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长公主她不装了 > 16、第 16 章
    这张诚在府里向来是个闷葫芦,平日里除了当值,几乎不与人来往。有人传言他早年犯过事,也有人说他性子古怪,总之是个不讨喜的主儿。


    “殿下叫你上前回话。”碧玉语气平淡,后又扬了扬调,刻意提高了声音:“站直了,别畏畏缩缩的。”


    张诚肩膀一颤,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眉骨略高,眼窝微陷,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还没等他对上乔知意的视线,就又立刻低下头去,像是被烫着了似的。


    “……是。”


    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低得几乎听不见,脚步却老老实实地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了最前头。


    周围几个婆子撇了撇嘴,有个胆大的甚至翻了个白眼,显然对张诚这般“出风头”很是不满。


    乔知意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打晃的肩头,凭着前世的记忆,晓得这人瞧着胆小,骨子里却是忠良有血性的。


    哪怕只给一口饭吃,都能为她拼死护府。


    但今日这表现,着实和期望的有些差异。


    “本宫这几日听闻,你曾在陇西从军?”乔知意语气平淡,听不出轻重。


    张诚心里头顿时七上八下的,一张脸霎时褪尽了血色,只当是自己那点军伍履历传出,惹了贵人嫌恶。


    谁不知道,这些金尊玉贵的主子最是嫌恶行伍出身的。


    能从战场回来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是带着一身血腥气的贱骨头,哪有被主子特意点名的道理。


    张诚膝盖一软,便要直直的往地上跪,却被另一侧候着的碧叶眼疾手快地架住了胳膊。


    乔知意忍不住拧了拧眉,碧玉见状,主动上前半步,声音刻意放轻却足够让周围人听清:


    “回公主,这张诚是五年前由老管家招进府的。早年确实在陇西大营当过斥候,但后来因伤退役了。”


    她余光扫过那几个撇嘴的婆子,继续道:“此人当值从无差错,就是……”顿了顿,“就是性子孤僻了些,平日用饭都独自蹲在马厩旁吃。”


    碧玉说的委婉,但把他处境点的明白。


    果然,话音刚落,廊边那穿褐色比甲的粗使婆子便忍不住了,扯了扯身边正翻白眼的仆妇,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却偏偏能飘到近处:


    “什么性子孤僻,分明是身上背着人命……”


    “就是,边关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叛军混进来的?”


    窸窣的议论传来,张诚的脑袋埋的更低。碧叶耳尖,柳眉一蹙,眼风凌厉地扫过去,那两个婆子才悻悻闭了嘴,却还在暗地里交换着眼色。


    乔知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转头又瞧着张诚那副模样,语气里添了几分缓意。


    “慌什么?”


    她从袖中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屈指一弹,那银子便“当啷”一声落在张诚脚边的青砖上。


    “明日起,本宫要你每日卯时教府里的小厮练半个时辰石锁,把他们的身子骨都给练结实了。”


    她顿了顿,见张诚仍僵在原地,像尊被定住的泥塑,唇角便微微扬起一点弧度,语气里掺了丝浅淡的笑意,“怎么?是嫌本宫给的赏钱少了?”


    “……不不不!”


    张诚这才猛地回过神,指尖像被火炭烫到似的,慌忙去捡地上的银子,掌心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虽不知为何要他带着人练石锁,但长公主这态度表明的清楚,非但半分没嫌弃,反倒亲口给了他这样个体面差事。


    “小的万死不辞!定当尽心!”


    他紧咬牙关,没让声音泄出半分颤抖,只觉得喉间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灼得他呼吸发紧,滚烫的气流直冲眼眶,在眼底灼出几分湿意。


    这银子哪只是银子?这可是长公主当着一众仆役的面,亲手从荷包里拈出来递给他的。


    府里除了四位姑姑,谁曾有过这体面?


    张诚暗自估量着,便是管事赵全,上个月替公主往城外庄子送书信,回来时领的赏钱也是账房按例支的,用桑皮纸包着,连个封缄都没有。


    就连逢年过节的红包,也都是碧青姑姑捧着红漆托盘,盘里的赏钱都用红绸裹着,按份例分好才发的。


    如今长公主既给了信任,又给足了里子面子,这般周到体恤,他更该拼尽全力让公主满意。


    不就是操练几个小厮么?当年他可带过比这多三倍的新兵,那些半大的小子,刚上战场时腿肚子都打颤,最后不也成了能背靠背挡箭的兄弟?


    乔知意点了点头,终于在他身上见着了记忆中的半分血气。“人数你便自个儿找赵全清点,若谁不配合的,直接和碧青碧玉她们几个知会一声。”


    眼角余光掠过不远处的仆从,方才还窸窣私语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一个个垂着头,靴尖都快嵌进青石板缝里。


    乔知意收回目光,懒得再多看。


    这府里的弯弯绕绕,她见得多了。


    总有那么些人,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偏生练就了副欺软怕硬的骨头,惯会抱团取暖似的排挤落单者,仿佛踩低别人一寸,自己就能凭空高上三分。


    可这世间的道理从来分明,真正能立住脚的,从不是靠依附扎堆来壮胆,而是得凭自己手里的底气,活出几分硬气来。


    “碧叶。”乔知意忽然开口,“你脚程快,去库房取两匹新到的杭绸,再到账房支十两银子来。”


    “是!”碧叶脆生生应下,青布裙裾一旋,带着阵轻快的风,转眼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


    乔知意收回视线,正对上张诚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脊背已然挺得笔直,焕然一新似的,望着她的眼神里,像是落了满地的星子。


    “既要教人武艺,总不能穿得束手束脚。”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杭绸透气吸汗,做两身短打最是合适。”


    方才还在交换眼神的几个婆子听她认真,此刻都不住垂下眼帘,指尖绞着帕子,脸色白了几分。


    “至于那十两银子,是给你添置教具的。”


    乔知意指向那假山石后半人高的石锁:“府里现有的石锁若是重量不对,或是数量不足,便去街口的铁匠铺定制,按你在边关操练的规矩来。”


    她安排的妥帖又细致,让人喉间又泛起那股熟悉的涩意,张诚鼻子一酸,竟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做什么?”旁边的碧玉看不过去,轻咳一声提醒道:“还不快谢过长公主?”


    张诚这才如梦初醒,先是重重一点头,喉结滚了滚,从喉咙里挤出个瓮声瓮气的“是”,跟着膝盖一弯,咚得一声跪在青石板上。


    他没学过府里那些繁复的礼节,只依着边关的规矩,挺直脊背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小的张诚,谢过长公主!”


    石板缝里的青苔被他膝盖压得簌簌作响,掌心的银锭棱角还在硌着肉,张诚声音带着哽咽,可这点疼混着心里那股又热又胀的滋味,竟让他觉得踏实得很。


    身前女子轻嗯了声应下,没当回事似的。


    绛红宫装的裙裾在他眼前扫过,金线绣的纹样掠过时,带起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碧玉也快步跟上,绣鞋踏着水磨砖的声响渐行渐远。


    张诚依旧直挺挺跪着,直到那两道身影转过回廊拐角,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松了松绷紧的肩背。


    “哟,张教头这是要高升了?”


    身后忽然飘来句酸溜溜的话,尾音拖得老长,像根沾了水的棉线,缠得人耳朵发痒。


    张诚回头,正见赵全屋里的婆子斜倚在朱红廊柱上,手里绞了块素帕,嘴角撇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角的褶子都堆着几分瞧不上的意味。


    他没接话,只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右手在膝头轻轻拍了拍,那些沾在布上的青苔碎屑簌簌落下,混着石缝里的细沙,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


    说来也怪,往日里那些尖酸话总像针似的往肉里钻,扎得他坐立难安。可此刻听着,竟像隔了层蒙着水汽的纱,嗡嗡的,连半分尖锐都透不过来。


    拍净膝头的尘屑,张诚转身便要往西角的演武场去。他得先瞧瞧府内石锁的成色,心里好有个谱。


    “急什么?”


    那婆子见他不理,又往前凑了半步,帕子在指间绕得更紧。“刚得了公主赏的银子,就忘了自个儿从前了?”


    张诚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他抬手按了按袖袋,刚放进去的银块正隔着布帛硌着掌心。


    “张教头如今可是贵人了。”婆子的声音还在身后磨着,“就是不知这教人的差事,能做几天?”


    张诚终于侧过脸,那双总藏着怯懦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他没答反问,声音是边关风沙磨过的粗粝,却透着股稳当:“赵管事的婆子,可知门房旁那丛野菊?”


    婆子一愣,不知他说这个做什么,只撇撇嘴:“野草罢了,有什么可说的。”


    “去年冬天下雪,”张诚望着回廊尽头的天光,语气平平静静:“当时我见它冻得蔫了,以为活不成。今儿早起守门,却见已抽出三茎新芽来。”


    他说完便转过身,不等人反应,大步朝着演武场走。


    青布短打的下摆扫过砖缝里的青苔,带起细碎的声响。身后的嘟囔声渐渐远了,倒不如风穿过演武场那排老槐树的动静清亮。


    场边的石锁蒙着层薄尘,张诚蹲下身,指尖抚过最上面那个的棱角。石面被磨得光滑,却不够沉,练不出筋骨。


    他从袖袋里摸出那锭银子,放在石锁上。


    十两银子能打三个三十斤的铁锁,杭绸做两身短打,剩下的钱,或许还能买些伤药。


    他在心里盘算着,指尖在石锁上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