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破开一线微弱的光,白云蒸腾。
今日的天气较比昨日,尤为好。
明月夷现在体内没有灵力,无法调动法器去杀蛇,也不能查看是否真的有脏东西在周围一直跟着她。
清晨起来后她便摇晃铃铛,招来外面的下人。
下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坐在妆案前的女郎妆发素净,天蓝薄雪缎广袖裙裳下能依稀窥见薄瘦的双肩,连发丝仿佛都沐浴在晨光中,透出仙般的冷清。
不知为何,小姐竟比往日美得更甚了。
下人看了眼,在明月夷转过头时忙不迭垂下头。
明月夷无视裳儿的阻拦,看向进来的下人,天生偏软的腔调似有若有若无的平淡:“告诉明家主,就说我已知错了。”
因着昨晚发生的事,她想要见到鹤无咎,找他要妖物难近身的法器。
但裳儿一直嚷着:“不能,道君,我记得那时候禁足了几月呢,你出去了,万一明翊发现不对了怎么办。”
明月夷仿若未闻,一手按在腰间的储物袋上。
等下人前去禀告后,她松开手,纸人新娘从里面倏地一下钻出来,贴在铜镜上,欲哭无泪地看着她。
“道君,你不能出去。”
明月夷问:“我不出去,你能帮我防妖近身吗?”
裳儿表情一时讷讷,自法器运转伊始,她的妖法就被压制了,莫说是防妖近身,就是同类的妖气她都感受不到。
譬如昨夜道君醒来,道身上布满了尾巴的缠痕,有妖将她带走又送回来过,她不仅看不见那些痕迹,也没感受到道君被别的妖带走,再送回来过。
“你看,你不能。”明月夷面容神色温和,指尖点在她蹙起的细眉上,“等我见到师兄,防妖近身后我再找办法继续禁足,速度快些,他应该发现不了。”
这样好像也还行,只要禁足到几个月后便可。
裳儿抱住她的手指,泪汪汪地点头:“好,道君,我信你的。”
“嗯。”
刹那间,女人秀美的眉眼挽起月牙,唇角往上扬起,露出尖锐的雪白虎牙,少几分成熟的清冷,多出几分天生的俏皮。
裳儿脸上露出惊艳,随后便被活生生从铜镜上扯下来,再度贴在玛瑙耳坠上。
“你尽量不要从耳坠上下来,不然被我师兄瞧见了,他会将你收了。”
随着明月夷含笑的声音响起,她被无情地放进了储物袋中。
派去的下人隔了许久才回来。
明家主近日忙于府外之事,无空管辖她,闻她知错,不耐烦地差遣下人过来复命。
她还被禁足着,但从禁在房中到现在能在府中自由行走。
“看来认错也没用,爹的记忆里我就应该一直禁足到几个月后。”
裳儿在储物袋中听见了下人的回禀,得意笑出了声,语气中藏着几分妖性,但很快就被明月夷用手拍了下。
她的眼神瞬时清澈,双手攀附在储物袋边沿处,可怜瘪嘴:“道君,怎么又拍我头?”
明月夷将她推进去,系上袋口道:“你妖气露了,我师兄对妖物极为敏感,你会被发现的。”
这话倒是没有骗她,在鹤无咎没有被剜心之前,修为和天赋都极高,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焚净峰下一任峰主,亦或是青云宗宗主。
直到他灵力被阻,修为一落千丈,最后沦为了人人讥诮的废物。
而她那时候被迷了心智,顺着剧情一路作死,最后也成功赴死。
明月夷想着模糊的往事,在铜镜面前涂上唇脂,镜中的女人瞬时多了几分妍丽的好颜色。
这次她不会被祭剑的。
明月夷问:“裳儿,府上客人居住的地方在何处?”
裳儿夹着嗓子,瓮声瓮气道:“大概在东厢房吧,那边有爹修的阁楼,专门供养修仙的道君。”
从前几年天露异象后,天底下的妖物多了起来,如今但凡是会几招几式的修士都会受到供奉,所以修士都爱往山下走。
明月夷点头:“我对府上不熟,你记得一会给我指路。”
“道君,你且放心,府上我熟得闭眼都不会找错。”裳儿拍着纸做的胸脯保证。
“好。”
明府虽坐落在云镇中,但却是方圆几千里最富庶的乡绅,不仅府邸修葺的面广,府上肉眼可见的富贵典雅。
不愧是盐商,暴利,这怕是比皇城下的商人都还要有钱。
明月夷走在铺满圆润晶莹的鹅卵石道上,两边生着大树,因受春朝影响树叶茂密,宛如硕大的几把云伞将云卷云舒的苍穹上的金光遮挡了一半,几缕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婆娑地落在晶莹剔透的石子上,竟折射出颜色绚烂的莹光。
“这是明翊最喜欢走的一条路,爹给他铺的,寻常人可不敢走,上面的每一块石子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每日都有下人一块一块地擦拭。”裳儿说着,语气中全是幽怨。
明月夷垂眸看着石子,莫名觉得眼熟。
似乎有点像菩越悯给她的那盒香膏,上面镶嵌的灵石也是这种颜色和形状。
若不是当时亲眼看见盒子上的灵石是真的,这一地的石头,她都要以为盒子上的那块是他在这条路上随便抠下来的了。
虽地上的不是真灵石,但也是真奢靡。
不过倒也能想得通,毕竟明府就明翊一个男丁。
明月夷一路按照裳儿的指引,下了石子路,渐渐步入了精美的院落。
“你确定这里是给客人的住的?”
明月夷走进拱门,看着院中的陈设布局,不禁怀疑裳儿是不是指错了路。
客人住的地方会有如此奢侈吗?
她为了不被人发现,一路都走的小路,又是钻假山,又是钻矮门,这厢进入内院看着周围,总觉有点不对。
奈何裳儿很肯定地点头。
“道君,这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府邸,我记得很清楚的,你往右边走,里面有一条隐蔽的小路,还能直达阁楼大门,你师兄应是住在阁楼里。”
是这样吗?
尽管明月夷对她的话有怀疑,也还是先信了她的话,钻进了一处假山,在里面找到了一处暗道。
这?
好像不太正经。
明月夷心中划过古怪,谁在这里修了一处暗道?
莫约走了有半炷香,她隐约听见外面传出来水声,以为是阁楼外的假山流水,便伸出双手攀开浓密的藤蔓,从里面钻出来。
然而出来后并不是想象中的宽敞大道,而是在一棵树上,树下则是一处清澈透亮的泉水。
明月夷爬出来,看见底下的场景,微笑着露出虎牙:“这真是东厢房吗?我怎么瞧着有点不对呢?”
裳儿还在肯定:“道君,相信我,我在明府住了十几年了。”
“好。”既然已经来了,明月夷最后再相信她一次。
她刚从树上爬下来,靴尖甫一落地,耳边忽地灵敏地听见几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以及下人恭敬的讲话声。
“郎君,春朝仍有很重的冷气,现在沐浴更衣会着凉的,不如晚些时候。”
下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不必。”
一声平淡的少年音响起,看似温润实则毫无情绪起伏。
下人还欲再劝。
信步至前方的少年脚步蓦然一顿,春和朝阳停驻,随着他转头拂过一阵携裹料峭的寒意,骨相优越的脸上扬着淡得近乎不可闻的笑。
“下去。”
虽郎君容色生得天下仅有的美,下人还是忍不住瑟缩地抖颤了下双膝,不敢再多言,往后退下。
没了人在耳边讲话,他转过纯黑的瞳仁,盯着不远处的假山,头歪了一下,随后淡色的薄唇缓缓上扬。
怎会是菩越悯?
明月夷抱膝蹲在假山后,看了眼从石子道走来的少年,看着腰间的储物袋露出微笑:“解释一下,他怎么会住在东厢房?”
裳儿比她还惊讶:“不应该啊,我的记得就是在这里的。”
话罢,她从储物袋中钻出来,颇为真诚地捧着她的手指,“道君,我想起来了,几年前这里东厢房还没在这里。”
明月夷秀眉低垂,眉眼温柔问道:“所以,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裳儿道:“明翊沐浴的汤池。”
明月夷问:“所以你的记忆实际也出了错。”
裳儿摇头:“没错,错的应是这个地方,就像是道君认错了,应该是解除禁足,但现在仍被受限府上,而几年前的汤池分明早就已经填了,改成了住客的东厢房,现在又成了汤池,是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本就如此,所以这里应该是刚重建不久。”
明月夷伸手抚摸面前的假山石,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
石身上还有明显的切割痕迹,不像是在此处经历很久的风吹雨淋。
“几年前的客房在何处?”明月夷问她。
裳儿正欲开口,忽地钻进了储物袋中,留下一句惊慌失措的惊呼。
“道君,你身后。”
什么身后?
明月夷下意识转过头,蓦然于假山石的缝隙里,看见了一只漆黑的眼珠。
那双眼,瞳纹遍布的表面浮着浅笑,犹如躲在阴暗的角落一直窥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