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吧?”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云苓愣了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的摇了摇头,紧接着,那头霍长宁也惊喜的叫了一声:“大青哥!你来的正好!”
霍青扶着江云苓站好了以后便放开了他,回头淡淡的撇了刘氏一眼,没说什么,也是这一眼,让江云苓的心头狂跳起来。
他咬了下唇,心里后知后觉的有些忐忑起来。
在尖酸泼辣的刘氏面前,他尚可以那样冷静,从容不迫,然而在霍青面前,他却免不了有几分底气不足。
霍青会不会嫌他把事情闹得太大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情分在,而他到底也只是刚来这个家不久。
可若是由着刘氏这样不清不楚的往他,往霍家头上泼脏水,江云苓又咽不下这口气。
刘氏嘴里那样不清不楚的骂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霍家一家人。
尤其在前段日子听霍长宁说过早年霍青是怎么带着霍文一个人熬过那些最苦的日子的,如今再听到这些话,他更是无法忍耐。
再说了,小文是个读书人,若是背上这样的名声,将来还怎么考科举。
喉头有些干涩,江云苓张了下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霍青低沉又平稳的声音对他道:“没事儿,我来了。”
仅这一句话,却叫江云苓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了,眼睛也有些热热的。
真好,霍青没有怪他。
霍长宁心思不像江云苓那样细腻,见霍青来了,只觉得找到了倚仗,于是忙放开了刘氏,一溜烟跑到了霍青的面前,把方才发生的事儿跟霍青都说了一边,还重点说了刘氏嘴里骂的话多难听,他苓哥哥如何如何委屈。
霍青越听脸色越沉,嘴唇紧抿着,心里怒意勃发的同时,也有些懊恼。
方才他从镇上卖完肉回家,才放下板车,栓子就匆匆的跑来和他说看见他们家苓哥儿好像在祠堂门口和刘氏吵架,让他赶紧去看看。
那会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到刘氏那性子,小哥儿怕是要吃亏。
于是,霍青谢过栓子后匆匆往祠堂赶,远远的就瞧见刘氏推了小哥儿一把,他心头一跳,如今又听霍长宁说了这些。
这下,霍青的脸更沉了。
刘氏凭着一张嘴胡说八道确实可恨,但说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本以为去村长家给小哥儿登记过身家户籍文书就够了,却忘了在村里过日子,身份不正还是会惹来不少流言蜚语。
霍青这么一个高大的汉子杵在这儿,又是干屠户的,拳头攥紧,脸色铁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还有些乱的常年,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刘氏心里自然也是害怕的,然而转念又一想,她怕什么!
霍青还敢动手打她不成!
他一个小辈,且再怎么说,霍家在村里没什么人。霍家是从霍青爷爷那一辈才搬来村里的,如今村里也就他大伯霍铁山那一家是他亲戚,而她男人姓王可在村里扎根有四代了,人丁兴旺,今日霍青要是敢动她,就是有理也得变没理,他们老王家的那些人可不会放过他。
这样一想,刘氏又硬气起来,腰板挺直了,胡搅蛮缠:“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不成?你动老娘一根手指头试试!”
对女人和哥儿动手不算本事,霍青只冷冷的扫了刘氏一眼,没理她,转身对霍长宁道:“长宁,你去跑一趟村长家,请村长过来一趟。”
小哥儿有保护自己的本事那很好,可他户籍来历这事儿,还是得请村长来说才行。
闻言,霍长宁眼前一亮。
对啊!他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去请村长呢!刘氏凭着一张嘴这样在外头诋毁苓哥哥的清白,就该请村长来治治她!
于是霍长宁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那头,刘氏却有些傻眼了。
不就说了两句闲话,咋就闹到村长那儿去呢。
她有些慌了。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有时候村长的威信比县城里的县太爷还要大,毕竟县太爷在县城的衙门里坐着,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然而村长却不同,那是天天一个村里住着的。
村长管着一个村里的大事儿小事儿,对外与县府衙门有所联结,朝廷颁布了什么政令,粮税徭役,这些都是村长组织传达的,对内,村长也是一个村里最有威信力和公信力的人,甚至能把一户人家赶出村里,不让他们在村里居住下去。
因刘氏性情泼辣,常在村里搅事儿,已经被村长训诫过很多次,还被警告说再有下一次,就要请他们王家的耆老来,看看这么个妇人到底能不能做王家媳妇。
这就是要请她男人休妻的意思了。
刘氏心里清楚,她在家跟她男人再怎么闹,可闹到要休妻却是万万不行的。
她丢不起这个人,再说,她这性子,连娘家人都早就烦透了她,若是被休弃回家,怕是连娘家人都不会收留她,这日子还咋过。
这样想着,刘氏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张了下唇,想说几句软话,然而又觉放不下面子,干干巴巴的站在那儿。
霍青理却连瞧都没有瞧刘氏一眼,只转过身对江云苓道:“你受委屈了,接下来的事儿我来处理,别怕。”
江云苓讷讷的摇了摇头,一双手不知怎么的就揪住了衣摆。
生气肯定是有的,但他却没觉得多委屈。男人来了以后的每一句话更是叫他安心。
这事儿他自己不是不能解决,但没人会不喜欢被欺负时有人护着的感觉,一颗心也有了归处。
陆明远来的很快,一听又是刘氏这个搅事精在搅事儿,他的脸都黑了。
刘氏因为之前霍家分租田地的事儿,心里对霍青有了怨恨,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且自从霍铁风死了以后,霍家的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村里好些人对霍家两兄弟的态度也不似以前那样热络,甚至渐渐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说霍文命不好,克双亲,还带累兄长。
他在心里气恼这些人蠢笨。
且不说霍文再怎么说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虽说如今看着身子不好,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万一以后真的考出个功名,那就是他们村唯一的秀才。整个村的名声都能跟着好起来!
再说这霍青,年纪轻轻不仅把家顶起来了,还干上了屠户。
村里有个屠户有什么不好的,自从霍青干上了屠户以后,村里杀猪劁猪的就再没请过外人,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成了,买肉也方便多了,价钱还便宜。
他瞧着霍家这两个小子都是个好的,以后说不定能有大造化,这些人不巴结着就算了,还总惹事儿。
见霍长宁当真请来了村长,刘氏心里头直发虚,但她向来是个没理也要声大的,一嗓子就嚎了出来:“村长,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可要被……”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明远呵斥了一声:“你闭嘴!刘氏!今日正子不在村里,你是不是当真想让我请你们王家的耆老来!”
村长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加上他开口就说要请王家的耆老,一下就拿捏在刘氏的七寸上,这下刘氏哪里还敢说话,一下就噤了声。
见她闭了嘴,陆明远这才看向树下其他几个人。
事情方才在来的时候他已经听霍长宁说了,对他说的已经信了大半,可为显公正,他也不好只听霍家一张嘴说的,于是问道:“你们几个给我说说,方才是怎么了。”
村长都来了,再加上方才刘氏那话可算是犯了众怒了,于是在场没一个刘氏说话的,唯一一个平时能和刘氏凑在一堆说上话的杨夫郎见事不好早已经溜。
陆明远本就不喜刘氏,听完了村里人说的话以后更是怒火中烧,上去就把刘氏臭骂一顿:“刘氏!又是你!就为了租地那么点破事儿,你毁人名声你还想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村长!”
这时,下了学回到家的霍文听了这事儿以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他跑的急,身上的书袋都还没放下,因身子不好,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也有些发青,到了见到人便喊了一声,又急切的上下打量了几人几眼:“哥!苓哥哥!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没事吧?”
听霍长宁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以后,霍文也气的不行,一双眼怒而看向刘氏,站在江云苓面前道:“按照大宣朝律法,凡平白辱人清白,败坏名声者,经审理清楚后可是要挨板子的。刘氏!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敢不敢和我苓哥哥到公堂去对簿一番!”
霍文年纪虽小,只有十一岁,且因身体常年病弱,常常被人忽视,可他到底读了那么多年书,身上自有几分读书人的清贵之气。
今日他这样站在江云苓身前,一番话虽没有大吵大闹,却条理十分清晰,叫人不由自主的便信服几分。
怎么扯两句闲话还要闹到公堂上去,听到这儿,刘氏彻底慌了。
她一个村妇,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到见官还要打板子,腰都软了,哪里还嘴硬的起来,忙抓着村长的衣摆叫嚷起来:“村长!村长!我错了!我这张臭嘴抹了粪了!我不该乱讲话!别抓我去报官!我错了!”
她这副慌乱求饶的模样让人厌弃。然而陆明远虽看着心烦,却也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儿闹到公堂上也确实有点不值当。
可见霍青霍文都一副板着脸的模样,他也有点拿不准兄弟俩的意思,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看向霍青:“青小子,这事儿你看要怎么办?”
霍青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江云苓以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被那么多人护着,江云苓这会子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只觉得温暖。
他本意也只是为了给刘氏一点教训,如今这样就够了,于是他对霍青微微摇了摇头。
霍青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他对村长道:“这次这事儿就算了!但刘氏,你今天必须得当着众人的面向苓哥儿道歉。”
“还有小文。”江云苓道:“方才你的话里也骂了小文,你也得给他道歉。”
“就是!”霍长宁也点头附和道:“老泼妇!你给我苓哥哥和小文道歉!”
今日这么一糟把刘氏吓得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她这会即便再记恨江云苓和霍青,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畏畏缩缩的给江云苓和霍青道歉,然而心里却仍在咒骂。
然而就在这时,霍青黑沉的眸子扫来,刘氏顿时吓得一缩脖子,这下连心里也不敢埋怨了。
但这事儿还没完。
只见霍青抬眸,一双漆黑幽亮的眼睛看向面前众人,语声沉沉道:“今儿我请村长来,除了给刘氏一个告诫之外,也是想告诉村里各位婶子和叔伯一声,也请村长做个见证。”
“苓哥儿虽孤身一人从嘉陵而来,但他既来了我们霍家,他就是我和霍文的亲人!至于苓哥儿的来历,也请各位叔伯婶子放心,他的身世清清白白,户籍文书俱在,这些我早先也已经在村长那儿登过册子了。今日与大家说清楚,日后若是再叫我在背后听见些什么不清不楚的话,就别怪我霍青不念同村的情分了。”
一番话声音虽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其中之意再清楚不过。
江云苓听着眼眶不禁再一次热了。
闹了那么一通,陆明远哪里还看不出来霍青今天请他来是想借他的口在村里面前给他家小哥儿正名呢。
这事儿没有再闹大,陆明远心里还是满意的。
是以,他此时也站了出来顺势道:“是,青小子说的没错,苓哥儿确实是个良民,他的身家户籍纸是我亲自验的,大家放心。”
有霍青的话在前,又有村长的话做底,大家伙儿先是安静了一会,随后有妇人笑着打了个圆场:“欸,瞧这点误会,我们这正说苓哥儿好呢!”
有了这头一句,后头几人也纷纷跟着夸了起来。
“就是,村里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哥儿,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说苓哥儿是个擅厨的?赶明儿我喊我家小哥儿也去跟着学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很快缓和了下来,陆明远捻了捻胡子,心头也满意。
这才是嘛,他们杨溪村虽说没出过什么读书人,但民风还算纯朴,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
又见刘氏还似一根木头般杵在那里,于是陆明远不耐烦的对刘氏摆摆手:“还不滚回家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刘氏哪里还敢说什么,忙抱上自己的筐子灰溜溜的回家去了,离开时还不知从哪里斜窜出来一条野狗,追着刘氏不停的撵,把刘氏吓了一跳,跑起来摔了一跤脚还给扭了,“哎呦”的叫了一声。
那狼狈的模样把霍长宁看着直乐。
刘氏走了以后,陆明远挥了挥手,让围在祠堂门口的人也散了,又安慰了霍青几句,自己也走了。
事情解决完天也已经有些黑了,这会再回去做饭肯定来不及了,于是霍长宁便邀霍青,霍文和江云苓一起回他家吃饭。
一路上,霍长宁心情好的不得了,围着江云苓直夸他厉害!几句话就把那刘氏吓得屁滚尿流!实在是大快人心!
等回到家以后,他又把这事儿和家里人都说了一边,李氏几人听了也拍手叫好!那恶妇在村里霸道了这么些年,也该受个教训了。
天已迟暮,灶房炊烟袅袅,油灯里的火苗轻轻跳跃着,让屋子也跟着光亮温暖起来。
看着被李氏几人围在中间轻笑着说话的江云苓,又起方才刘氏离去时的模样,霍青心里盘算着自家也该抱只狗回来养了。
如今家里多了个小哥儿,霍文也还小,身子也不好,他又常常不在家,有只狗看家,他出门在外也能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