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已过,天愈发的冷了起来。清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山脚下的霍家便飘起几缕炊烟。
江云苓起了个大早。
昨天和霍长宁说好了,今天要一块儿到城里卖他们前时采来的草药去。
原本是霍青带着两人一起去的,可想着他还要摆摊卖肉,省的耽误了生意,霍长宁便说他们自己去就行,让霍青自去忙。
霍青一想觉得也成。
宝济堂的路霍长宁认识,且城里霍长宁去过不少次了,从小每逢年节或是赶大集的时候李氏都会带着他。后来他长大了,李氏有时候忙着家里的活儿抽不开身,也是霍长宁帮着去城里摆摊卖菜卖鸡蛋什么的,对城里熟。
于是霍青便说让两人跟着他一起去城里,他推板车,还能顺便拉着他们的药材走一路。
天冷以后早起就想吃口热乎的,于是江云苓熬了锅杂粮粥,又捞了个咸菜疙瘩切了就着馒头吃。
送霍文出门以后,霍青三人也出发了。
霍青推着板车,板车上装着猪肉和两个小哥儿的竹筐,里头是他们这些日子从山上采挖来的药材,而江云苓和霍长宁则走在霍青的身边。
这会天还没完全亮,清早冷风呼呼的往人脸上吹。霍长宁今日特地围上了前几日他大哥在城里给他买的新围脖,江云苓也穿上棉衣。
这是他从嘉陵带过来的旧棉衣,之前霍青给他买的棉花让他缝的新棉衣他已经做好了,只是这会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他没舍得穿。
足足四斤棉花呢,缝一身厚实的冬衣是绰绰有余了。余下的,江云苓还给霍青和霍文一人缝了一样小物件。
他原是想把剩下的棉花给兄弟俩一人做一双棉鞋的,可转念一想,一来,他不知道兄弟俩的鞋样大小,二来,鞋袜这样东西,都是定了亲人的或是夫郎给自家汉子做,他的身份不合适,于是只能作罢。
想了两天,他最终给霍文缝了一个袖笼。
霍文读书十分刻苦,即便是到了冬日里也从不松懈。他的身体本就不好,不像寻常那么大的小子火气旺,江云苓每每见他手冻的冰凉还要提笔写字,手指都僵硬了,活动不开。
于是江云苓便给他做了个袖笼,里头填了好些棉花,不写字时便可以把手放进去暖着。两边的口子也专门做大了些,这样等天再冷一些的时候,小巧一些的汤婆子都能塞进去,这样握着便更暖了。
想着霍文是读书人,他还在袖笼上头的布头上绣了两片清雅的竹纹。
霍文拿到袖笼的时候惊讶极了,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抚了抚上头的竹纹看了看江云苓,又看了看手里的袖笼,眼眶微湿,道了声“谢谢。”
至于霍青。
江云苓的脑中止不住再度浮现出之前他无意间撞见霍青脱了衣裳以后的那一幕。
想到汉子那肌肉紧实的肩头留下的那两道因为长期拖拉板车而留下而的深深的红痕,江云苓最后给他缝了两个棉肩垫子,还加了些可以缓解筋骨疼痛的草药进去。
平日里霍青拉板车的时候用来垫在肩膀上,这样他再推板车的时候肩膀就不会那么疼了。
不知是因为心虚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别的,江云苓在缝那两个棉垫子的时候脸一直是红的,再交给霍青的时候脸也是红的。
幸而霍青好似没有注意到,收到他的东西的时候也似霍文那样愣了一下,而后便珍重的收下。
第二天,那两个棉肩垫子便用上了。
与往日帮着家里卖货不一样,这些草药都是这些日子他跟着江云苓一起挖的。想着挖来的这些草药马上就能换出钱来,霍长宁有些兴奋,一路上不停围着江云苓说话,一口一口的白气从嘴巴里呼了出来。
霍青在一边听着,时不时逗上霍长宁几句,有时霍长宁恼了,便会轻“哼”一声转过头去,然而过没多久他便又忘了,又转过头继续兴高采烈的和两人说起话来。
江云苓在一旁瞧着有些忍俊不禁,抿着唇轻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感慨。
记得他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心里怀揣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忐忑,如今不过一月不到,他的心境已全然变了。
三人虽然出发的早,然而有两个哥儿在,照顾他们的脚程,霍青今日到城里的时间比平时略晚了一些。
这是江云苓第二次来到白柳县。
上一次他从嘉陵乘船过来,在白柳县的码头下船时天已经快黑了,再加上那时他心里有事,也没有心情去细瞧,这会再来城里时,不免要多瞧上几眼。
白柳县每逢初一十五一次大集,今天虽不是赶集的日子,但这会城里仍是十分热闹。
如今已是辰时中,早集已经开始了,不少妇人和夫郎们相继提着菜篮出来买菜,街边卖吃食的摊铺也都已经开摊了,热气沿着笼屉往外冒,摊主正沿街卖力的吆喝着,不远处,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们挑着装满了杂货的扁担,沉重的箩筐压的汉子腰都弯起了些。
江云苓虽说从前也是住在镇上的,但一个镇子到底不如县城地方大,因而也好奇的打量了一阵。
然而在发觉其实同他从前在镇上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心里反而更记挂着这个那筐药材。
霍青的肉摊子和医馆在集子的两个方向,于是到了集子的门口后,霍长宁便让霍青自去卖肉,他带着江云苓去宝济堂就行。
瞧着日头确实不早了,于是霍青把板车上的竹筐上卸了下来交给两人,又叮嘱了霍长宁几句,临走前看到旁边有小贩扛着卖糖人的草垛子经过,还花了几文钱给两个小哥儿一人买了一支糖人吃。
麦芽糖稀吹出来的糖人晶莹剔透,颜色金黄,形状也做的很逼真,用舌尖舔一口,味道甜甜的,霍长宁拿着手里的糖人,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江云苓同样眉眼弯弯的,霍青看着也笑了。
三个人在集子门口分别。
在去宝济堂的路上,江云苓顺口问起了霍文的身子的事儿。
提到这个,霍长宁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二叔二婶从小不知带小文看过多少大夫了,都说他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能好好养着,想彻底根治是不可能的。”
闻言,江云苓也有些惋惜。
他虽从小在医馆里长大,耳濡目染下也懂得一些医术药理的东西,但都是最粗浅的功夫,连诊脉都诊不来,更别提给人治病了。
既然那么多大夫都这样说,想来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不过好在霍长宁说,大夫说了,霍文这身体,只要精心的调养着,别受什么大的刺激,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只是比寻常人弱一些。
如果不是这样,霍青也不会继续送霍文去读书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很快便到了宝济堂的门口。
霍长宁:“到了,这儿就是宝济堂了。”
据霍长宁说,宝济堂是这城里最大的医馆,江云苓站在门口一瞧,果然气派。
光是门口的响板门便有四块,正中间悬着一块紫黑色的牌匾,上头写着“宝济堂”三个字,左右两边各垂落一个灯笼,离得近了还能闻到里头清苦的药香。
这样的场景让江云苓分外熟悉。
一大早还没什么人来瞧病,门口的伙计正拿了布巾子擦拭药柜,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你们二位是要瞧病?”
江云苓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背后的竹筐子,道:“我们想来卖些药材。”
上次霍青到宝济堂问过了,医馆是收药材的,只不过能卖多少钱得根据药材的种类和品相来定,所以江云苓今天就把采的草药背来了。
一听说两人不是来瞧病的,那伙计面上的表情变了些,似有些不耐烦,又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们:“就你们俩小哥儿,能懂药?”
话落他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别又是什么乡野村夫,弄了根破叶子就来当草药卖吧。”
他的声音很小,霍长宁性子大大咧咧的,没听到这句话,也没觉得伙计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江云苓却微微皱了皱眉。
然而想着能把这一筐草药卖掉比较重要,江云苓没有说什么,而是把背上的竹筐卸了下来放在柜台上让他看。
江云苓道:“小哥可先看看,我这儿有金银花藤,柴胡,板蓝根,黄精等等,都是晒好了,分拣过的,没有骗人。”
那伙计原本还以为这两人是个不识货的,可这会一听这小哥儿连柴胡,黄精这类不怎么常用的药都能说的出来,且他翻看了一下竹筐里的东西,确实是有这些药材,这才信了些,扔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而后转身入了后堂。
收药的事儿他一个伙计做不了主,得去请大夫出来。
这就是有的谈了。
霍长宁忍不住有些激动,挽着江云苓的手笑眯眯道:“苓哥哥,你可真厉害。”
江云苓笑了笑,却没说话。钱没到手上之前,一切还未定呢。
两人没等多久,后堂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一个八字胡,三角眼的中年男人从后头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这宝济堂的坐堂大夫,纪文山。
纪文山出来以后先是上下打量了江云苓几眼,随后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就是你要来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