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灵府中就多了一柄散着金光的杵影,以及它诧异的惊呼。


    “道君!你灵府里原来还有一朵金莲啊!快,快,快放我头上,我已经很久没有戴过花了。”


    明月夷闻言将浮生置于它的杵首铜托上。


    倒是很贴合。


    合上后不像是金刚杵了,反而像莲花灯托。


    金刚杵欢喜地围绕她转了一圈,显然很喜欢这朵莲花。


    明月夷将它从灵府拿出来,握在手中问道:“现在要这么出去?”


    周围白得荒凉,她多待一刻都等不了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且外面鹤无咎还在和狐妖打斗,她担忧他道心不稳,又像之前那样被狐妖幻术迷住,然后丢下她不管。


    身体都没了,她费尽心思那道金刚杵也没什么用。


    金刚杵道:“这要问你啊。”


    明月夷不解地看着它:“问我?”


    金刚杵弯身点了点,道:“是也,这里是你的内心,何时出去看你什么时候想。”


    这是她的内心?


    明月夷抬眸环觑周围。


    空寂、荒芜、万物不生,压抑得头昏脑涨的地方是她的内心。


    为何什么都没有?


    金刚杵回答她的茫然:“自然是因为你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什么都没有,等你心里有了,这里什么都有了。”


    明月夷看了半晌,缓缓垂下眸子,清丽的脸上没多少神情:“嗯,我知道了。”


    有没有都没关系,她现在本就空无一物,只有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忘记这里的一切她才能生出万物。


    “金刚杵。”


    刚唤了声,顶戴莲花的金刚杵便浮在她的面前道:“不要叫我金刚杵,我主人给我起了名字的,叫裳儿,你不叫我裳儿,我以后就不出来了。”


    说罢它飞一圈落在她的脚边一动不动,身上的光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莲花灯托。


    “裳儿。”明月夷倒也不在乎它叫什么名字。


    裳儿身上的金光瞬间亮起,美滋滋地坐在她的身边,“道君召唤我作何?”


    明月夷问:“云镇上那些人记忆错乱,都是你做的吗?”


    “是啊。”裳儿承认:“我想要挑选一位天赋高的修道之人认主,所以设下迷阵,但凡进来的修道之人若能破阵,就能入我眼。”


    它稍顿了几息,语气变得颇为嫌弃:“谁知道,这么久过去了,一个天赋好的都没有,你那大师兄勉强算是很好的了。”


    明月夷忽视它口里对这些没天赋之人的嫌弃,问道:“那你能看见外面吗?”


    裳儿道:“放心,我都替你看着呢,你与我缔结契约后身体侵入的妖气已经被驱散了,身体现在被护得极好。”


    何处来的妖气?明月夷沉思,莫不是鹤无咎没杀那狐妖,导致她被狐妖附体?


    念头仅存片刻便散了。


    裳儿方说身体被护得很好,那便是没有被一狐妖附体。


    明月夷望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


    眼下只能等出去再想。


    裳儿刚滴血结契现在需得融与浮生融合,打着哈欠道:“道君,我先睡会儿。”


    明月夷还欲再问裳儿,见她如此困顿便也作罢。


    裳儿睡去后,明月夷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感觉魂魄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意识随之消融。


    -


    陈设古雅的寝居中,灰白纱幔被竹节钩拢成两扇,榻上平躺的女人面无血色,密浓乌睫在沉睡中很轻地簌颤几瞬,接着再缓缓撩开眼皮。


    明月夷再度睁眼,入目已是熟悉的景色。


    这是她在焚净峰洞府的寝居。


    已经回来了吗?


    明月夷不知自己躺了多久,此刻浑身无力,躺在榻上睁着酸涩的眼眸发呆。


    隔了许久,她才想起来裳儿。


    原想动用灵力召裳儿出来,却发现丹田内空荡荡的。


    灵力没了……


    明月夷的心霎时沉下。


    果然,这个小说世界的剧情但凡被偏离,就会自动修复,现在是她得了机缘,所以也一样没了修为。


    明月夷起身从榻上下来,缓缓坐在窗边单手撑着下颌,仰起秀容,望着悬在窗上的竹节风铃,忍不住捏紧靠近心脏的领口。


    忽然有些后悔当时为他挡狐妖的那一击。


    但她若不挡,她就没机遇得到金刚杵。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唯一能称得上还算好的,那便是鹤无咎没了金刚杵,想要破境很难。


    他从出测出天赋灵根,拜入焚净峰成为首席大弟子之后,一切都一帆风顺,未曾经历过磨难。


    便是骁勇善战的狮王长期处在无人挑衅的安逸之地,也会生出懒怠,只能止步于当前境界。


    只是后面是将菩越悯诱至洞府囚起来,而炼炉中的两条铁链应该快烧成了。


    她想事想得入迷,未曾看见院中立着红罩衫雪袍的少年正盯着她,眼神没了素日的温煦,专注得有出说不出的妖异。


    明月夷没了修为,感知远不如以前,隐约察觉又道窥视的视线黏在身上极其不适,顺着往外看去。


    从树枝中折射下的金光落在他身上,乌发雪肌,犹如一块丢进淤泥中也玷污不了的美玉。


    他见她既然已经看见了,一步步朝她走来。


    暖意的春风卷起他的乌黑顺亮的长发,令她下意识想到了当时在云镇上昏迷前看见的场景。


    那时的少年充满了诡异的阴郁,而现在却洁白如谪仙。


    菩越悯止步于窗前,垂眸与她对视,淡绯唇角扬起:“师姐,可好些了?”


    明月夷回神露出羸弱,语气勉强道:“已无碍了。”


    “可师姐的脸色还很苍白呢。”他漂亮的眼尾氤氲出一丝怜悯,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置于眼窝,神情格外专注认真。


    明月夷被触碰得脸庞很痒,忍不住别过脸,淡然道:“许是因刚醒来罢。”


    “是吗?”他轻颤了下乌睫,轻声呢喃:“我以为是师姐的心缺少一块,修为倒退,所以才这般脆弱的呢。”


    “你怎么知晓?”明月夷霎时转眸觑他。


    菩越悯莞尔,面容在明媚的柔光下氤氲出温润的白泽,“师姐,现在你胸口填充的是我的。”


    她缺了心脏,现在全靠菩越悯的本命法器护体,所以他也知道。


    既然已经知晓了,明月夷没必要再隐瞒,从他的手中往后退一步出去,“你现在是来取回本命剑的吗?”


    “嗯。”他目光掠过她的胸口,不知想到了何事,天生上扬的唇角往下拉垂些许,秀艳的脸上呈现出淡薄的冷郁:“那师姐现在可有空?”


    他若取走了,她用什么维系身体?


    明月夷凝睇站在窗外因身量高大而低垂头颅的少年,犹豫少顷道:“你现在很需要本命剑吗?”


    他似不懂,仍维持着礼貌,“不算很需要。”


    “师姐很需要吗?”他说完,唇边绽放天真的微笑:“若是师姐比我需要,我能借给师姐。”


    “多谢。”明月夷松口气。


    少年慈悲得宛如散发圣光的圣父,“师姐不必言谢,理应如此,能帮到师姐我也一样很高兴。”


    明月夷道:“日后你若是有何事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菩越悯目色温柔,轻笑道:“这句话师姐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是吗?


    明月夷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说了几次。


    承诺的次数一旦多起来,也就不值价了。


    少年这种做好似不求回报,明月夷心中对他多几分好感,暗忖等到囚禁他的剧情来了,一定会善待他,不会再如之前那样将他的清白夺去。


    见她无事,菩越悯似也放心了:“师姐刚醒不久,我便不打扰师姐了休息了。”


    明月夷及时唤住他:“菩越悯,等等。”


    他转身,望着她:“师姐还有何事吗?”


    明月夷道:“我想问问,就是之前我们是怎么从云镇回来的,最后云镇上的那些人都怎么处置的?”


    刚醒来那会儿,只顾着演修为倒退得几尽全失之人,她还没问是如何出来的。


    菩越悯:“大师兄原是去找师叔,而师叔为了捉那狐妖以身化阵,困住了那只狐妖,狐妖被师兄除去后自然就能出来了,而镇上的那些的人的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不过也在阵法破了后都已经恢复清醒,没什么大碍了。”


    “那师兄他们可查出,云镇是有何异动,能影响他们的记忆?”明月夷问道,想要知道他们是否都知晓了云镇有法器。


    菩越悯遗憾摇头,“尚未得知,大概只有已道消的师叔才知,师兄已将师叔的残骸带了回来,想必能追溯其原因。”


    青云宗有一上古法器,往生镜,只要将生者留下之物投入,便能追溯死前发生了何事。


    不过此物有违天道,故而使用者需得用自身修为喂养,被查之人修为越高,所喂养的修为便越高。


    她记得师叔已是第四层境巅峰期,虽然喂养修为多,但宗门的人一定会查。


    届时查出了金刚杵……


    很快明月夷便打消了念头。


    或许不一定能查出来,毕竟前几世,鹤无咎都没有没查出来。


    可她也不是书中主角,并无侥幸逃脱的运气,还是得谨慎些。


    明月夷思绪百转,对少年弯眸:“多谢师弟告知,方才大师兄他们过来,我只顾着伤心修为之事,忘记问他们了。”


    他眉眼浅笑,似并未多想,“若师姐没别的想问,我便先走了。”


    明月夷颔首,目送他离去。


    少年刚离开不久,又迎来两人。


    黎长名没想到会看见鹤无咎。


    “大师兄也是来看师妹的吗?”


    青年从山下将半死不活的师妹带回来后,已经好几日不曾出现了,说是在闭关。


    他以为大师兄又要破境了。


    但现在……


    黎长名上下打量青年几眼,似乎并未看见他周身的修为有何不同,一时不知大师兄到底有没有破境。


    大师兄已是第四层境界,再破那就是最后一层,若是第五层也破了,怕是会成为这几千年以来第一位剑道飞升的大能。


    不过师兄修的乃是无情道,没有证道是不会飞升。


    面对黎长名毫无遮掩的打量,鹤无咎神色不改,淡淡颔首:“铜铃声响了,师妹应是醒了,我来看她。”


    黎长明面露了然。


    现在宗门上下皆知晓,师妹为了大师兄被狐妖剜了心脏,现在只剩下半颗心,还是靠着师弟的本命法器吊滋润着才没有香消玉陨。


    黎长名道:“大师兄是应来看看师妹了。”


    鹤无咎唇角露出浅笑,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明月夷眉眼轻抬,望向门口风姿各不相同的两人,唇边含着虚弱浅笑:“大师兄,二师兄。”


    黎长名看见靠在床架脆弱的师妹,上前道:“师妹何时醒的,身体可有大碍?”


    明月夷颔首:“嗯,刚醒不久,身体无碍。”


    黎长名显然不信,长腿勾过一旁的高脚木杌,坐在她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二师兄……”明月夷见此脸色一变,想要将手抽出来,但他却握得极紧。


    “师妹,勿乱动。”黎长名按住她的手腕,不知把脉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不如方才那般淡然。


    明月夷刚醒不久,身子正值虚弱无力,挣扎的力道如蜉蝣撼树,溅不出半点水花。


    别无他法,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从进来便一直沉默的青年身上。


    女人两弯细长的眉头微蹙,纯黑的眸子盈盈含雾,披着件雾蓝雪缎薄外裳,依稀可窥那遮不住的消瘦玉锁骨,乌瀑似的长发撩在一侧,一副想挣扎又挣扎不开的楚楚可怜。


    很微妙。


    鹤无咎第一次从看见师妹露出如此虚弱的眼神,心中并无想要帮她的念头,反而从胸口浮起说不出来的情绪在蔓延。


    他想,握着师妹的手,让她无法动弹而露出动人可怜之色的人,理应是他。


    “师妹,你的丹田怎是空的。”


    蓦然的一句话打破了他心中浮起的诡异情绪,望着师妹见求援无用已经别过去的秀隽细颈,侧脸仍温顺柔媚。


    “二师兄,我、我……”明月夷面色惨白,手指蜷缩着捏住膝上的褥。


    黎长名眉头攒起。


    修道之人全靠丹田凝聚多年所修的灵力,如今她丹田不仅空空荡荡的,甚至还有颓败之势,换而言之,她如今修为倒退,甚至连个刚入门的弟子都不如了。


    “怎会如此?”黎长名问的是明月夷,看的却是身后。


    鹤无咎缓缓上前,止步于她的床前,平静道:“是狐妖在剜心时不慎损坏了她的灵根,灵力尽散了。”


    黎长名蹙着眉,担忧:“那怎么办?若是让其余几峰的人知晓了,指不定会如何议论师妹。”


    焚净峰乃青云宗人人敬而向往之地,无数人挤破头也想要拜入师门,其余几峰的人对焚净峰多有嫉妒,现在出了个修为尽退的弟子,必定会引起大干戈。


    “大师兄……”明月夷似也想到了,抬着雪白的脸看向他。


    鹤无咎神色温柔地安抚她,转眸看向一旁的黎长名道:“不必担心,只要填补师妹被损坏的灵根,在寻合适的心脏,残缺的一角填补上应是无事。”


    黎长名闻言惊愕抬眸看向鹤无咎。


    灵根能修复,但这心可不是随便一颗心就能补的,不仅得找一颗契合□□的心,还得要有人舍得。


    人并非是妖,离不得五脏六腑,世上哪有修道天才愿意舍弃自己的修为和心给师妹。


    那瞬间他只能想到,夺。


    强夺心脏给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