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朵薄荷
◎邬别雪回:喜欢。◎
餐厅打烊的时间不算迟。
九点多的霓虹夜,整面落地窗外,璀璨灯光如织。
CLOSE的木牌反挂,餐厅里的员工们都聚在休息区中央聊天闲侃,气氛融洽活跃。
“栀宝才十八岁,工龄都快比我长了。”餐厅经理伸手摸了摸陶栀的头,年轻的面庞溢出些柔软的情绪。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一旁的总厨没忍住吐槽一句,“你看栀宝的眼神充满了令人瑟瑟发抖的母爱。”
经理嘴角扯平,随手解开两粒衬衫纽扣,冲她挑了挑眉:“得不到老娘的宠爱就开始酸是吧?”
两人习惯性互掐吵架,一众员工见怪不怪,甚至开始笑着拱火,把气氛越推越烈。
陶栀蹭蹭这个,又拍拍那个,在斗法的两人中间忙成只小陀螺。
陶娇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轻咳了一声,走到众人面前,柔声道:“这几天辛苦大家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话语落地,她从挎包里摸出一沓厚厚的红包,放在茶几上。
“一人一个喔。”陶娇伸手捋捋卷发,又补充道:“前台去领礼盒,然后下班吧。”
“中秋快乐!”“娇姐万岁!”
众人欢呼着,拿过红包后雀跃涌向前台,看清楚礼盒里的东西之后,被老板的大气震惊掉下巴。
“我去,这手机顶配啊?”
“我吃不来细糠,这红酒倒手能卖多少?”
“这月饼看起来好高级……”
众人喧喧嚷嚷的,心满意足地拿到老板准备的福利,嘴上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感谢娇姐,笑得比花还灿烂。
餐厅门落锁,员工们道别后离开,入夜后的商场依旧灯亮如昼。
周围的CBD大楼总是彻夜明亮,辛勤的打工人在面临中秋假期时,脑子里第一反应是三倍薪水,而不是回家团聚。
陶栀跟在陶娇身侧,撒娇般抱住她手臂,笑着问她:“妈咪,你明天还来吗?”
陶娇摁开电梯,按下负一楼,无奈般嗔她一眼:“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欸,你又想来帮忙喔?”
她真不知道女儿小脑瓜里装着的都是什么,哪有小孩不愿意收生活费,天天想着跑来打工赚工资的?
“明天上午要去谈一下店面扩展的事情啦。”陶娇瞥见女儿衬衫领口有点褶皱,伸手帮她抚平。
陶栀点点头,眸子里亮亮的,“那我明天上午也来,好不好?妈咪你出门搭我。”
陶娇有些无奈,“不累喔?”
“不累呀,餐厅里的大家都好好喔。蒂森姐姐今天给我带了从日本买回来的纪念品,小冻姐姐还悄悄给我留了一份餐厅新品……”
她忽然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瞥了眼陶娇,“应该不会扣小冻姐姐的工资吧?”
陶娇哭笑不得,“不会啦。”
陶栀就放心了,兴高采烈接着说这个姐姐有多好,那个姐姐有多好,和她们一起上班非常幸福。
明明好几个员工都是跟陶娇差不多的年纪了,按理来说她该叫阿姨,可她人前人后都喊姐姐,嘴甜得要命,也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她。
“好啦,但是中午过了我们就要回家喔。”陶娇摸了摸女儿的头,随即发动汽车,“下午妈妈会回来。还有之前说的那个朋友,也会到家来。我们提前一点准备晚餐,好吗?”
陶栀笑着应了,见陶娇已经开始开车,就转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
灯光被扭曲成模糊光点后飞快往后退去,如同湍急的绚烂河流。
黑沉沉的天空里有一些星星,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在眨眼。
中秋前一晚,没看见月亮。
陶栀把窗户摁开,吹着夜风,思绪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开始发散。
手机忽然震了震,在绵软布料的口袋里,贴着肌肤,激起细微颤栗。
陶栀心跳猛然加快一瞬,但意识到不是特殊提示音,又缓缓把攥紧的手指松开。
特殊提示音的主人怎么可能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呢。她们还只是室友,她连对方昨天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其实陶栀想去餐厅帮忙,有一个原因是,工作起来一天就会过得很快。她不想再一直去想邬别雪。
只有她一个人陷进沼泽,被黏腻斑驳的情绪弄脏。而对方依旧从容高洁,干净清白得像是从雪山水里濯洗过的,太不公平。
虽然陶栀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公平。
她本就是不怀好意在靠近,而邬别雪什么都没做错。
她甚至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立场无辜,她不该被责怪,也没理由被责备。
那些年,陶栀在小心翼翼规划着靠近时,在被越追越赶不上的事实打击过时,也自暴自弃地设想过。
也许她对邬别雪只是有一种情结,把她捧作了灰暗童年时期里唯一的雪光。
也许她并没有那么想念她,也许对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也许只要见到,她就会放弃所有精心准备的筹划,与自己的十年和解。
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伸手触天光,要么平淡化雪水。
她忐忑、紧张、局促,进入十八岁的盛夏,重新见到了邬别雪。
只一眼,她就知道,她完了。两种结果是假的,只会有一种走向,只会有一种情况,她也只想要一种结局。
她要伸手触天光。
埋进心底的那一小簇火焰,任凭她尝试多次要熄灭,却在见到对方的那一眼,凭空烧烈,呼啸燎原,舔舐过她的心尖,让她最后的侥幸化成火星,在震颤的热流中消失殆尽。
她想要邬别雪。
一直、永远、从未改变。
在后院添新伤,在雨天被领养,来到江市的第一年,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见不到邬别雪的分分秒秒,她都在给那簇火焰增添柴火。
只是环境潮湿,让她的胸腔窒息,没有氧气,所以她才误以为,这份情绪也没有猛烈到必须回应。
而邬别雪的身边有氧气。
所以靠近之后,火焰烧起来了,猛烈到要她在意、炙热到要她回应。
陶栀垂眼,把手机摁开,看到微信里的消息。
是三人小群,林静宜说她明天晚上就回学校,问许闪闪有没有想好去哪里玩。
许闪闪甩出一堆选择,备用方案多到planE。
两人聊好,就又开始艾特陶栀,问她要不要提前回来一起玩。
陶栀先没回,退出聊天界面往下滑,找到和邬别雪的聊天。
干净坦荡,像她一样。
可是还是想见到她。捱过那些见不到面的日子以后,明明以后都可以经常见到,但她好像就是,变得更想她了。
陶栀抿抿唇,抬头去望陶娇,软声问:“妈咪,我可以明天晚上回学校吗?小宜约我去玩,还有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陶娇本来就不想让她一直呆在店里,想让她多出去玩一玩,也希望她多交新朋友,于是当即应下了,说明晚把她送过去,还说明天做一些甜品让她带回校和朋友们分享。
陶栀笑着谢过妈咪,才在群里回复:“我也明晚回来。「猪猪高兴」”
群里噼里啪啦,两个人用烟花特效刷屏,美其名曰发来贺电。
陶栀跟着回了一串烟花特效,就退出去,犹豫半晌,还是跟着心跳找到邬别雪。
指尖踌躇半天,打了又删,在想怎样才不算冒昧。
“师姐,你吃饭了吗?”不行不行,现在都快十点了,正常人哪有问吃饭没有的。
“师姐,你在做什么?”不行不行,太直接了,心思都快晃出尾巴了。
“师姐,中秋节快乐。”不行不行,明天才是中秋节。
况且,放假前,她都没有听自己说完那句“中秋节快乐”,就合上门走了。
陶栀忽然有些生气,想着干脆不发了,好“惩罚”一下邬别雪。
虽然也不知道不给对方发消息是惩罚还是奖励。或许自己不去烦她,她高兴还来不及。
可能更像惩罚自己。
又来了,那种黏黏糊糊的情绪,拽着心脏往下落。
陶栀撇撇嘴,正要把手机熄屏,却听到手机震动一下。
这次,是特殊提示音。
“啪嗒”
车子经过减速带,颠簸一下,把心脏也往上颠了颠。
她急忙点进聊天框,发现对方只发了一个很简单的符号。
邬师姐:?
发问号?什么意思?第一次主动和自己发消息,为什么是个问号?
陶栀攥着手机,心脏跳得砰砰响,却还是故作矜持的,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小心翼翼点下一个一样的问号,发给对面。
邬师姐:我这边看你一直在输入中,又没有消息发过来。
陶栀瞬间生出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立马把手机锁屏,故作掩饰般去望车窗外的景色,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又重新打开手机,犹豫半天,慢吞吞地打出一行字,正要发过去,就又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邬师姐:「猪猪疑惑」
可爱的小表情搭配上她不近人情的空白头像,竟生出种不适配的旖旎。像冰冷严肃的雪人,安上了软糖做的弧线,用作嘴巴。
冷冷的、甜甜的。
陶栀猛吸一口气,刚平复好的心跳又开始剧烈乱跳,心旌摇曳个不停。
她感觉心脏像个加热器,血液流过之后,再抵达四肢,带着指尖也变得滚烫,开始迎合心跳的频率颤动。
她急忙胡乱诌出一句话发过去:没什么事啦、我只是想问一下师姐……
想问一下什么呢?
陶栀咬着唇,绞尽脑汁思考半晌,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
邬别雪耐心地等了会儿,见又没消息了,于是又发了个问号过来。
陶栀闭了闭眼,一不做二不休,发:想问一下师姐喜不喜欢吃月饼。
对方没再回应了,连输入中的样式都消失不见。
可能没想到陶栀会问出这样莫名其妙又猝不及防的问题。
不回也好。陶栀需要时间冷却一下乱麻麻的心绪。
可是邬别雪好像是存心的,每次都在她要放下手机的时候把消息发过来。
打断她,凸显着过分张扬的存在感。
特殊提示音响起。
邬别雪回:喜欢。
【作者有话说】
喜欢什么呀师姐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第22章 二十二朵薄荷
◎她的伊甸园。◎
其实邬别雪不喜欢吃月饼。
她嘴挑得很,受不了甜腻的内馅和油润的饼皮,也受不了月饼里令人发指的热量。
但她还是回了喜欢。
她只是想,对方如果犹豫了那么久才问出这句话,也许不扫兴才是最好的选择。
也不知道这小师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犹豫半天删删减减,就问了个这个。她还以为是多严肃的问题,要让她那样严阵以待。
邬别雪坐在书桌前,看着不再产生新消息的对话框,重新把视线放到电脑屏幕上。
她买的那几支股走势都极好。前些日子小幅回踩时她加了仓,现在跌幅收窄,逆势拉升,涨得很稳定。
但她还是没什么犹豫地及时止盈了。因为她看出,股盘回调之后已经快到压力位,涨停不可避免。
这种东西贪不得,有人舍不得看起来一片红的欣欣向荣,追涨之后就是被套牢,成了跑不掉的韭菜,镰刀挥来,就变成被收割的战利品。
邬别雪关了电脑,垂眼调出手机里的银行账户。
存下来的钱其实已经非常可观,足够她日后读博五年的日常开支了。
但她偶尔还是会被某种焦虑挟裹,要她马不停蹄地再多赚些。
邬别雪很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拿起玻璃杯,到客厅去接了杯水。只抿了两口,就到阳台上倚着瓷台吹夜风。
那盆薄荷比她想象的长得更好。绿油油的小叶子,生机盎然地挺立,沁凉气息融进夜风里。
她垂眼往楼下看。那颗悬铃木在黑夜里成了影影绰绰的一片,树叶不时摆动,婆娑作响。
中秋假期,学校里极为冷清,树下也再没有接吻的情侣。
想起那天陶栀被抓包之后心虚得不成样子,邬别雪没来由地勾了勾唇角。
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师妹*似乎还不懂这些情情爱爱,正是容易害羞的年纪,见到点什么,听到点什么,都会脸红。
很像桃子,成熟的桃子。柔软的果肉外裹着层薄嫩的皮,红透了,稍不注意,就好像会蹭破,溢出些清甜汁水。
邬别雪用指尖点了点薄荷的小叶子,心情似乎明朗几分。
再迟些的时候,婷婷又给她发来消息,是定好的那家餐厅的定位,约她明天中午见。
邬别雪随手点开定位,发现是家西餐厅,离江大很近,就在附近一家大商场里。
那家餐厅的名字看起来很眼熟,邬别雪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回忆半晌,她才终于想起,是陶栀之前点过的,她们一起吃过的那家。
邬别雪不怎么吃外卖,但也不可否认,那家餐厅的食物确实味道很好。能看出在配送上也确实下了功夫,送到的时候温度刚好,口感也没变差。
很多西餐厅都不敢开外卖业务,就是怕长时间的配送影响食物口感,反而砸了店里招牌。
这家店,确实很有底气。
回过婷婷之后,她又坐回了书桌前,去做昨天刚接的翻译单。
白天睡过之后,夜晚的睡眠价值就会变低,连同轻易入睡的权利,也一并被剥夺。
但她不能再依靠药物入眠。无论是经济支撑,还是身体情况,都不允许她再像那段时间一样,任性地吞服两倍量的国外安眠药。
不过好歹也有些好处。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在一点一点减轻。这几年,即使她的睡眠情况依旧一团糟,昼夜颠倒不分,但她偶尔能睡到六个小时。
停药之后,记忆也变得更清楚了些。
凌晨四点的时候,邬别雪合上电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面几天的日程,把最后一点精力消耗干净,才终于陷入睡眠里.
中秋节这天,天朗气清,细风和畅。
从十点开始,餐厅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座无虚席。陶栀穿着小制服穿梭在餐区,手里的记单本撕下一页又一页。
“栀宝,A区三座是预约单,记得找后厨check一下哦。”经理蒂森一身裁剪适当的西装,衬得身型挺拔,从餐区穿过,顺带朝陶栀眨眨眼。
陶栀垂头查看记单本,随后对她笑了笑:“好喔。”
“嘿!我需要帮助!”另一座的外国女人朝陶栀招招手,口语是纯正的伦敦腔,“甜心,来一下好吗?”
陶栀走到她身前,笑着问道:“女士,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这份白葡萄酒烩青口贝里有没有欧芹碎?我不喜欢欧芹。”金发碧眼的女人指着菜单上的新品问。
陶栀放缓声音,耐心回应:“有哦女士,不过我可以让后厨为您提供特别定制。”
“如果您需要的话。去掉欧芹碎,对吗?”她随手在记单本上记下客人的需求。
英国女人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她翕动的双唇,开始夸赞她的英语口音,说她口语流利得像母语者,问她是不是在国外生活过。
陶栀摇摇头,说她是纯正的中国人,只去国外旅游过。女人笑着点点头,说抱歉打扰她工作。
陶栀微微朝她躬身,笑意灿烂明媚:“祝您用餐愉快。”
走向后厨时,陶栀觉得恍然。
十二岁以前,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那时的她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如此轻松地用它国语言和别人交流。
像梦一样。
其实十几岁那段时间她一直往店里跑,还有一个原因——她想练习口语。餐厅里总是不断刷新的外国友人,是白白送上门的练习机会,不要钱的那种。
彼时邬别雪早就确定要出国留学,陶栀陡然迷茫不已。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也会出国,但她还是有意无意开始抓住一切机会提升自己的英语。
物质条件再也不是问题,祁挽山和陶娇支持她的一切决定。但她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江市。
她为了见到邬别雪而来到江市,却在这里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幸福和爱意。后者膨胀到把心腔占满,而前者固执地占据心尖的位置。
两相权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又该为了邬别雪离开江市。
选择像被风吹来吹去的帆,被童年的希冀拉扯着,被现实的充实摇晃着,让她在犹豫不定中缓缓变得冷静。
追逐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对方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时,看上去就更加没有意义。
陶栀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要追着她的身影,为什么要进入她的中学,为什么要打探她的消息。
只是,好像自己就是该这样做。在日复一日的期盼中,设法靠近变成了她的习性。
在第一次见到邬别雪的时候,好像就有一条命运的道路,在她面前缓慢铺开。不知道终点到底是伊甸园,还是悬崖峭壁。
她很清楚,未知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她就是克制不了沿着这条轨迹往前走。
走到无数个分叉口,她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对方的足迹。那些痕迹像是指引她的路标,让她心甘情愿地舍弃另一片风景,也要顺从前进。
但是到了这里,当要舍弃的东西变成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应该放弃了。
江市,有林静宜这样的朋友,有爱她的妈妈和妈咪,有她成长的温情。她不能再那么任性,也不该再为了幼时的那点念想鲁莽冲动。
至少邬别雪让她来到了江市,她的人生开始幸福了,已经很美满。
她应该自己决定往哪走了。
所以——一切本都该结束在十五岁的夏天。那些深夜的幻想和不甘停止的沸腾,都会被她埋进少女时期的岁月里,随着消失的青春期翻篇而过。
邬别雪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而她自己也会慢慢忘记。
本该是这样的。
直到那年盛夏,邬别雪高考后报了江大的消息传来。
她不会再出国了。
陶栀为她背后的原因感到难过,却也清晰地意识到——道路的分叉口消失了。她不用再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也可以让她们之间的差距弥合一大段。
轨迹重合,距离会骤然缩短。这次,是她离邬别雪最近的一次。
她理所应当地拾起这份机会。
她有预感,这次,她一定会得到想要的。
陶栀的心思飞快地晃过一圈,绕回出餐吧台,把备注单交给对应厨师。
“栀宝,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小冻接过单子,一边核对餐品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中午就下班啦。”陶栀回答。
小冻点点头,语气嗔怪:“你呀你,就该出去好好玩玩,天天呆在餐厅里……”
“咳咳。”蒂森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两人身边,“想被我扣钱是不是?上班不要闲聊。”
小冻白她一眼,顺手把餐品托盘递到台面上:“来吧栀宝,上菜。不然我要被经理扣钱了。”
她又嘀嘀咕咕地小声补充一句:“就会扣我钱,你以为你谁啊。”
蒂森挽起袖口,轻嗤一声:“顶撞上司,多扣两百。”
陶栀眼观鼻鼻观心地端起托盘,急忙从两人的战场缝隙间溜走。
餐单来自A区三座,靠窗景色最好的那一桌双人座,能看到窗外的仙游湖。
客人提前了好几天预定,选择的餐品也是店里最具特色的那几样,想必是很珍视这场约会。
陶栀总是会被这种生活里出现的小确幸打动,似乎能感受到别人的甜蜜溢出,于是忍不住扬起唇角。
幸福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时刻构成的。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端着托盘,停留在餐区过道,任由周围的客人低声交谈声淹没她,仍旧久久未回过神。
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桌前,向来凛冽冷淡的眉眼竟被点点笑意融化。
而对面,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正对邬别雪笑得灿烂。
【作者有话说】
此时都很招人喜欢的两个人还不知道自己的魅力会在以后给她们的感情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第23章 二十三朵薄荷
◎在被肖想的对象面前。◎
“汤圆那次跟着我们去徒步,后来我们骑电瓶车回来,它太大了载不了,只好跟着我们跑回来,累得在沙发上窝了三天。”婷婷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一直吐着舌头喘气,就像这样。”
邬别雪看着眼前的女孩鬼灵精怪地模仿萨摩耶吐舌头,极轻地扬了扬唇。
婷婷这次月考进了年级前五,邬别雪给她补习的那几门都考了年级第一。
高一还没分科,一共要考九门,文科理科都考。
但婷婷早就想好要选理科,平时学习重心也都放在理科上,所以文科那几门分数并不理想。
但她还是凭着邬别雪给她补的那几门名列前茅,在一众分数均匀的领头羊里更显得突出,学校里已经有人开始戏称她是偏科战神。
意味着,等分了科之后,她很有可能坐稳理科年级第一的位置。
这样发展下去,无论是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国内,能选的大学都是topline。
徐女士高兴得说要奖励她房子或者车子,让她自己选。
婷婷摇摇头,说她不想要。她驾照都没有,要车子有什么用。房子她也有好几套了,不想要,没用。
徐女士为女儿不向金钱低头的正直感到欣慰,于是摸摸她的头,“那阿拉宝贝囡想要哪个,姆妈侪拨侬啦。”
婷婷扭捏地说,她想感谢邬老师的教导,想中秋节那天请她吃饭。但她不好意思说,于是要妈妈给邬老师打个电话。
徐女士又被女儿知恩图报的精神打动,差点涕泗横流,说阿拉宝贝囡长大了,知道感恩了。于是当场给邬别雪拨了个电话,请她中秋节那天出来吃饭。
徐女士为人实在和善,打来电话的语气又热情得很,又是大人那方,邬别雪实在不好推拒。
尤其是,在对方又涨了她的时薪的前提下。
所以邬别雪现在坐在了这里。
面前,女孩滔滔不绝地讲着家里萨摩耶的趣事,讲得越来越上头时,正巧对上邬别雪的眼眸。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就算没什么情绪,也显得平静深邃。
婷婷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邬别雪眸色平淡地望着对面的女孩,分心想着之后的补习规划。婷婷物理很好,但化学还有些不得要领,只会依葫芦画瓢,要多教教她怎样灵活做题。
数学是最重要的,高考最好要在一百三十五以上,得想办法让她稳住成绩。
生物就没必要花太多功夫了,女孩自己也学得很好。
邬别雪大致分析完对方的长短版,在心里勾出一副补习蓝图,就见对方陡然停止。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聒噪女孩突然闭了口。邬别雪以为对方是渴了,于是抬手给她斟了杯温水,放到她身前。
婷婷抿了抿唇,颊侧又开始浮起红晕,准备开口说谢谢姐姐。正启开唇,便听到一把温软的嗓音。
尾调轻轻晃悠,声线也很干净,甜柔的口音有点像枱南腔。
“二位女士中午好,本桌预定的餐品好了。”陶栀垂着眼,忽视邬别雪投来的微微讶然的目光,将餐品一道道摆上桌面。
然后,她对上邬别雪的视线,笑意甜美,酒窝浮显,语气却显得陌生:“祝二位用餐愉快。”
说完转身就走。
邬别雪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对方就只留下一道利落背影。
那身小制服剪裁得很合身,黑色的小西装把她的身形衬得挺拔又瘦削,却把她的甜美气质削弱许多,看上去有些冷漠。
邬别雪皱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某个折角,才又把视线移回桌上。
面前,婷婷还在兴奋地给她介绍着餐品,说她做了好多攻略,这几道最有特色了。
她把那道威士忌辣焗龙虾推到邬别雪面前:“这道菜是餐厅招牌,每天只卖五百份,我提前了好几天才预约到。”
对方眼神期待,要她尝一尝好不好吃。
邬别雪颔首,一言不发地垂头用餐叉戳起一小块,斯文地放进口腔开始咀嚼。
这道菜用的是墨西哥辣椒,有些辣。
她不动声色地把那小块龙虾肉咽净,喝了几口温水顺下辣意,才微微笑着道:“很好吃。”
婷婷很高兴,要她再多吃些。
邬别雪的视线扫过这几道菜品,几乎每一道都有她不吃的东西。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干净的餐叉和餐刀将食物分割成小小块,然后放进女孩的盘子里。偶尔也象征性地吃两口,陪着女孩慢慢用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隔壁的外国女人叫了服务员,说要结账。
邬别雪分了缕视线,默不作声地留心着那边的情况。
来的人果然是陶栀。
伦敦腔纯正的女人一边掏出信用卡准备结账,一边望着陶栀笑道:“甜心,我很喜欢你。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陶栀知道自己存在于邬别雪的视野里,于是下意识将脊背挺得很直,手心也微微冒着汗意。
她在莫名其妙地紧张。
本来客人向服务员索要联系方式是不能接受的,但陶栀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女人心满意足地拿到她的电话,走之前吻了吻她的面颊,轻声道:“记得联系我,宝贝。”
陶栀没想到有这么一遭,当即浑身僵硬,喉咙发紧。
果不其然,邬别雪投来的视线变得灼热,似乎带着探究的意味,像是要把她的背影洞穿。
陶栀只好匆匆忙忙离开。军训拿了优秀标兵奖的人,现在走路差点同手同脚。
回到吧台边,蒂森眼神饱含深意地望着她,“你也想被我扣钱吗栀宝。”
她四下望望,没看见陶娇,于是凑到陶栀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喜欢这种哦?”
陶栀当即挥舞着双手,连忙否认道:“不、不是、我没有……”
蒂森觉得她红着脸解释的模样好像一只可爱的小螃蟹在挥舞蟹钳,于是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陶栀灰心丧气地垂着头:“你扣我钱吧姐姐,我做错了。”
“哎呀,逗逗你啦。你的钱我可舍不得扣,下次留心。”蒂森摸摸她的头,小声道:“别让小冻和娇姐知道就好。”
从餐口冒出来的小冻幽幽道:“我听到了。”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大跳。
“栀宝,你刚才要的嫩煎牛排。”小冻笑得不怀好意,“还指名要本大厨亲自做,说,请谁吃的?”
蒂森缓过劲来,也揶揄地笑,“这还真的得从你工资里扣了。”
陶栀含糊地应过两人,端着菜急忙走了。
深呼吸两口,陶栀把面上那点热意赶走,才缓缓走进餐区。
邬别雪那桌的菜她都看过,没一道她能吃。
小狐狸刚刚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当面给了邬别雪一个下马威。
偏偏这种时候,她又冒出点不为人知的庆幸。这一轮,应该是她赢了吧?那个女孩还太年轻,都不知道邬别雪的忌口。
小狐狸支起耳朵,带着点得意,小心翼翼地把尾巴藏好,把菜端到两人桌前。
“您好,今天中秋节,消费有赠品。祝二位中秋节快乐,请慢用。”依旧是滴水不漏的礼貌用语,不过分热情,尺寸捏得很好。
邬别雪不发一言地望着她,眸光细而深,薄唇抿着,看不出情绪。
在对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邬别雪忽然出声:“你一直都这样招外国人喜欢吗?”
陶栀停了脚步,看着邬别雪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餐刀切割牛排。
刚才那句话就跟错觉一样。
婷婷也有些讶异,刚才这个服务员和那位外国客人的交流她也看完了全程。而邬别雪一向疏离知礼,从不会问这样算得上冒犯的问题。
陶栀觉得喉咙干涩,空荡托盘抵在身前,把喧嚣的心跳掩住,让她看起来不至于慌乱。
什么意思呢……
陶栀没想好怎么回答。是要说她刚才犯了迷糊才给了联系方式,还是直接否认?
“都”?“都”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暗指卓芊和她的关系?
短暂的时间里,小狐狸做起阅读理解题,思绪百转千回,双唇紧抿着,也不知道该怎样交上令人满意的答卷。
邬别雪见她不说话,掀起眼帘望向她,眸中凝着淡淡一层霜色,薄唇翕动:“中秋节赠礼,为什么不是月饼?”
她刚才看见了,隔壁的几桌结账时,赠礼都是一小盒月饼,没有例外。
那天打包回来的泰式饭,一起吃饭时陶栀点过的菜,面前这碟特意送来的唯一她能入口的嫩煎牛排,悉数完美避开了她的忌口,刻意得无法让人再相信是运气使然。
她忌口又多又杂,挑剔到有时候自己都嫌烦,所以干脆不吃饭。
偏偏有陶栀在场的几次,她能吃的东西恰好从一众不吃的食物中被刁钻地挑出,放到她眼前。
那天的外卖单她也看过,陶栀专门备注:番茄浓烩意面不要加芹菜末。
当时邬别雪以为陶栀也不喜欢吃芹菜。
直到下暴雨那天,学校提供餐食,她亲眼看着陶栀把那小碟芹菜炒肉吃完了。吃得很香,看起来甚至都不像是有任何挑食的样子。
邬别雪心思敏锐,那时就已经察觉不对劲了。
如果是以前,像这样的人靠近她,她会极其排斥,倍加提防。
记得她的喜好,能够这样了解她的人,一定是抱着目的来的。
但是她不愿意再这样揣度陶栀。她太干净、太甜美,身上没有一点邬别雪讨厌的特质。
说实话,和陶栀相处起来很舒服。她安静、爱干净、有教养,邬别雪也暂且看不出她有什么坏心思。
要想把这样还算不错的关系维持下去,她更要弄明白为什么。
分明她们此前从未见过。
陶栀十分不该,不该这样了解她。
于是邬别雪抬起眼,把对视化成安静的涌流,细微的起伏都藏进平静的视线之下。
陶栀心跳越来越响。
她能感到,空荡的托盘即使抵在身前,也快掩饰不住她的慌乱了。
小狐狸的洋洋自得让她狡黠的心思快暴露了。在青天白日之下,在被肖想的对象面前。
【作者有话说】
桃纸实在不像坏人呀。
大家别怕,起码还要再甜甜个二十几章才会有一丢丢小虐捏[可怜]真的只是一丢丢(我觉得是一丢丢[可怜])
第24章 二十四朵薄荷
◎世界好像个巨大的女同性恋之家。◎
陶栀避开邬别雪的眼神,指尖在托盘上摩挲半晌。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她们都不傻,陶栀也没必要再装不懂。这碟嫩煎牛排像是宣破隐秘的信号,被邬别雪敏锐地抓住。
她在借机问她,为什么能知道自己的忌口,为什么比旁人更加了解自己。
她在质询,陶栀对她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刻意接近的目的到底算不算坏。
周围客人低声交谈,而她们这一桌出奇地安静。除了呼吸声,没有其它声音了。
陶栀觉得每一秒都变得难熬。
现在显然不是个坦白的时机。
她们重逢后连一个月都不到。邬别雪还只把她看作室友,对她的态度和对别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胜算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小狐狸没有蠢到现在就把底牌摊开给猎物看。
望着邬别雪沉静的眼,陶栀忽然牵动唇角笑了笑,绽开的酒窝让她看上去更加温软无害。
“晚上回去后告诉你,好不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尾调轻飘飘上勾,实在有些引人遐想。
远处的蒂森见陶栀迟迟没回,前场人手该轮换了,于是在对讲机里唤了一声栀宝。
陶栀垂头在对讲机里应了一声,随即朝面前人轻声道:“那我先去忙了。”
婷婷被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拍得摸不着脑袋,半晌后才疑惑般问道:“姐姐,你认识她啊?”
邬别雪望着陶栀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身形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慢声应了婷婷一句。
认识。又不太认识。
陶栀回到吧台前,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蒂森在管前场人手调度,见她回来,朝她招招手:“下班吧栀宝,娇姐说在停车场等你。”
陶栀应了一声,去休息区换回自己的衣服,带上小包走到餐厅门口,遥遥跟蒂森说了声再见。
蒂森立在吧台前,往上扶了扶眼镜,也朝她挥挥手。
女孩背着LV新款包迈出餐厅门,一身衣服明明也皆是价值不菲的名牌,任谁看都是家境富裕的女孩,本该被养得心高气傲,再不济也是四肢不勤,偏偏她喜欢来餐厅里自讨苦吃。
换作别人,估计没有这种心甘情愿来给家里打工的。
蒂森咂咂嘴,目送陶栀离开餐厅。女孩走动时垂落的长发跟着轻轻晃动,纤细的蝴蝶骨在薄衫下隐隐显出痕迹,匀称的小腿在翩跹的黑裙下白得发光。
于是蒂森又不禁感叹起女孩的身条实在漂亮,背影也秀气,身形比例好的人就是走路都比普通人好看,跟在秀场的模特似的。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冰肌玉骨?神清骨秀?
蒂森撇撇嘴,转身回了吧台前。
陶栀进了电梯,垂眼瞥了眼腕表。上面显示她今天的心率最高达到了一百五十八,时间是十分钟前。
在邬别雪面前的时候。
手机里,陶娇给她发了消息,说先去生鲜超市里买些东西,然后再回家准备晚餐。
陶栀当然应好。
附近最大的一家生鲜超市就在商场旁边,各国各地的新鲜蔬果和海鲜肉类都是每日补给,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但要买的东西太多,不开车带不下,陶娇也不想再折回来开车,于是五分钟的路程也让那台SUV代步完成。
两人拿了辆推车,沿着水果区一路往前走。
“呼噜今天是不是要来家里呀?”陶栀跟在陶娇身边,挽着她胳膊问。
陶娇挑了几盒布里吉塔蓝莓放进推车,温声回应:“是欸,小姨今天要去冰岛啰,就把呼噜洗香香放到家里了。”
呼噜是只缅因猫,帅帅的小母猫,却出奇意料地黏人。陶栀很喜欢它,之前高考完暑假的时候还专门去小姨家找它一起玩。
“对啰,今天要来做客的朋友,就是那个演员朋友……”陶娇一想到大爆剧的女主竟然成了她的朋友,就觉得飘飘然,语调也开始上扬。
陶栀接了句:“温澜生姐姐。”
“是啦!她刚刚也给打电话说,想问可以带猫来吗,会不会很冒犯。”陶娇推着车用不同的语气模仿两人对话,眉眼生动,“我就说完全不会,我们家也有一只小猫,可以让它们一起玩啦。”
“她们家那只猫好像是刚做完绝育手术,很黏人,不然不会带过来。她打过来语气都很抱歉,一直说不好意思,我就一直说真的没关系。”
陶栀笑着点点头:“姐姐好有礼貌,这下呼噜有朋友了欸。”
陶娇摸摸她的头,“她很喜欢吃店里的蓝莓冰慕斯,我打算教她们做啦。宝贝想吃什么甜品?今天妈咪一起做了好不好?”
中秋节,按理来说应该做月饼的。
突然想到昨天问邬别雪喜不喜欢吃月饼,对方停顿半天之后回的那句“喜欢”,陶栀就觉得好好笑。
她清楚得很,邬别雪不喜欢吃月饼。任何口味,老式的新式的,她都不喜欢。对这种高糖甜腻的东西她甚至称得上深恶痛绝。
那既然说了喜欢,陶栀就只好当作她喜欢了。
毕竟陶栀又没什么坏心思,单纯得很。
更何况,面对一桌吃不了的菜品,邬别雪都能面不改色陪着那个女孩用一些。
一个月饼,又算什么呢。
师姐,要好好吃才行啊。
于是陶栀晃了晃陶娇的胳膊,笑得乖巧:“中秋节当然要做月饼啦。”
两人采购一通,拎着三个超级大购物袋回了家。
呼噜果然已经到家了,正安静地呆在笼子里,看见两人回来才立马支起身子,喵喵叫了两声。
陶娇把东西带进厨房,遥遥唤了一声陶栀,让她洗了手再去和呼噜玩。
陶栀应了,去卫生间洗干净手,才去把笼子打开,收获一只扑到怀里的小猫咪。
和呼噜你来我往地玩了一会儿,四点多的时候,陶栀终于摆脱掉黏人的小猫。正要去厨房帮忙打下手,就听到门锁轻响,祁挽山回来了。
“妈妈!”
祁挽山刚把门打开,收获一只扑到怀里的香软女儿。
“回来了喔?”陶娇从厨房支出个身影,眉眼弯弯地朝她笑。
祁挽山抱着女儿喟叹一声,望着妻子的笑颜,觉得那些工作的辛苦忽然就化作轻烟,消失干净。
她为了赶回来奔波了一路,回家后赶紧上二楼去洗澡。而一楼厨房里,陶栀正帮着陶娇腌制牛小排,又把苦菊切成小段好拌沙拉,还主动去把基围虾处理掉。
“妈咪,有没有什么简单的西餐食谱啊?我想在宿舍里自己做一点……”陶栀把牛油果对半切开,随口问了一句。
她在西餐厅打了很久的工,按理来说也会耳濡目染一些。但是餐厅本就是走的高端路线,处理食材既繁琐又复杂,陶栀一直没什么机会学,到现在还是只会做一些简单的。
中餐她倒是会做很多,但是邬别雪嘴太挑。中餐必备三件套葱姜蒜,甚至辣椒,都在她忌口里。这样一除,就没剩几道她能吃的了。
陶娇闻言一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用胳膊肘捅捅女儿,“给她做饭喔?”
陶栀不敢抬眼,想反驳,又是一副被看穿了的姿态,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应声。
“嗐,这有什么啦。想当年,妈咪也是靠做饭把妈妈栓住的呀。”陶娇知道女儿脸皮薄,揶揄过后就转过身继续煎牛排,给女孩留几分薄面,“老生常谈,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嘛。”
“那、那……”陶栀垂着眼,还是赧得不好意思把话说完整。
陶娇觉得女儿实在是太可爱,于是不再打趣她,笑着帮她出主意:“食谱是有很多啦,但是你们宿舍是不是厨具不太够喔?”
“西餐的话,铸铁锅啦、漏铲啦、汤勺这些都必不可少,要不要妈咪帮你挑好买到宿舍去?妈咪那天看你们厨房应该是可以放下的。”
“喔、好、谢谢妈咪。”
陶娇朝她眨眨眼:“加油喔。小雪是个好孩子,明年中秋把她带回家来让妈咪看看。”
陶栀闻言差点把手上的小番茄捏爆。
六点多的时候,最后一道奶油蘑菇汤上了桌。
祁挽山也收拾好了,从旋转楼梯下来。
门铃叮咚一声响起,和约定好的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早了十分钟。
陶栀刚从厨房出来,又被呼噜缠上,只好抱着猫飞快地跑去开了门。
入户门推开,两个女人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你好……请问是……”门口的女人穿着米色开衫和杏色长裙,水杉般颀长的身形,肩背弧度优雅。
她的眉骨生得低而柔,眼窝盛着两汪琥珀色的瞳仁,浅绯唇色,瞧去安静温和,混身散发出不属于现代人的温润气质。
比电视上还要好看得多。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人生得同样漂亮,更高挑,腰细腿长,一身干练的黑色衬衫裙。
气质不像温澜生那么柔和,但带着笑意时眉眼显得明媚。
她手里提着一个猫箱,里面一只布偶猫忿忿不平地在用小爪子挠着箱门。
陶栀急忙让出一条路,陶娇适时地出现在身后,笑着和温澜生打过招呼。
“中秋节快乐。”温澜生带着身后的女人进了门,笑着将手里的红酒递上前,“不好意思,打扰了。”
陶娇接过之后认出是瓶罗曼尼康帝,口上说着太客气了,手里却惊得急忙攥紧几分,生怕一不留神摔了。
“这就是栀栀妹妹吧?真漂亮。”温澜生笑意盈盈,望着陶栀时声音柔得像坠落的云,“我和阿绥在意大利的时候看中了一条丝巾,适合像栀栀妹妹这样的年轻女孩,戴上去肯定很好看。”
被称作阿绥的女人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方盒,笑着递给陶栀,“幸好遇到栀栀妹妹了,不然只能放在家里落灰。”
那个方盒带着细小的特殊印记,让人一眼就认出,是意大利某个顶级设计师的作品。
这条丝巾分明是为了这次拜访提前找人定制的,偏偏二人说得风轻云淡。
让这份礼物变得平易近人,也更容易接受。
陶栀接过,笑着对她们道了谢,说欢迎来做客。
众人坐到餐桌前,边闲谈边用餐,气氛温馨又融洽,将几人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两位客人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很讨人喜欢,又毫不吝啬对陶娇厨艺的夸奖,把陶女士哄得心花怒放。
陶栀时不时也加入话题,和几个大人一起聊聊天。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随着信息的交换,她们这才发现,几个人之间的联系竟然十分密切。
陶娇就不用说了,之前就时常在店里碰到温澜生,两人这才有了交集。而温澜生之后要拍的一部剧,会在陶栀就读的江大取景。
祝绥是个作家,名下好几部小说都卖了影视版权。而祁挽山的公司近年开始涉足影视方面,投资的剧中有一部就是从祝绥手里买下来的,两个人之后还会有合作。
于是几个人越聊越欢,伯牙遇子期,高山逢流水,餐桌上的气氛过分活跃,没有一刻是冷场的。
大人们谈起工作中的趣事,还是学生的陶栀得了几分空闲,于是暂时退出热聊,端起水杯瞥了眼餐桌上的情形。
身旁,祁挽山在用干净的刀叉给陶娇切牛排,确保每一块都切得小小的适合入口,才放到陶娇的面前。
对面的祝绥拆了张湿巾,为温澜生擦拭着不小心沾染上指尖的蘑菇汤,低声问她要不要吃点主食。
陶栀眼观鼻鼻观心,撇开眼去看一旁的呼噜。
猫箱里的小布偶猫被放出来之后,呼噜就凑上去嗅嗅闻闻,迅*速和对方打成一片,现在甚至在压着对方舔毛。
布偶猫也是小母猫。
陶栀吸了口气,忽然觉得,世界好像个巨大的女同性恋之家。
她咽下一口沙拉,掩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响起特殊提示音。
陶栀急忙放下餐叉去看消息。
邬师姐:什么时候回?
【作者有话说】
“晚上回去后告诉你,好不好?”
桃桃就这样用一句话勾得师姐主动给她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捂脸偷看]
第25章 二十五朵薄荷
◎她和邬别雪相望。◎
陶栀望着那条信息,勾了勾唇,没回。
一顿饭用完,八点多的光景。
祁挽山主动去厨房洗碗。陶娇知道温澜生喜欢吃店里的蓝莓冰慕斯,提前准备好了原材料,在厨房教祝绥怎么做。
原本温澜生和祝绥都在推拒,这种店里卖的东西,尤其是还卖得很好,制作配方和过程就更是商业机密,哪有这么轻易就教给别人的。
但陶娇一直笑着说没关系,说教会了以后也不用再绕路去店里买,会节省很多时间。
于是三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把那方空间塞得满满当当。陶栀和温澜生原本想去帮忙,结果都被赶了出来。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两只猫,一只陶栀,一只温澜生。
布偶猫踏着优雅的小步伐走到陶栀足踝边,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半晌,随即跳上沙发,窝进女孩怀里。
“姐姐,元宝都不认生哦?”陶栀被元宝的热情惊到,一边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边问温澜生。
温澜生坐得端直,闻言摇摇头,有些无奈:“她一般只对漂亮女孩这样。”
元宝似乎听懂了,喵喵抗议两句,又支起尾巴微微晃了晃,缠上陶栀的手腕。
陶娇端着一托盘甜品从厨房出来,瞧见这幕就笑着道:“小栀好像就是容易招小动物喜欢,小猫小狗都很喜欢对她晃尾巴。”
“好啦,来尝尝甜品吧,有几样是店里准备上的新品,我要听你们反馈哦。”
于是众人坐去了阳台,搭配着柠檬气泡水用了些餐后甜品。
陶娇女士的手艺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一众好评。
露天阳台,抬眼便见中秋圆月悬挂天幕。比林立的高楼灯火更加澄澈,遥不可及,却坠落下清白月光。
触不到的月光,透明、粼粼,铺满白霜。
陶栀抬头看了那盏月盘半天,听着身侧大人们谈笑的话语,心头忽然漫上点理不清楚的情绪。
好像有人也像悬月一样,她伸手也摸不到,但又切切实实被月光包裹过。
她小心珍藏了十年的,不会过期的月光,在重逢后显得更加清冽,更加潮湿,是在雪水里涤过的一捧。
她还是很喜欢。
好像……更喜欢了。
手机里,邬别雪那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的微信她还没回。
咽尽最后一口黑加仑奶油,陶栀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句:师姐,你有看月亮吗?
对方隔了一会才回:嗯。
陶栀垂着眼笑了,酒窝浅浅地浮着,也像两盏小月亮。
隔着清高的月亮,她和邬别雪相望。
几人还在闲聊,而陶娇惦记着陶栀要回学校,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提前准备好的甜点用心包装好,好让她带回去。
陶栀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许闪闪很喜欢温澜生,连壁纸都是她的剧照。于是她软着声问温澜生方不方便给一个签名,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她很能理解。
温澜生答应得很爽快,签在纸上的名字隐隐有股古韵,中性笔尖竟也能勾出几分狼毫笔锋。
陶栀将签名收好,朝对方软声道过谢,又和大家依此道了别,才跟着陶娇出门上了车。
“宝贝,月饼妈咪做的是茶香冰皮和芝心的,考虑到小朋友们的口味,都只放了一点糖,很清淡低卡哦。”陶娇把车子驶向江大,随口解释道。
陶栀笑着点点头:“谢谢妈咪,大家肯定都会很喜欢。”
窗外景色飞驰而过,和学校的距离越来越近。陶栀想起什么,又道:“妈咪,你今天好辛苦哦,回去记得用一会儿按摩椅。还有,过两天就是妈咪理疗的时间了喔,妈咪不要忘记……”
陶娇听着女儿细心的叮嘱,被贴心小棉袄裹得暖暖的,笑着一一应下:“好啦,好,妈咪会记得的好不好?”
陶栀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不再打扰她开车。
保温甜品袋里有一些冰块,放在膝上,渗出些细微的凉意。陶栀望着保温袋外面那层进口淋膜,忽然生了些遗憾。
妈咪特意做的低糖低卡的月饼,让邬别雪逃过一劫。
她还想看邬别雪被甜到皱眉的表情呢。
二十分钟的路程,陶娇把车停到南门外,嘱咐陶栀在学校遇到事情要和家里打电话,有想买的东西都可以找大人报销,多和朋友出去玩一玩。
陶栀好脾气地一一应下,对妈咪说了再见,才背着小包往宿舍楼走。
满打满算,也就离开江大两天多的时间,但陶栀总觉得,校园里的景色好像又有些不同。
假期的学校空荡荡的,路上很少有人,冷冷清清。
那些茂密葳蕤的香樟树枝叶,在白日会化作流动的绿色,向阳光的方向蜿蜒。
但到了晚上,只有一层一层的薄霜,被光影铺匀在叶片上,好像摇一摇,冰冷碎屑就会落到行人的发梢上。
两行路灯林立,盏盏相连,在香樟大道两旁笔直笔直地往前延伸。
陶栀有点散光,眯眼盯着前面一排灯光,觉得灯心像是被搓扁拉长的橡皮泥,光柱两头尖锐,中间又亮亮圆圆的。
比不上月光柔和,倒也不是很刺眼。
手机里,林静宜和许闪闪说已经安排好明天去哪里玩,问陶栀什么时候到寝室,今晚她们可以一起打扑克牌。
陶栀随手回了句快了,就拎着那袋甜品进了电梯。
消息被电梯隔断信号,转了半天,弹出个红色感叹号。
陶栀收了手机,干脆直接先搭到十楼去找两人。
密码门推开的瞬间,林静宜看清来人尖叫一声,就要上来给陶栀一个大大的拥抱。
“亲爱的栀宝,好久不见——”她张开双臂,像只准备狩猎的老鹰。
陶栀急忙拿把保温袋拎起抵在身前,避免被她捕捉,“妈咪特意给你们做的甜点。”
许闪闪也从一旁闪过来,闻言两眼放光。
陶栀皱着眉看她俩饿虎扑食般的姿态,一言难尽地问了句:“你们没吃晚饭喔?”
林静宜已经拆开一盒生巧布朗尼,吃得满嘴黢黑,一脸幸福地回应:“打了一晚上……”
意识到什么,她急忙抿住唇瓣,来了个急刹车,把后面的话和布朗尼一起吞进肚子里。
许闪闪喝了口香柠气泡水,强迫症发作,受不了她说话说一半,急忙补充道:“我们打了一晚上steam,在星露谷联机当农民……”
林静宜想捂住她的嘴,还没来得及,对方就已经全盘道出。于是只好哀嚎一声,瘫进沙发里,有气无力地对陶栀道:“请惩罚我吧主人,不要告诉我妈妈就好。”
林母管她很严,向来不允许她玩游戏。
许闪闪被她那句话雷得睁大了眼,一口气泡水呛在喉咙,咳嗽连连。
两个人一个唇齿黢黑地瘫得直挺挺,一个躬身咳得满脸涨红。不知道的以为在唱什么红脸黑脸,不过共同之处都是一脸生无可恋。
陶栀的眉心皱得更紧了,默默往后退开一步,拿出手机给她们一人点了一份外卖。
“平时可以玩,不要玩太久就好,我又不是什么都要和你妈妈告状。”陶栀把茶几上的抽纸扔到林静宜身上让她擦嘴,又伸手帮许闪闪顺了顺背,“给你们点好晚饭了,记得去拿。”
两人同时抬头,眼泪汪汪地看向陶栀,“离开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陶栀没理她们,把保温袋里的月饼拿出两个,装进一个小纸袋。想了想,又拿出两块冰慕斯,两份巴斯克,分装到两个纸袋里拎走。
有月饼的那份是邬别雪的。毕竟她喜欢。
“剩下的都给你们了,记得放冰箱,抓紧吃完。”陶栀拎着纸袋站起身,“我回去了,明天再一起玩。”
离开之前,她想起什么,又从包里摸出一张签名,放到茶几上,“闪闪,这是温澜生的签名,送给你啰。”
许闪闪刚缓过劲挺起腰来,闻言又睁大了眼。
陶栀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急忙滑出门外。
果不其然,密码门合上的一瞬间,有人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陶栀的耳朵幸免于难。她松了口气般拍拍心口,心里默念好险好险,随即垂头翻出卓芊的微信,问她在不在寝室。
她还有想要的信息要问卓芊,打点一下关系无可厚非。
卓芊没回,可能在忙。
陶栀收了手机,想着干脆直接去601按一下门铃,哪怕只有她室友在,也可以帮忙转交一下。
想象很美满。
电梯里的数字从10跳到6。
陶栀刚从六楼电梯出来,就看见了要找的人。
还有过会儿要找的人。
卓芊和邬别雪站在601房门前,闻声齐齐转身,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一个五官深邃眉眼含笑,另一个面容冷淡清冷如水。
“甜心,我才看到你的微信。”卓芊朝陶栀挑了挑眉,拿起手机对她晃了晃,口吻揶揄:“你好心急,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会白跑一趟。”
邬别雪闻言皱了皱眉,但仍旧一言不发。
陶栀总觉得这两个人只要遇上,就有种看不见的火星在迸发,下一秒气氛就要被点燃,演化成某种战场。
她急忙走上前,隔在两人中间,先朝邬别雪笑笑,问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邬别雪不着痕迹地松开眉心,但口吻依旧冷淡:“办点事。”
陶栀点点头,又转过身面对卓芊,把一个纸袋塞进她怀里,用英文说了句中秋节快乐。
卓芊“wow”了一声,一边向陶栀道谢一边朝邬别雪挑衅般眨眨眼。
邬别雪刚放松的眉眼又开始凝结,不悦的情绪在深邃眸子里漾开细微波纹,又被淡色薄霜掩住。
“那么,你们现在谈好了吗?”陶栀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下一秒却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
“嗯。”邬别雪说。
“当然不。”卓芊说。
陶栀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邬别雪,软声问道:“师姐,那我们一起回寝室吧?”
邬别雪面色还是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向卓芊时只微微阖了阖眼帘,让眼边那颗小痣也带上几分审视的意味。
片刻后,她在卓芊好整以暇的期待里启开薄唇,声调平缓对她说了句法语,随即利落转身离开。
陶栀没听懂,但看着卓芊陡然皱起的眉心,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友善的话,于是急忙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一下,又立马转身追上邬别雪。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嫩芽版[星星眼]
这周榜单轮空了……一气之下我决定接下来的七天每天日更!
第26章 二十六朵薄荷
◎啪嗒、啪嗒,心脏一下一下地在跳。◎
低气压从客厅灯光开关被拍亮的瞬间,就开始四下弥漫。
寝室依旧干净整洁,但两日未回,这方空间似乎又开始变得空荡。
被邬别雪的气息浸透之后,就更显得冷清。
陶栀咬着下唇,侧目去瞥邬别雪。
从落后半个身位的角度望去,能看见她冷白下颌,纤挺鼻梁,雪白耳廓,精致的侧颜像幅冷调画卷。
亚洲人的骨相不似欧美人那般棱角分明,与欧美人并肩而立时,按理来说会显得柔和而内敛。
但是方才在601外,邬别雪和卓芊相向而立时,陶栀发现她的骨相优越到在五官深邃的卓芊面前也毫不逊色,甚至还多出几分东方女性的出尘气韵。
漂亮得太清高,又忍不住让人为了那点柔光心甘情愿地靠近。
只是现在,她神情淡如水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冷峻,更不近人情。
陶栀攥紧衣角,犹豫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出声问道:“师姐……你找卓师姐有事喔?”
邬别雪闻言脚步一顿,停在卧室门前。
她转身面向陶栀,冷声开口道:“你很在意?”
卧室还没开灯,而客厅的顶灯清泠泠,落在邬别雪面庞,让她的眉眼一半浸在雪光,另一半隐在寂静黑暗。
那双冷艳双眼投来的目光似乎就贴在眼前,凉浸浸的,像干净镜面里寂静燃烧的清冷雪花。
陶栀被烫得移开眼。
她抿了抿唇,一时没说话。
在意,能不在意吗。
卓芊早就看破了自己对邬别雪的心思。她要是说漏嘴,那陶栀还来不及布网,谨慎的猎物就要跑了。
只是现在陶栀不敢做出回应,也不敢再问她们到底谈了什么。
邬别雪对卓芊的厌恶和疏离是摆在面上的,陶栀要是当着邬别雪的面向卓芊倒戈,那不就是在自掘坟墓。
还是迟点去问卓芊好了。
陶栀三下五除二选出最优解,于是放轻声音回:“没有呀。只是觉得有点巧。”
刻意放软的声音甜得像融化的棉花糖,水果夹心好像也融在里面了。
赤裸裸的卖乖讨好。
邬别雪忽略掉她话里的示弱意味,冷着脸勾了勾唇,轻哂一句:“是很巧。”
每个音节都像在冰水里浸过,一字一顿地从薄唇里吐出,分明不悦至极。
陶栀莫名觉得脊背骨发凉。
她立马把那个纸袋抵在身前,朝邬别雪晃晃:“师姐,你说喜欢月饼,我专门给你带了,我妈咪做的。”
没等邬别雪回应,她先一步走进卧室,把壁灯拍亮。
卧室里依旧干净整洁,恍惚间,陶栀以为回到了刚来学校的第一天。
邬别雪仍旧立在门口,双手环胸,神情难辨。
似乎并不想就这么翻篇。
“在餐厅里没说完的,现在能说了吗?”
陶栀顿了顿,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干脆往床上一躺,又翻了个身,只留背影对着邬别雪。
口鼻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到茉莉花洗发水残留的味道。
陶栀瓮声瓮气开口:“师姐,那个约你吃饭的女生是谁?”
邬别雪皱了皱眉,没料到单方面的质询演化成了一场问题交换。这个问题价值很低,她不知道陶栀为什么要问,但还是开口道:“我做家教的小孩。”
床上的陶栀闻言动了动身体,翻过身来,露出亮晶晶的双眼,唇角若有似无地上扬,似乎沾着笑意,灵动又柔软。
邬别雪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时间有些迟了。窗角透进的天幕已经被墨色染透,那盏悬挂天际的月亮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邬别雪活动了一下脖颈,随手拉开外套拉链迈开步子往床边走。
她去601之前就洗完了澡,里面穿得不多。拉链往下滑动,随着迈步的动作露出大片冷白皮肤。
陶栀应激般急忙往远离邬别雪的那边拱了拱,随手捞起床头的Jellycat放到脸上,遮住不合时宜冒出来的羞赧。
那只毛绒绒的小狐狸玩偶趴在陶栀白皙面颊上,被她细长的五指托住尾巴。
邬别雪瞥了一眼,从容把外套脱掉挂上衣架,只留了里面一件纯色吊带。
她走到陶栀床边,俯下身子,伸手把那只小狐狸拿走。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对上陶栀纯净的双眼,在里面捕捉到一些细微的惊慌。
还有,一些荡漾的情绪。类似于某只赧然小鲸,在瞳孔中慌乱地泅泳。
陶栀睫毛颤了颤,急忙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她才用气音回答:“我不要讲啦。”
很轻的声音,比室内浮动的尘粒还轻,质感像晃动的狗尾巴草,隔着空气挠了挠邬别雪的耳廓。
邬别雪顿了顿,随即把小狐狸放回她枕边,继续说:“在餐厅的时候,你说晚上回来告诉我。”
“现在你又不要讲,你很不守信用。”
“不要讲”也算是枱南人的某种口癖,而江市人一般只会说“不想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邬别雪复刻了陶栀的说法,但甜软的语气在她唇齿间洗涤过后,成了清泠泠的吐字。
落在耳中,不合时宜的旖旎。
面对邬别雪的指控,陶栀发出比小猫还弱的两声哼唧,算是心安理得地认了这个罪责。
原本以为单方面的质询变成双向问题交换,于是邬别雪回答了陶栀的问题,可还是没得到她要的答案。
而本该被质询的对象白赚一笔,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眯起了眼,承认自己耍赖的模样很是坦荡。
邬别雪不喜欢吃亏,尤其是这种闷哑巴亏。但此时,邬别雪竟也不怎么生气。
对方耍赖的手段不是撒泼,硬要说的话,更像撒娇。像是那种灵动狡黠的小动物,笃信自己的皮囊和娇憨能博得原谅和纵容,所以晃晃尾巴开始试探别人的脾气。
小心翼翼觑一眼,如果对方的反应还算好,就得寸进尺地再用尾巴挠一挠。
陶栀又把那只狐狸放到了脸上,遮住自己的神情,鼻尖动动,开始极轻地嗅闻着玩偶的气味。
呀……
有一缕不小心沾染到邬别雪指尖的香气。
陶栀面红心跳,偏偏装得无比从容。她把玩偶拿下来抱进怀里,转个身面对邬别雪,开口道:“师姐,这是我的小秘密,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这个秘密关于你,被长久年岁碾过,变得不干不净。告诉你太早,你会不会跑?
啪嗒、啪嗒,心脏一下一下地在跳。
邬别雪望着她,极轻地笑了笑,回应道:“不敢信了。”
陶栀也笑,“再信信我嘛,我很少耍赖的,今天是第一次。”
邬别雪沉默片刻后,点点头,伸手把顶灯关掉,没再回应。
陶栀抱着狐狸玩偶缩回被窝,嗅闻着上面残留的香气,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掏出来。
不出所料,卓芊给她发了消息。
卓芊:我的圣母玛利亚,这些甜点味道太好了!甜心你是在哪里买的?
卓芊:感恩你!「wink」「飞吻」
卓芊:不过中国人过中秋节,不是应该吃一种叫做月饼的点心吗?「疑惑」
陶栀挪动手指,回她:月饼给邬师姐了。
下一秒,对面发过来一串问号。
卓芊:为什么我没有???这不公平!!!
陶栀想了想,回:如果你告诉我你和邬师姐今晚谈了些什么,以后我会经常给你送甜点。「猪猪吃饭」
卓芊:嘿,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扯到她?在你这里我只是一个获取情报的工具吗?「愤怒」
陶栀没忍住笑了,觉得卓芊实在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但是为了对方的几分薄面,她当然不会这么说。
陶栀:就告诉我嘛,她最后说的那句法语是什么意思?她又骂你了吗?「猪猪可怜」
卓芊:好吧,好吧。我总是不能拒绝你的请求。不过,你是在关心我吗?「偷笑」
卓芊:不是脏话。事实上,Astrid对我只说过一次脏话,就是上一次在一楼大堂。
卓芊:但是那句话攻击力比脏话强多了!我今晚差点没忍住要追上去和她打起来!如果你不阻止我的话。
陶栀被吊足了胃口,急忙迎合她的情绪,好让她说清楚一些。
陶栀:这也太过分了,我为你感到生气!不过她到底说了什么?
那头显示一直在输入中,似乎很是义愤填膺,陶栀都能想象到对方在噼里啪啦地摁手机。
过了足足两分钟,几大串英文才发过来。
卓芊: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我和Astrid在一个项目组,现在那个项目结题了,需要所有成员签字确认。她今天就是来找我签字的。按理说她应该一点也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开门的时候很惊讶,就挑衅了她几句。(好吧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可怜」)
卓芊:但是她没搭理我的挑衅,只让我赶紧签字。我觉得有些无趣。但是一切都从你的消息发过来后开始转变了!
卓芊:我收到你的消息,就随口提了一下,她听到了,就开始追问我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问我在不在寝室。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但是难得看她有反应,我就说,我正在追你,再过不久你就会是我的女朋友了。
陶栀看见这串英文,吓得猛吸了一口气。
她急得正要打字发给对面,卓芊的消息就又塞了过来。
卓芊:虽然她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但是说话却立刻开始变得很有攻击性!我正和她针锋相对,然后你就来了。
卓芊:最后那句法语,她说我不仅不学无术,还轻浮浪荡,注定得不到真正的爱!
后面紧跟着两个比格流泪的表情包,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手机那头的控诉还在继续:是不是很过分?我哪里不学无术了?明明我每门课都很认真,虽然那个项目确实是导师……
文字微妙地停顿一下,才又别扭地发过来:是导师特别推荐我去的……
卓芊:但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她怎么会咒骂别人得不到爱?这一点也不像她!「大哭」
陶栀望着手机,一时语塞。
对面的老外仍旧情绪激昂,一整串哭泣的emoji像串散落的珍珠,叮叮当当地在屏幕上滚落。
卓芊成长在一个典型的欧美老钱家庭,家里人极其宠爱她,奉行的是鼓励式教育,从不打压她,连批评都裹着蜜糖。
尽管这样的话语在中国甚至称不上一句骂语,但仍旧给顺遂成长没经历过挫折的小老外带去了不小的震撼,造成的打击不小。
陶栀哑然半晌,才动动手指,准备发句安慰的话过去。
寂静的黑夜里,相邻的床位忽然传来些布料摩挲的声响。
邬别雪似乎转了个身。
下一秒,冷冽质感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
“你给我带的,和给卓芊的是一样的吗?”
陶栀手指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
【作者有话说】
桃桃就这样萌混过关[猫爪]
第27章 二十七朵薄荷
◎是你说你喜欢的。◎
“不、不一样。我没有给她月饼。”陶栀熄灭屏幕,心头拱出来些微妙的心虚。
邬别雪似乎笑了一下,细碎的气音在暧昧的黑夜里清晰无比,“你觉得,我喜欢吃月饼吗。”
陶栀脸不红心不跳,“你说你喜欢的。”
邬别雪透过黑暗去看陶栀的身形轮廓,被薄被裹住的线条有些模糊,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却很清楚。
只凭想象,邬别雪似乎也能看到她说这句话的模样。
桃色双唇翕动,浓密双睫轻颤,她的神情该是无辜,又或许掺杂些得意和心虚,还要故意睁着那双水润的双眼瞧着你,再缓慢地眨眨眼。
她这个小师妹,着实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却又实在不值得一个坏字。那些小心思,狡黠得太可爱。
邬别雪还没弄清楚对方的目的,不过暂时能确认的是,陶栀确实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甚至称得上让人容易被她吸引的人。
想起在餐厅,那位伦敦腔纯正的英国女人向陶栀搭讪索要联系方式,邬别雪就更觉得,陶栀确实很讨人喜欢。
尤其是,外国人。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愈发清晰。连安静的呼吸都快起伏成涌动的海浪。
细弱的声音是一圈一圈涟漪,在一汪静水上点出微弱的动静。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于是陶栀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急急忙忙打了一串安慰的话语发给卓芊,随即迅速把手机熄屏,睡觉.
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陶栀和林静宜、许闪闪一起去学校周边玩了玩。
上午去雁息湖划了船,又去海洋馆逛了逛,临近中午,三人就在附近的商场里找了家餐厅坐着吃饭。
许闪闪仍旧不敢相信陶栀拿到了温澜生的签名,反复确认了几次,还是觉得飘飘然。
林静宜吸了一口气泡水,极其嫌弃道:“她昨晚还把那个签名裱起来了,挂在她书桌前面,一直笑个不停,瘆人耶。”
许闪闪原本还露出幸福的微笑,听见她的话“啧”了一声,打了一下她的手臂:“你懂什么?”
林静宜夸张呼痛,说她有暴力倾向。
陶栀笑着看二人打闹,也主动加入聊天。
大学生涯伊始,就有了关系密切的好友,至少代表之后的生活不会再孤单。陶栀很知足,也觉得很幸福。
结完账出了餐厅,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商场玻璃穹顶,落在瓷砖上,一缕一缕的汇聚成某片坠落光云。
许闪闪和林静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去化妆品专柜改头换面,说已经读大学,要学会化妆散发魅力。
在年轻女孩的眼里,似乎学会化妆,就象征着迈向成熟的第一步。
幼稚可爱的想法,总是被青春憧憬涂抹上绚丽色彩。
陶栀跟在她们身旁,听着她们兴奋不已地讨论,嘴角也跟着不由自主开始上扬。
其实她比同龄人更早接触这些。
陶娇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女人,平时日常的穿着打扮都能直接去米兰时装周走秀。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陶娇者必定会被她的审美观念浸染个透。
而陶娇女士也总是乐此不疲地把身边人打扮得足够吸引眼球。早些年,她实在觉得祁挽山穿得太沉闷,于是在某天晚上闷不作声地把对方只有白灰黑的衣柜换了个彻底。
祁挽山在花花绿绿的一众性感衣物中拎出一条紫色包臀裙,面对一脸期待的陶娇,一言难尽道:“你是说,我明天穿这个去和股东们开会?”
祁挽山工作性质实在不允许陶娇再对她打主意,于是陶娇只好遗憾作罢。那些流淌在血液里的时尚因子只能悉数用在自己身上。
直到有了陶栀这么个女儿,还是个脸蛋这么漂亮的女儿。
于是整个幼年时期,陶栀拥有不计其数的漂亮裙子,每天出门都会被妈咪打扮得比洋娃娃还要精致,走在路上会吸引众多目光和真心实意的赞美。
陶娇经常边敷面膜边看时尚台,对里面一些化妆技巧和穿搭理念进行点评。陶栀喜欢和妈咪一起看电视,于是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对这些懂得不少。
再长大些,到中学时期,陶栀慢慢长开了,身形也抽条,出落得水灵秀气。于是陶娇给她买全套化妆品,不同类型的衣服也是一套套一套套地买,只是用不用、穿不穿全凭女儿自愿。
于是那段时间,陶栀的衣柜总是每隔几天就自己刷新出某套很适合她的当季新品,梳妆台上也慢慢长出昂贵的瓶瓶罐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其实,陶栀平时很少化全妆。很多时候都只打个底,涂个口红就足够了。
前些日子军训,脸上更是除了防晒霜再也没别的东西,每天素面朝天的。但底子摆在那,依旧成了学校论坛里轰动一时的漂亮学妹。
“小栀,你不试试喔?”许闪闪拧开某只口红盖,随口问了一句。
林静宜比对着粉底的适用肤质,闻言回应道:“拜托,她还需要化妆哦?”
许闪闪赞同地点点头,“小栀太漂亮了,素颜就很好看。”她说完,正要把那只口红涂抹上嘴唇,却被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抽走。
陶栀重新给她挑了支裸色唇釉,屈起食指抵在她下巴上,将她的下颌轻轻往上抬了抬。
“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更适合你,刚刚那个太红了啦。”
温热气息轻缓地扑在面颊,许闪闪望着眼前忽然放大的漂亮脸蛋,一时间差点忘记呼吸。
陶栀的皮肤细腻得快看不到毛孔,脸上明明只有一层防晒霜,偏偏五官精致得像是已经化过妆。
连天生的唇色都像某支刚刚看见的口红颜色。是什么来着?叫什么白桃……
“你看,要这样涂哦,从唇中开始慢慢晕开。”
柔声软调钻进耳朵里,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下巴。许闪闪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加快,而面前人专注的神色半分未改。
“好啦。”陶栀拉开距离,笑盈盈地收回手,“你看,是不是很适合你?”
一旁的林静宜凑过来一看,连连惊叹:“确实诶确实诶,一下子气色就好了,漂亮内。”
许闪闪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闻言飘飘然捂住心口,老神在在地开口:“你们说,我不会是弯的吧?”
林静宜和陶栀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同时发出一个语气词:“蛤?”
“额滴个老天奶,刚刚小栀帮我涂口红,我莫名其妙心跳加快。”许闪闪拍拍心口,感受着已经正常的心率,才松了口气。
林静宜闻言笑得前仰后合,缓了半天,才用胳膊肘捅捅陶栀,“威力无穷耶。”
她一副看戏的表情,又大大咧咧地朝许闪闪道:“弯了最好啦,喜欢女生比喜欢男的好一亿倍。”
许闪闪仔细思考一番,随即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确实……”
陶栀有些无奈地听着两人笑闹,忽然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
她拿出来一看,急忙叫停两人:“课表出来了。”
于是三人掏出手机,齐刷刷地凑在一起开始对比。
“呼……还好还好,不是很多课。等等,这都是什么啊,线代……高数……大物?”林静宜瞪大了眼。
“我们也还好,一天也就四节……等等?”许闪闪的神情惊恐得不遑多让。
高中时的思维还没转变过来,忘记了大学一节课要上俩小时。
一天虽然只上四节课,但四节课要上一天。
陶栀望着课表秀眉紧蹙。
如果没记错,她和邬别雪的课表已经快要没有重合的空闲时间。
邬别雪现在算是博0阶段,已经提前进组做实验,一周只有几节必修课要上,别的时间不是在实验楼,就是在外面忙别的事,两人见面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这下,邬别雪不上课的时间,陶栀都有课要上,有一天更是早八到晚*十全天满课。意味着,她们除了晚上都在一个空间里,别的时间的见面机会会大大减少。
于是陶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天就是周一,正式开课的第一天。
于是三个绝望的大一新生没了想玩的念头,灰心丧气地垂着脑袋回了学校,一起去教务处领书。
“振奋点,好歹读两周就又放国庆节了。”许闪闪捧着一大摞教材进了电梯,气喘吁吁地安抚两人。
只是她自己的语气也听起来很命苦的样子。
林静宜干笑了两声,面如土色。
陶栀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已经快抱不住这摞教材了,抬起膝盖用大腿抵了抵,才又勉强能拖住。
八楼到了。
陶栀先出了电梯,跟两人道了别。
捧着东西没办法掏卡开门,陶栀只好先把书放下,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才颤颤巍巍地摸出房卡刷开。
进门的时候,没想到邬别雪坐在客厅,沙发边是几大个快递纸箱。见她捧着书进来,邬别雪眉梢微微挑了挑。
陶栀来不及打招呼,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把那摞教材放到卧室的书桌上,才喘着气挪到客厅。
“师姐……你在喔?”陶栀去接了杯水,边喝边问。
邬别雪应了一声,眼神往旁边一递:“你买的?”
陶栀放下水杯,凑到纸箱旁边看了一眼,发现是陶娇那天给她挑的一些西餐厨具。
“喔,是耶。”陶栀对她笑笑,把纸箱拆掉,把东西依次挪进小厨房。
邬别雪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起身回到卧室,站在陶栀书桌前打量起那摞崭新的教材。
江大药学的课表向来排得紧凑,但大一课是最多的,等把一些基础课上完,从大二开始就会好很多。
“师姐……”从身后传来柔软的呼唤。
邬别雪转过身去,看见陶栀扒在门框边,眼睛亮晶晶地对她道:“我看见冰箱里有桃汁,我可不可以喝一瓶?”
【作者有话说】
同类不可相食!
第28章 二十八朵薄荷
◎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邬别雪颔首。
陶栀得寸进尺,眼眸弯弯地又问:“我还看到有一盒切好的桃子,我可不可以吃一块?”
邬别雪觉得她的模样生动得很像某只卡通小兔子,于是弯了弯唇,逗她说:“不行。”
陶栀捕捉到她的笑意,知道她在说反话,于是兴高采烈道:“谢谢师姐。”
邬别雪喜欢吃脆桃,那盒切好的桃子自然而然也是脆桃。陶栀洗了个餐叉,端着桃子进了卧室,叉起一块递到邬别雪面前,“师姐先吃。”
邬别雪微微摇了摇头,“你吃吧。”
她转身坐到书桌前,又开始看全英文的文献。
博导方筱是个学术女狂人,手上好几个项目并行是常有的事,所以人手不够也是常有的事。
邬别雪和裴絮这批博0生,是顶尖中的顶尖,在一众优秀学生里厮杀出来的,学术能力很是出众。
所以在人手紧缺的情况下,方筱自然而然地让这批学生提前进组跟了项目。
虽然还没正式读博,但进了实验室,就得主动跟上实验进度。前期准备阶段错过,就得多看看文献弥补知识欠缺。
明天还要改实验报告,方导的信息还躺在组群里,下面跟着一堆“收到”。
读博应该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文献、实验、组会。
然后组会、实验、文献。
想起进组第二天,裴絮顶着黑眼圈和她吐槽,说同组的博0生像无差别的核动力牛马,不要钱的那种,还没正式读博就这样被摧残,日后不知道会有多痛苦。
尤其是南大直博来的那个小姑娘,接到方导电话后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直接从南城飞来江市,连见面仪式都没有,换上白大褂就进实验室了。
堪称拿起武器就是兵。
实验室里的同届组员一片附和,啧啧叹息。
话音刚落,组里那几个大三届的博士生师姐开完组会进了实验室。
她们读博多年,早就眼里无光,面颊消瘦,眼下青黑,身上的白褂松垮凌乱。
于是听到裴絮的话也只是命苦地笑笑,或者气若游丝地冒出一声感叹词,紧接着就像游魂一样荡回仪器前,口中念念有词地重新记录数据。
一众同门看着师姐们仿若丧尸的状态,好像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于是要么瞠目结舌,要么呆若木鸡,要么绝望地瑟瑟发抖。
只有邬别雪,神色从容地继续对比着溶液剂量,面上似乎从未生过波澜。
她倒不觉得多难熬,只是这段时间忙起来的日子变多了,自己的空闲时间就会变少。课表被扔进方导的实验室,压榨一番后吐出来的就剩那么点空闲时间了。
于是很多家教课,只能放在线上。她担心会影响教学质量,劝说徐女士换一个人来教,结果徐女士和婷婷都不愿意,说线上也行,只要是邬别雪教就好。
邬别雪滑动着文献,随手做着批注,回想起大一刚进校的日子,竟然还生出几分怀念。
日子是奔涌的流水,一去不复返。记忆也总是善于美化经历过的苦难。
其实邬别雪的十八岁根本算不上美好。家里刚破产不到一年,母亲被捕入狱,父亲外逃躲债,她的银行卡全部被冻结。
最落魄的时候,她兜里只有九块。
所以她的整个大一都是在无穷无尽的赚钱焦虑中度过的。
那时候课表满,时间是在太阳底下连日暴晒的海绵,任凭她再怎么挤,也拧不出多余的水。
所以自然而然的,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只能被压缩,用来去做兼职。发展到后来,彻夜不眠和整日粒米不沾都是常态。
其实是很苦的一段日子。但是邬别雪适应得很快,看得也很平淡,在经过时间稀释后,那些痛苦对她来说就更不值一提。
反正,只要有了起色,总归是好的。
而此刻,无忧无虑的大一小师妹坐到书桌前,嘴上说着只吃一块桃子,转眼间又叉起第二块,小心翼翼瞥了眼邬别雪,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又大胆地放进口中。
甜津津、脆生生的,好吃。
邬别雪听着她咀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莫名觉得有些渴。
而始作俑者恍若未觉,把那盒桃子放到一边,就开始收拾自己的新教材。
其实,买新教材很没必要。
只是大一的新生还不懂学校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等再摸爬一阵子就会懂得,几百块的新教材比不上师兄师姐们几十块倒手卖出的二手货。
内容一样,有些甚至崭新。若是侥幸买到成绩优异的师兄师姐的教材,还会收获一些大有启发、字迹工整的笔记和批注。
小师妹刚进大学,心思还单纯得很,自然不懂这些。
邬别雪瞥了一眼陶栀的神情。
两人的书桌紧挨着,距离很近。于是她很清楚地看到她鼓出的软颊,缓慢地一动一动,把小块的桃子咬出清脆的声响。
于是她顺手拿过那盒桃子,就着陶栀的餐叉,戳起一小块脆桃,放进口中。
陶栀生生地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捧着教材僵硬到一动不动,连咀嚼的动作都没了下文。
有洁癖的、邬别雪、用她用过的餐叉。
这、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其实两人吃东西都很斯文,餐叉压根没有被任何一人的唇舌触碰到过。
但陶栀仍旧觉得心尖有巨浪掀过,心脏慌乱地跳个不停。她吞咽了一下,悄悄地侧目去瞥邬别雪的神情。
可对方神情坦荡得很,盯着电脑屏幕,双眉轻敛着,眸光在一串串专有名词间晃过,然后继续往下阅读。
陶栀觉得,她认真的模样很好看,神情专注得好似身旁别无他物。
但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担心自己不干不净的肖想会急不可耐地溢出眼眶。
于是她把明天要用的教材放进挎包,笑着和邬别雪打了声招呼,就去浴室洗澡。
邬别雪颔首,把餐叉放回盒子里,继续看起文献。
舌尖的桃子香气舍不得离开,碾过口腔,甜丝丝的.
开课第一天,基本不会讲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无非就是讲讲课程难点、期末考核方式、平时小组作业之类。
许闪闪听得头昏脑胀,昏昏欲睡。
陶栀随手在教材扉页记下平时成绩细则,见她眼睛都快闭上,于是问了一句:“你昨晚几点睡的?”
许闪闪含糊不清地应:“俺们星露谷的老乡都会在两点之前睡觉的。”
陶栀就知道她和林静宜又一起熬夜玩了游戏,于是无奈摇摇头,问她中午去哪里吃饭,要不要约上林静宜。
腕表上,时间已经跳到十一点,离下课还剩最后三十分钟。
许闪闪赶早八饭都没吃,本来就饥肠辘辘,听见这话终于清醒了点。正要开口,又想起什么,于是道:“中午香樟大道上会有很多社团招新,我约了小宜,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看吧?”
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着实热闹得很,大道两旁都是社团点位,来来往往的学生把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艺术团招新——加入即可看貌美师姐惊鸿舞一曲!”
“师弟师妹们快来校讯社,掌握一手校园信息,还能采访邬别雪师姐!”
“学生会!裴絮师姐和卓芊师姐曾经呆过的地方!不来后悔啊!”
一众社团为了招新简直不择手段,巨大的玩偶在路边蹦蹦跳跳,大喇叭一个吼得比一个卖力,更有甚者搬出了校园里的名人来吸引新生目光。
就像校讯社,分明只是采访过邬别雪几次,可口号一喊,立马抬上去了几个档次,引来一众不明真相的新生。
又比如实力富厚的学生会,打着裴絮和卓芊的名号,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裴絮师姐,好像之前也是一中的诶?”林静宜接过学生会发来的传单,小声对陶栀说了一句。
陶栀点点头,也被塞了张传单。
许闪闪边看边问:“你们和裴絮师姐同校吗?她可厉害了,前不久她申报的国自然项目获批了耶。”
“哎,不过好多社团都挺忙的,咱们还是看看再做决定吧。”
许闪闪把传单折起来,收进衣兜里,转头问陶栀:“小栀,你有想加的社团吗?”
陶栀又看了两眼那传单,分心想着,邬别雪大学期间似乎没有参加过这些。
也对,她那么忙,要是真的参加才奇怪。
于是她摇摇头,笑着道:“还没想好。”
许闪闪点点头,“我也没想好。反正招新会持续一个星期,不急不急。”
林静宜打了个哈欠,说如果要加社团,想和她俩一起。紧接着又说好困,想赶紧回去睡个觉。
于是三人晃悠着回了寝室。
林静宜下午又是满课,回了寝室就往床上倒,失去意识。但药学专业只剩晚上一节思政课,午休的时间很长。
陶栀回去的时候,寝室没人,邬别雪在外面忙。
她随手把学生会塞来的传单放到书桌上。
想起前两天刚买了几支笔,放在笔筒里还没拿出来用过,就想试试好不好用,于是随手在那张传单上写了些自己的信息。
见笔迹流畅,就合上笔盖,放回笔筒里。
午后炎热,九月的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下去。陶栀换好睡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就把空调打开,窝进被子里。
她本就有睡午觉的习惯,上了一上午课以后更是困得脑袋发懵,吃完午饭又有些晕碳,于是几秒钟之后就彻底睡了过去。
邬别雪回寝室拿资料的时候,瞥见床上睡得安静的女孩,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从书桌上抽出几份资料,正要转身离开,目光却晃到那份学生会的招新表。
信息都填了大半了。
邬别雪站在书桌前,望着那些清秀整齐的字迹,停留半晌。
学生会,她其实不太了解,但裴絮在里面当过两年执行主席。
还有,卓芊也在里面呆过三年,算是副会长,现在还算是半卸任状态,有些时候还在往学生会办公室跑。
想起那天在601门前,卓芊对她说过的话,邬别雪联想到其中可能藏着的联系,忽然没来由的有些烦闷。
“我正在追她,她也很喜欢我。”外国人眉骨高挑,扬起眉毛时神情看上去很是得意,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宣告。
邬别雪当然不会信。从这个品行恶劣的外国人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会信。
毕竟,前不久她还到处宣扬她是邬别雪的女友。
甚至都不用猜,对方就是发现在提到陶栀时邬别雪情绪有了些许波动,觉得好玩,才得寸进尺地把陶栀扯进两人的战场里。
邬别雪很讨厌她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于是微微蹙着眉,眸光里镀上不悦的意味,声音里多了几分嘲讽:“你还是这么喜欢白日做梦?”
卓芊见被戳破,不甘示弱道:“我说的是真的,她很快就会是我的女朋友了。”
邬别雪嗤了一声,正想再讥两句,却听得背后电梯一响。
眼前,卓芊的蔚蓝眼眸一亮,朝自己挑衅般扬眉:“她来找我了。”
于是邬别雪依声扭头,看见陶栀犹豫一瞬,旋即走到两人面前。
好的是,她的第一句话是对邬别雪说的。
不好的是,她是专门来给卓芊送东西的。
【作者有话说】
师姐其实很不爽,但师姐也很会装。
第29章 二十九朵薄荷
◎漂亮哑巴小师妹。◎
邬别雪当然对自己的小师妹没有什么额外的情感,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室友,仅此而已。
要是硬说有,那也只是些许室友情,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她只是觉得,陶栀为人不错,若是被卓芊盯上未免太过无辜,所以才会多问那一句,想弄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在邬别雪看来,陶栀被卷入她和卓芊的恩怨,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有了之前的先例,她也不想再无端揣测陶栀的用心。
可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那张招新表上,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该重新审视这件事。
卓芊的谎话向来拙劣,从来不是为了让人相信,纯粹是为了膈应她。
所以邬别雪一眼就能看穿,陶栀和卓芊之间什么都没有。
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卓芊未必不懂。同在一个社团组织里相互照拂日久生情的例子比比皆是。
尤其是,卓芊还是以姿态更加从容的前辈身份出现的。
而学生会又累又忙,光是裴絮当执行主席那两年,她就听她抱怨过无数次“累得想转世”、“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她也常听裴絮说,招新全靠卓芊撑着。那些慕名而来的新生,多半是冲着卓芊去的。
邬别雪双手环臂,揣测着其中的可能性,指尖一下一下地轻点,无意识中,眉心越拧越紧。
那现在,究竟是卓芊先下手把人往学生会带,还是小师妹上了套,被勾着追去了学生会?
无论是哪种,邬别雪都不想让卓芊过得那么滋润。
后颈肌肤被丝丝凉风拂过,她转身一望,发现空调被打到二十度。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拿过床头的遥控板,先摁了静音,才又往上调了好几度。
奶油色调的柔软床铺上,陶栀还在熟睡,面容安静又乖巧,好像陷入一团甜软奶油,然后融成一体。
邬别雪转身离开了寝室。
下午做实验的时候,裴絮总觉得邬别雪身上有股低压。
“啪”
移液枪放回支架的咔哒声莫名让裴絮一个激灵。
她偷瞄着身旁的邬别雪,无框眼镜后的目光似乎比离心机里的液氮还冷。
“咋了?”裴絮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用移液管轻轻戳了戳她的白大褂,“是pH值测不准?还是离心转速有问题?”
邬别雪闻言,停了动作。她放下记录本,把手套摘下来,撑在实验台边,定定望向裴絮。
裴絮吞咽一下,被吓得往后连退三步,“我发誓,这组实验前期我跟的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个、那个,就是我倒药剂的时候有点虎了……但是不影响啊不影响,浓度是没问题的……”
裴絮手忙脚乱地解释半晌,却发现邬别雪没什么反应。在她开始怀疑邬别雪是不是在整她的时候,却忽然看见对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裴主席,今年校学生会招新情况怎么样?”邬别雪把手套戴了回去,又开始记录药剂数据。
“啊?”裴絮被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
邬别雪没再说话,只是瞥她一眼,等她回答。
裴絮匪夷所思,却还是回道:“不知道啊,我都退休了。现在招新应该是卓芊在管吧?”
邬别雪手下动作显然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我记得你说过,学生会很忙很累是吧?”邬别雪状似不经意般提了一句。
裴絮瞬间来了劲,凑到邬别雪身边,“是啊是啊,我以前吐槽你不是不愿意听么?现在有空听了?”
邬别雪笑了笑,嗯了一声。
实验室里就剩她俩,别人都去吃饭了。
裴絮虽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能往这朵高山雪莲的耳朵里灌垃圾话的时候可不多。
于是裴絮立马就开始滔滔不绝:“好好好,我跟你说,首先就是那个行政处的男老师,长得像个油光锃亮的太监,倒把我当不要钱的秘书使……”
“团委那边那学生代理书记也是个脑子生蛆的,联合活动不出力还假惺惺在老师面前倒打一耙,说我们压榨他们……”
“我已经不知道帮底下的师弟师妹背了几次黑锅了,一出事就来找我哭,我去找谁哭啊……”
裴絮像个没有冷却时间的药理仪器,一阵噼里啪啦的输出,甚至气都不喘一口。
总之,按照她的话来说,学生会就是一个古板又不知变通破事还一堆不让人省心的缩小版朝廷。
她算是个丞相,顶头老师是皇帝。说白了,她也是个打工仔。不仅平日里得和别的位高权重的大臣打机锋,还得管理底下六部官员的运行,每天累死累活,被架着上了任就走不掉了。
“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简直折磨得人不想活。”
“我是真无语,你知道当时那个老师怎么说的吗,他说我工作做得不到位,再留着锻炼锻炼有好处,暗示我之后的保研名额肯定有我的份……”
“我呸,老娘学术牛逼,直接直博了,如何呢?谁稀罕你那破保研名额……”
裴絮骂完最后一句话,跟刚跑完全马似的,满面涨红,大喘着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闭着眼捂住心口开始深呼吸。
邬别雪听完这段慷慨激昂的演讲,恰好也给实验收了尾,于是望着她力竭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到一旁去洗手。
裴絮确实很厉害。整个大学三年在教室、实验室、办公室无缝切换,有时候晚上是直接睡在办公室的。
就这样,她还是在学业和学术上取得了丰硕成果,绩点排名专业前三,打的比赛也拿了好几个大奖。
裴絮的眼神追着她的秀挺背影,气若游丝地补了一句:“这话你听听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旋即安详地闭上双眼:“毕竟我在任那两年,名声还是很好的……”
邬别雪用洗手液细细搓洗起指缝,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下。
“对了……”邬别雪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姿态松散地问了句,“卓芊在学生会里做些什么?”
裴絮闻言又来了劲,“哎,为数不多的正常人啊!虽然她中文实在太烂,但工作还是蛮可靠的,很多事我忙不过来她还主动帮我,情商挺高的,不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她说着说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发现邬别雪的神色好像越来越冷,干净眉眼似乎快凝出层霜来。
裴絮脊背骨窜上凉意,下意识吞咽一下,立马闭上了嘴。
想起卓芊和邬别雪之间的瓜葛,就急忙又找补两句:“那个,她这种行为其实也很不好的,挺坏……当然我是很不喜欢她的!”
邬别雪听她狡辩,神色辨不出喜怒。片刻后,她从长台边拿起手机,“有个师妹想进学生会,问问你的建议,我推给你。”
一般人哪值得邬别雪这么大费周章?反推之,这人肯定不一般。
裴絮摸不准她的用意,正惴惴不安地想问多一句,就见对方靠在长台边,手机在修长指间漂亮地旋了一圈,安稳落进衣兜。
邬别雪双手环胸,勾着唇角,嗓音平淡朝她道:“裴主席,记得给出客观的建议。”
后面那几个字,她的咬字极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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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晚课的时候,陶栀忽然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对方的头像是一朵花,有点像老一辈人会用的那种,用来搭配“花开富贵”、“心想事成”的昵称会毫不违和。
但是对方的添加来意是:“我是裴絮”。
桃:师姐你好~「猪猪挥手」
桃:请问师姐有什么事呀?「猪猪疑惑」
知足常乐:师妹师妹,你咋这么萌?我听说你想加学生会?
讲台上的思政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四位一体五个全面,陶栀却再也没心思听了。
她把手机掩在桌下,疑惑地发了一句:考虑ing……师姐,学生会招新还会让主席亲自来问喔?「猪猪惊讶」
对面的知足常乐发了一个很老气的大笑表情。
知足常乐:倒也不是,偶然听说。如何,要不要师姐给你过来人的建议?
陶栀望着那串字,深思半晌。她也算单方面认识裴絮,上次在布告栏前,邬别雪的光辉事迹和照片后面紧跟的就是裴絮。
那张上栏的照片陶栀也很有印象。明明是一张漂亮又柔和的脸,随便挑一个地方拍都会很好看,但是裴絮偏不,她挑了学校的一处铜铸雕塑。
雕刻的老人坐在读书长廊前,慈眉善目地望着手里的《论语》。而裴絮往他手里加了一本《药物化学》,挡住原来的书,然后揽过老人的肩,对着镜头比了个大拇指。
眉清目秀的,偏偏笑得很是邪气,有点像干了坏事的比格。
陶栀又想起,之前在一中的时候,裴絮也是很有名气的高中部学姐,漂亮又聪明,为人还很和善。
那时,她好像还没这么……奔放?
陶栀还在犹豫该怎么回复,对面就又塞过来一条信息:对了师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倒是很好回复。
桃:我叫陶栀。「猪猪滑滑板」
知足常乐:陶栀?!
“陶栀!”
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在新生名册里挑了个看得顺眼的名字,“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陶栀吓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她僵着站起,仔细看了看老师的问题,发现也不是很难回答,于是开始啃起高中的老本,熟练地背出一串作文金句:
“我们要……要肩负历史使命……坚定前进信心,立大志、明大德、成大才、担大任……”
“让青春……在为祖国、为民族、为人民、为人类的不懈奋斗中……绽放绚丽之花。”
头一次开小差就被点起来回答问题,陶栀紧张得声线都在发抖。
台上的老师满意点点头,“不错,给你加平时分!”
陶栀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
手机里,知足常乐已经发来好几条消息。
知足常乐:哎呦我去,我认识你啊!一中的漂亮哑巴小师妹!
知足常乐:哎呦这可太有缘了,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知足常乐:甭说了,你一定要进学生会啊!学生会等着你啊!
知足常乐:你这样又优秀又漂亮的人才就适合咱们学生会!
【作者有话说】
师姐是一款很口是心非的1……[捂脸偷看]
而裴絮是一款全自动闯祸比格(犯事不自知版)
以及大家……千万……不要……进学生会啊……
第30章 三十朵薄荷
◎师姐喜欢,我就做。◎
陶栀捧着手机回了寝室。
屏幕里,知足常乐发来的信息还静静躺在对话框内。陶栀着实没想到裴絮会这么热情,她甚至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开朗劲。
甚至让她恍惚中觉得,对方隔着屏幕在冲她笑。
可能笑得还是像邪恶比格。
更让她意外的是,裴絮竟然认识她。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高中三年,裴絮经常能听到身边人谈论初中部的那个“小哑巴学妹”,说她多乖多可爱,站在人群里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这样的议论声充斥着一中的操场、教室和食堂,裴絮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而在裴絮的印象里,陶栀的“名气”,似乎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安静——她不会说话。以至于每次大家讨论到她时,总会发出几声遗憾的感叹,但这也成了她最独特的标签。
陶栀十二岁能够开口发声,但很长一段时间喉腔状态都不稳定,需要经常性的练习和去医院复诊。
有时候状态好,能说出完整的几句话。但更多时候,她只能吐出几个单薄的音节。偶尔,她甚至完全发不出声音。
即使每天陶娇都会专门抽出一段时间来陪陶栀练习讲话,但不稳定的出声状态仍旧没有得到改善。
那段时间,陶栀学过很多字词和语句,但她说过最多的两个词是“妈咪”和“妈妈”。
每天陶娇陪她练习时,她都要郑重无比地先复习这两个词语,然后再跟着陶娇调动唇舌位置,努力地学新的发音。
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学得也极快。哪怕第一次说“染烫”时发音成了“软糖”,“亮闪闪”念得像“凉山山”,但只要陶娇纠正一遍,她立刻就能调整过来,下次再开口时,发音已经标准得挑不出错。
——标准得让陶娇挑不出错。
唯一的问题是,陶娇挑不出错,那其实就是有点错了。
陶娇有一口绵软又纯正的枱南口音,平时看的综艺也全是枱南节目。而她自己毫无所觉。
陶栀跟着妈咪和电视里的主持人学说话,久而久之,语调也被染得甜糯糯的。
偶尔祁挽山下班回家,推开门听见满屋子的枱南腔,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在异乡。
可每当陶栀眼睛亮晶晶地扑过来,用软乎乎的声音问她:“妈妈,我说得好不好?”祁挽山又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幸福得让人心头发烫。
她和陶娇错过了陶栀牙牙学语的幼年,却以另一种方式陪她重新学说话。或许,这也算一种弥补。
普通孩子学会说话需要三年,但情况特殊的陶栀需要多久?没人知道。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初三之前,她在学校从不开口说话,干脆任由大家认为她就是个“小哑巴”。
“哑巴美人”这种标签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显得做作,可套在陶栀身上却莫名契合。
她长得乖,脾气好,成绩还拔尖,本该是青春期里最招人嫉妒的那类存在。但正因为她不会说话,那点微妙的敌意反而被悄然化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默契的保护欲。
除了少数想靠欺负她来博关注的幼稚男生,整个中学时代,几乎没人会讨厌她。甚至,大家都很喜欢她。
裴絮靠在实验台,在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遍中学时代所听闻的关于陶栀的校园传说,越想越觉得,这样又漂亮又聪明的人,确实值得邬别雪“不一般”的对待。
邬别雪也真是的,想给漂亮小师妹开后门也不直说,还拐弯抹角的让她“客观”一点。
不过一想邬别雪那冷冰冰的性子,本来也不会打直球,这倒才是她的行事作风。
裴絮一拍大腿,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了解邬别雪了,这下友谊肯定会地久天长。
于是又乐呵呵地开始卖力往学生会拉人。
知足常乐:闺蜜闺蜜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进学生会打工喵喵喵?
陶栀捧着手机停在卧室前,望着新发来的这条消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一秒,卧室门被拉开,冷淡香气扑面而来。
陶栀抬眼,看见邬别雪清丽面容,身上溢出些微凉水汽,应该是刚洗完澡。
“师姐晚上好。”陶栀笑意未退,扬起脸朝她道。
邬别雪见她眉眼弯弯,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逗得她这么开心,但唇角也跟着不自觉地扬了扬。
九月末了,气温还是没退,白天热得像蒸笼,但昼夜温差在悄无声息拉开。
入夜的时候,从落地窗里流进的风已经是沁凉的质感。那盆阳台的小薄荷生得更好了,叶片饱满舒展开,欢快地在风里一抖一抖。
陶栀窝在床上给妈咪发消息,告诉她那些餐具已经到了,她已经洗干净也试用过,都很好用。
陶娇发来一个得意的表情包,然后转发了一长串西餐食谱过来。
陶栀仔细看了看,然后一一点了收藏。
晚上十一点半了,卧室顶灯关掉,只留了一盏书桌前的台灯。
邬别雪还在电脑面前改实验报告。
“师姐……”陶栀转了个身,面向邬别雪,轻轻开口喊她。
“嗯?”邬别雪敲动键盘的声音放轻了些,但是没有转身,“吵到你了吗?”
“没有。”陶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干净的双眼,发出的声音陷在薄被里,软软的。
她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邬别雪的背影。
台灯的光晕在那道挺拔单薄的脊背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轮廓,轻薄的睡衣布料下隐约透出微凸的脊骨线条,匀称、干净,恰好贴合陶栀心底最隐秘的幻想。
随着湿热的呼吸,起伏又坠落。
她用目光浸透对方的身体,听到胸腔里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地回响,于是习以为常地开始用单纯的想法伪装自己。
她想,邬别雪应该好好吃饭的。
于是她放软了嗓音,尾音不自觉地拖长:“师姐,你有时间回寝室吃晚饭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垂下睫毛,声音闷闷地补了一句:“我想试试做饭……师姐能不能帮帮我,给我提一些建议?”
小狐狸向来很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虽然没人明说过她撒娇的本事,但从周围人软化的眼神和纵容的态度里,她早就能精准推断出这一点。
挺好用的。
邬别雪停了手上的动作。
半晌后,静谧的空间里,响起对方含笑的声音:“会不会做月饼给我吃?”
陶栀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笑着回道:“师姐喜欢,我就做。”
因为呼吸有些快,所以两句话之间的停顿放得很短。
明明是不经意的,但陶栀反应过来后,颊侧还是莫名镀上一层桃色。
书桌前的人瞧去仍旧高洁无双,挺直的脊背一丝晃动也没有,似乎从没往其它方面想过。
“最近实验室有些忙,晚饭时间不太固定。”
“没关系,也可以当夜宵。”
算是定下了。
第二天,裴絮发现邬别雪做实验时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消失了,眉眼间的霜雪也消融殆尽。
她理所当然地把这归功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于是得意洋洋地凑到邬别雪身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事儿给你办妥了啊。”
邬别雪握着试管的手微微一顿,眉头轻蹙:“什么事?”
裴絮“啧”了一声,用手肘捅了捅她:“还装?不是想给小师妹开后门进学生会吗?我都安排好了,她说今天就去面试,我还特意让卓芊去招新现场盯着”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邬别雪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裴絮心里“咯噔”一声,脚底抹油般往旁边滑了半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做防御状:“等、等等我是不是会错意了?”
邬别雪慢条斯理地将试管放回试管架,摘下手套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解一副丝绸手套。
那双漆黑的瞳孔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话音也如出一辙不见起伏:“你怎么跟她说的?”
裴絮又往旁边蹭了半步,后背几乎要贴上实验室的墙壁:“我、我就是说学生会是个好地方,特别适合她这种又漂亮又聪明的”
话音未落,她突然噤声。因为她分明看见邬别雪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裴絮顿时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裴主席真是鞠躬尽瘁。”邬别雪单手撑在实验台边缘,指尖轻轻敲击着台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裴絮的神经上,“昨天还在说学生会又累又忙狗都不待,今天倒是对招新这么上心。”
裴絮大呼不妙,干笑着咽了咽口水:“那个家丑不可外扬嘛!咱们自己人骂骂就算了,但总得后继有人不是?”
她边说边往门口挪,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搞半天会错意了啊!邬别雪这人也真是的,就不能直接一点吗,东拐西拐的,能怪她理解错了吗?
她还以为邬别雪这么好心,还帮忙给学生会输送人才呢!
邬别雪面对她滴水不漏的说辞,点点头笑着对她道:“很好。”
“昨天陈导来借人手,想让你去隔壁实验室帮忙,我帮你拒绝了。”
“但现在看来,你这么闲,应该完全可以和那几个师兄相处得很好。”
她的口吻极其淡然,气定神闲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但裴絮闻言,两眼一黑,双腿一软,几乎快给她跪下了。
那几个靠着关系进了实验室的废物师兄,她半分都不想沾。
裴絮急忙双手合十,一脸苦相,“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我现在杀过去阻止一下来不来得及?”
邬别雪没回答,只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颌,姿态从容又矜贵,似乎从未说过什么称得上要挟的话。
【作者有话说】
裴絮在心底里骂了邬别雪八百遍闷骚[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