也不敢再露出自己的意图,只规矩起来,说道:“是,夫人近些天操心三姑娘的婚事,正烦恼着呢,三姑娘那儿的陪嫁丫头还缺着。”


    “这丫头不少,大夫人怎的还为此事苦恼?”王娘子眼神往妹妹身上看,两姊妹相互对视,皆恍然大悟。


    南枝仗着曾妈妈看不见,朝姐姐轻轻摇了摇头,她可不想去给三姑娘当陪嫁。


    “诶,咱们府里的丫鬟是多,可挑来捡去,有眼力劲的少着呢,若个个都像南枝这般,夫人也就不用愁了。”打量王娘子神色,曾妈妈揣摩她的想法。


    对比于七姑娘,她们家三姑娘算得上高枝儿,未来夫婿是知州的嫡出公子,若有那运道,秦知州回京了,那更不必说,连带着他们李家也要水涨船高。


    “曾妈妈别夸她,躲着人她还不定怎么乐呵呢。若真要叫她出去,只怕到大夫人院前就开始手软腿抖,更别说当差了。也就是七姑娘心善,不嫌弃南枝手脚粗笨,愿意留她。”王娘子故意说了反话,堵住曾妈妈即将开的口。


    好在今日曾妈妈目的也不是立马逼南枝去大房,她顺着王娘子的话,反驳道:“她粗笨,那府里就没几个机灵的了。也不好再说她,我这就走了,夫人那边我还要听差,不便再留。”


    “我送妈妈。”王娘子起身,待把人送出院子十几步,她才折返回来,赵大娘与方妈妈两个正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举止猥琐,不似好人。


    “王娘子,听闻南枝伤着,我备了一个枕头给她,垫在腰上,能舒服点。”


    “赵大娘,何必这般客气,且不用,主子说了,教南枝用她赏的,我们怎好私底下驳了命令?”王娘子打了诳语,故意不看想要炫耀的方妈妈,一门心思迈腿进屋。


    “啪”的一声,王家的门户就紧紧关上,请赵大娘与方妈妈吃了闭门羹。


    “姐姐,那曾妈妈当真是不怀好意。”南枝直觉很准,她总觉得曾妈妈这一趟来,不仅仅是因为大夫人想要她给三姑娘当差。


    “她奉命而来,却也未必没有自己的小心思。”王娘子虽然自个没有孩子,可身边的娘子婆子,哪个没有个儿孙亦或是亲戚?


    保不齐,这其中就有看中了南枝的。


    “人呐,哪怕是咱们这些奴婢,也总要吃喝,总要嫁娶,斗争与心思哪里能断。不管她想法是甚么,你往后不许应她任何话。”王娘子恨大夫人不讲道理。


    她妹妹救过七姑娘两回,连老夫人都说南枝是个忠仆,若她去了大房,岂不是自打脸,大夫人无甚损失,这坏处都让南枝担了。


    “我不会去的。”南枝摇摇头,她观察七姑娘的一举一动,发现她从不去与其他姑娘拉关系,又听昨日她讲的经历,可以断定无论是哪房,哪个姑娘,都不是甚么好人。


    那她又何必自损名誉又去争抢一回?


    “我在青竹轩地位低不了,去了三姑娘院里,这不是从头再来?我没有那么蠢,姐姐不必担心。”


    “我是既高兴又难过。”王娘子摸着南枝的头,“你有出息了,人人都想要你当差,我高兴,可又难过你遭受这些。”


    “不难受,我还能提携姐姐哩。”南枝笑,她姐与她说,七姑娘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嘴,老夫人把王娘子叫去见了见,让她补了二等丫鬟的缺。


    “这眼下多少眼红咱们的人盯着,在这个关头,你还得顶顶忠心七姑娘才成,否则有个甚么风言风语,那都坏事。”


    南枝点头应了,“我知道,这方面我肯定注意。”她哪里是恁好欺骗的?


    *


    却说一连歇息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八月份,还是有暑气,只是不重。


    南枝腹部的淤青散了不少,她日日想着回去当差,别的不说,那赵大娘还有方妈妈见天儿地过来,烦人。


    还有那东家的妈妈,西家的娘子,包括曾妈妈也来过两回,南枝慢慢觉出味道,都是盯着她的婚事呢。


    她与姐姐得的赏赐多,家中又没有其他人,只她们二人,花销不算多,这银钱不就省下来大把么?


    前些天,她与姐姐合计了一回,除开那些大件的摆设以及不能变卖的金贵玩意,加上各类首饰衣料,她们姊妹二人共有差不多一千两,去外头或是买宅子或是买田地,够过得富足。


    单是存的银子,也有五百多两,其中一部分是爹娘留下的。


    旁人眼睛瞧着,掉钱眼儿里了,想要算计她们。


    “哼!”南枝正在家烧水,就看见她姐王娘子推开门,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满脸愤怒与恶心,“那起子人也敢打我的主意,啊呸,我是那种人吗?打量着咱们家没个男人在,便使下三滥的手段,且看着,不还回去我就不叫王南溪。”


    南枝问了,才知道她姐出去买东西,遇见府里的小厮,打扮的轻浮浪荡,勾她上床哩。


    “我瞧他们贼心不死。这银钱虽然存去了钱庄,但家里头还是要有人看门的,不成不成,我看还是写信让你姐夫快些回来,没有差事也不打紧,就在家里头整理家务,收拾妥当就行了。”王娘子越想越觉得可以,“正巧他信里抱怨时常见不着我,也不知你有没有长大,他还给你攒了几个物件,预备到时候回来亲自给你。”


    “我是没意见,可外人不说麽?”南枝


    问,也不知姐夫是否介意。


    “单等他回来,过些日子看他挺不挺得住,若成,便留他在家看门。”


    “你说了算。”南枝挠挠头。


    “果真?!”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南枝从开的窗缝看去,正瞧见两个婆子嚼舌根子。


    王娘子开门出去,“这是怎么了?劳你们两个一惊一乍,也说与我听听,我这儿有茶水糕点。”


    这会儿正是当差的时候,躲懒回来的两个婆子面色讪讪,但见王娘子还邀请作客,有便宜可占,便你推我我推你,进门了。


    “南枝,你好些没?”


    “明婆子,我好多了,你坐。”


    坐下吃着瓜子,明婆子就开始神神秘秘地挤眉弄眼,“你们可知,咱们五房出了大事了!”


    “甚么?”王娘子捧哏。


    “青竹轩的流云,这回遭事了。”


    “她怎么了?”插嘴的是南枝,虽然早已知道五夫人不会放过流云,可乍然听见,她心底也有惆怅在。


    “说她之前,咱们先说说她的家里人。这事还跟她家里人有关呢。”明婆子拖长语调问,“你们可知道她家里甚么情况?”


    见在场三人摇头,她就得意地说道:“我全打听来了。她是自个卖身进来的,爹娘为了给她弟弟凑钱读书,先是卖了她前边三个姐姐,都是卖去诗楼那种地方,诗楼开的价钱高。”


    怕南枝不懂,她还解释道:“诗楼比窑子那种地方清净些,那些女郎只陪着客人附什么来着。”


    王娘子搭一句,“附庸风雅。”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算是不卖身的清倌人。下一个便是流云,她自个不愿意,偷了家里的银钱贿赂牙婆,教她把她卖进咱们府里,后面她爹娘自然不可能闹。”


    “不知怎的,她弟弟染上了赌瘾,家里卖的卖当的当,还是还不上,正要被赌场剁手,她那爹娘就说,他有个有银钱的姐姐,后面暂时保住。她爹娘就来寻,跪在大门口喊冤。”


    “难怪今日早上我听到有些嘈杂,原来是这样,后面呢?”另一个婆子追问。


    “门房原本想要赶走他们,恰好五夫人的丫鬟莲春出门回来,有事找门房的老爹,遇见了,把他们带到五夫人跟前。五夫人可怜这家子,又说流云是七姑娘的人,便使人把七姑娘也叫去了正院,后头一问,七姑娘愿意替流云出这笔钱,可流云死脑筋,一把子跪下,只说自己没福气服侍七姑娘,用身上全部的银子给自己赎身。”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她要赎身跟父母回去,救弟弟,不想把卖身契撕毁后,她竟一头撞在栽花的石岩上,没死,可嘴里念叨着,哪怕没了这副容貌,也不要被他们卖去诗楼楚馆。”


    流云破相了?


    南枝心里五味杂陈,在容貌重要的时代,这意味着自断前程,要近身服侍主子亦或是当个管事,对容貌身材都是有要求的。


    “后头,我们就被赶出来了,剩下的事儿,暂且不知道。”


    以南枝来看,很明显这就是五夫人设的局,那她有达到目的吗?


    她就只要流云跟父母回去?入虎狼窝?


    第23章 第二十四章 上课因在正院闹……


    院闹起来,五夫人又没有特意遮掩,故而府里上下都知晓了流云这事,奴仆们嘀嘀咕咕,说七姑娘身上带煞,不然为何亲近之人没一个落得好?


    可老夫人发话了,这话不敢在明面上说,只敢背地里念两句。


    “你叫我办的事,我办妥了,她走之前,是满月送的她。”王娘子打门外进来,见妹妹在淘米,又说,“快些放下我来,你等着吃就行了。”


    “洗洗东西还成,不碍事。”如今身子好多了,南枝也不想一天到晚躺着,没趣。


    “流云也太犟了些,昨日七姑娘与五夫人都说了要赏点银钱给她当回家的盘缠,她不愿意,何娘子出府追她时,她只带了个小包袱,满月哭的跟甚么似的。”


    南枝有东西要给流云,可她自个与姐姐不便出面,王娘子便教给了手帕交去办,没出差错。


    “不独你,还有旁人去呢,何娘子说,看着都像是受人所托去的。”


    南枝若有所思,“到底一起服侍过姑娘,算是自小长大,有几分情。再说,或是跟我一样,也受过流云的好,佩服她的决绝,都未必。”昨儿晚上,流云教满月来了一趟,把几张茶方子送给她,还道:她对不住七姑娘,往后让她好生侍奉姑娘。


    于是南枝也还了些东西给她,能教她安身立命的食方,若流云回去后有运道,也能过得不错。


    甭管往日有甚恩怨,随着流云的离去,便都烟消云散。


    “今儿有点冷了,你多穿一件褂子,我放那的,不用你找。”王娘子说,这会已经是八月,晨起还有夜半都吹冷风。


    “姐姐还不回去当差麽?”闲着时,南枝又会想到佛口蛇心的五夫人,怕她记恨她,间接着对付她姐姐。


    “不急,老夫人也记着这事,特意派人来说,教我照顾你,当差一事由另一位马娘子暂代。”王娘子点了点南枝的头,嗔笑,“瞧你,人小小就皱眉,小心以后提前老了。”


    “才不会。”南枝撅嘴,心中把马娘子这个人记着,随后又问起三姑娘的婚事,“我看曾妈妈没来了,这是没空?”


    “据说是秦家来下聘,曾妈妈估计忙前忙后,怎么可能还来我们这儿。”王娘子解释,秦家便是三姑娘的未来夫家,在青州也是有权有势的人家。


    “可这也太急了些。”南枝疑惑,相看都没多久,这就下聘了?太赶的婚事容易出差错,不说男女之间秉性品格容貌这类,就说嫁娶的聘礼嫁妆,采办收拾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二姑娘出嫁时她已经记事,记得她的嫁妆当中有一架拔步床特意去连州打的,花了足足一年。


    “我也不甚清楚,左不过是大房的事。要我说,这还更好哩,急便少了算计你的时间,我也不必担忧你要去到青州,还这样小就与我分隔两地。”念着大夫人要抢她妹妹,王娘子便咽不下这口气,纵使她是奴仆,可她也有脾气。


    再说,她的主子是老夫人、五老爷与五夫人,干大夫人何事。若是老夫人教南枝去服侍三姑娘,她便不会多说甚么。


    王娘子念着南枝,可巧那大夫人也念着她。


    大房碧荷院,大夫人坐在上首,她看向下边着碧色衣裳的女孩,见她依旧沉着眉眼,抿嘴唇便头疼地说道:“你看看你,作为一个姑娘,这是你应该有的态度?你往后作正室夫人,给夫君纳通房纳妾都是应当的事,你何必动怒。”


    “我自是知道,可母亲您看看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没到秦家就开始惦记主子,这要是见了,还不得往前扑上去。”三姑娘神色恨恨。


    原是今日有两个丫头吵架,她偷听见了,正是她们争辩去了秦家后谁作通房,把她气了好大一通,这才罚了人。


    “你心里有气,打她们身上几下或是把人调到下等的活计都可以,可你动不动就要把人撵走,府里哪里来那么多丫鬟给你选。”大夫人闭了闭眼,她这个女儿样样都好,就是爱争强好胜,又不喜旁人忤逆,娇纵得很。


    “怎么没得选,我就是用婆子,也不用她们。”


    大夫人抚额,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又说这些不成器的话,哪里有姑娘出嫁带一通婆子出门?没得让人笑话。”那两个丫头已经撵走,这碧荷院的丫鬟便更少了。


    “你这里的丫头本就不够,我那儿都已经给了一个,老夫人又赏了一个调教好的丫鬟给你,勉强够数,你这下一搞,教我怎么办?”轻轻拍着桌子,大夫人长长地叹气。


    三姑娘不搭声,只一个人生闷气,她想的是到了秦家,若几年无生养才抬举身边的人,可恨这些丫鬟一个个都耐不住。


    内室一时间安静下来,曾妈妈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眼珠子轱辘一转,有了法子,在大夫人耳边说道:“夫人,咱们这儿没有好的丫头,往下的那些姑娘房中有哩,都是调教好的。”


    “你的意思是?”大夫人也想到了这个茬儿,可到底不好,“作姐姐的怎能抢妹妹


    的丫鬟?”


    “欸,若是妹妹主动送,那又不一样了。特别是还小的那些姑娘,等她们出嫁还需要一些时候,她们慢慢培养也是够时间的,不若先紧着咱们姑娘。”曾妈妈想着南枝,还不肯放过她。


    “也罢,就教三姑娘摆上一桌宴席,请姊妹们叙叙旧,毕竟快要出嫁了,往后能见的日子少。”大夫人嘱咐曾妈妈把事情办妥。


    *


    八月中旬,南枝身上的伤好得差不离了,她给七姑娘带了信儿,七姑娘同意她明日回去当差。


    王娘子打外边回来,放下背篓,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买了好些物件,给你做衣裳做小裤,还有红糖与鸡蛋,我煮甜水给你喝。”


    “今儿在外面还有热闹事看,一个大娘和我说,有个拐子被抓了。”


    “拐子?在哪儿抓到的?”南枝问。


    “听说那拐子还会装样,扮成行商,娶了姑娘当妾当夫人后,便带着人远走高飞,对姑娘娘家就说是长久在外地不回来。可巧有一户人家循着地址去找,没找着,后面报官,终于把他抓住了。”


    “这才知道,甚么成亲、甚么住得远那都是含糊的理由,他是把姑娘家卖了,卖去那等不清白的地方,或是暗门子或是青楼,毁了人家一生。”王娘子叹息,她有心要教妹妹提防这些,故而这些话也不会瞒着她,只说,“你在外行走要小心,别轻易信他人。”


    “我晓得,那他骗了那么多姑娘,先前都没有人发现吗?”南枝又问。


    “有也不管呐。你以为他是个蠢的?人家专门挑那种不受重视的姑娘下手,家里头得了银两就不管她了,纵使知道有不妥,那些没心肝的人家也只当不知道。”


    王娘子说的这番话,倒是让南枝想起了满月与流云闹得那事,像极了,莫非,这才是那行商的真实目的?


    翌日,南枝便在福寿堂,给老夫人磕头,言明自个回来伺候七姑娘。


    “七姑娘如今正跟着老师学东西,你是贴身的人,跟着一起学也行。”


    “是,奴婢谢老夫人。”南枝有些不理解为何老夫人说了这句话,听这意思,倒更像是七姑娘在她面前求的。


    出门后,南枝往福寿堂后花园走去,这儿有个二层小楼,底下是藏书馆,上边是老夫人给教书先生腾的地儿。


    “你可回来了。”秋扇正在小楼前边的凉亭里绣汗巾,笑着问南枝,“饿了没?这儿有糕点,吃些填肚子。”


    “还成。”南枝捏了一块点心,又不动声色地打听道:“秋扇姐姐,这几日姑娘可曾在老夫人面前提我?方才,老夫人夸我哩,我想着,也唯有姑娘教我露脸了。”


    “可不是,十几天前三姑娘办了宴会,请了好几位姑娘去聚一聚,咱们姑娘也去了。后头回来,姑娘们分着给三姑娘送东西,有的送礼有的送人,咱们姑娘就送了老夫人给的佛经,前个,姑娘求老夫人,让你跟着一并上课。”秋扇说,她没有明说,但把两件事放在一起讲,本身就有问题。


    南枝听明白了,送人……联系到曾妈妈,她忽的猜测,该不会是三姑娘想要七姑娘把她送出去吧?


    七姑娘不肯,又为了制止她们的想法,故而让她跟着上学,能避开大部分算计。


    毕竟老夫人开了口,小辈们总不好再说甚么,是明策,也是光明正大告诉其他人,这人她不可能给。


    挺聪明的。


    南枝想得远,只怕这样一来,七姑娘不止得罪三姑娘,还得罪大夫人,本来五夫人就不喜欢她……腹背受敌?


    二楼临窗的位置,七姑娘站在上边招了招手,南枝便小跑上去。


    靠着楼梯右边的正是先生的桌椅,再往前,有一套小桌椅,七姑娘端坐在上边,正襟危坐。


    南枝对着先生行礼,“奴婢——”


    “这里没有奴婢,也没有姑娘,只有学生。”眉心一道深深的川字,一脸严肃的嬷嬷开口打断,又说道:“你的桌椅还没布置好,今日就先跟着这位学生学习姿态。”


    “正所谓行有行姿,坐有坐态,要想旁人一瞧见便高看一眼,姿态就拿好,她坐着,你就练站姿。”那嬷嬷手上拿着一根细细的藤条,在南枝的肩膀上敲几下,“放松下沉。”


    随后南枝感受着那根藤条从她的肩膀往腰腹滑去,耳边是嬷嬷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收腹挺腰。”


    “下巴微微抬起,不管甚么场合,随意自如总归是不妥当,一言一行都规矩才能教人觉得你出身大家,自小由礼仪先生教导。”


    南枝轻轻点头,别看话本子里千金小姐大大咧咧,今儿在宴席里大声说话,明儿在夫人面前挤眉弄眼,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身份地位是交际的敲门砖,剩下的,便要看姑娘们自身教养得如何,有那等粗鄙的,走路跑跑跳跳,说得好听便赞一句“武将之姿”,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没有规矩,行事放浪形骸。


    “出了这门,你是姑娘的奴婢,旁人看你就是在看姑娘,故而你的行事同样重要。今后,便跟着七姑娘一齐学写字、练口齿、插花、读诗词,再有学搭配衣裳首饰,春日宴、夏日席等等宴席上用甚么熏香、配合甚么典故,都要学。”


    自此,南枝与七姑娘作同桌,同一块吃住同一块学习。


    下了课,南枝陪着七姑娘去请安,晚些了,回到东厢房,七姑娘就屏退其他丫鬟,单独留下南枝,问她,“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跟我上学?那嬷嬷,你又知不知道是甚么身份?”


    南枝点头又摇摇头,“上学这事奴婢听秋扇说了,有几分猜想,但那嬷嬷,我确实不知。”观行为举止,那嬷嬷来头应该不小。


    “你上来,今儿咱们一起睡。”七姑娘拍了拍床边,南枝照做,又给七姑娘盖被子,等两个人都躺下后,才听见她清脆的声音,“我那三姐姐稀罕你,想要你去给她当差,也不看看她算甚么东西。”


    七姑娘重活一回,对这一家子都无甚感情,哪怕是祖母,也不过是利用,更别说对上堂姐。


    “哼。”那秦家是个火坑,南枝这样的好孩子,断不能跳进去。


    南枝心里一跳,这七姑娘胆儿真大,可见上辈子估计遭遇了不少事。


    “姑娘,我哪里也不去,就跟着你。”南枝这人,她是心狠手辣使得,甜言蜜语也使得,这会子为了哄七姑娘高兴,甜滋滋的话那是想也不想就说出口。


    “我知道。”七姑娘转过身子面向南枝,见她眼睛大大,还有些懵懂,便又想起溺水以及面对那一脚时她用这副小身板救了她,活了两辈子,才遇见这么一个为她拼命的丫头,心里酝酿着百般滋味。


    况且她经历不少,内里成熟,看南枝就跟看小孩一样。


    “你就跟着我,荣华富贵少不了。”


    待说罢这句,七姑娘捏了捏南枝的脸,又说,“那嬷嬷姓白,宫里头出来的,请她难,上她的课更难,但只要学好了,往后就差不了。”她这也是为自个考虑,在宫中两三年,她会的东西不少,可没个正经名头,她如何拿出来用?


    如今使计谋教老夫人聘请了这位白嬷嬷,往后她的一切就有了出处,总归不是惹人怀疑。


    再有,她已经想好了,往后入宫,把南枝带去,所以她的规矩也得从这个时候开始学。


    “可白嬷嬷这般有身份,其他姑娘不眼热麽?”南枝大胆地问道,七姑娘对她敞开心扉,为她好,她不是木头,如今自然也为她考虑。


    “眼热,却也没法子。”七姑娘解释,“三姑娘就要出嫁,四五六这三个姑娘与我不算亲,往下亲近的,一个被关着,另外些还小,纵使大了想要跟着分一杯羹,也不容易。”


    七姑娘这般说,


    南枝顺着她的话回忆,四五六那三个姑娘都是其他三房生的,礼法上与老夫人自然是亲密,可内里关系,却不甚亲。她们不敢提,自己这房敢提的又在禁足,亦或是还小。


    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抓得真妙!


    “姑娘为何要我也学?其他姐姐不用吗?”南枝状似不经意间问,“我知道姑娘为我好,让我有理由不去伺候三姑娘,可上学要学很久哩。”所以她推测七姑娘目的远不止解决眼前的事。


    “以后你就明白了,我不会骗你的,别问,且歇息了。”七姑娘不想透露,含糊着说,等南枝“哦”了一声后,她闭着眼预备睡觉,忽然想起甚么,一把坐起撩南枝里衣,“我瞧瞧你的伤。”


    “好多了。”南枝感受着七姑娘的指尖在她肚皮上摸了摸,似乎还有点颤抖,“姑娘不用怕,不疼。”


    “嗯。”七姑娘想起前世,被踢了一脚的自个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好,她说,“我教秋扇每日炖两盅燕窝,往后咱们一人吃一盅,还有另外熬补气血的汤药,咱们一起喝。这身子好,往后才能经得住事。”


    “好,多谢姑娘体恤。”南枝眯着眼睛说,她花费了不少心思,也付出了一些代价,能得到七姑娘发自内心的信任,总算不亏。


    *


    第二日起来,秋扇进来,一边吩咐丫头给七姑娘洗漱,一边说道:“姑娘,才刚,琉璃姐姐教人请大夫,说是老夫人头风病犯了,姑娘可要去侍奉?”


    “我去瞧瞧祖母,早饭晚些再用。”对于老夫人隔三差五的病七姑娘早已心里有数,老夫人到底年事已高,在她十一岁左右便会因为中风而偏瘫,没过两年就走了。


    南枝没跟着去,而是去了小厨房,先是打了一圈招呼,与人认识了一番,又说有空闲再请她们吃酒。


    她们当中一些人与王娘子相识,故而也给面子,赶忙应了。有些不对付的,虽甩脸子,可到底没说甚。


    南枝站在七姑娘身后,余光往老夫人身上望,她唇色青白,手也细细抖着,又抚着头叫疼,状态实在不好。


    七姑娘喂她喝药,大夫人先一步到,随后是其他几位夫人,皆神情紧张,在床榻前听候老夫人吩咐。


    “你去上课,用不着你。”老夫人说,她自有儿媳们跟前忙后,哪儿用得着孙女。


    “祖母身子重要,白嬷嬷也能体谅,孙女要守着祖母。”摇摇头,七姑娘小脸严肃地说道,瞧着祖孙情融融。


    这话听着就舒坦,尤其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正是需要孙辈孝敬的时候,闻言心里大悦,说道:“我说的,你且去,哪个敢在背后说你,我头一个不放过。”


    “七姑娘,你就去吧,这儿有我们。”大夫人适时开口,又赞赏道:“你挂心老夫人,便为孝顺,老夫人又念着你的学业,是为呵护,谁不说个好?”


    “就你嘴甜。”老夫人目光移到大夫人身上,脸色好了些许。


    等七姑娘从福寿堂出来,恰好巳时,日头已经开始毒辣了。


    白嬷嬷早已端坐在茶几前,也不急,缓缓地倒茶、品茶,在她们来到之后,便起手流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坐吧。”


    “今日祖母有疾,故而来迟,还请嬷嬷责罚。”七姑娘一说,南枝也跟着行礼,态度十分端正。


    “既然是有缘故,我也体谅,坐。”白嬷嬷似乎早有预料,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两个位子。


    茶几是长方的,左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双耳喜鹊登枝瓷瓶,此刻瓶里斜插着几支花,又并了绿叶,煞是有意境。


    中间摆放着茶具,以及点茶所需要的茶匙、茶针等等工具,一应具备。


    “今儿我们学点茶,品茶,其实茶叶好不好端看各人说,有人喜欢微苦的青山小种,有的人喜欢甘甜的雨后白眉,那这好与不好,都没个定数,故而,咱们具体学的,是姿态。”面前的茶盏是青色的,上头烧了些许不规则裂纹,白嬷嬷一手端起来一手拿着茶盖轻轻旋转,击打出清凌凌的响声。


    先是闻、嗅,后是抿、尝,慢而雅。


    她的手保养得宜,只有几条细细的皱纹,配上动作,反倒有岁月的沉淀,容易教人沉醉进去,满心记着这雅致有韵味的手法。


    “咔”的一声,茶盏被放回原处,南枝恍然回神,余光打量到七姑娘同样也是这个神情。


    白嬷嬷勾起一边唇角,“你们尝尝。”


    南枝学着她的动作,只茶一入口舌头就麻了——茶很苦。


    “这不是甚么名茶,只一点上不得台盘的茶沫子,可只要品茗的地方大气,品茗的人有矜贵的气度,足以迷惑他人。可见,茶是甚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喝茶。”


    南枝正听着,忽的见白嬷嬷依次用指尖点了点她们二人,说道:“哪怕茶苦,面上也不可露出来,火候还不够,继续练。”


    于是这一日,都在练“姿态”中度过,如何分辨茶叶,如何点茶,反而是其次了。


    待下课时分,白嬷嬷才又提点道:“这是头一关,且练一两个月看看效果,若好,接下来我会教你们别的。若不成,就慢慢学。”


    “是,先生。”南枝与七姑娘异口同声地说道,这就是真心信服白嬷嬷的能力了。


    南枝好学,而七姑娘又紧着想要学多些本领,日后用得上,所以这俩人晚上睡得晚,搁那复盘今日所学。


    倒都成为了用功的种子。


    第24章 第二十五章 王娘子出事一晃……


    入了冬,簌簌白雪染了天地一色,南枝却偷不得懒,与七姑娘天未亮就起床,略略吃过一些糕饼填肚子,撑着伞赶往小楼。


    白嬷嬷已经候在那里,见了两人,颔首,“坐吧。”


    今儿内室多了一件乐器,古筝,无甚特别的花样。配了三张月季缠枝的圈椅,南枝在其中一张坐下,随后听白嬷嬷说道:“之前教你们两个姿态,各种都学的不错,今日就不教姿态了,给你们瞧瞧如何弹古筝。”


    她抬手轻轻拨弄,一阵悦耳的乐声便自古筝流淌而出,颇有余音绕梁的架势,南枝听得入了神,等乐声停止,她就见白嬷嬷起身,“你们手腕轻,今日就开始在手腕上绑些重物,如此练起来,方才会事半功倍。”


    连悬挂的重物都备好,南枝把它缠在手腕上,感受到一阵坠感,要使劲才能抬手。


    “这就对了,如果在提着重物都能轻易弹出曲子,那去掉重物,你们的手部姿态漂亮不说,也更容易掌握曲子。”白嬷嬷说完,就让两人轮流练,“她练你看,找找对方的不足。有优点是应该的,不要因此沾沾自喜,可明白?”


    “明白。”南枝与七姑娘异口同声地说。


    *


    偶尔也有能歇懒的时候,譬如府里要办甚么宴席,又或是七姑娘有事儿要出门。


    马车上,南枝与翠平面对面坐着,她看着翠平在翻账簿,便问道:“翠平姐姐,是不是有很多错儿?”


    “可不是,多亏你之前有心眼子,暗中记下了这些纰漏,不然这账本子给了我,我花上一阵儿功夫也有可能瞧不出其中关窍。”赞赏的言语间也带了一些不明显的艳羡,翠平看向南枝,她今儿穿了一件白色的兔儿毛斗篷,帽子盖在头上,显得她更小了,又因着在青竹轩养了好些日子,竟与七姑娘一般,有了矜贵的气度。


    活脱脱也像一个姑娘。


    有运道,人又聪慧,走的路比她通畅多了。


    “姑娘,到了。”


    南枝与翠平先后下车,再扶着七姑娘,随后抬头瞧牌匾,上面写着:香云布庄。


    是先夫人留给七姑娘的铺子之一,也是七姑娘首先要开刀的第一个地方。


    “贵客瞧瞧,都是上等的绸子,这边是缎子,若是想要成衣,就得往二层走。”店里有两个小二,早就练出了火眼金睛,一看客人身上穿戴就知道该如何对待。


    翠平问她,“怎么这会儿客人不多?听闻你们这儿有名气得很,怎么冷冷清清,我看着名不副实啊?”


    连个丫鬟说话都如此讲究,店小二更不


    敢怠慢,另外一个连忙去了后边请掌柜的出来。


    “贵人,咱们这儿大多数客人都是派人过来支使一声就可,不必亲自上门,若贵人买过一回,觉得我们店铺不错,留下一个住址,下回我们送过去。”


    “哦?这倒是不错。”七姑娘坐下,喝着茶,又见二楼走下来一味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掌柜。


    “你就是石掌柜?”


    “正是,不知贵客临门,是想要甚么衣料?我们布庄刚好有一批从南边来的时兴料子,客人可有偏爱的衣料?您只管说,咱们店里有的,我都能说出来。”石掌柜捻着胡子。


    七姑娘讲了几番,石掌柜便教小二找了出来,只她嫌这个花样不好那个颜色次一等,挑来捡去,竟是一样都选不上。


    石掌柜当即有些怒,疑心她故意找事,却又不能明着说,正想再开口,岂料那身旁站立的丫头把一本账簿甩他手里。


    “既这般周到,料子又是新的,店小二又说很多贵客订货,那怎么这账本子对不上数?”七姑娘慢慢悠悠地问道。


    南枝在一旁搭话,“这是咱们七姑娘,这铺子五夫人给姑娘自个管着,从今儿往后,七姑娘过问经营的事,日后每月的收支尽管送与青竹轩,七姑娘自有分寸。”


    七姑娘端着茶,也不喝,就那般捏着茶盖一下一下敲击茶碗,声音凉薄地说道:“你要知道,这布庄换个掌柜也不是不行,我只要在祖母跟前求一求,大把人能顶替你的位子。”


    她深知对于这些滑头的奴仆,跟他们讲“不易”是无用的,他们敢糊弄主子,就是打量主子性子软和。这样的人,必得一击致命。


    石掌柜“唰”得一下背后冒汗了,跪下磕头。


    *


    “周娘子,可有糕点?”


    福寿堂小厨房内,正尝着味道的厨娘周娘子抬头,笑着问道:“马娘子,你要甚么糕点?这儿还有些早上剩下的白糖糕,马蹄糕,都不错,还温着的,你要我就叫人给你装好。”


    虽然小厨房是为老夫人做吃食,但院内这些娘子姐姐来,那也有东西给,总归是人情往来。


    烧火的小丫头把蒸笼的白布掀开,马娘子探头看了看,心里有些不满这两样糕点,底下明明还有别的,却不给她?这些天她发了财,早看不上这些了。


    脑子里嘀嘀咕咕,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她指了指马蹄糕,“就这个吧,你做的,甭管是甚么都好吃。”


    “紫儿,给马娘子捡几块。”闻言,周娘子头也不抬,余光瞥到门口又来人了,身影熟悉,下一刻,嘴角扬起笑容,亲自迎上去,客客气气地领着人坐下,“王娘子,怎么,可是饿了,要吃甚么?”


    “哪儿呢,我想着七姑娘上学累了,来端些面条。”王娘子解释,老夫人知道她与南枝的关系,故而把这么一个轻省又讨好的差事给了她,羡煞一众人。


    “王娘子,你要甚么,吩咐底下人一声就是了,何必来这一趟。”那头,见厨房的人都去巴结热灶,马娘子便也随众,只她这话却是不妥。


    有些挑拨的意味在里头。


    王娘子圆滑地说道:“哪儿能,都有各自的差事,没得老夫人让我做,我却教别人做的道理。”她见恁多人竖着耳朵,便又赞了一句,“小厨房的人都辛苦了,老夫人念着,我就来看看,回头老夫人问起,我也能答上。所以你们说,是不是该来一趟。当然了,我不来,老夫人也记着你们,只是不能时时把你们喊去跟前说话,但是待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话教人熨帖。


    对于小厨房的人来说,能得老夫人的眼,比三伏天吃了冰块还要浑身舒坦,周娘子笑容更灿,忙说道:“我这就煮面,紫儿,给王娘子端碗银耳粥。要一直温着的,别拿那些个糊弄人。”


    “娘子放心,我省的。”紫儿虽然是个烧火丫头,可也精明,没带姓,一下子讨了周娘子与王娘子的好。


    小丫头们围着王娘子,马娘子差点教人踩着脚,她匿在一边,无比眼热眼红,想当初她与王娘子一样都不过是佛堂写经文供奉佛祖的丫鬟,不是热灶,也没有冷落。


    那时两人还有些面子情。


    哪儿知王娘子运道这般好,竟越过她去,成了人人巴结的对象,凭甚呢?要么与她一般普通,要么不如她,可千不该万不能比她滋润。


    马娘子心有不甘,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暗想:王娘子且等着,有苦头让你吃的。


    耳边又响起那番话:她遭殃了,你不就露面了?做这一回,没了她,显出你,往后自有好日子你过。


    怕甚,便做了!


    *


    待下了课,南枝扶着七姑娘往福寿堂正屋走去,在这儿住了好些天,七姑娘一下课便要去伺候老夫人吃晚饭。双方都得利,乐意如此。


    而她也得了空,能与王娘子一道用晚饭。


    “快些吃,瞧你,愈发瘦了。”王娘子心疼,在福寿堂住样样都好,可南枝不是姑娘,自然只能捡着待遇,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姐姐不用烧香?”南枝问,小佛堂一天三次上香烧经文,虽简单却不能出错,她没记错的话,今夜正是她姐姐当值。


    “马娘子说过几日有事,与我换值。”王娘子解释,她与马娘子情分淡淡,属于那种对方有事要使银钱的表面关系。


    “喔。”南枝应了,又问道:“姐姐,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准备好了吗?”


    原是秋扇未婚夫的娘突然病重,想要看儿子成亲,故而秋扇在十二月份就赶着出嫁。


    相好一场,南枝要给秋扇备上一份厚礼,多少全了这番情谊。


    “都妥当了,打了一套银头面,甚么钗子挖耳簪都有,届时我拿回来,你自个给她。”王娘子说,“对了,你过几日就要搬回青竹轩,七姑娘既已许诺你升为大丫鬟,记着好生当差,别让她觉着你本事不够。”


    从前王娘子还对南枝的前程有顾虑,可自从她跟着七姑娘一齐上学后,她安心了不少。正经学到手的本事,往后谁不高看她一眼?


    “我都明白。”南枝点头,秋扇预备走,两个大丫鬟的位置都空出来,七姑娘属意她与翠平,只是暂且还没有告知青竹轩上下一干人。


    待用罢饭,南枝吃了一盏子燕窝,夜了时,又与七姑娘一道用了补气血的滋补汤。


    如此才睡去。


    又过了三日,这日白嬷嬷给两位学生放了假,七姑娘命人收拾行李,随后领着南枝与翠平给老夫人请安。


    入了冬,老夫人一下子病倒了,躺在病床上好些时日,总是不见好转。七姑娘怕她过病气给自个,使了法子,教老夫人主动开口让她回青竹轩住。


    七姑娘伺候老夫人用药,面上十分不舍,“祖母,孙女会日日来看您的,您且一定要把身子养好,待春来,孙女给您弹奏古筝。”


    “好。”老夫人咳嗽不断,又瞧了瞧大夫人,“五夫人可来了?”


    “五房的一个姨娘刚有了,身子不稳,她去照料,过后便来。”大夫人解释。


    老夫人闭了闭眼,子嗣重要,她便交代,“知道了,三姑娘明年三月出嫁,那嫁妆可都备妥了?”


    “都妥,除了咱们几房以外,出嫁的几位姑奶奶还有姑娘都送了添妆来,我教人核对装箱了。”大夫人口中的姑奶奶,就是老夫人的三个女儿,姑娘则是大房与二房排在前面的两个女孩。三个是三姑娘的姑姑,两个是她的姐姐。


    “就连几个妹妹也各自送了礼,七姑娘尤其有心,送的是舶来品。”说着,大夫人看了眼七姑娘,暗道:这倒是个烈性儿,不肯把丫鬟送出来。搞得她只能往外聘了两个有伺候经验的娘子回来,月例银子高了两成,又是只两年使唤时间的,实在不方便。


    七姑娘笑了笑,


    “三姐姐才情出众,我没甚么能送的,舶来品虽贵,可正合适,也衬得起三姐姐。”


    “你最有心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已经记上七姑娘。不过一个丫鬟,她觉得南枝好,可还不觉得她无可替代。她恼的是七姑娘屡次不给脸,挑战了她的权威。


    如今七姑娘正得老夫人看重,若来日……她管着家,哪怕一句话,都足以让七姑娘跌个跟头。再说,不是还有五夫人么?她就不信那个小心眼能咽得下那口气。


    她坐看她们斗。


    *


    青竹轩一如往常,地上与走廊的白雪自有小丫头们在扫,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春杏,她瞧着七姑娘回院,身边的南枝那般气派,明明比她还小,却已经有资格吩咐下边的人做事。


    “你们几个,去花房搬几盆花回来摆在这儿。”春杏正愣神,忽的,身边的陈小娘子戳了戳她,说道:“南枝姐姐命咱们做事,走吧。”


    她起身,一步一步跟着她们出院子,不甘心,又回头瞧,正好看见南枝扶着七姑娘,两人笑着说话。


    心里五味杂陈,凭甚她就能风风光光,而她只能顶着风雨被人来回指使?靠五夫人……见了流云的下场,她深知五夫人那儿也靠不住,她的命,还得她自个来搏!


    不知想到了甚么,她笑了,低声喃喃自语道:“生儿能做到,我也可以。”


    *


    又下了一场大雪,屋内燃着炭火,一点也不冷。


    南枝起床,厢房内很安静,翠平早起当差,满月消沉了一两个月,渐渐不爱说话,流云的床铺空出来,还没人填空缺。


    今儿十五,翠平陪着七姑娘去正院请安。


    南枝留着守院子,陈小娘子忽的来寻她,她便放下手上的笸箩,问她,“有什么事?”


    “院子没事,只是有个人说来找你。”


    陈小娘子办事学了几分周到,把那人请进了小厨房,那齐娘子也不说甚么,还拉着一道笑容与南枝打招呼。


    南枝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又瞧来人,稀奇道:“荣大娘,怎的了?”


    荣大娘生的膀大腰圆,干粗活的,眼下两团乌青,看面色,像是一晚上没睡好。


    “南枝,这边来。”荣大娘给她搬了个小凳子,低声与她说,“我是来求你救命哩!青儿,她被罚——”


    这话严重,南枝没料到,她瞥了眼齐娘子,又见荣大娘手指都有些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便领了她去厢房说话。


    燃起炭盆子,又把从小厨房拿回来的热汤倒出来,南枝对荣大娘说道:“你喝点汤暖暖身子,慢慢说。”


    荣大娘手抖得连碗都拿不稳,差点洒出来,好容易喝了两口,颤着嗓音解释道:“是,青儿,青儿她高烧,我去请大夫,开了药给她灌进去,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大夫说要换别的药,再贵的药我们却吃不起,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些银钱?”找小辈借钱,荣大娘多少不好意思,可她家真的空了。


    南枝二话不说拿了一锭银子出来,“你先拿去用,若不够,只管再来。快些去,我与青儿几年的手帕交,不需要说这些。”


    “我还要看院子,待晚些时候,我再去看她。”南枝说,至于如何被罚这些细枝末节,过后再问也是一样。


    荣大娘走后,南枝有些忧心青儿,前两年她生病,姐姐不得空,便是青儿照顾她,如今也不知青儿怎么样了。


    冬日天容易黑,趁着天刚擦黑,南枝提了灯笼打着伞往家那边走去。


    待入了院,直接去了隔壁青儿家。


    “快些进来,外头风雨大着呢。”荣大娘一看是南枝,忙把人迎进来。


    青儿家住着几口人,杂物堆放,瞧着拥挤有些乱,原本在炕上躺着的老爹拖着残缺的身子躲去了。南枝坐在炕边,用手去探青儿额头,已然退烧。


    青儿还在睡,南枝没有吵醒她,与荣大娘小声说话,“我今日听你说青儿被罚,这是怎么回事?”


    “九姑娘不是被禁在明月阁吗?青儿同我说,五夫人求了五老爷几次,都不许她出来。她无聊,便想着法子折腾丫鬟们,像青儿,就是九姑娘教她恁冷的天去院子里踢毽子给她看,这才冷着了。”荣大娘咬牙切齿,“偏生连着丫头们也被禁足,青儿病了的前两日我们都不知道,也是她烧得厉害,五夫人才准她家来。”


    说着她便哭了,自个的孩子遭了罪,哪里能不疼?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荣大娘斜着看了眼青儿她爹,“他身子不好,入冬又生了两场病,家里银钱都给他治病了,青儿这一回来,要花钱的地方多,冬日请大夫还要贵上十几个铜板,难得很。”


    这些年家里男人吃药不断,有时候不够,荣大娘就要问他人借,若不是借到没法子借了,她也不会腆着个脸问小辈借钱使。


    南枝家里简单,与姐姐素日里身子又健康,差事也不错,故而没有试过捉襟见肘。


    她安慰道:“荣大娘,待青儿好了,也能领月例银子,日子差不了的。”


    “欸。”荣大娘擦了擦泪,“那银钱我到时候整个还你,手里剩下的半吊钱,就给青儿抓药吃,好不好?”语气里有些哀求,她别开头不看南枝,想必也是心里难受。


    “缓着些还,不急。”南枝给青儿掖了掖被角,还没喝上茶水呢,忽的就有人敲门,比那雨声还要急切。


    是陈小娘子,冒着雨给南枝带信儿,“南枝,你姐姐,你姐姐不好了。”


    *


    雨愈发急,偶尔有雷声,黑夜里一道雷劈过,照亮了半边城。


    南枝披在外头的兔毛斗篷全湿了,后头举伞追她的陈小娘子连声唤她,“南枝,南枝,打伞,淋雨会生病。”


    她全然听不见,脑子里只剩下一句:王娘子为老夫人诵经时,面前的经文忽然变红,燃着的香齐齐断裂,为不详的征兆。回府的大老爷李通判正巧在福寿堂,当即命人拿下王娘子,又关着她。


    “……暗中来报信的丫鬟还说,福寿堂被婆子守着了,又来五房请了五夫人过去。”陈小娘子的话尤在耳边,比那雷声还要震耳。


    经历过一次诅咒娃娃的事,没人能比她更明白姐姐遭遇的事有多严重,甚至一个不好,性命都保不住!


    南枝感受不到雨水,只拼了命地跑,待到了青竹轩,不顾秋扇的阻拦,直接闯了进去,“姑娘,救命!”


    *


    福寿堂,五夫人看着被吓得面色苍白的老夫人,借着用帕子擦眼泪的动作掩盖唇边的笑意,原是针不刺到自个身上就不怕疼,看着这不作人的老夫人不畅快,她只觉得无比痛快!


    选择对王娘子下手,一则她是南枝的姐姐,二则,也能一石二鸟,顺便治一治老夫人。往日她孝敬了老夫人多少?大把的金银往福寿堂堆,可她竟然护着七姑娘!


    房里挤着不少人,各房的老爷与夫人皆在,李通判着急地问道:“大夫,我母亲如何?可有大碍?”


    “大人,老夫人骤然受惊,心悸、气血上涌,待老夫开几日安神汤喝便无大碍,不过,还是要缓着些养,不可再突然惊神,于身体无益处。”


    “你们看,那个惊到了老夫人的丫鬟如何处置?”李通判不怒自威,眉间的皱纹很深,看人时带着威压,虽是询问,可他心里已然想好了。


    “大哥做主即可。”二老爷说,他与其他两位老爷对视一眼,皆低眉顺眼,不敢多说。


    浑人五老爷倒是有话,可自身本事不足,想了想便放弃了,“都听大哥的。”


    大夫人与李通判作了多年夫妻,自然明白他现在盛怒,今年是在这的第三年,涉及到去留,翻过了年便能得知结果。


    如无意外,能往上升任一级。但如果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吓得去世


    ,按照惯例,官员守孝三年,过了孝期后再行分配。


    可位置都是运作回来的,三年后连上州的通判可能都做不成,这叫李通判怎么不愤怒?


    “咱们妇道人家不懂这些,老爷做主就好。”大夫人开口。


    李通判敲了敲桌面,说道:“老夫人还在昏迷,且她一心向佛,重了的惩罚也不好,可那贱婢犯了这般大错,不管是不吉还是故意害老夫人,我都决不能容她。”


    他想得更深,正是升官的时候,偏偏这香断了、经文似血,会不会是不好的兆头?


    这样的坏兆合该掐灭!


    “来人,传我命令,把那贱婢压在院中乱棍打死。”


    “是。”李通判的长随照做,很快,头发散乱的王娘子被带出来。


    廊中放了长条凳子,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拿着三指粗的木棍候着。


    一道雷闪过,照亮了福寿堂院门口,所有人都听见了突然刺进来的两个字——


    “慢着!”


    第25章 第二十六章 救下正预备动手……


    动手的小厮们愣住了,心说哪个那么大胆子,竟然敢违背他们大人的意思。


    内室的李通判面色沉下来,抬眼往门口瞧去,一个身穿月白色斗篷的姑娘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她一张脸不施粉黛,已然看出日后的美丽,此刻她行了礼,他才知道原这位是他的侄女。


    倒是与夫人说的一样,变了样子。


    可是再变,这里也由不得她来插嘴,李通判摸着胡须,也不去责罚,而是看向自个不成器的弟弟,“五弟,你怎么教导的孩子?”


    五老爷在大庭广众被哥哥训斥,面上登时挂不住,便往前两步,骂道:“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快点下去,回你的院子呆着。”


    南枝见姐姐没事,一直紧绷的弦放松了一半,同时思考方才七姑娘的反应,得知她姐姐被罚,七姑娘教她别急,后面又说了一句“没准儿趁这次离了福寿堂,是好事”。


    这句话能品出不少的内容。


    尽管几双眼睛盯着自个,可七姑娘丝毫不惧,她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我在福寿堂住了几个月,陪伴祖母身侧,不说别的,单说祖母的心思我就知晓一二。”


    “祖母慈善,向来不喜欢责罚底下的丫鬟,且这回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大伯就急着对祖母身边的丫鬟动私刑,恐怕有伤祖母的心。我是小辈,原不该站在这里质疑长辈的决定,可祖母生病,本就需要静养与积福积寿,罚一个丫头,吵闹不说,还坏了这份福寿。”七姑娘在宫里几年,察言观色的眼力锻炼出来了,此刻一看就知道李通判面色的松动,她继续说道:“再则,怎么就断定是这个丫鬟的问题?”


    “怎么就不是了?七姑娘,这丫鬟烧香时出了差错,这才惊了老夫人,有错没错,一眼便知。”大夫人朝身边的曾妈妈招手,曾妈妈就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十根整整齐齐断裂的线香与几张字体颜色变成深红色的经文,她冷声问她,“她不详,这样的人怎么能继续呆在李家,没得引来祸端。”


    众人皆同意这个说法,哪怕是不起眼的三夫人、四夫人都觉得不能让一个丫头毁了李家。


    “是不详还是有人诬陷,暂且未可知,伯母怎么就确定,一定是她的错?”七姑娘反驳,她这回是要争到底,因为这个局间接是冲着她来的,这回对付王娘子,下回就是南枝,再最后,就是她自个,一个都跑不掉。


    “诬陷?何以见得?”李通判问道,比起不详的预兆,他更希望这是一场人为的阴谋,不至于让他担惊受怕。


    七姑娘侧头往后看了一眼,她知道这是一个局,但时间仓促,内里她尚且摸不清。来之前都说好了,她只负责开道,让南枝有个能救她姐姐的机会,剩下的,看她。


    站在后边的南枝立马上前,沉稳地解释道:“启禀大人,若要使墨水变色,只需要在墨水里加入茜草提纯出来的汁水便能使字体在一段时间后变成红色。至于线香,只需要用火隔着一段距离烤过,就能在燃烧时整齐断裂。奴婢这里恰好有茜草,大人可以教人去试试。”


    站在阴影里的五夫人脸色霎时就不好了,手突然紧紧攥住手帕,这等三教九流才知道的事儿,一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她若不是家里经商,底下人时常讲一些市集见闻,也不会了解到这些。


    正暗自气愤怨恨,忽的察觉到目光,她抬眸,没瞧见是谁,但在下一刻,却意外看见了大夫人往她这边一瞥,眼里蕴含着猜疑。


    李通判抬手,自有人去做。他上下打量着南枝,“怎么就那么巧合,你手上正巧有茜草?”


    “回大人的话,茜草价廉又散发幽香,奴婢便买了来放进荷包,且有一回姐姐在家里为老夫人抄写经文,奴婢不小心把茜草汁水洒出,落在纸上,不出一刻钟,那沾染到汁水的字就变了颜色,着实骇人。”南枝很快编造了一个谎言出来,并且说的声情并茂,仿佛真的发生过这事。


    “大人,请看。”李通判的长随捧来一张纸,那字在众人的视线下逐渐变色,最终鲜红一片。


    另外一人则拿来烤制过的香,一点燃,那香就自个断了。


    自此,事情分明。


    “既是有人陷害,伯父,您一定要找出这个人,免得她继续在我们府里兴风作浪,扰了一府的安宁。”轻轻一睨,七姑娘收回目光,意有所指地说,“且留她这一回,下一回还不定怎么样。”


    “夫人。”李通判看向大夫人,“老夫人这儿你清楚,谁能接触王娘子的差事?”


    “老爷,能接近王娘子下手的,最有可能是跟她一起当差的人,我记得有一个叫马娘子的丫鬟也是在佛堂抄写经文的。”大夫人说,“还不快把马娘子带上来。”


    马娘子被两个粗使婆子扯了进来,她身上一股酒气,脸庞到脖子全部通红,一看便知道喝了不少的酒。


    “混账,老夫人病着,谁许你喝酒?”大夫人拿出了管家的气势,“给我泼醒她,待会儿好好问问话。”


    一杯冷茶冲着脸,马娘子瞬间清醒,瞧见几位主子嫌恶的目光,软了身子,跪在地上半天不说话。


    “看看这些是什么,你认不认得?”


    当看见线香断裂,马娘子面上一片惊恐,压根儿没想明白为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会遭人识破,她原是喝酒提前庆祝,不成想……


    “我,我不明白大夫人意思。”马娘子还想垂死挣扎,毕竟只要没有证据,她大可以咬死不认,有罪与有疑的人自然不一样。


    事关自己姐姐,南枝没了一贯的好脾气,直接开口,“启禀大人,如果有人碰了那茜草汁水,用通草洗手可以看出红色。”


    “曾妈妈。”


    话音刚落,曾妈妈就去准备通草,不出两刻钟,马娘子洗了手,手上一块一块的红斑。


    “贱婢!”李通判怒不可揭,狠狠拍了拍桌子,一想到他差点教一个奴仆戏耍,他就恨不得活活打死她!


    南枝斜眼瞪她,她姐姐哪里对不住她?竟然下此狠手,如果她跑得慢一点,脑子没那么灵活,兴许这会儿她姐姐就已经被打个半死了。哪怕挨上几板子,都有可能瘸腿或是烂肉,怎么治得好?


    若不是尚且有一丝理智,她都想要上前揍马娘子了。


    眼见着马娘子被绑起来,七姑娘说道:“伯父,伯母,父亲,母亲,区区一个奴仆,哪里敢在府里生事?依我看,她背后说不定受了谁的指使,这才犯事。如果不找出来幕后黑手,祖母将来岂不是还要受惊?”她故意装出一副“孝顺孙女”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为了老夫人考虑。


    甚至直接把黑手的目的按在老夫人身上,一旦涉及老夫人,这事就没那么轻易了结。


    五夫人心里一突,即刻就明白七姑娘这是想要顺藤摸瓜。


    “你这话没有道理,她一个奴婢,素日只知道在内宅走动,如何得知茜草?哪怕偶尔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冲撞老夫人?”内室有股风雨欲来的气氛,没有人在这个关口开口,唯一一个想要表现的是五老爷,他头头是道地说道:“想必


    就是她们两个之间有恩怨,动了手却不小心惊吓到老夫人,你莫要搬弄是非。”


    他不敢在大哥面前高声,也不屑于与大夫人争辩,但对上自个的女儿,却天然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故而忍不住出声反驳了她。


    南枝恨死五老爷了,一个蠢货,难怪考上了同进士之后就一点进展都没有,还在家里靠人养,他的智商都点在读书上了吗?


    “你父亲讲得有理。”五夫人往前几步,与五老爷并肩站立,以长辈的姿态说道:“你还小,想一出是一出,府里哪个敢对老夫人不敬?不说我们这些大人,便是你们这些小孩子,不也时常想要孝敬老夫人?”


    “谁敢害她?”她摇摇头,又对李通判与大夫人微微弯腰,“大哥大嫂莫怪,七姑娘也是最近养好身子才请先生教导,所以很多事都不懂。”把七姑娘的话当成混话,如此遮掩过去。


    听见她的声音,马娘子从恐惧害怕中回神,又想起了那些真金白银。


    “奴婢不敢害老夫人,只是不满王娘子事事出头,又一跃在我前头,这才使了不入流的手段。”事已至此,马娘子只能求饶,她倒是清楚自己逃不掉,只盼望着五夫人信守承诺,想法子教她的儿子脱了奴籍,又出钱供他上学。


    这般,教她去死也心甘情愿。


    马娘子一口咬定此事是她想要报复,与任何人无关,李通判抬了抬下巴,“来人,按住了打,若几十棍都不松口,那就有几分可信。”


    以南枝的站位,她能清楚地看见马娘子被按在长条凳子上,棍子接连打在她的后腰上,很快就染出暗红的血迹。她被堵住了嘴,发出沉闷的声音,曾妈妈站在她面前,每打一棍她就问一句“招不招”。


    不知几时,马娘子忽然抬头,用一种泣血的神情望着她,方才通草洗手一事已经教她明白,南枝便是那个拆穿她手段的人。


    剥皮拆骨般的目光很刺人,但南枝毫不畏惧,甚至在马娘子与曾妈妈都看过来时浅浅地笑了笑,她张嘴,无声说了一句:活该。


    曾妈妈不知马娘子是何感受,只她觉得身上阵阵寒意,不知是风雨吹打还是因为旁的。


    不消几时,马娘子脖子一歪,曾妈妈上前探鼻息,回来垂手禀告,“马娘子没了。”


    大夫人看向李通判,皱眉说道:“这,她倒是嘴紧,大约是真的不干其他人的事?”马娘子没招,哪怕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可人证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样样都不少。


    公中与她们这房才出了一笔不少的银钱当作嫁妆,往下还有公子们的亲事,银子捉襟见肘。不若这会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好省些银钱。


    李通判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不少,依他之见,把此事定为奴仆间的闹事就好,代表着能关起门来处理的小事,可如果涉及到老夫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闹到官府,恐有碍他升职。


    二老爷这几个庶子庶媳自然也不会说彻查,搅得府里乌烟瘴气,他们还指望着府内安静,有利于他们过活。


    “此事就此揭过,马娘子的尸首草席一裹随意丢哪个山上。王娘子虽然无辜,可一同当差,识人不明,也犯了错,便不许她再服侍老夫人。”李通判一锤定音,“至于老夫人那,不要再提这些事,让她好生将养。”


    五夫人跟着五老爷道“是”,心里又隐秘地畅快起来,瞧,她早已摸透这家子,甚么世家大族,甚么高门大户,都是金玉其内败絮其中。甭管甚么事,只要涉及到自个的利益,那便是含糊过去。


    官家又如何?瞧不上她商户身份又如何?他们与她,又有何差别?


    她败了这回也无碍,左右还有下一回,只要分寸拿捏得好,谁有闲情追究这些个?


    *


    南枝没和七姑娘一齐回青竹轩,而是与衣衫稍稍凌乱的王娘子在福寿堂的后罩房内收拾行李。她时常在这里住,故而有不少物件在房里。


    南枝与王娘子闷声收拾,也不去理一旁欲言又止的几个丫鬟,待收出一个包袱,就有一个看着与王娘子年纪相当的娘子过来,磨蹭着说道:“王娘子,你可别放心里去,咱们先前不知道这缘故,冤了你,你——”


    “可不敢受。”王娘子不多说,态度十分冷淡。南枝默默与她加快了速度,她知道姐姐肯定受了不小的冤屈,但在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方。


    等收拾完,恰好见琉璃进来,她身后的丫头去放雨伞,屋内仅有的几个丫鬟围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又有人对她指了指王娘子。


    她抬手压了压声音,撇下其他人,径直走向王娘子,安慰道:“老夫人喝了药还没醒,你的冤屈我记着。你回去养些日子,将来有机会再谋个差事,也不打紧。”


    “南枝,你回去多劝劝她,这个月的月例照样给她,别想着今日的事了,啊。”最后一声很轻,琉璃有些叹息,真是一朝变了天,昨儿还是前程光明的娘子,今儿就成了落水的鸟,飞不起来了。


    “我晓得,琉璃姐姐,我们走了。”南枝打伞,王娘子拿着两个重重的包袱,两姊妹一齐消失在雨幕里,再也瞧不见身影。


    琉璃环顾一周,警告道:“你们在老夫人跟前当差,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别口无遮拦一溜烟讲了今日的事,教老夫人心里难过。”


    “是。”


    *


    待家来,南枝换了一件衣裳,又烧水,王娘子呆坐在炕边,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诶呀”,她才回过神来,待看清楚南枝动作,慌忙往前,拉过她的手,“哪里烫到了?疼不疼?有没有泡,哪里?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骗你的,没烫到。”南枝解释,“我就是害怕你入魔,故意引你说话。”她忧心忡忡,今日的事凶险,王娘子离死亡只差着一条线,任凭谁代入自个,都忍不住遍体发凉。


    “连我你也骗,我多担心。”说着,王娘子声音带了哭腔,许是想到了遭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被妹妹打破假面,委屈地哭了出来,“我今儿,我,没有……”


    她有些语无伦次,南枝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或许她也不是要诉说,只是要痛痛快快哭一场,把积攒的气一并消掉。


    待两个都哭完了,才说起今日发生的事。


    王娘子说道:“老夫人坐在上头,我在下面烧香,随后写经文,谁知写了一张还不到,插在香炉里的香竟然齐齐断裂,片刻,我写的经文字迹变红,那墨水也是深红可怖,当场吓到了佛堂的所有人,老夫人晕倒,我则是被她们看管起来。”


    “当即有个人叫唤,说我不干净,佛祖神仙都瞧不惯我。”


    仿佛她已经邪祟上身,平日里当差的丫头娘子们个个又害怕又仇视她,这段时间她又出了风头,她们眼热,借着这回踩她,也不是不可能。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兴许,姐姐的好日子在后面,哪里有人能一帆风顺的呢?”南枝说,就连她能得到七姑娘的信任,走到今日,那也吃过不少苦头。


    王娘子憔悴得很,一张芙蓉面失去了光泽,讲到伤心处还控制不住身子,手被妹妹抱在怀里,好一阵儿,她才说道:“听见七姑娘声音时,我拼了命地抬脖子去看,期盼着你来,见你最后一面。幸亏你来了,我看见你的时候别提多高兴,那时我想,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能见见林安。”


    她没想过能活,府里权势最大的主子要她死,哪个会救她?


    “可我还是活着。”王娘子把南枝用力压在自己身前,感受到她的存在,一直砰砰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对了,你怎么知道消息的?七姑娘又怎么愿意救我?”七姑娘是主子,王娘子从未想过她会出手。


    “是福寿堂守门的彩盛偷偷去青竹轩寻我,我不在,随后是陈小娘子…


    …”南枝陷入回忆。


    从下人院里跑出来,她憋着一口气跑到青竹轩,顾不得教人禀报,便一头闯了进去。


    “南枝,你怎么没规矩?”正伺候的秋扇训斥,又替她找补,“再急的事,也该顾着,你看看你的衣衫,都湿了,还不快点去换一身才来见姑娘?”


    七姑娘却不介意,问道:“怎的了?”


    “是我姐姐,与她交好的人跟我说,她出了事……我不信,若不是意外,真有这样的事,也定是有人针对她,陷害她,求姑娘带我去福寿堂,我知道如何辩驳。”


    “你姐姐。”七姑娘若有所思,几乎一瞬断定这手笔来自于谁,也唯有正院那个才会如此恶毒,她的每一条计谋都是至人于死地亦或是永无翻身之日,从前对付她是这样,对付眼中钉亦是。


    “你当真知道如何还你姐姐清白?我只开个口,剩下的,要你自己来,若是一个不好,你我都将陷入被动,事情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届时别说救人,就连你自己,恐怕也要伤了。”见多了阴谋诡计,七姑娘其实大致猜到了这个局的因果,但事情太急,要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也要快。


    很多时候使计策,拼的就是仇敌反应不过来,只要对方方寸大乱,不能立刻想到法子,基本就胜了一半。


    “是。”南枝能想到如何让墨水变红,实际上不管诬陷的人用的是不是这种材料,只要她拿出证明,就能为王娘子争取到时间。


    她能察觉到七姑娘深深地看着她,秋扇与翠平两个不敢多话,明明是冬日,可她跑了一路,后背额头都是汗,分外煎熬。度日如年了一阵儿后,她听见七姑娘说,“走吧。”


    霎时,南枝心头情绪百转千回,高兴、着急、庆幸……


    出门时,跟着的人默契地把撑伞的位置让给她。雨夹雪噼里啪啦打在青色油纸伞上,兰草黯然失色。


    昏暗的夜色中,她望着通往福寿堂的几道瓶形拱门失了神,无意中听见七姑娘轻轻说了一句,“若没事,趁这次离了福寿堂,也是好事。”


    这话暗含了未来的信息,如今细细想来,倒是可以推断出福寿堂不是个好去处,将来老夫人去世,福寿堂也许要经历一番变动。


    “……七姑娘,你往后当差要尽心,我,我遭了这一回,以后应当没有地儿肯要我了。诶,纸笔呢?我写信教你姐夫不要回来,继续在外头做事,不然回来了,家里没有进项,单靠你不成。”王娘子急急忙忙要下床翻柜子,先前有她与南枝,家来生活不成问题,才教林安回来,可如今,不提也罢!


    “诶,姐姐。”南枝把王娘子拉回来,“急甚么,他回来也成,我月例够咱们三个用,再有打赏,哪里不足?你总不能长时间与姐夫分隔两地,对你们感情无益。”两人在一个被窝里,南枝苦口婆心劝着,忽的脸上被扯了一下。


    王娘子笑着说,“偏你说这些个,你懂甚么是感情么?不过,你说的在理。”


    男人么,像李通判,李府大老爷,后院一堆儿姨娘小妾,再就是五老爷,喜欢沾花惹草,她在福寿堂,从老夫人嘴里听过几句,说五老爷在外头养着外室,并几个红颜知己。


    像其他几个老爷,后院女人也不少。林安虽然对她死心塌地,大半工钱都寄回来给她,可时间一长,难保……


    见王娘子沉思,不再念着今天的事,南枝松了一口气。旋即,她也思量:七姑娘与旁的主子不同,她求的时候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七姑娘去了。


    前世她被禁着,后头又进宫,无甚人对她好,而她恰好帮过她两回,她骨子里还有些良善,所以应了她的求救。


    *


    “七姑娘。”五夫人念了一句,“呵,不过也算达到了目的。”


    惊了老夫人,又使得王娘子没了差事,接下来她便要直接对付七姑娘与南枝,这两个着实可恶。


    “一个小丫头,竟有这般见识,是我小瞧了她。”


    陈妈妈端来饮子,“夫人喝一些,注意身子。”她想,要是南枝不机灵,她先前为何动了心思?


    “罢了,咱们时间长着,不急这一时半会。”说着,她往床帘子那头瞧了瞧,低声问陈妈妈,“给老爷的汤水?”


    “加了的,老爷喝得畅快。”陈妈妈也压低嗓音。


    五夫人便笑了,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竟似魔似妖,邪气疯魔了一般。


    第26章 第二十七章 成为大丫鬟王娘……


    遭了一番罪,南枝在家里面陪了她好几日,期间有零星一些人来探望,像花房的何娘子,在福寿堂与王娘子交好的彩盛,青儿小翠等等。


    王娘子出门去了,南枝得了空,便穿过花园,预备去小门那儿等她。


    不曾想忽的听见有人议论王娘子,她便躲着,竖着耳朵偷听。


    “要我说,那王娘子真是不详,这样的人,合该赶出去,怎的主子们倒饶了她,这回可害惨我们了,我女儿在议亲,别让她给冲撞了。”


    那是一道南枝从未听过的声音,正贬低她姐,她的手紧紧攥着,怒气上脸。


    “杜妈妈,你与王娘子有仇?上边不是都说了麽,王娘子是无辜的。”


    “无仇无怨,可这事,也事关咱们啊,我刚好去给老夫人送花,就听里头闹起来,可吓人了,怎的她就没有被打死呢?”


    这世上正有这种人,明明与她不相干,可她非要跳出来,显一番才成。


    杜妈妈,南枝把她的名字记在心中,没有急匆匆跳出去对峙,而是深呼吸,预备着来日有机会再报仇。


    被一耽搁,到了家,王娘子已经回来。


    “我拿回来了,这银头面你就说是自个经手,别说是我帮你弄的。”王娘子说的是给秋扇的礼,她怕秋扇忌讳,连带着不喜南枝。


    “姐,别说这些,你日日与我在一起,我不还是好好的?哪儿就牵扯到那些了。”南枝板起脸儿,不高兴的模样。


    “我不说。”瞧着她人小鬼大的样子,王娘子心情好了些许。


    在王娘子的催促下,南枝在十二月初二这日回了青竹轩当差,见了秋扇,先把那银头面给她。


    “姐姐教了我许多,你大喜的事,我也没有别的可送,就打了这头面,姐姐别不要。”


    秋扇打开了那盒子一瞧,整整一套银质掐丝缀金头面便映入眼帘,都是对称的头饰,大发簪两支,小发簪两支,镶嵌了金玉的步摇两支,还有两个小小的掩鬂,摆成“喜”字的模样,既喜庆又登得上台盘。


    她当即就有些为难了,“你这,太贵重了,我怎好花你这样多月钱?这……”她有心想要推拒,可又觉得这副头面寓意好,到底是人家的心意,不可以直截了当地拒了,一时犹豫得很。


    “诶,”南枝摆摆手,把盒子一盖又往秋扇手里一塞,说道:“姐姐前些日子教我如何看守库房,如何清点物件,再就是管理院子的事,你也是一样不落的教我,虽然你我都没有明说,可我于你,是半个徒弟。现在你有喜事,我这个当徒弟的岂能不尽些孝心?”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来之前,南枝斟酌了一刻钟。七姑娘开恩,秋扇出嫁后到铺子当个管事娘子,虽然不再贴身伺候七姑娘,但也算不错的去向,管事娘子非主子信任者不可任,足以得见,在七姑娘心里,秋扇也有地位。


    而她通过观察发现,秋扇对谁都不偏不倚,心里只全心全意为七姑娘考虑,是个真正的忠仆。


    人情不往来,关系很快会淡。既然秋扇往后还有前程,那么南枝自然会继续交好,待秋扇在外头,她定有教她帮忙的时候。


    一副银头面,若能换来秋扇的一臂之力,那也值得。


    “我原只以为你机灵,不曾想心里这般念头。”秋扇触动,收下了,“既如此,我就不再与你客气,往后我在外面行走,若有好东西,就给你送来。”


    “我不要姐姐的东西,姐姐将来忙,咱们偶尔能说说话就好。”


    “瞧你嘴甜,今儿我不用吃糖了。说起糖,我那儿有几块糖糕,陈大娘子新做的,你随我去尝尝。”


    如此你来我往一番,两人这才散了。


    南枝吃着糖糕,心里谋算着事。她不是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当了奴仆,可内里自有自己的想法,旁的丫鬟受了这等委屈,兴许不敢有任何怨言,可她不同。


    必得报复!


    她思索了许久,五夫人出手两次,头一回巫蛊娃娃的事不好追查,那慧能法师不知做过多少类似的事,且他住在庙里,轻易打探不得。


    倒是马娘子那事,查起来容易不少。她既然帮五夫人做事,那必然收了贿赂,或是房契田契地契,或是单纯的金银财宝,或是家里人受益,左不过这几种。


    同为住在下人院的奴才,哪个发达了一眼便知,她留意过一段时间,马娘子的相公依旧在公中的铺子里当差,也没有异样。倒是马娘子唯一的儿子有不同,身上穿着细致了点,就连三餐都多了肉菜。原他跟着他老爹打下手,自从马娘子没了,他就成日在家里,也不出去。


    有一回她打外面回来,夜已经深,恰好看见黑暗中马娘子的相公与一个婆子交谈,不出一阵,他就接过一个木盒子,鬼鬼祟祟地家去。


    如此看来,那赖老爹与赖小子得了不少好处,只不过一个老成,旁人看不出来,赖小子年青,还压不住快活,这才教她看进眼里。


    且先盯着,若往后他们有举动,她才好细细谋划,还一个局给五夫人。


    *


    临近年关,雨雪不断,初五这日,难得没下雨,只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飘着,白茫茫的一片,有种寂然的安宁。


    “奴婢拜别七姑娘,这一趟走了,奴婢不能再服侍姑娘左右,奴婢做了些小玩意,往后姑娘要是想念奴婢,便拿出来瞧瞧,亦或是去叫我,我,我……”说着,秋扇就哭了,她从小看着七姑娘长大,虽然从前只想着明哲保身,可七姑娘忽的清醒,待她也好,她心里感激得紧。


    “快些给她擦擦眼泪,这出府的大日子,哪儿就要哭了?”七姑娘对着翠平招手,“你服侍我一场,既然出嫁,我就为你添些嫁妆,这金钗与绸子做成的嫁衣最适合你,拿着。日后如果受了委屈,回来跟我说,我定给你出气。”


    她还记着前世秋扇回来看她,这点子温暖曾让她哭过好多回,如今这嫁妆,便是她的谢礼。


    本还想给屋契地契,可她手上银钱不丰,也唯有等到将来,才有这个本事赠送。


    “谢姑娘。”一对金钗还镶嵌了宝石,沉甸甸,秋扇不停地磕头,最后退出青竹轩,撑着伞,在丫头们的围送下离开。


    “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这儿,往后你们出嫁,也是一样的,都不会少。”站在廊道里看着秋扇身影消失,七姑娘抬头望雪,听见丫鬟们谢恩,又补充一句,“去把她们叫来,到屋内听候吩咐。”


    南枝站在美人榻旁,瞧着一个又一个丫鬟进门。她在家陪王娘子的时候,七姑娘又去正院了,也不知与五夫人说了甚,把青竹轩的丫头们补齐,另外还把她们的身契要来,正正经经地自己管人。


    “姑娘,人都到齐了。”满月说。


    “嗯。”七姑娘点头,挨个看了看,“在青竹轩当差,平日里本本分分,要遇事不慌,别一天到晚只知道躲懒或是慌脚,失了体面。”


    “房里原有的两个大丫鬟的位子现在空出来,今儿就让南枝与翠平顶上。翠平依旧管账簿以及外头的铺子,南枝管屋里屋外的事儿,把着库房的钥匙。往后她们两个能教导院里所有的丫鬟,你们也要老实听她们的话,别忤逆。”


    南枝与翠平出列,谢了七姑娘。


    “二等里头,满月赏五两银子,再就是迎雨,书儿与文儿三个补上。三等,立夏,陈小娘子,双儿,春杏。四等里,除了茯苓与红叶,其余的四个俱都是新来的,往后你们慢慢认识。”说罢,七姑娘就教人散了。


    “南枝,你仔细看紧她们,像那个春杏,不安分,难免做出甚么不妥的事。”七姑娘交代,南枝应了是。


    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青竹轩的大丫鬟,日子自不必说,十分滋润,便是出门行走,除了大厨房的管事们,其他地儿的小丫鬟小厮们也略给面子。


    忙过了今日,初六这日,她与七姑娘又去上课了。


    因着冬日日头短,白嬷嬷特意提前下课,“回去后各自练习就好了,尤其是你,落下几日功课,需得苦练才是。”


    “是。”南枝点点头。


    等出来时,南枝便问七姑娘,“要去瞧老夫人吗?”


    自从被吓了一场,老夫人的病就愈发严重,如今卧床不起,平日里只靠着掺扶才能起床。


    “去请安。”上一世老夫人可是安安稳稳,没受过这些苦,七姑娘偷摸着笑了笑,畅快得很。


    到了福寿堂外,是琉璃亲自出来迎,“奴婢见过七姑娘,风雪大,七姑娘仔细身子,奴婢教人给您端碗热饮子可好?小厨房做了桃姜苏,最适合冷时喝,身子暖和。”


    七姑娘颔首,“便用些。”


    “劳姐姐端来。”南枝上前给了小荷包。


    琉璃接过,又笑着提醒道:“七姑娘来的正好,五夫人与九姑娘也在,正伺候老夫人。”她乐意卖好,又忧心老夫人身子能撑几年,思索何去何从。


    待进内,老夫人半靠着抱枕,五夫人正喂她喝药,九姑娘坐在她旁边,脸尖尖,看着瘦了不少。


    “祖母,母亲,九妹妹。”


    “是七姑娘。”老夫人待见七姑娘,教她坐近些,“难得你们都来,陪我说说话。”


    “诶。”


    九姑娘才六岁多,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母亲再三叮嘱,可她解了禁足出院子后,便埋怨上了自个的姐姐。


    此刻瞧见了七姑娘,瞪她不说,嘴一撇就不理人了。


    “赵氏。”老夫人唤道,“我是老了,精力不济,可眼睛还没瞎,能看见。”


    “九姑娘这规矩……”


    五夫人起身告罪,又扯着九姑娘,“老祖宗莫怪,九姑娘才出了明月阁,正是看甚么都新鲜的时候,她见了您这里的好东西,看花了眼,这才疏忽了行礼。九姑娘,还不给七姑娘问好。”


    九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见过七姐姐。”


    七姑娘忙着安慰老夫人,“祖母,九妹妹有两三个月没上课了,规矩一时忘了也正常,待重新上课,也就知道了。”


    老夫人原还想就此打住,可听了这话,忽的想起来七姑娘才学规矩几个月,已然比九姑娘懂事,故而这会子继续开口,“我看未必,她三岁开始学,如今三个年头了,哪里能一时半会忘记。要真是忘了,只怕是身边有心人挑唆,不为姑娘着想。”


    她本打算说九姑娘上课不认真,可转念一想五夫人隔三差五的孝敬,便改了口。


    “老夫人说的是,九姑娘,还不快告诉祖母,你往后定努力学习。”甭管心里如何不满,五夫人面上却言笑晏晏。


    两刻钟后,三人从福寿堂出来,七姑娘目送五夫人与九姑娘走远,脸上笑意始终不变。这就难受了?往后难受的日子还多着呢!


    *


    因着王娘子在家,南枝下了值没在青竹轩歇息,而是回了家。


    只刚进门,便看见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正在整理着木料,打眼一瞧,她惊喜地叫道:“姐夫?”


    林安抬头,冷硬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莫名有些憨气,“是南枝回来了,我都不大认得你了。”


    “姐夫,你不是说年后再回?怎的今日就突然到了?也不写信告知一声,我姐姐呢?”


    林安回答道:“她出门买菜去了,说是买上一角酒,等你也家来,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回。”


    南枝便又问,“你这是在做甚,家里物件坏了?”


    “我多做一个柜子,这不大够。再就是搭个床,一张炕,不太妥当。”林安没有讲得太清,但南枝也懂。


    若她也家来,总不能三个人睡同一个炕。


    “姐夫先不用弄,我待会儿吃了就回青竹轩睡,那儿也不差,有炭盆子。”见烛火不明,南枝翻身找了几根火烛出来,又点上,才发现林安还没停手上的动作。


    “不碍事,多做些,以后能用得上。”林安老实地解释。


    南枝也不劝,这般的性子也挺好。


    “快些帮我,重。”王娘子背着的背篓满是东西,林安就


    心疼地说道:“下回我陪你去。”


    晚上,饭菜是林安一个人操弄的,三个肉菜一个汤,甚么烧鸡烧鸭,红烧肉,鸽子汤,算是丰盛。


    “你也喝一点。”王娘子倒酒,给南枝也倒了半杯,“你方才说年前七姑娘要外出赴宴,若是要饮酒,你也要替一替,这酒量就要练起来。”


    “满上,我今儿才喝了酒,正是不过瘾的时候。”南枝说。如今天冷,白嬷嬷教她与七姑娘品酒,暖身子不说,还能练酒量,怕她们往后喝多了说胡话。


    “哟,小妹竟然都能跟着主子赴宴了?哪家的姑娘?”林安好奇,他才回来,甚都不清楚。


    “是夫人们办了赏雪宴,请了大夫人,今儿在福寿堂,老夫人就说,她与大夫人说了,届时把七姑娘带上,让她长长见识。”


    她观老夫人神色,对七姑娘更加亲昵了。


    许是受惊一事,七姑娘话里话外都为她着想,她便更爱七姑娘几分。


    待吃罢,南枝执意要回青竹轩,还搬出借口来,“七姑娘如今器重我,半刻也离不得我哩。”


    王娘子见劝说不得,举着伞送她,“你把家里收拾收拾,我去去就回。”


    她回来前地上才扫过雪,短短一个时辰,又积了厚厚一层,王娘子走在前头,踩出印子,教南枝小心翼翼跟着。


    “回来住也行,左右拉了帘子,或是隔着板子,哪怕一张炕也不碍事,旁人家大多如此,也无谁会说甚。”


    王娘子的声音飘在风雪里,不大真切,可南枝仍旧能感受到那份关心与爱护,她说道:“我不常回来,当了大丫鬟,就更忙了。家里只你们两个住,多方便自在,不用又摆弄那些个。”


    “再说,以后还有小侄子小侄女,哪里就够住?”


    旁人家生了七八个那种,上炕睡觉都不能翻身。


    王娘子不再劝,只暗自下决心,往后要存钱买个小宅子,让南枝舒舒服服地住着,不然她们两个,缺了哪个都不行。


    *


    初八,大夫人与五夫人一辆马车,七姑娘与不对付的九姑娘一辆马车,南枝这些丫鬟则各自一辆,三辆马车驶出城,往郊外的平定山去。


    平定山不高,上头有梅林,修了庄子,能让来客欣赏梅花。


    南枝与满月肩并肩坐着,听着其他人交谈,仿佛都有意,这些人皆不与她们二人拉话,好似她们不存在一般。


    到了山脚下,南枝率先跳下来,抬头望了眼蜿蜒曲折的石梯,随后把七姑娘扶下来。


    一进庄子,热气自地下升起,南枝替七姑娘解下斗篷,递给满月拿着。


    大夫人与五夫人自有人迎接,只夫人们对两人的态度各不相同,对大夫人麽,笑脸相迎。对五夫人麽,不咸不淡,有的甚至看不上眼。


    既对五夫人都瞧不上,对她带来的姑娘就更冷淡了,只不过面上全了礼。


    “这是我们家七姑娘,瞧瞧,可好?”大夫人主动给别人介绍,“往常都在深闺学礼,不常出来,故而你们没见过。现在跟着先生上课,人品气度都不错的。”


    她一张脸笑得花一般,拉着七姑娘的手就不放,不知的还以为七姑娘是她的亲女。


    “果真不错,今日一见,不得不贺你有福气,得了个美人胚子。”


    “要不是办宴席,你还打算藏她多久?”


    “李七姑娘,来,到我这儿,我仔细看看你。”夫人们都是人精,看李大夫人的态度,自然明白该如何做。有一位想要巴结李家的夫人更直接,旁人嘴上夸,她则是上手。


    把七姑娘拉到她身边,又仔细打量,揉搓个不停,当即解下自个戴着的玉手镯给了七姑娘,“头一回见,我也没有别的礼,你便不要嫌弃。”


    “夫人客气,长者赐不可辞,多谢夫人。”七姑娘落落大方,完全没有怯懦,礼数、气度都拔尖。


    大夫人眼里有惊讶,瞥了五夫人一眼,又瞧瞧依旧稚嫩的九姑娘,她倒是有些看不透了,赵氏是真心教导七姑娘?还是那白嬷嬷是个名师,短短时日就教七姑娘脱胎换骨?


    五夫人用帕子遮住下压的嘴角,死死抑制住内心的愤怒,透过七姑娘的脸,她瞧见了已经死去的姐姐,她也是这样,在人群里最是出众,谁都夸几句。


    “你长辈们费心了,把你教得这样好。”因着李大夫人只是七姑娘伯母,那个夫人便只说长辈,以此夸她。


    七姑娘暗自哂笑,附和她,“可不是,我伯母常常把我叫去说话,甚么好东西都让我过眼,这才教我有见识。她还说呢,往后出来都带我,让我不至于呆在家里,无趣极了。”大夫人把轿子抬起来,她便坐上去。


    大夫人想要名声,想要五夫人难受,她就趁此谋利。


    “果真,竟真像母女一般。”


    夫人们夸几句,甭管真不真心,场子一点没冷。


    “自然真。”李大夫人应了,她面上有光,对七姑娘态度更自然些。


    倒是五夫人与九姑娘,一时就被落在一边。


    若不是李家尚且没分家,她连这宴席都进不来!


    不过是在外头,李大夫人也不会故意教五夫人没脸,不久,便又带上五夫人一道聊天。


    观梅的内室引了汤泉进来,不用烧煤也有一番暖意,夫人们凑一堆,姑娘们凑一堆。


    吟诗、开宴、品茶,七姑娘风光了一把,就连原本不乐意带她出来的李大夫人也满意了,上得了台盘便好。


    夜深人静之时,李通判家来,大夫人赶紧教人给他擦脸,“我让小厨房温了几样小菜,还有你最爱吃的馄饨,用点?”


    “嗯。”李通判点头,待上了吃食,他受用后,这才慢慢与大夫人聊天,“带七姑娘出去,怎样?”


    大夫人如实说了,又说道:“原本我还不乐意,但见了她行事,觉得也不差。只可惜呀,年纪小了点,这个年纪议亲,到底早些。”


    “我原本选的也不是她,不碍事,四姑娘五姑娘里面挑一个就是,左右只要脸好看就成。”李通判说,“再则,将来有好处,我不想五房拿去。”


    亲兄弟明算账,他瞧不上五老爷这个弟弟,偏偏他又是嫡子,若分家了,他分大头,五房也能占四成,他觉得不痛快。


    “我知道,只不过,赵家那边……若分家,那便少了滋润。”大夫人含糊地说道,赵氏身份不入流,可娘家有银钱,往日给她们这房送礼也不手软,要她看,给些好处吊着五房就是了。


    “你懂甚么,不过银钱,来日我往上走,还能少?”李通判拂袖,“我看他愈发不成样子,成日惹祸,把我的名声就败坏了。原以为成亲能让他收敛些,不成想越来越没有体统。玩女人便罢了,竟敢借着我的名头在外面得罪人。”


    “这是何事?”大夫人一惊,待了解事情原委,也跟着着急,“这如何使得?次数多了,定影响你。”


    “分家一事我看是留不得了,只是,唉!”李通判面露愁容,上头父母俱在,哪里能分家?


    他想,可老夫人未必想。


    大夫人叹气,“五房占我们的便宜已经够多了,在外头行走,都能带一句“李通判府上”这样的话,我也不愿意他们一直占着,教我难受。”


    要说五房反馈甚么给她们,那她是不信的,一房都没个出挑的人,上哪寻大前程?


    第27章 第二十八章 学医术临近年节……


    节,各处宴席多了起来,连带着七姑娘也时常能外出。


    加之白嬷嬷要家去过年,暂时停了她们的课,南枝也闲下来。


    大多数时候南枝都能跟着去,也算长长见识。她不知,七姑娘暗中也在观察她的一言一行,觉着她淡定自如,身上已然有了不一样的气派。


    “南枝,我见你学东西快,不若学一学医术?”这日响午,


    七姑娘把南枝叫来,“多一门手艺便多一样东西傍身,你怎么想的?若喜欢,我为你安排,若不喜欢,也成,把手上这些学透,够用了。”


    七姑娘虽然是询问,但南枝知道她肯定不能拒绝,斟酌一番,她回答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愿意的,只不过奴婢能多学一些麽?白嬷嬷教的辨别香料奴婢也感兴趣,想学熏香。”


    既然七姑娘想要她上进,那她定不能浪费这个机会,七姑娘说得对,技多不压身。


    七姑娘诧异一瞬,过后便是高兴,“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嗯……事关白嬷嬷,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伺候我换身衣裳,我这就去与祖母说这事。”


    这一世有太多事情变化,七姑娘不知老夫人会不会提前离世,故而想要办的事得趁早。


    她父亲,五夫人,这两位可靠不住。


    “姑娘,穿这身红色的还是那身青色的?夫人吩咐给姑娘们做的斗篷也到了,是狐皮的,瞧这颜色,白净。”满月在一旁问,随着她的话,小丫头们分别架起衣裳与斗篷,教七姑娘看个明白。


    “红色的,往后我的衣裳只要鲜红亦或是淡粉,其余颜色偶尔穿穿即可。再有这狐皮斗篷给我收起来,用那件火狐的斗篷。”七姑娘轻轻扫一眼,视线又落在梳妆台上,对着迎雨说道:“要鲜亮的首饰,不要这种颜色沉的。”


    南枝记在心里,这样的改变很有目的性,或许跟七姑娘的未来有关系。


    甚么样的事值得她改变自个的喜好?


    “南枝,从库房里找那种步摇钗子出来,这些小插掩鬂都收进去,再有我记得里头有不少摆件,都找出来换上。再有,教花房每日送鲜花来,不拘是甚么花。青竹轩内外都要出彩,内里富丽,外头生香。”


    “诶。”南枝应了,随后又想自个的衣裳是不是也要跟着换颜色,她偏好淡色,正好衬七姑娘。


    “走吧。”一切妥当,穿着喜庆的七姑娘出门了。


    福寿堂里,大夫人正陪着老夫人说话,三姑娘也在。


    比起九姑娘,三姑娘显然有手段得多,见了七姑娘,还能亲亲热热地称姊妹。


    听见七姑娘的要求,大夫人不着痕迹地贬低五夫人,“这敢情好,身边奴婢多学些,出去一瞧,人家也高看你这个主子。只是我听说学医术打小就得学,若她还小的时候,你身边就有人能想到这一层,从小养起来,这就不同了。”


    “你瞧瞧你,一个姑娘,自个还没长大便忧心这些,我看了都心疼。”大夫人摇摇头,她身边的三姑娘得意地一笑,她就不用事事费心,自有母亲替她筹谋。


    “这会儿想也不迟,只是难为你了。”老夫人拍了拍七姑娘的手,同时警告般说道:“你若忙,少些来我这儿也行,多把心放在儿女身上。”


    她能不知道大夫人的话是甚么意思麽,只不过从前不管,或是在和稀泥,如今她愈发爱七姑娘,就不乐意她受这些。


    “母亲说的是。”大夫人笑着应了。


    她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


    事儿便说定了,南枝当即给老夫人连磕三个响头,“奴婢多谢老夫人,多谢七姑娘。”


    “只她一个,够不够?”老夫人问七姑娘,“这事走我私库银子,不用你自个费银钱。”


    这话给七姑娘提了醒,万一五夫人想要插人进来,那就惹麻烦了,她依偎在老夫人怀里,说道:“祖母,您就依了我,就她学,不要旁人。她学东西快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她救过我呢,也算对她的嘉奖。”


    瞧瞧,这是有限定的。


    老夫人神色缓和,“也罢。”


    南枝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也快九岁了,正经学艺才是真理,可不想再与其他丫鬟一齐上课,交际会让她分心。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雪化了,地面上湿漉漉,才经过长廊,南枝便听见了嘈杂的声音。


    “好你个贱婢,竟然敢背后说我的不是,你没长眼睛?不知道我是谁?”问话的人声音不小,隐隐含了怒气,听着还有些熟悉。


    “赖姨娘,春杏不过是在点评花朵儿,没有牵扯到你,赖姨娘何必上赶着认?”


    南枝靠近几步,借着花草遮掩身影,随后打量着花园里的几人。


    扶着腰的赖姨娘,身后跟了两个丫头,只披了薄薄披风的春兰,以及躲在春兰后面的春杏。


    “甚么上赶着认?分明就是她故意的,从前与我不对付,如今便在背后诅咒我。”赖姨娘气焰嚣张,完全没了从前当丫鬟时的唯唯诺诺。


    “我告诉你,要是我肚子出了问题,你看看老爷罚不罚你。”


    春杏握紧拳头,真真是不甘,那生儿比不得她,可一跃踩在她头上。


    春兰上前一步,“赖姨娘,你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我妹妹的不是,她再如何,也没有胆子谋害主子,春杏,是不是?”她看得明白,这赖姨娘浅薄,就喜欢旁人奉承她。


    “是。”春杏不情不愿地说道。


    赖姨娘一听,脸上轻慢地一笑,又摆摆手,“也是,我跟一个奴婢计较甚么,没得跌了身份,绿叶,扶我回去。去大厨房说一声,晚上我要用锅子,热热的酸辣锅,给我上一个。”


    故意炫耀的声音逐渐远去,春杏跺跺脚,看向春兰,“她分明就是有意的,在我面前拿乔,姐姐——”


    “够了。”春兰厌烦地打断,“先家去。”


    这个妹妹,脑子不灵光,总是想些馊主意,没一个能成的。


    春杏念着赖姨娘,却不知赖姨娘也念着她,回到听雨轩,赖姨娘送走上门谈话的通房,再把丫鬟们赶出去,这才卸下轻浮浪荡的一面。


    细看,她双目透着一股冷静,摸着肚子喃喃自语,“儿啊,盼着我这般蠢笨,她们能让你平平安安生下来罢。”


    旁人都觉得她蠢,觉得她上不得台盘。可恰恰是这样,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才少了很多。伺候了老爷,每日请安,她总要留些笑柄给人,以此避开一些暗害。


    “愚笨……”赖姨娘自言自语,哪儿有人一直蠢的?


    从前她在家里甚么都学不到,来来回回就是带弟妹,可进了后院,女人多,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她竟也学到了几成,蜕变了。


    *


    看得一场好戏,南枝家来。


    王娘子正炒菜,新置办的炉子与炒锅很大,在里头翻炒不费力气。


    南枝与她闲聊一会儿,仍旧不见林安,故问道:“姐夫呢?怎的不在家?”


    “去外头拉关系去了,他听了我的事,又见只你拿银钱回家,于心不安,想谋份差事。”王娘子解释。


    南枝道:“我找他,正是想与你们说这件事哩。”


    不消几时,魁梧的林安打外面进来,依旧是憨厚的模样,但南枝也算认识了他几年,能瞧出他心情不大好。


    想来是谋差事不顺。


    果不其然,还不待王娘子问,他就开口交代了,“石头家也给他儿子谋事,花了人情去了,这回帮不了我。”他过去接过锅铲,又对王娘子说道:“站远些,仔细柴火星子弹到。”


    “恐怕还不止吧。”王娘子神色暗淡,“也是顾忌到我,上下都知道我惹了事,主子们教我们封口,有些虽不清楚内情,可看我被赶出来,哪个敢沾染我们?”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还好南枝已经得了七姑娘的信任,要是也被她这事拖累,那她更难受。


    “别想太多,哪儿就是人人避着我们?”林安笨拙地安慰。


    南枝附和,又看向林安,“我这儿,倒有个主意。”见两人都急切地望向自己,她也没有卖关子,“七姑娘名下的几个铺子,才赶走了两个掌柜的,如今正缺人。姐夫先前北上在公中的铺子做事,想来经验丰富,能胜任。”


    “只不过这口,我却不太好朝七姑娘开。一则,我已经是大丫鬟了,再在七姑娘身边给你谋位置,到底教人猜疑我手长。二则,我开口,如果引得其他人也起了


    心思,争起来,反倒不妥。”南枝条理清晰地说道。


    “你还吊我们两个的胃口,快快说来,有甚么主意?”她说一半遮一半,王娘子了解她,知道还有下半部分的话还没讲。


    “这也不难,翠平管着铺子里的账簿,后日正要去布庄理账,姐夫你听我的……”南枝压低嗓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末了添一句,“只一开始别透露你与我认识,反正你出现在那之前,要先跑遍府里七成以上的铺子,不拘是公中还是私铺。将来七姑娘有心问起,也不会觉得是咱们故意算计。”


    哪怕七姑娘性子再好,可南枝还是不愿意冒险,她不想教七姑娘觉得她贪心——与她一贯的人设不符。


    “我听你的。”王娘子点头后,林安就说,“既然可行,小妹再细细说与我听,我好好露一手。”


    南枝便把铺子的情况一一与他细说。


    待说罢,正喝茶时,又听得王娘子说道:“哎呀,上回你教我盯着赖家,我今儿探到,那赖老爹把赖小子送出去,说是给主子名下一个偏远的庄子当差,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就有不对了。”南枝狐疑,直觉与五夫人相干。


    “你问这些做甚?”王娘子第三次问。


    南枝照旧不说,只让他们藏好口风,待事情稳妥,且再一一交代。


    *


    再到院子,却见廊道正跪着两个人,仔细一瞧,一个是茯苓,一个是春杏,翠平还站在前头骂了两句话,听得不太真切。


    “这是怎的了?”跟着翠平进了房内,南枝低声问她,七姑娘已经歇下,她怕吵到她。


    “还能是怎么,吵架,动了手。想来是上回教训还不够,姑娘还在呢,就敢在院子里动手,可见两人都没有规矩。”翠平面上生厌,“新老搁一起,没见哪个像她们一般,隔上一些时日就闹的,早知是这样,前些时候补人数时我就该与姑娘提一嘴,把她们两个都撵走。”


    南枝在心里否了,照七姑娘的做法,显然恨茯苓恨到了极致,这俩人估摸着前世有生死仇恨,不然七姑娘哪儿能这样折磨茯苓?


    把她丢在青竹轩,拿最低等的份例,谁都能上手欺负。


    从前在这儿呼风唤雨,一朝变了天,竟混得连小丫头都不如,可想有多痛苦。


    至于春杏……


    “你甭管这些,既然姑娘没说,那咱也不要提,姑娘心里有数,无事的。”南枝说,“姑娘可有说罚多久?冬日冷,眼瞧着又要下雪了,她们可熬不住。若是晕了病了,报给夫人,到底不好听。”


    “我提醒过姑娘,她教她们跪半个时辰,算算也差不离够了。”翠平原想自个出去教她们起来,可恰好七姑娘醒了,要水喝,她就教南枝去。


    书儿文儿进了茶水间,守门的换成了立夏与陈小娘子。


    原本梳头丫鬟有两个,只剩下迎雨后便要再补,双儿与翠平交好,使了关系。而陈小娘子不善手艺,南枝也就没替她争取,这般当个撩帘开门的丫鬟,适合她沉闷的性子,也能见到七姑娘。


    门开了,南枝走出去,寒风刺骨,她搓了搓手,说道:“时辰到了,且回去吧。翠平教我给你们说,日后不要再吵嘴。茯苓进院几年,难不成这不懂?春杏,你差事比茯苓的要轻松一些,闲暇之余多学些出入上下,别想着欺负底下的人。”


    如此都领了一通教训,借着昏暗的烛光,南枝分明瞧见了那俩人脸上心有不甘的表情。


    春杏咬着嘴唇,茯苓捏着拳头,但不敢不从,都乖乖应了,“是。”


    待春杏与茯苓一瘸一拐离开,南枝这才看向陈小娘子,语气温和许多,“姑娘已经歇下,不用在外头守着,去茶水间吧,有事翠平会叫你们。”


    “好。”


    立夏跟着陈小娘子齐声说,暗自探头看南枝的背影哩,倒完全没有嫉妒这般阴暗的情绪,反而学着她的行事。


    陈小娘子见了,问道:“怎的,可是觉得南枝姐姐面冷?”


    “哪儿能。”立夏摇摇头,“她,挺厉害的。”说罢,她的脸蛋与耳朵皆红润,羞涩上脸。


    从前她是瞧不惯南枝,可见识过她的手段,又在青竹轩开了几轮的眼,回去再被父亲母亲一顿提点教导,早已不敢与南枝当面争脸。


    先前她心心念念给公子当侍墨丫鬟,过后当姨娘。可小半年见不着公子们,加上她在青竹轩混得不错,这波动的心思也逐渐淡了。


    她爹说得在理,当个管事也有体面。


    *


    老夫人的吩咐,下面的人只管尽快办好,以求邀功,故而给南枝找的稳婆很快进府了。


    “不是说,郎中不宜长时间在后宅,便找个医女?”七姑娘这般问前来汇报的丫鬟,“怎么是个稳婆?”


    “回大夫人的话,医女年青,大多家里事务缠身,得空的难寻,故而找了这稳婆。她唤牛稳婆,祖父父亲都是郎中,学了一手好本事,只脸毁了,不能当医女,只能当个稳婆。”


    随着她的话,牛稳婆抬头,她脸上有一道疤痕,淡色的,从右边嘴角延伸到眼睛下面,有些可怖。


    “婆子见过七姑娘。”她瞧着老实,只行了个不成体统的礼就木木地站在那儿。


    “也罢,南枝,可好?”七姑娘抬了抬下巴,问旁边站着的南枝。


    “奴婢都听主子的。”


    “那你带她去安置,便在后罩房挑个房。”七姑娘摆手。


    “诶。”南枝领着牛稳婆退下。


    既然是有本事在身的人,又是老师,南枝就对牛稳婆端起尊敬的态度,“小心脚下,这儿滑。”


    她没让牛稳婆与丫鬟们同住,后罩房有两个房空着,她开了其中一间,问牛稳婆,“这里可好?若你喜欢热闹,我就去带你去另外一处,与她们同住。”


    “不用了,这里就好。”牛稳婆点头幅度很小,偏她整个人干瘦,瞧着就有几分可怜。


    可南枝没太大感触,真正可怜的人走不进李府,况且,懂医术的人不需要她同情。


    “那就成,我看你带的包袱挺大,是有被褥了吗?”


    牛稳婆又缓慢点了点头,南枝又说,“我给你准备了被褥,都是新的,你瞧瞧,这床就垫在下边,你盖自带的,亦或是收起来,都随你。”


    “再有,若缺了甚么东西,你只管与我说,我给你备上。”


    南枝交代,牛稳婆不大爱讲话,应过后又站着,见状,她就借口出门了。


    “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收拾收拾。”


    待回到了正屋,七姑娘问起,南枝道一切都好,“才认识,性子还不清楚,往后仔细看就是。”


    “对了,姑娘教我盯着春杏,这些天……”南枝一一说,边揣摩七姑娘的神色边改字眼,“当差麽,不算积极,可也没犯甚么大错,只老是欺负茯苓,也不知是甚缘故。”


    “哦?”七姑娘饶有兴致,前世她院里并没有春杏,茯苓也没有落魄,“依你看,春杏这心不在我这,可也不在正院,倒有几分意思。”


    流云走之前把春杏底细交代清楚,故而她们几个都知道,春杏投靠了五夫人。


    南枝没说话,给七姑娘捏着腿,静静等待着七姑娘的吩咐。


    “去把翠平叫来,我有事找她。牛稳婆刚来院子,你得了空,便去寻她教你,有些不轻不重的活计,只管支使下头的人去做就成了。”七姑娘一连声说,“库房每月核对一番,事情也不多,你松松时间,跟她学着点。待年后,白嬷嬷也回府,你更忙了。”


    “诶,奴婢知道了。”南枝应声,又把翠平喊来,退出来时还隐隐听见“春杏”“正院”这些词眼。


    想来,七姑娘也要“回报”一二了。


    *


    “这是七姑娘准备的药草,还有我自个备着的药物,我现在一一给你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开口问。”牛稳婆指着桌面上一堆药草说,“这是白术,这是杜仲,这是连翘…


    …这几种能温经止血,这几种则是催血化瘀的……”


    教学的地方正是在牛稳婆住的后罩房内,没有旁人能看见,故而南枝也不紧张,有认不清的,也直接询问。


    学习枯燥乏味,南枝看着书比对,倒是沉浸进去了。


    牛稳婆有些诧异,又点点头,不再言语。


    “我都认清了,你只管考。”一个时辰后,南枝抬头说。


    牛稳婆不费时间,立即教她闭眼睛,把相似的草药往她鼻尖一放,又让她摸了摸,“这是甚么?”


    “左手白蒿,右手青蒿。”


    “嗯。这两种药物分别有甚么效果?”


    “白蒿味甘,无毒,平。补中益气,治五脏邪气,风寒湿气。又能长头发,使头发黑润……”


    “青蒿退虚热,凉血……”


    南枝仔仔细细地背,一字不落。


    “不错。”牛稳婆赞了一句,又继续考她,桌上的香一点一点烧尽,她的心却愈发火热与震撼。


    “今日到这就完了,等你识得所有草药后,我会教你如何搭配使用。”


    南枝应道:“诶。”她想了想,问道:“能不能多教些与妇人相关的?譬如月事疼痛,生孩子。你也知道我长时间在后院走动,没准哪日就用上了。”


    一则,她姐姐王娘子兴许哪天就有孕,她作为妹妹,可不得学着点这方面的知识?二则,她接触的人多为丫鬟,娘子,婆子,她们羞耻自身情况,有妇科病也不敢找大夫看,她若会一点,将来也有益于交际。三则,她想着先夫人就是生孩子去世的,未免七姑娘也有此情况,她还是早早学起来为好,未雨绸缪。


    “我明白了。”牛稳婆说道,只是见南枝还不走,眨着杏眼望她,似乎等待着她说话,她便再也按不住心思,问道:“你记得这样快,可有诀窍?”


    “没有,我过目不忘。”


    这也是她为何敢同时学习这么多手艺技能的原因,记得快,记得牢。


    “原是这样。”牛稳婆便又恢复沉闷。


    第28章 第二十九章 年礼“年节的打……


    的打赏下来了,南枝,快拆了瞧瞧。”


    南枝才从牛稳婆那儿回来,便听见厢房里热闹,眼尖的迎雨瞧见她,指了指她床榻上的一堆物件。


    “啊,怎麽才这点。”满月挑挑拣拣,小声嘟囔道:“比不得前些年。”明明日子还不错,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年礼一共三样,半匹绣花的棉布,一盒做好的面果子,一个荷包,里头有两颗空心的银花生。


    确实算不得好,不过既然是全府赏赐,就不可能太贵重,不然公中哪儿有那么多银钱?


    南枝头一回收年礼,只觉得新鲜,“我觉着还不错,这棉布用处多着呢,再有面果子,实用,那花生当个摆件也成。”她脸上带了笑,喜气洋洋的模样。


    “到底还是小孩,你可知去年的年礼?绸花缎子半匹,两盒福运楼的糕点,荷包里装的是实心的银瓜子,八颗呢!”满月把头上插着的银小插拿下来,说道:“瞧,我把那瓜子融了打成头饰,很不赖。可今年……”


    她把桌面上两颗花生翻来覆去地拨弄,别说打成首饰,用力些就能压扁了,用来看都勉强。


    迎雨虽然才搬进来不久,但与满月认识多年,故而也插话进来,“是少了些,不过我听说,三姑娘出嫁,二公子也预备说亲,兴许就是这般,才少了。”


    “也不知咱们五房这回赏赐厚不厚?”满月期待,又想到了七姑娘赏些甚么,便与迎雨嘀嘀咕咕。


    南枝把东西收好,想着把棉布拿回家,教王娘子给她做小衣小裤。


    “姐姐们,姑娘喊你们过去哩。”双儿搁门口叫人。


    待到了正屋,七姑娘坐在窗边赏雪,翠平捧了花名册在一旁候着,新做的八仙桌上放置了数不清的东西,有两个锦盒开了,能瞧见里面随意堆着的小银元宝。


    “姑娘,人都齐了。”南枝数了数,回禀。


    “嗯。”七姑娘犯困,打了一个哈欠,随后说道:“今年青竹轩变动大,很多人头一年伺候我,该有的不会少了。每人一个银镯子,两条汗巾子,一个银元宝。权当我给的年礼,也别嫌少,仔细当差,明年比这更多。”


    丫鬟们异口同声感谢七姑娘。这手笔已经很大了,那银元宝瞧着不大,像是五两银子的模样,应该是专门打出来的,模样小巧别致。


    听着翠平点名上前领东西,南枝还走了一会儿神。上回陪七姑娘外出,好一番整顿掌柜们,如今铺子收入都在七姑娘眼皮子底下,断不会有甚错误,所以七姑娘手里也有一笔银子。


    “南枝。”翠平说。


    南枝上前,领了。与旁人一样,打开一瞧,是一个莲花缠鲤鱼的银镯子,看着舒服标志。


    汗巾子一条红一条绿,都是鲜亮的颜色。


    待派完年礼,七姑娘就说道:“往后都警醒点,只要一心跟着我,甚么都好。”


    “谢七姑娘赏赐。”就连才来不久的牛稳婆也有一份。


    “姑娘,正院的松露来了,还带了夫人给咱们院子的年礼。”


    “正好,顺便也领了。”七姑娘说。


    五夫人手里松泛,对丫鬟向来大方,年年厚赏。松露教跟来的婆子把东西放下,自个则是说道:“回七姑娘,夫人给五房所有奴仆准备了三样礼,一匹香云缎子,一串宝石珠子并一对银的耳坠子。”


    香云缎子是缎子里不怎么有名的,身份富贵些的小户夫人或是大户里的管事娘子都喜欢买这种缎子。


    丫鬟们面露喜色,一匹缎子,省着些都能裁剪出一套衣裳并半条裙儿了,再有珠子上的宝石虽然常见,不值钱,可漂亮得紧。


    待领了赏,七姑娘就挥退众人,“都下去吧,南枝与翠平留下伺候。”


    南枝把自个的年礼放在一边,随后走到窗边,整理了一下窗户,“起风了,姑娘当心着凉。”


    “每日喝燕窝还有补汤,我倒是觉得身子好了不少,这点风不碍事。”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七姑娘莫名伤感,不知自己往后能不能把路走好?


    能比上一世更好吗?


    只是刚伤感没有一柱香,便听见南枝笑着打趣,“姑娘可别再望了,不然咱们院子里就要多一尊望雪石像了。”


    “嘴贫。”七姑娘噗嗤一声笑了,立马又想到,短短半年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接下来她定能做得更好。


    “掌柜们都换好了吗?剩下的,可有能入眼的?”七姑娘问翠平。


    南枝竖起耳朵在听,把有用的记在心里。


    “不管能力如何,只要不忠心,全部换掉。”七姑娘说,她要为她做事的人,这样才好在外头走动,给她收集证据。


    府里内院由大夫人管着,五房又是五夫人的天下,她要是想做甚么,实在不方便。可若是在外,倒不一定了。


    风拍打着门窗,呜呜呜地吹着,七姑娘眼眸冷厉,也是时候给五夫人还份大礼了。


    *


    “林安,你甭来了,哥哥实话告诉你,你那媳妇不知道因着甚么被赶出来,那可是福寿堂,老夫人住的地儿。府上谁不知道,老夫人最是和善,她这都能被撵走,可见是犯错,要么就是得罪人。你受她连累,想要谋差事,难。”


    林安脸色沉下来,“你不许这般说她,既没有,我就走了。”


    “诶诶诶,你走归走,干甚把花生还有酒带回去,不是给我的吗?”见林安不理他,那人又骂骂咧咧,“呸!活该没个前程,恁不会做人,且家去吃谷子去吧,还想寻差事。要有好的,还轮得到你,早没了。”


    “听说他这些天到处走,关系拉了好些了,你可积点口德,说不准哪日人家就起来成了管事,你还要去巴结。”另外一个小管事说,“这人的运数,不定的。”


    “怕甚么,你看他,长得跟门似


    的,老远一看,又傻又憨厚,谁要他当差?还有那酒,竟放下了又带走,蠢。”原一直埋怨是还念着那酒。


    林安提着东西,心中记着南枝说的话,几乎是每个铺子都走了一回。


    “香云布庄?”林安认字,念了一句,旋即走进去。


    街角有顶小轿子正往这边来,二人抬的,到布庄就停下,前头那个轿夫掀开轿帘子,“姐姐,到地方了。”


    “嗯,这铜板拿好。”翠平给了赁轿子的钱,转身进了香云布庄。


    *


    今日大雪,南枝打着伞在小门那儿等人。


    远远的,就见雪中走来“一堵门”,细看,是林安。


    “姐夫!”南枝喊他,林安撑着伞,油纸伞下,他憨厚老实的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冲着她点点头。


    这是见到了人的意思。南枝心底雀跃,面上四平八稳,“姐姐已经做了饭菜,你回去帮着她,我等人呢。”


    “好,有甚需要就托人捎信。”林安说。


    “南枝,你等谁啊?”守门的周老爹缩成一团,他低头瞅了瞅自个黢黑的厚衣裳,再看看面前小女娃光鲜亮丽的模样,不自然地往后躲。


    “等院里的婆子。”南枝解释一句,“老爹还不家去?”


    “那混老头还不来与我交接,走不了。”周老爹骂了一句,“兴许在哪里吃酒,又或是打牌,没准的事。且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冻着,好个死东西,教我逮着,给他好脸色!”


    南枝往外探头,没见人影,也乐意与周老爹扯皮,“这年节到了,各处主子都看着,老爹可别偷懒,教主子们看见,没得有一通教训。”


    “嘿,怎么能算是偷懒……闲着罢了……”嘀咕着,周老爹又艳羡地说道:“看你,有了好去处。”


    哪儿知南枝却没再理他,而是小跑着出门,等再回来时,伞下面已然多了一个人,一个遮面掩身的婆子。


    望着二人远去,周老爹抬头看天,愈发黑了,“又要下大雪咯,刘兴那王八羔子怎的还不来。”


    *


    “你仔细点,有那需要,与我说一声就是,我姐姐姐夫在家,正愁没个出门的理由。帮你捎东西,她们愿意。”


    牛稳婆却躲开南枝伸过来的手,闷闷地说道:“我自个提就行。”她手上的油纸包很长,比雪面高些,许是很重,她侧着身子,一歪一歪地走着。


    犟!南枝无声叹息,与牛稳婆相处这些时日,她就发现她独来独往,而且很沉闷,陈小娘子与她搭话,她也是这般说一句回一句。


    “那你看着点楼梯,这边很滑。”南枝提醒,待把牛稳婆送回后罩房,她就说,“我那有买多的柴,都用不完,等会儿我让陈小娘子给你送一些,你别拒绝,这样冷的天,烧炕就要烧得热热的才好,柴火不够,未免太冷。”


    “……行。”沉默良久,牛稳婆终于同意。


    南枝松了一口气,牛稳婆态度软化,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


    毕竟要相处个几月。


    家来,饭菜已经上桌。王娘子舀汤,林安正在烧水,屋里亮堂,温馨得很。


    “怎么样?可遇见了翠平?”南枝询问,“她去的时间不定,要碰上,看运气的。”


    “见着了,她进来时,我还帮那店小二算账。今儿有个客人买布,各要几尺,偏其中一尺有些脏污,那客人顿时闹起来,说布庄骗人,要赔钱或是告官,我就帮他,说律法上没有这条,报官也不顶用……”林安着实没有说书天赋,一板一眼地说,丝毫不带情感与美化,听得人想睡觉。


    “我先前还不知道她叫翠平,她问我为何懂律法,我说我自个学的,她就没有再问。”


    说起来,林安也不确定能不能入翠平或是七姑娘的眼。


    “差不多了,明日你再去别的铺子,找人打发时间,总之别露馅。”南枝嘱咐。


    说起来,这也是算计,算时间算人算想法,须得一步步走稳走妥。


    “依我对翠平的了解,她会向七姑娘提这事的,再就是七姑娘,如今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你这一头撞出来,教她看见,大概率得用。”


    听南枝说罢,王娘子安心不少,“等你有着落了,我去外头寻些杂活零活回来,不拘做甚,有些银钱就好。”她手里有不少银钱,不过都存着,没个进项她心里不安。


    “刺绣甚么的就算了吧,伤眼睛,而且赚不了几个钱。”南枝劝王娘子。


    女红大部分女子都会,除非自小送去练,不然手艺都一般般,哪怕有散工需要刺绣,也只有特别穷苦的敢日夜去熬。


    “我也攒了一些,若是进铺子不顺利,我去外面找些重活做,不教你劳累。”林安也不同意王娘子出去,涉及到她,他难得多说点,“外面乱着,拐子也多,我不放心呐。你就在家里,待到明年春暖花开,那时再作打算。”


    “我总不能让你们养。”王娘子摇头,“府里我是我不敢想了,外头……我再瞧瞧吧。”


    *


    青竹轩,双儿给翠平端来茶水,并且关上茶水间的门,仔细说着消息,“迎雨一个人进去了,说是给姑娘梳新的发型,也不带我。书儿与文儿躲小厨房吃糕点,与齐娘子聊得火热。茯苓又被欺负了,那春杏不改,压着茯苓骂呢。再就是南枝,下午陪着牛稳婆回来的,瞧着亲密。”


    “南枝。”翠平想到今日遇见林安,她打听清楚了,这林安是南枝姐夫,原疑心南枝偏帮林安,可她貌似更重视牛稳婆多一点。


    “我听说这些日子,南枝一直与牛稳婆在一处?”


    双儿点头,“可不是,看着都像是正经师徒了,想必南枝学得不错。”


    翠平心里有数,又进内,恰好看见迎雨谄媚地吹捧着七姑娘,青竹轩换了一波人,迎雨不声不响,倒是也显出来了。


    “你先去吧。”见翠平脸色,七姑娘便吩咐迎雨,“怎么样?”


    翠平老实说了,“我问过,林安不独去布庄,府里的好些铺子,他都去过。有两个铺子,愿意留他当个跑腿小二,他只不肯,想来有些傲气。”


    “有本事的人,有点傲气才正常。那这便是偶然了?南枝的心摆在牛稳婆身上,有时候连我都寻不到人,可见,应当是没空管她姐夫的。”七姑娘说,“哪怕管了,只要人得用,还怕这些个麽?”


    “说不定,还更好呢。”自己人,才用得放心。


    “你明日让南枝先来一趟,我问问她,若果然不错,就让林安顶那掌柜的位置。”


    翠平“诶”了一声,端看明日南枝能不能说服七姑娘。


    第29章 第三十章 年前南枝被叫去……


    叫去时心里已然有了想法,待七姑娘一问,她就立马装出诧异的模样,“林安?可是他犯了甚么事,姑娘要罚他?”


    “不是,就是问问他的人品能力,应当还不错?”七姑娘端着茶,仔细瞧着她的神色。


    “原是这个,不瞒姑娘,我只在他从北方回来那几日与他详细说过话,听过一耳朵,他说他跟着掌柜的跑马,手上功夫麽,学了个七八成,本来是想在那头安安稳稳的做下去。只不过,到底不想与我姐姐长时间分离,就家来了。”南枝叹了一声,“只是姑娘也晓得我姐姐那事……故而我姐夫回来没多久,就到处瞧有没有活计,偏都没有合适的,他还说哩,再没有,就做木工去。”


    细细听罢,就连翠平都不再有疑心了,七姑娘面上看不出,微微颔首,她说,“也难为他了,没走关系,想来是难些。”


    南枝低头,静默。她若是开口替林安谋差事,反倒不美。将来发生了甚么事,七姑娘头一个便想到他是关系户,又疑他能力不足。


    上位者最忌讳下属拉帮结派,看能力之前,看得是他们的忠诚,她不能让林安还没当差就遭了七姑娘猜疑。


    甚至,七姑娘可能会觉她心大


    ,才当了大丫鬟,就想把亲人塞进主子的铺子,往后呢?岂不是狮子大开口?


    南枝不得不小心算计,因着从前吴妈妈与茯苓越过她拿主意,她应当是最恨伸手问她讨要东西的人。


    七姑娘能给,但南枝不能主动要。


    “也罢,你去找牛稳婆吧,这儿不需要你了。”


    “诶。”南枝就退下了。


    “姑娘,可是要提拔林安?”翠平掩了门,这才悄声询问。


    “我手下正经得用的人太少了,秋扇顶了一个管事娘子的位置,算一个,那周掌柜也算一个,剩下的,不过有些能力又暂且忠心我才用着。”七姑娘眉眼沉下来,如果不尽快培养自个的人,她如何能抓住机会对付五夫人?


    现下很多事情都变了,焉知正院会不会又在想甚么损招来祸害她?


    “且看他有本事,况且南枝又在院里当差,想来他也不至于那么笨,投靠了他人。”七姑娘哼笑,“你去找他来,我见一见他。”


    *


    “药草你都认得差不离了,现下我教你辨认症状,看书,最常见的几种便是风寒、湿热、发热……”牛稳婆照书讲,颇有些一板一眼的样式,不过她有真本事,会搭配着她经历过的病人讲小故事,倒也有生动之处。


    南枝听得认真,不时出声询问。


    “再有看舌苔,发黄发青都不妥。你吐舌头我看看,嗯,有些青白,想必是热气上火的吃食吃多了。”


    “婆婆眼力真好,我这几日是多吃了些,天冷了,就喜那些煎炸物。”南枝挠挠头,“那可是用野菊花、金盏银盘熬水喝,能下火?”


    牛稳婆点了点头,眼里欣慰,“是了,正是,你学得不错,能记住,又能立马想到如何医治。”


    “那我讲快些,最后就给你讲讲有孕的人,还有若难产,接生的法子。”牛稳婆说。


    南枝一连在青竹轩呆了七八日,待牛稳婆不得空了,这才家来。


    一到家,就听王娘子说林安已去铺子当掌柜,有几日时间了。


    “那就好,等上手了,你也别担心。”南枝神情松快,“那咱们今儿吃锅子吧?要两种锅底,辣的还有鲜的。”


    “依你。”郎君定下活计,王娘子也鲜活起来,她把南枝搂住,与她说小话,“前儿你拿回来的棉布,我给你做好了,一件小衣一件小裤,剩下一点布头,我添了些,又做了两双袜子。”


    “我看看。”南枝说。


    王娘子去开柜子,拿出做好的物件,“针脚还算细密,但是比不得房中练了多年的丫头,只不过略省下些银钱。”


    每个主子那儿都有专门绣鞋底子绣汗巾子等等的丫鬟,似老夫人房中,还不止一个两个,多得是人献殷勤。


    “这也很好了。”南枝把先前领的月例拿出来,“照旧,这部分放入咱们存的户中,这些给我支使。”她教陈小娘子做活都要给谢礼,或是几个铜板,或是一件头花。


    不过自从她升上来,陈小娘子再没有要过,往常还时不时孝敬,她估摸着,更像是陈大娘子授意。


    “成,等林安那份工钱拿回来,我又拨一半,等再过几年,买个院子,算咱们三个共有的。”王娘子说,她有私心,想与妹妹长久在一块,也好相互扶持,有甚么事,总有个亲近的人拿个主意。


    “万一我随七姑娘嫁了怎麽办?”南枝半开玩笑地说道,她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七姑娘上辈子遭遇很惨,她有没有出嫁?如果出嫁了,李府给她选的夫家,是何样的?


    以七姑娘的改变来说,她推测那家身份不一般,甚至高出李府不少,极大可能在盛京,属于高门大户。


    她如今得器重,肯定要跟着七姑娘当陪嫁,如此一别,与王娘子相见时日就会减少。


    “如果你随姑娘去远处,我就抛下林安,去寻你。”王娘子说得认真,显然,她也早有考虑,“与我有血脉关系的唯你一人,咱们离得近也就算了,若是像两位姑奶奶那般,嫁去极北极南的地方,一辈子回不来一次,那我定是不愿意的。”


    “你是我带大的,我知你难以与人交心,有甚么话大多只和我说,倘若你在外头,心里憋着话又不肯说出来,迟早坏了身子。”王娘子摇摇头,“我也是一样的,有些话,终究难与男子讲,同林安,我也有好些事情没跟他说。”


    “姐姐莫担心。”最终的前程还不定,南枝也只能略微安慰,眼下还不到计划的时候。


    从家里吃了一顿热热的锅子,南枝浑身暖呼呼,走路的步子都慢了几分。


    天色暗下来,今儿没有下雨雪,只是寒风在刮,冲得脸与手干疼。


    “还不快把这些个抬出去?难不成等我来做?茯苓姐姐,你在这儿做了几年差事,总不会连这个都不会?快些搬,我在这看着你。”


    “诶诶,且放着我来吧。”


    “臭婆子,你不许搭手,就让她做,怎么,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绕过廊道,南枝看见一辆推车,车上还放着几个恭桶,一个佝偻着腰的婆子缩在车旁,春杏一手叉腰一手捏鼻子,支使茯苓倒夜香。


    南枝有些讶然,纵使他听过很多回春杏如何欺负茯苓的事,但这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瞧着这俩人仿佛有仇。


    “你别太过分!”茯苓压着声音,双眼死死地盯着春杏,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一朝跌落就算了,沦落到倒夜香也罢,可她最受不了从前瞧不上的人当面给她气受。


    “过分?你原来也知道这两个字?从前你到处耀武扬威的时候怎么不说自个过分?你说我姐姐不要脸,说我以后有样学样的时候怎么不说过分?”春杏笑得畅快,“你在院里被欺压这么久,可有人为你说过公道话?上面几位大丫鬟,哪个帮你了?你也不想想自个的问题。”


    只要一看见茯苓这张脸,她就想起从前遇见她时,她骂她的几句话:你那个姐姐整天花枝招展,你也学了个十成十,怎么,打算甚么时候爬床?


    说不清是被嘲笑的难堪,还是被说中心思的恼羞成怒,总之自那天之后,春杏与茯苓就不对付了。


    “瞧瞧,被我说中了吧,要是你从前会做人,哪会有人不帮你?臭婆子,你不许动,看她自个倒完,倒完快些回来,洗了手就给我端洗脚水,我还等着用。”说罢,春杏趾高气扬地走了。


    待她走后,臭婆子主动提了那桶倒了夜香,随后对茯苓说道:“你回去吧,就说是你倒的。”


    “……”茯苓一言不发,默默地紧了紧外头披着的薄薄的斗篷,她第一次正眼看臭婆子,拎起木桶,随后迈着缓慢的步伐离开。


    臭婆子又交代一句,“要是冷,我那儿有多的厚衣裳,你从前穿剩的。”


    见茯苓不应声,臭婆子也不再吱声,推着板车去收夜香。昏暗的石板路上,只有轮子滚动的有节奏的“咕咕”声。


    南枝不做声,悄然回了厢房。她倒是记起一件事,先前七姑娘与翠平商议,其中就提到了春杏的名字,也不知,七姑娘打算如何对春杏?


    厢房里,迎雨正烤栗子,满月在煮梨水,“南枝,刚烤好的栗子,可要来点?”


    “喏,给你倒的梨子水,清甜降火。”满月推了推杯子。


    临近过年,众人心情都放松不少,往日有甚么吵闹似乎都抛掉了,只笑脸相迎。南枝也觉这气氛轻快,便坐过去,同她们聊天。


    “你学了恁久,可有学到甚么?”问话的是迎雨,在得知南枝有着她们没有的优待后,她其实羡慕嫉妒过一段时日,可在看见南枝一天天忙得见不着人,这份嫉妒也就淡化。


    这会子问起来,也是八卦成分更多。


    “甚么都学了点,只你说教我看病,却是万万不成,只怕害了人。”南枝张口就撒谎,实际她已经能治一些不打紧的小病。


    即便知道这些有银钱的丫鬟不会找她看病,她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学习进程。


    “这倒是,你多学点,别让人骗去看病,到时候出了事,还要被人讨债。”满月说,她口硬心软,说这话


    还有些别扭。


    “我晓得。”南枝点头。


    次日,已是二十二,大厨房熬了甜粥,用各色豆子煮成,每个人都能分一碗。


    新年的气氛愈发浓郁,吃罢一碗甜粥,南枝就听闻了外头正吵。


    “怎的了?”


    牛稳婆一勺一勺舀着粥,很珍惜的模样,闻言,抬眼说道:“去瞧瞧吧,你学得快,今儿便早些下学。”


    “不了,我再多学些。”南枝也有顾虑,府中聘请牛稳婆,日期只到明年九月,日子一到,甭管学会多少,该走就走。


    “也行。”难得的,牛稳婆声音有了一丝轻快。


    “你喜欢喝甜粥?”南枝问,这粥用了不少糖,吃起来腻腻的,着实粘喉咙。


    “糖难得,哪儿有甚么喜不喜欢。”牛稳婆解释。她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从不与其他人攀关系,也不往七姑娘跟前凑,只一心一意在这后罩房教人。


    对于她的来历,喜好,过往,南枝一概不知,有时想问,又觉得冒昧。


    只是觉得,牛稳婆定有故事。


    待下课,南枝往前头走去,这才知道了今日前院吵闹的缘故。


    是茯苓,跪在正屋面前不停的磕头,要求见七姑娘,后头七姑娘见了她,她就为自个鸣不平。


    “如何?”南枝继续问,她坐在茶水间的凳子上,捧着一杯茶,已然入了神。


    双儿讲故事有天分,讲得跌宕起伏,“她先是说了自个的遭遇,春杏欺负她,其他人也不帮她,心里正委屈,又道伺候姑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教姑娘看在往日的份上,教她家去,亦或是让她去当个扫地丫头。正待这时,春杏也来了——”


    “然后呢?”满月连连追问,奉命去福寿堂给老夫人送“七姑娘亲手做的炖汤”,故而她今日也错过了这出。


    “她一进门,也跪在地上,不待姑娘问,便一长串地讲了许多话,又说茯苓老是拉着一张脸,给她脸色看,又说自个不是欺压茯苓,而是帮着她一齐做活。姑娘便教了其他人来问,都站春杏,少有帮茯苓的。登时,茯苓便长叫一声,往那尖锐的桌角撞去,要以死明志,被翠平姐姐拦下来了……”双儿说得详细,南枝便也得知,七姑娘带着她们二人去了正院,教五夫人拿主意。


    而后腰撞在桌角上的翠平,虽也跟着去了,但姑娘特意吩咐把药油找出来,回来给她涂。


    “她从前那样,谁帮她?不踩她就不错了,也是她活该。”满月冷笑,“院里谁没挨过她的怒?哪怕靠了她,她也不给好脸色看,只一味支使,闹得人人都怨怒。”


    茯苓走到今时今日,可以说是咎由自取,在青竹轩风风光光了几年,恍若正经姑娘那般端着架子。看谁不顺眼,也不问姑娘,立即给人调换苦差事,又或是光明正大地罚一顿。如今落了难,各人都冷眼看着,好不畅快!


    过了半个时辰,七姑娘回来了,只身后不见春杏,茯苓倒是跟着,让人摸不准发生了何事。


    且说罢这事,倒还有一事,林安托王娘子带了话来,那赖小子不在下人院住了,赖老爹只说外面有长辈病了,要孝顺,自个不便,便教赖小子坐船去一趟。


    可巧,赖小子走了三日有余,林安却在一处茶楼看见了他。


    第30章 第三十一章 过年林安不晓得……


    晓得小妹为何要他盯紧赖小子,他是个老实人,也就照做了,家来,把见到的原原本本告诉姊妹二人。


    “我跟了他进茶楼,他请人吃饭哩,几个学子模样的俊哥儿,一坐下,那赖小子就招呼店小二,说是要上好菜好酒,管够。”林安说着,忍不住咋舌,“最后一顿花了五两银子,这可了不得,他们家哪里来恁多银钱?再就是,赖老爹还说他出远门了,怎的他还在城里?”


    王娘子也觉不对,看向南枝,“你叫他盯着,可是知道甚么事?”


    “马娘子栽赃陷害你,我却觉得并非个人恩怨那么简单。”既有了苗头,南枝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把话摊开了讲,“你想,你与她共事三四年,不说有多大的情分,可面子情总是有的,你是升了等级,又不是与她有生死仇恨,哪儿就犯得着用这等手段?再则,她从哪儿知道茜草的作用?”


    丫鬟之间有争吵是常有的事,看不惯也正常,就说她自个,在青竹轩也不是人人都捧的热灶,可她们口中酸几句也罢,使这种让人去死的法子,倒真的不会有。


    “她使这般手段,竟能瞒过府中老爷的眼力,定有人给她扫尾了。”南枝眉头皱起,“若说这些不过都是我的猜测,可那赖小子如何有银钱挥霍?指不定就是给的封口费。”


    “你说的我也有想过,可,可谁会指使她对付我?我不过一个丫鬟,她能得甚么好处?”王娘子缓缓拍着胸口说,只是顺着南枝的话,她思考起来,眼里清明,似是想通了,“这回不单是我,老夫人也惊了,会不会——”


    她看向南枝,就见她点了点头。


    “不独你,这是一箭双雕的法子呢。”接下来,南枝便仔细讲了五夫人与七姑娘之间的恩怨,又道:“姐姐,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这才遭了殃。”


    她语气里满是愧疚,王娘子正脑子乱着,过了会儿才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沾你的光漏了脸,没道理这有难了,我却埋怨你。也无甚不好的,你如今忙,你姐夫也家来,我在家还能给你们做吃食做衣裳,也好。”


    林安听了,也连连点头,赞同王娘子的话,他挠挠头说道:“我正是这样想,不想你太过劳累,左右我的工钱都给你,由你支使。”


    如此说开,王娘子与林安也知道了,五夫人与七姑娘正是一对仇人。


    “姐夫,你为七姑娘办事,能在外行走,有了层便利,我有个想法,不若这般……”南枝压低嗓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末了添加一句,“不成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不要打草惊蛇,教五夫人觉出异样。”


    从七姑娘的举动中,南枝猜出七姑娘应当是在使翠平追查慧能法师这条线,毕竟马娘子一事不是冲她来的,她自然就不会那么关心。


    所以,想要浑水摸鱼,就必须由她们自己偷偷摸摸进行,说不定能跟在七姑娘身后一齐报仇呢?


    王娘子与林安起先还有些无措,倒不是因着他们是奴仆不能对付主家,而是因着难度唯实不小,可听南枝详细的一步步的计划,他们忽的觉得:这也不难?


    思量过后,王娘子咬牙,“便做了!”林安自然是跟着附和。


    谁说奴仆就没有气性呢?纵使主子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们到底是个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稍有不顺心,往主子饭菜里吐口水还算小事。倘若像王娘子这般,遇上生死这样的大事,那便是不顾再难再艰,也要出了这口气。


    曾经便有一桩事:一户人家对老奴非打即骂,时间长了,那老奴使了药,毒死了一家子。


    可见,被压得久了,心里的气就越盛。


    交代完,三人又吃了一顿饭,王娘子却说,“不许再回去,今日就在这儿睡,你与我讲讲那事,我还没听够呢。”


    “成。”近日经历的事情多,她还没与姐姐说过,趁这个机会说了也好,免得她担心。


    “我去给你们打水。”林安舀了热水到木盆里,又掺和了冷水,这才捧到姊妹二人脚下,“正合适泡,快些,待会儿冷了。”


    “诶。”南枝把脚放进水里,热乎乎的,她揶揄道:“姐,姐夫对你可真贴心,我算是沾光啦。”


    王娘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显,她悄悄看了眼正在忙活的男人,他还没发觉娘子在偷看他,依旧弯着腰收拾柴火,宽大


    的肩膀给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嘴贫,泡你的,别说这些。”王娘子捏了捏南枝的脸,“也算他老实,还得是我眼光好。”


    当初她得了个好差事,多少人背地里想要算计她,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人也敢往她跟前带,她当时就泼了一盆水,告诉她们,“收起你们那点子心思,我王南溪就算是去作姑子,也不嫁游手好闲、瞧不起女子的男人!”


    王泼皮的名声就是那时传开的,不过她不后悔。挑中林安也是看他实在,纵使他也有不懂转变的缺点,可也不那么重要。


    歇下后,南枝一一与王娘子说了,连春杏如何欺负茯苓,都讲了一遍。


    王娘子听着,忽然坐起身,“你说,我要不提笔写话本子?”


    “啊?”饶是南枝脑子转得再如何快,也没跟上王娘子这个逻辑。


    怎的扯到这里了?


    王娘子却是没注意一左一右两人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如何赚银子,听你讲了这些,我突然想到,为何不写话本子呢?左右我见过不少事,写那些后宅的事,甚么夫人与老夫人不睦,老爷养外室的事,外头市井最喜欢这些事了。”


    “这可以,只要藏着身份,别教人发现你是李通判府上的丫鬟,旁的问题不大。”南枝也觉得可行。


    “家里笔墨不多,我明日给你捎来。”林安说。


    倒是没预料到家人们都支持,王娘子拨弄头发,略微羞涩地说道:“我就试试,还不定怎么样呢。”只她心里却不是这般想,必定要作出一番成绩!


    *


    第二日,南枝早早回了青竹轩,院门才开,与牛稳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她先回了一趟厢房取东西。


    可巧正碰见往外走的满月,她一见南枝,便迫不及待地与她八卦道:“你可知,春杏被留在正院了。”


    “发生了甚么事?”昨儿七姑娘回来就没见春杏跟着,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昨儿七姑娘在正院,与夫人好一顿诉苦,说这两个丫鬟着实难教,她年轻,便求夫人留春杏,教春杏在正院学一番规矩,至于茯苓,则是带回来,由她管教。”满月解释,“姑娘可真是心善,要换了旁人,指不定如何罚春杏呢,她还让春杏在正院学规矩。”


    心善吗?南枝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七姑娘这个举动像是在酝酿着甚么计谋。


    这事,翠平应当清楚,可她也不至于透底给她。


    青竹轩的丫鬟里,聪明人不少,也不是个个都与她交好,譬如翠平,与她只算是共事一场。


    南枝因着要学医术,忙起来便顾不上其他事情,待二十八这日,她问牛稳婆,“婆婆不家去过年?”


    “在这也挺好。”牛稳婆丢下一句话,便自己忙活收拾药材,也不理一旁的南枝。


    从后罩房出来,南枝遇上了新来的小丫头,她一口一个“南枝姐姐”,叫得可甜。


    “姐姐,牛稳婆不回去过年麽?”


    南枝摇摇头,“我没问呢,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她。”说罢,她反客为主,打听起来,“你与牛稳婆都是住后罩房,应当聊过几句?”


    那小丫头嘴一撇,摇头说道:“没呢,她孤僻得很,我们去寻她一齐嗑瓜子,可她只拒绝,自个做自个的事,也不理咱们。”


    都传开了,新来的牛稳婆怪人一个。她又不是顶顶火旺的热灶,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不说了,姑娘寻我。”找了一个借口,南枝便想走了。


    奈何那个小丫头实在热情,“诶,南枝姐姐且慢,我有事与你说呢,我嫂嫂生了一个女儿,要办几桌,邀你一起凑个热闹,便在明天,你可有空?”


    她有些怕翠平,不仅是因为翠平年纪比她大几岁,更是因着翠平很有一套规矩,谁的脸面都不给,她也就不敢去邀。


    倒是南枝,虽然也是大丫鬟,可平日里和气得很,说话都是笑着,从没有重话,自然,她也就带了几分亲近,邀她也不害怕。


    “哟,原是这样,我正好得空,你回去告诉你家人,我必带着礼去。”南枝笑着说完,她向来不躲避社交。


    明日早上,她与王娘子外出采买年货,顺便买份礼物。


    七姑娘房中的事并不多,过年要用的衣裳首饰、给长辈弟妹准备的年礼、赴宴要备的各色打赏等等,都由翠平与南枝提前料理好了。


    念着南枝还小,翠平便求了七姑娘,过年这几日,让南枝家去,她则伺候七姑娘。


    甭管翠平出发点是甚么,也算好意,南枝受了,家来准备过年。


    二十九这日,正与王娘子上街采买,聊到牛稳婆,王娘子便说,“你怎么不邀她一齐过年?左右我们家人少,也热闹。再说,她教你一场,有半师之谊。”


    “我倒是想邀,可问她话,她也不搭理,我也不知她会不会外出见友人。”


    “也罢。”不再讨论牛稳婆,两姊妹把心放在各色吃食上,这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头,有甚么煎炸的面果子,水煮的馄饨饺子,又或是烤制的肉食,应有尽有。


    林安在一旁护着两人,今日人多,难保有拐子或者是盗贼。


    她们早上没吃早饭,空着肚子从这头吃到那头,待肚子滚圆,这才收手。


    南枝如今当差,有银钱,故而也大方,给姐姐与姐夫各买了两身衣裳,并香包挂坠各几样,都是出门能用得上的装饰物。


    王娘子也是一样,只觉得这布料也好,那汗巾也不错,也不纠结,一窝蜂买了,“我给你买回去放好,要用了,只管告诉我。”


    除了这些,她们三人还去了一趟书肆,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王娘子写话本子,预备“大发光彩”。


    一切妥当,他们又去看了一场杂戏,看见喷火的人时,围着的人都下意识地发出惊叹,并后退几步。


    看罢戏法,三人家来,南枝提着礼去了参加宴席。


    充实的一日过后,便到了大年三十,夫妻俩正在家里洗菜,晚上要杀鸡祭祀,比不得府上的隆重,他们小人物,却也有自个的做法——一只鸡,一块烧肉,并各色瓜果糕饼,再有亲手做的饺子,一壶好酒,一罐好茶,便是能见列祖列宗面天地鬼神的“好礼”了。


    南枝睡了一个懒觉,窝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的小孩烧炮仗,不时就“砰”一声,过后就是妇人的叫骂,“去去去,别处玩去,烧到了衣角,有你好的。”


    赖了一会儿,起床,用温水洗脸漱口,吃着给她留的早饭,南枝还注意外面串门的娘子婆子的聊天。


    她们讲着讲着,讲到了赖家。


    “赖家今年只有赖老爹一个人,也不知何等落魄,赖家那个混小子也不知哪里去了,过年都不回来。”


    “不是说有亲戚病了,要赖小子去一趟?”


    “你信这些个,从前没提过甚么亲戚长辈,怎的忽然就冒出来?”那婆子吊着眼,颇为不满地嘀咕,“我好心给他解释一个婆娘,他居然拿扫帚赶我,真是不知好歹。”


    南枝嘴角抽抽,这刘说嘴真不怕被人打,马娘子去了还没多久,就给人介绍。想当初,给她介绍的亲事也不是甚么好亲事。


    日头很快消沉,待夜了,三人一齐吃年夜饭,响彻云霄的钟声敲打三下,城里百姓均听闻。


    南枝与姐姐、姐夫对视一眼,皆举杯庆贺,“新年快乐!”


    按虚岁来说,今年南枝十岁了。


    吃罢酒,就是烧香拜神,各色纸钱烧了一堆,再拜三拜,全乎了礼数也就是了。


    “长大一岁,今年平平安安,身体康健。”王娘子给了南枝压岁钱,“拿着,买糖吃。”


    “这是我的。”林安把红封递来,等南枝接了,他就笑了笑。


    烟花炮竹响了一夜,烧


    纸、烧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望着姐姐、姐夫,南枝抬着头说了一串吉祥话。


    新年,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