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格外燥热,阵阵蝉鸣时不时响起。
许妈妈扶着陈夫人进到屋子里时,是正午最热的时候。
“快倒茶。”许妈妈吩咐小丫鬟道。
陈夫人虽然出去一趟热了一头汗回来,心情却是近几日难得的开心。
前些日子窦三夫人态度突然冷了下来,下帖子也不应。
今日突然邀她去府上喝茶,说定了婚事,还说想婚期尽快。
陈夫人自然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下来,怕是用不了几天,窦府就会派人来下定礼了。
这时听得丫鬟说:“老爷回来了。”
陈夫人忙起身迎过去,服侍崔老爷脱去外袍。
崔老爷也是一头汗,呼出一口气,抱怨道:“我这差事真是越做越没意思了,自从老太爷没了之后,真是人走茶凉。
我那上峰毫不掩饰对我的不喜,怕是再磨上个十年,我这从六品的官位也难动一动。”
说着重重叹了口气,灌下一大口茶水,好像想起什么道:“真是怪了,昨日在宴饮上遇到了窦家三老爷。
他对我倒是和颜悦色,往日明明没什么交集,却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以后若是能和他交好倒是也不错。”
“对了,二姑娘的婚事相看得怎么样了?可有合适的人家?”崔老爷又问。
陈夫人也坐了下来,脸上漾着笑意,道:“我正要找老爷说呢,正好有个非常合适的人家。”
“谁?”崔老爷抬起眼问道。
“就是老爷刚刚说的那家。”陈夫人笑道。
“我说呢,他何故突然对我那么热络,原来如此。”崔老爷捋着胡子点点头。
“诶?”崔老爷动作突然一僵,“我记得若论窦三老爷,似乎只有一个独子。”
若不是他家那个独子名声传得太广,他也不至于知道。
“不是他家那个独子吧?”崔老爷摇了摇头,“太过声名狼藉了,我依稀记得,之前朝中有言官还因为他这个独子强占民女弹劾过窦太仆。
他这儿子还有个诨名叫作窦大傻子,如何使得。”
“若不是他家这儿子有些不足的地方,以他们家的家世门第,如何肯来就我们呢?哪里轮得到玉窈去做正妻。”陈夫人劝道。
崔老爷犹豫道:“不成不成。前几年,这窦大傻子发妻的兄长似乎还和窦三老爷有过争执,说他纵容儿子虐待发妻,若不是有人劝着差点打起来。”
陈夫人自然知道崔老爷顾虑什么,无非是怕传出去,同僚间说他买女求荣。
于是道:“况且我也不是那等丧良心之人,老爷还不信我吗?
我都打听了,大多都是一些闲人嚼舌根的闲话,前两个夫人都是没福病死的。
不过是年轻小两口气盛些,拌嘴也是有的,哪就到那个地步了。”
说着陈夫人凑到崔老爷耳边,道:“今天刚见了窦三夫人,说是很看中二姐儿呢。若是做成了亲家,老爷的官位也不是不能动一动。”
崔老爷听得此话眼睛一亮,掩饰地又喝了一口茶,顿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你都打听好了,是个靠谱的人家,那便按你的来吧。”
说罢好像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道:“虽然家里这几年艰难,不过给二姐儿的嫁妆也别太寒酸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陈夫人横了崔老爷一眼,道:“我是那等小气的人吗,交给我放心吧老爷。”
这厢正说着话,只见管家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道:“老爷夫人,公主府长史来了,还得老爷夫人去接见一下啊。”
崔老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公主府长史按照品级可是正五品的官品,急道:“我的官袍呢,快!”
“公主府长史来是做什么?”崔老爷心下疑惑,一边穿衣服,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陈夫人心里却隐约猜到了什么,跟在一旁也不言语。
到得厅上,见到果然是公主府长史官,连忙奉上好茶。
长史常慧态度倒是挺和蔼。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才说:“前些日子公主在宴会上同你家姑娘一见,是相逢恨晚。
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也难得有个看得入眼的人,几次下帖子请竟然都不能一见。”
崔老爷本来很是欣喜,女儿竟得了公主的青眼,但听到话锋一转,竟似有责备之意。
连忙起身赔笑道:“能得公主高看一眼是她的福气,这丫头真不懂事,我这便唤她过来好好教导她几句。”
说完一边吩咐丫鬟去传人。
一边眼神瞥向陈夫人,公主请人他不知道,但这当家主母若也不知道那真就是失职了。
“这孩子,因为身子不好从小养在乡下,不爱见人。
还有,我想着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了,是该在家多学学针黹女工、礼仪规矩了,所以才由得她去了。”陈夫人也有些讪讪地。
“原来是这样,崔大人且慢,叫过来就是了,何苦苛责。”常慧笑着道,
“竟是这个缘故,这倒好办。既然想学规矩女红,哪里的嬷嬷绣娘比得过公主府呢?都是宫里跟出来的老人。
让令爱来公主府,既能陪公主说说话,顺便我再安排宫里出身的经年老嬷嬷一教,又能学些真东西,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夫人心里面颇有几分酸气,口中犹自不太情愿:“这如何能叨扰公主……”
话还没说完,崔老爷咳了一声打断道:“大人真是想得周到,都听大人安排。”
常慧这才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总不能扫了公主的兴致。”
这边说着,崔玉窈也到了。
崔玉窈还记得常慧,行礼道:“长史。”
“崔小姐好,”常慧客气回过后道:“公主今日有些闷,下午想邀姑娘过去说说话,只是不知道崔小姐今日可得空?”
崔玉窈方才听到小厮说有贵人来,便猜到大概了。事情果真按照她的设想一般发展。
经此一事,陈夫人应该不好再过问她的行踪,她以后也能自由出入府邸了。
“得空!自然得空!她一个闺阁女儿难不成还要上朝吗?哈哈哈,陪公主说话就是最要紧的事。”崔老爷抢过话头。
崔玉窈点了点头,“公主相邀,臣女自然受宠若惊。”
常慧这才站起身,道:“府里也不必派车了,崔姑娘我接走,到时候自然会好生送回来。”
崔老爷连声应是。
-
公主府。
“想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华琬公主双手托腮,看着坐在对面的崔玉窈道。
拒绝了她的邀约便罢了,答应了又不来,害得她白高兴一场,这下她还非要把她请过来。
崔玉窈自然站起身来告罪,道:“家中规矩严,臣女也很想能伴得公主左右,只是实在身不由己,公主恕罪。”
华琬公主只是随口抱怨一下,哪成想崔玉窈还颇为认真,便也摆摆手道:“罢了,既然来了就不提了。你快把这冰梅子汤喝了,我们去校场。”
“是这样吗?”华琬坐在马上,拧腰,甩了下鞠杖。
崔玉窈看了后道:“还差一点。”
说着也翻身上马,把反手击球的动作又示范了一遍。
公主看着崔玉窈行云流水的动作,颇为欣赏,直赞好。
崔玉窈又夹紧马腹走到公主旁边,手托住公主的腰,道:“对,这样,再往后一下,挥杆的时候幅度要大。”
就这么你学我教了半晌,常慧走近劝道:“公主,今日时间也不短了,大日头底下别中暑了,歇会儿吧。”
两人这才去了花园纳凉。
崔玉窈掏出帕子拭了拭汗。
公主坐在一旁灌了一口茶,道:“咦,你这帕子上的绣样倒是挺别致,我竟然都没见过。怪不得窝在家中不出来,原是都研究这个了。”
崔玉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绣帕,笑道:“我哪里会这个,前些日子恰巧从一个绣娘那里买了两方。”
说着崔玉窈从袖口又拿出一方叠好的新帕子,道:“喏,这就是另一个了。上面的绣样子,自从马球场一会,我觉得这图样格外配公主。
只是这东西寒酸,也不能真当个什么好东西献给公主。”
公主接了过来,展开才看到上面的图案,颇有些惊喜。
上面绣的根本不是花花草草,反而是一只翱翔的雄鹰,公主赞道:“这还真是合了我的性子,雄鹰翱翔天际,无拘无束,我最喜欢了。”
崔玉窈见公主喜欢,心下知道这事也稳了一半,于是道:“公主不若给这绣法起个名字。”
华琬公主挑眉看向崔玉窈,心中也猜到了一些,况且刚才马球打得爽利,正是兴头上。
于是道:“这绣样子看起来像是好些针法间杂而成,但却浑然一体并不突兀,不若……便叫做百工绣!”
崔玉窈绽开一个笑容,起身行礼道:“那我也替绣娘谢过公主了,她生计艰难,有了公主赐名想是以后定然能安稳度日了。”
公主招了招手,叫过常慧道:“你来看看。”
“这绣法别致,颇有几分野趣,想来若是在京城售卖,应当也行得通。”常慧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绣帕。
“只是玉窈却不懂什么生意经,也无人可用……”崔玉窈犹豫道。
“你调两个管事给她,好好想想这桩生意,过几日拿个章程出来。”公主于是吩咐道。
又接着同常慧说:“剩下的盘铺面之类的花费,你自己去支取。”
“钱财就不敢再麻烦公主了,玉窈尚有些体己,也足够了。”崔玉窈感激道。
“些须小事。对了,改日你来,我带你去围猎。”华琬公主不在意道,依旧为得了个合心意的玩伴高兴着。
崔玉窈谢过后拜别而去。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什么学规矩女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