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朵薄荷


    ◎邬别雪……在哭。◎


    “好啦,别担心,我问过了,目前很顺利。”祁敛看陶栀一脸担忧,放柔声音安慰道。


    陶栀依旧睁着润亮的双眼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祁敛被看得心一软,又道:“我同事给她们申请了安全保护令,别担心了。”


    陶栀眨了眨眼,秀气的眉依旧轻轻蹙着,微微咬着下唇看她。


    祁敛无可奈何一闭眼,“好啦!我会接这个案子的好不好?”


    陶栀这才放松地笑了,眉眼弯弯,苍白的面颊上也浮出轻浅的笑涡。


    祁敛业务能力极强,在律师界名号响亮,打的涉外官司就没有输过的。陶栀虽然没说话,但那副祈求的神情分明就是想让她亲自接这个案子。


    见侄女终于开心了几分,祁敛无奈地摇摇头,微微嗔道:“你呀你……”


    下一秒,陶栀又给她打了一串字发过来:姨姨,这个案子的费用我帮她们付,你不要告诉她们,好不好?


    还跟了个可怜巴巴的emoji表情。


    祁敛猛吸一口气,皱着眉正要拒绝,抬眼便见陶栀又换回那副委屈的神情,柔软地望向她,像只小猫幼崽。


    她闭了闭眼,心软得一塌糊涂,吸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凶道:“挂了。”


    半刻后,陶栀的消息又塞过来:谢谢你姨姨,亲亲。「猪猪亲亲」


    祁敛望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包,眉眼浮出几分宠溺,又轻叹一声摇摇头。


    陶娇回到病房内时,卓芊已经走了,女儿一个人靠在床头往落地窗外望。


    天色黑透了,外面一片黑,天空低处有些被城市光亮映出来的焰橙色,像一片弥漫的湿雾,又被高处真正的云俯瞰着,难免局促。


    见陶娇进来,陶栀转过身,眼眶似乎有些红,是哭过的痕迹。但陶娇却明显地在她面上捕捉到了放松的情绪。


    她难得地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陶栀垂眼在手机上打出一串字,抿着唇拘谨地拿给她看。


    “妈咪,我可以用那张卡里的钱吗?”


    她成年那天,陶娇专门给她办了一张信用卡,绑定到手机上。她和祁挽山定期往里面打钱,估计也有几十万了,但是从没见女儿花过。


    陶栀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女孩。但她和祁挽山总想给她更多。每次她嘱咐女儿没钱要讲,想要什么都要说,陶栀总是乖软应下,但仍旧从不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要用钱。


    陶娇觉出几分苦意,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看不得女儿这样小心翼翼的姿态,晃眼间,似乎又让她看到了八岁的陶栀。


    小心瑟缩在破败后院,和湿腻的青苔坐在一起,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含着好多羞赧又拘谨的情绪,抬眸望来时,干净、稚嫩、纯粹,轻而易举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陶娇连忙将女儿拥入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放轻声音道:“当然啦,小栀的卡,小栀决定。”


    似是怕女儿仍旧觉得不安,她刻意开玩笑道:“只是不可以用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哦。”


    陶栀在她怀里仰起脸,眉眼弯弯,用力地点点头.


    开庭那天,邬别雪一个人待在寝室。


    柏鲤念着她生病没好,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一起去,只说自己会盯着,让她安心回去养病。


    所以她安静坐在空旷客厅,盯着茶几上的小鱼,面上几乎没有神情。


    那些短信也被收集拿去做了暴力催债的证据。


    那些狰狞可怖的语句和血腥画面日日缠绕在她心尖,成为这几个月时时刻刻贯穿她的梦魇。以至于她偶然回想起短信内容时,脆弱躯体便下意识开始发颤。


    几乎让她被恐惧驯服。


    邬别雪急急吸了口气,无意识中,薄唇已被咬得血迹斑斑。等浅淡的血腥味沾染上舌尖,她才恍然回神,抬手抹了抹唇。


    瓷白的手背立时洇开一抹殷红。


    她低着头,看着那抹血迹,却开始莫名觉得口渴。


    陶栀那晚走后再也没回来过。


    冰箱里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桃汁的身影,只有冰冷的、寡淡的、没开过封的矿泉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从陶栀走后,又或许是她没察觉的更久前,她就患上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渴瘾,喧嚣又躁动。


    在渴望,在祈求,在幻想,心脏在渴,眼神在渴,皮肤也在渴。但这种渴,她喝再多水也不能遏止。


    它从干涩的喉咙开始,沿着贫瘠的血管脉脉延伸,直抵心脏,要她直面最赤裸的欲望。


    她想,或许只有桃汁才能为她解渴。


    她想念那清甜的、浓郁的、熟透的果实汁液,渗入口腔就泛起甜意,盛夏的湿润空气卷着香气袭来,能够重新丰盈心脏的枯塘。


    是的,只有桃汁才能解渴。


    只有陶栀才能解渴。


    邬别雪垂眼,闭着眼吞咽一下,正要起身,便收到了柏鲤的消息。


    虽然极力克制,但邬别雪依旧从她的字里行间读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意。


    说是过程有些艰难,但还算顺利。


    邬别雪望着那行字,许久、许久,终于扬唇笑了。


    可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一滴两滴,落在手背已经干涸的血迹处,又染出一片淡红色。


    手机里,柏鲤没收到回复,直接拨来电话。


    邬别雪接了,听对方声音愉悦地重述了一遍案件的进展,最后又“嘶”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道:“律所说案件的费用有人帮忙支付了,我问了半天她们也不说是谁……”


    “但是我翻过费用单,好像对方姓陶……”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喉间一痒,唇舌一动,几乎要将那个名字念出声来。


    陶栀。


    简单的两个字在舌尖卷过,却又被吝啬地吞入腹中,唤起心底更深的躁意。


    渴,很渴。


    渴得她心脏发烫,血管痛痒,满脑子都是对方的面容,乖软的,望着她笑,喊她师姐。


    邬别雪被这样的渴瘾折磨得浑身发抖。


    心底的欲念破土连天,不安地叫嚣着,要她将陶栀占为己有,要陶栀眼里只有她,要陶栀再在她耳边说一万遍喜欢。


    这样偏执的想法骤然出现在脑海里时,邬别雪眼睫一颤,惊得出了身冷汗。


    那些被看做无关紧要的欲念,在过往的十几年被死死压进心底。直到遇见陶栀,才如破土之芽一般狠狠冒了尖,来势汹汹,又点起一把又一把的火焰,要燎得她心尖焦灼,不能自控。


    可又或许,她早就疯了。


    疯在初雪夜,疯在被迫和陶栀拉开距离的分分秒秒,疯在撞见陶栀换衣服的那一瞬间,疯在看见她精心打扮外出的那天晚上,疯在……看见她和卓芊姿态亲密地相贴。


    唇上伤口又开始渗血,她垂眼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背,平复着心底过于炽热的躁意。


    那些深邃的爱恋、炙热的忮忌、不甘的渴望在她心原燎起焚天火焰,她被灼得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垂着眼,分心想着,去见陶栀,得装得一如既往才好。


    盼了那么久的人,不能把对方吓到。


    混乱的思绪灼得嗓子发哑,直到耳边忽然出现密码门的轻响,门扇开合的声音突兀得无比清晰。


    邬别雪瞳孔骤缩,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猛然扭头望去,便见那抹熟悉的、心心念念的、渴望已久的人停留在玄关处。


    离她那样近。


    似是没料到房内有人,陶栀瞥见邬别雪的瞬间也睁大了眼,随即呆在原地,站住不动了。


    半晌后,她木讷地抬手,将外套的拉链直直往上拉,几乎拉到下颌,完整遮住那截抓痕未消的脖颈,这才局促地朝邬别雪笑了笑,移动僵硬的步子进了卧室。


    江市的春天来得太快,这才三月中旬,气温便骤升十几度,温度已经逼至初夏。


    今天开庭,陶栀原本笃定邬别雪不会在寝室,才想着回来拿一下行李箱,拿回家装些春季的衣服来。


    她知道邬别雪的事还没处理好,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她,所以已经在想办法避开和她见面了。


    谁知道邬别雪竟然没去法院。


    陶栀思绪混乱,一时间没想好怎么面对邬别雪,只好借着收拾衣服的动作缓口气。


    行李箱拿出来放在一旁,轮子声辘辘地在这方空间响起。


    陶栀走到衣柜前,正要拉开,身后便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双瘦却有力的手便从腰侧拥来。


    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是邬别雪从身后将她拥入了怀里。


    陶栀愣了愣,垂眼,见腰间那素白手背的筋骨牵扯拉伸,分明极其用力,但抱她的力度却并不大,只是松松地将她圈着,似是怕将人伤着了般。


    她微微动身,转过身去,便见邬别雪向来薄情的双眼此刻却酝着什么翻腾的欲念,浓厚、深黯,似在极力克制,却仍旧从黝黑的眸子里微微渗出。


    漂亮又苍白的唇上覆了些血迹,衬着这张清冷出尘的脸,却显得无比稠丽。


    邬别雪克制着手里的力度,生怕太用力,会将人搂得不适。可心底的欲求分明叫嚣着,恨不得将她拥入骨血。


    她低垂眼帘,薄唇翕动,从嗓子里吐出句发哑的话:“你要搬走吗。”


    话一出口,手中力度没忍住大了几分,使得怀中人的身躯紧紧贴上了她。没等陶栀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道:“不要搬出去……”


    似是觉得这句话过于冷硬,邬别雪微顿一下,抬起眼,一滴苍白的泪便溢出眼眶,但她似未察觉,只放软话音道:“好不好?”


    陶栀微微睁大了眼。


    邬别雪……在哭。


    这张漂亮的脸哭起来仍旧是漂亮的,甚至因为那些盈盈泪意,显得愈发脆弱易碎,让人想要将她捧起,不忍她摔落。


    可腰间那双手的力度却是截然相反的强势,按着她的后腰,要她毫无余地与她贴合。


    陶栀在这样紧密的相贴中心跳失控。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她觉得或许自己的颊侧也染上了赧意。


    她试着动了动唇舌,察觉到自己仍旧无法出声,便只好一言不发地望着邬别雪。


    【作者有话说】


    太好了这下终于能够回归小甜文作者的身份了[星星眼]


    还有一章[星星眼]


    第62章 六十二朵薄荷


    ◎我也是。◎


    陶栀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开口过。但任凭她怎么努力,喉间依旧发不出半点声响。


    双唇微微翕动,却只能徒劳地吐出微弱的气息,滚烫,却像快断了的线一般,断断续续扑往邬别雪的下颌。


    她抬手帮邬别雪擦掉眼泪,眸光疼惜,朝她微微摇摇头。


    意思是,不会搬走。


    邬别雪见她不说话只摇头,瞳孔微颤,呼吸却也在这过近的距离中变得短促。


    她以为陶栀还在生她的气,所以才不愿意开口,于是又将示弱的姿态摆得更彻底了些。


    微微俯脸,将下颌轻轻抵在陶栀的肩上,邬别雪哑声道:“我之前说谎了。我不想让你搬去和卓芊一起,我也不会帮忙。”


    “你说要搬走的时候,我都快疯了。”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干脆将整个面颊都埋到了她瘦削的肩颈处,又继续道:“你帮我支付了打官司的费用,对吗?”


    陶栀嵌在她怀里,开不了口,连点头摇头也做不到了。


    邬别雪发烫的呼吸和轻颤的尾音像把柔软的钩子,直直往她耳朵里钻,竟勾得她浑身发软。


    腰间那双手分明是冰凉的,但她却莫名觉得热,隔着运动服的布料,像是要在她的皮肤上烙下痕迹。


    邬别雪似乎很是执拗,五指一直在她腰侧的某一处摩挲,似乎想用力,却又生生克制下来,使得那些力道成了撩拨的瘙痒,难耐又磨人。


    陶栀忍耐着痒意,细细分辨着那处位置,陡然明白过来——


    这是那天卓芊扶自己回来时搂过的地方。


    她惊得微微睁大了眼,却又听到邬别雪蛊惑人心般在她耳边道:“我现在还没钱能还给你,把我自己抵给你,好不好?”


    陶栀觉得自己快融掉了,在她冷淡的怀里,在她示弱的姿态里,在她柔缓惑人的声线里。


    好不好。


    要不要。


    邬别雪抬起头,目光温柔地望向她,姿态平和得似乎对方说什么她都能接受。


    眼神下落,描摹对方姣好的唇形,一寸一寸,视线粘腻得几乎化不开。


    邬别雪想,如果从这样漂亮的唇里吐出来的不是她要听的答案,她也许会不由分说地堵住所有声音。


    她的喘息,她的呼吸,她克制不住的低吟,统统卷入口中,吞吃入腹,反反复复,直到对方说出那一个“好”字。


    陶栀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尖发烫。


    她没办法开口说话,此刻却也不想开口说话了。


    她微微往后缩了缩,见邬别雪立时蹙了蹙眉,没忍住扬唇一笑。柔软的梨涡在瓷白的颊侧绽开,像盛着一盏蜜。


    随后,她伸出修长食指,动作缓慢地举起,在邬别雪近乎震颤的眼神里,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唇。


    邬别雪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气息立刻又乱了,凌乱又灼热,被陶栀一个简单的动作揉得深浅不一。


    她眸色发黯,盯着面前人柔软粉嫩的双唇,心想这分明就是在勾她。


    在索吻。


    要她不管不顾地倾身含住这寸寸柔软,再用灵巧的舌将她捣腾成一片软烂泥泞。


    她垂下眼,不由自主地伸出舌润了润唇。分明心底欲念已经喧嚣嚎啕,可她面上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下一刻,邬别雪抬起那双被情欲染红的眼,一字一顿地问:“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陶栀笑了。


    分明都快忍不住了,可还是要确认好关系,郑重又固执,却让她觉得好可爱。


    她望着邬别雪的眼睛,含着笑意,认真地点点头。


    几乎是响应落下的瞬间,下颌便被那只修长的手擒住抬起。冷淡的气息瞬而将她包裹,邬别雪不由分说倾身覆上她的唇,未再克制力度,将人用力嵌入怀里。


    唇舌笨拙地交缠,陶栀清晰地尝到了邬别雪的味道。甘甜、柔软,初雪未霁的凛冽,融化在被掠夺的舌尖,带来一阵铺天盖地的颤栗。


    滚烫的五指终于探入运动服下摆,却也只停留在腰侧,固执地在别人触碰过的那处轻揉摩挲,像是要擦拭掉什么痕迹。


    动作分明柔缓,可是陶栀却觉得自己快被揉碎了。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些细微的声音,但因为喉中旧疾,那些声音最后汇成近乎呜咽的抽气,在滚烫的气息交缠中被吞吃殆尽。


    下唇被轻咬,像是在惩罚,又被安抚般吮舔。强烈的悸动如电流般卷过全身,她觉得浑身力气在悄无声息地流逝,只好抓紧邬别雪衣服的前襟,却又因为无力而只是松松攥着。


    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都集中在交缠的、湿润的唇舌处。


    邬别雪的吻也像她这个人一般清冽,却分明不再寡欲,那些渴求近乎毁天灭地,却还要逼着陶栀全部承着,一点点吃干净。


    这和陶栀梦里梦到的吻不太一样,但她却……好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邬别雪终于稍稍退开,结束这个漫长而深入的吻。


    陶栀尚未反应过来,仍旧微微张着唇,急促地呼吸着,睁开的眼湿润而迷离,柔软得近乎无害。


    她被浓厚的眩晕感浸得浑身酥麻,深处的雀跃尚未退去,电流仍在沿着四肢百骸蔓延,抵达胸口、小腹、脚趾尖。


    邬别雪闭了闭眼,再次倾身上前,这次却只是啄了啄她的双唇。


    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


    陶栀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她分明感知到邬别雪抽走了腰间那双手,然后放到她的身前,要拉下她的衣领拉链。


    她猛然清醒,要抬手去挡,却迟了一步。


    “我刚刚看见你故意把拉链拉起来了。”邬别雪被情欲染过的嗓音有些低哑。


    当目光触及那些骇人的抓痕时,邬别雪的瞳孔震颤骤缩。


    她蹙起眉,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些伤痕,却又怕会触痛对方,于是最后只屈起指节,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喉骨。


    “怎么弄的?”音量拔高了些,冷冽的双眼里有挥不开的心疼,湿润得化成水光。


    邬别雪神态悯惜,焦急地看向陶栀,要弄明白这些伤痕的由来。


    陶栀缓过神来,见她那般急切,没忍住勾了勾唇角,抬手抚她眉心。


    她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来,在备忘录里打字解释前因后果,然后把手机横着翻转,抵在自己面前,只露出一双水润柔软的双眼。


    邬别雪垂眼把那些文字读了一遍,有些失神。


    “医生有说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好吗?”


    陶栀收回手机,摇摇头,又在备忘录里打字:应该很快就好了,你不要担心呀。


    她抬起眼,见邬别雪看了之后仍旧蹙着眉,于是露出个安抚笑意,主动搂上她的脖颈,抵在她面前,用口型道:喜、欢、你。


    粉嫩柔软的双唇还带着水光,微微启合时纯稚却勾人。


    邬别雪又想吻她了。但在行动的前一瞬,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陶栀眼里一抹得逞的狡黠。


    她故意在勾她。


    于是她倾身上前,看着陶栀闭上眼,微微仰起脸,像在等她的吻。


    炙热气息扑洒在脸颊,陶栀不着痕迹地勾起唇,下一刻,却感知到——


    邬别雪咬在她的下颌。


    她震惊般睁大眼,却又猝不及防地被吻在唇角。


    “喜欢你。”邬别雪说。


    那双向来薄情冷淡的眼睛里分明藏着过于浓郁的情感,从不见天日的深冬缓慢浮出,从被凝冻的冰层下逐渐融化,最后晾在天朗气清的初春,要陶栀亲自来检阅。


    埋了十年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生出葳蕤枝叶,结出甘甜果实。


    陶栀满足地闭上了眼。


    她想要得到的,一定会得到。


    那行李箱安静地停在一边,见证两人接吻相拥互通心意,直到将近傍晚,才又被想起来。


    陶栀俯身将它摊开,又从衣柜里收拾出冬天的厚重衣物。


    指尖划过那排衣服,却在某件狐绒睡袍处猛然一顿。她急忙把两边的衣服往中间拨拉,想遮住那件睡袍。


    从旁边伸开一只修长的手,打断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将那件睡袍拽出来。


    陶栀羞窘地闭上了眼。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邬别雪带着笑意开口。


    陶栀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踮起脚要捂她的唇,却又被擒住,动弹不得。


    “这件衣服好像是那天晚上,你说十六岁就做了关于我的春梦……”


    陶栀见没办法捂住她的嘴,只好赶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邬别雪瞥她一眼,见她颊侧已经是一片绯红,却仍是坏心思地道:“你说每天都想和我发生关系……”


    她故意顿了顿,才耐人寻味地把话补充完整,“的那天穿过的,对吗?”


    陶栀干脆转过身去,不理邬别雪了。


    她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冷淡薄情清冷自持的,这人分明就焉坏。


    邬别雪笑了笑,帮她把那件睡袍叠好放进行李箱,才慢悠悠走到她身后,冷不丁问了句:“真的吗?”


    陶栀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本来也就一句话都说不了。


    邬别雪就会欺负她不能说话。


    此刻,欺负她不能说话的人见她闷闷地不看她,只好轻叹一声,从背后拥住她。


    然后在陶栀耳边一字一顿地坦白自己的心迹:“我也是。”


    陶栀猛然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情侣好甜甜[哈哈大笑]


    其实小栀的钓系人设是在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才彻底展现出来的,至于是钓什么怎么钓大家请静待后文吧[黄心]


    第63章 六十三朵薄荷


    ◎每天都想你。◎


    江市的春天忽然而至,却又浓郁得近乎炽热,四月初的天气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初夏的影子。


    绿浪逶迤,太阳的光线还不算强烈,却也和柔和搭不上边。风里再次传来不知名的花香,有时夹杂着湿润的海洋气息。


    陶栀再一次复诊以后依旧没得到何时才能痊愈的诊断,只好再开了些药让回去好好休养。


    陶栀自己倒是不着急,反正医生说了不会再失声,能重新说话不过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她前十二年都没办法说话,现在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只是忌口变得莫名的多,只能吃些清淡的,太辣的太咸的不能吃,连太甜的也不能吃。


    倒是和邬别雪有的一拼了。


    小厨房里炖着清淡的汤,加了些金银花和当归,在砂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陶栀坐在卧室床边,微微仰起头,任由邬别雪把祛疤的药膏细细抹在她的抓痕处。


    那药膏凉凉的,刚接触皮肤她就没忍住后缩了缩,便见邬别雪一个淡淡的眼神望来,她被瞧得心头一紧,抿了抿唇,又把脸仰起,主动把那截纤长的脖子送过去。


    她皮肤太嫩,又是容易*留痕的体质。那天抓狠了,半个月都没消干净,还隐隐看得出一些痕迹。


    陶娇和祁挽山生怕她留疤,专门买了国外祛疤效果最好的药膏,监督她日日涂药的任务自然就落在邬别雪的身上了。


    而邬别雪心善,都是亲自上手代劳。


    邬别雪用棉签把最后一点药膏抹匀,把盖子拧好,垂眼便瞥见陶栀双手交叠乖乖地放在腿上。


    很秀气漂亮的一双手,五指细长,白净细腻,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粉,修剪得干净整齐。


    只是指甲似乎有些长了。


    想起陶栀偶尔还会下意识抬手挠脖子,邬别雪怕她把长好的伤口抓破,便握住她的手腕,抬眼柔声道:“给你剪剪指甲好不好?”


    这语气放得温柔,柔得跟春风似的,像是在商量,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再一想这几天的相处模式,陶栀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怪异之处。


    帮她涂药,哄她剪指甲,这都好像……她对呼噜做过的事。


    陶栀猛然把手背过身去,连连摇头。


    她把手机摸出来,在备忘录打字:“我约好了这周末和小宜她们一起去做美甲。”


    邬别雪思索了一下,就点点头朝她道:“那你得忍住别抓脖子。”


    冷冷淡淡的嗓音,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因为话音低柔,陶栀又觉得似乎意味深长。


    她盯着邬别雪的手看了看,忽然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去。


    邬别雪因为爱干净,又因为经常要做实验,所以十指的指甲从来都修剪得干干净净的。那双手细腻匀润,白如冰轮,骨节分明,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打住发烫的思绪,见邬别雪起身往小厨房走,她也起身跟上去。


    这些时间几乎都是邬别雪做饭,陶栀偶有几次想进厨房,都被她不允。


    邬别雪不常做饭,但基本的都会,做过几次熟练之后就更像模像样。似乎只要她想,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陶栀乖乖坐到饭桌前,看邬别雪把饭盛好放到她面前,又给她夹了些菜。


    她忽然就想起以前,还没和邬别雪互通心意的时候,似乎都是她主动在给对方做饭。


    现在却换了过来,为什么呢。


    陶栀挟了一小筷米饭,没忍住弯着眼笑了。


    因为在意和喜欢,所以想要为对方做好多事情。


    邬别雪见她在笑,唇角也跟着扬了扬,伸手帮她把垂落的几缕发丝别去耳后,轻声道:“我今天买了桃汁,吃完药奖励你喝一瓶。”


    陶栀养嗓子,连冰的都不能喝,所以邬别雪买回来就没放进冰箱。


    陶栀闻言眼神亮了亮。


    原本陶娇的本意是帮她办请假,让她回家休养的。但她想和邬别雪待在一起,就没回去。


    又想着妈咪管她实在太严,养病这段时间如果呆在家里,估计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


    但如果和邬别雪待在一起,说不定撒个娇什么的她就心软了,自己还能稍微偷几口吃。


    结果谁知道邬别雪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心冷无情,稍微甜一点的东西都不让她吃,跟在管制什么危险物质一样。


    这段时间她吃过最甜的东西估计就是邬别雪的唇了。


    陶栀垂了垂眼,又想起那甘甜柔软的滋味来。


    确实甜,甜得吃过就忘不掉了。


    吃过饭,邬别雪把碗收拾了拿去厨房洗干净,出来便见陶栀拧开了那瓶桃汁,在往玻璃杯里倒。


    虽然邬别雪允了,但她自己也怕喝多嗓子不舒服,所以倾手的姿势显得很谨慎,还微微咬着下唇,严肃得像在做什么重要的实验。


    邬别雪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莫名觉得可爱。她细细把手擦干净,正要上前,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她边接边坐到陶栀身边,弯着眉眼看她捧起杯子小口啜饮。


    耳边是裴絮打来的电话。说是京市有个学术论坛,去的都是些药学专业领域的知名人物。


    这次方筱也被邀请,决定了要带她和邬别雪,还有实验室里另外三个同门一起去。


    方筱说是带她们见见世面,但她们心里都门儿清,这面冷心热的博导是在给她们搭人脉铺路。


    邬别雪垂眼“嗯”了两声,就把电话挂了。


    眼前,陶栀见她挂了电话,便重新拧开瓶盖,想给她也倒一杯喝。


    邬别雪倾身上前,拇指抚过她的唇角,眼神下落,用暧昧的气音道:“我喝这里的就好。”


    精致的眉眼猛然在眼前放大,陶栀被亲了个猝不及防,却也下意识启开唇去回应,任由对方在她唇舌施加柔缓力度。


    口中残留的清甜汁水被卷走得一丝也不剩,邬别雪用更甜的气息补偿她。


    唇舌分开时,陶栀的下唇濡出晶亮的痕迹,被吮舐得嫣红,双眼也被迷蒙水雾浸润了般。


    邬别雪抬手帮她擦了擦,淡声道:“好甜,你还是不要喝了。”


    陶栀闻言便不乐意地低下头,顺势在她还没移开的手上咬了一口。


    邬别雪噙着笑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等到陶栀被看得不好意思自己松开了口,她才开口道:“我要去京市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三天后回来。”


    陶栀的眉眼立时便低落下去,想到什么,又抬起那双水雾弥漫的眼,微微启唇,似是想说什么。


    邬别雪知道她想问什么,顿了顿,轻声回应道:“下午三点的高铁票。”


    陶栀便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个含糊的声音,表示她知道了。


    邬别雪看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没忍住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三天后我就回来了,你在学校里乖乖的,不准乱吃东西。”


    “每天要涂药膏,涂完给我拍个照。”


    “不想一个人呆在寝室的话去和林静宜她们一起玩吧。”


    陶栀一一点头,模样乖得跟没脾气似的,却忍不住腹诽邬别雪真把她当猫养了。


    邬别雪把她那只玻璃杯也拿去厨房洗干净了,就去卧室里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出发。


    临走前,陶栀站在玄关,没忍住又要踮脚去亲她,邬别雪便俯了俯身子,任她在自己唇上盖了个章。


    “想、你。”陶栀搂着面前人的脖子,用口型道。


    邬别雪就笑了笑,也用口型道:“每天都想你。”


    邬别雪走了。


    陶栀一下就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瘫在床上就没力气动了。


    往常也从没觉得这个寝室有这么大过,但此刻邬别雪一走,她觉得这里好冷清。空间内少了个人影,似乎连这方面积都扩大了一倍不止。


    也不知道之前邬别雪一个人住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这里空旷过。


    过了会儿,她侧过脸去,望着邬别雪干净整洁的床,眼睛一眨,一骨碌翻起身,躺到她床上去了。


    这几天她们都是在陶栀的床上睡的,这张床已经很久没躺过人了。


    但邬别雪的气息还是很浓郁。清冽的一捧,浅淡的薄荷香,把整张床铺都浸透了。


    陶栀把被子拉到眼睛下,口鼻埋在被子里轻轻吸了口气,便被邬别雪的味道裹了个彻底。


    像被她浸透-


    邬别雪离开的第二天,刚好是周六。


    陶栀和林静宜、许闪闪一起出门去做美甲。是早就预定好的生意很好的一家,店员都是年轻的女生,看上去就颇有时尚造诣。


    陶栀坐在一边盯着自己的手看,想了半天,又不想做了。她忽然觉得,像邬别雪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很好。


    林静宜一只手放在光疗灯下面,见陶栀拧着眉头盯着自己的指甲反反复复地看,没忍住开口道:“小栀,没有想好要做哪种吗?”


    许闪闪闻言也转过身,见陶栀仰起脸,朝她们笑笑,又微微摇头,用口型说:“不做了。”


    林静宜震惊,急忙开口道:“为什么啊?你指甲都蓄了很久了吧?这种时候做是最好看的耶……”


    许闪闪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抿抿唇,拍了拍林静宜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语调百转千回:“哎呀,小栀不想做就不做了嘛,你管那么多干嘛……”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自认为衔接得非常好地转移话题:“对了,说到这个,邬师姐这几天在寝室吗?”


    林静宜用看傻子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切”了一声,“你在这乱七八糟讲什么啊,什么叫‘说到这个’,说到哪个啊?干嘛突然扯到邬师姐……”


    再抬眼,她敏锐地捕捉到陶栀耳尖的一抹红,像是羞的。


    陶栀慢吞吞在手机上打字:没有,师姐去京市出公差,星期一才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甜的到底是桃汁还是陶栀[红心]


    还有一章!


    第64章 六十四朵薄荷


    ◎今天做了什么?◎


    学术论坛是在京市一处报告厅举办的,汇集了专业领域许多叱咤风云的顶尖人物。


    有名号响亮的专家,有方筱这种学术造诣突出的博导,也有知名药物科技公司的董事,既有利于学术交流,还能方便商业领域的合作。


    一些新的专利技术汇报和顶刊商讨结束后,就是茶歇时间。


    方筱带着人在茶歇区穿梭,眼刀数次落在裴絮想拿糕点又生生停止的手上,“消停点,认完人再回来吃。”


    裴絮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那些诱人的蛋糕被冷落在一旁,心痛得不行。


    搞学术的那些大佬都生的一脸严肃样,看着也不像会吃甜食的。


    再一转眼,瞥见邬别雪气定神闲地端着杯拿铁,姿态从容地踱步跟在方筱身后。


    明明也没穿什么华贵礼服,但裴絮就是觉得她身姿优雅得跟来参加什么上流社会聚会的大小姐一样。连她手里那杯咖啡都差点被幻视成香槟。


    裴絮“嘶”了一声,瞥了一眼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用胳膊肘捅捅她,“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气色都好了不少,有啥高兴事说来我听听?”


    邬别雪侧眼,眼尾的弧度微微挑了挑,那薄唇微启,露出一点瓷白的齿,似是想说什么。


    裴絮便盯着她等了半天,结果看到她又合上了唇,只轻轻点了点下颌,力度轻得裴絮差点没看着。


    就是承认最近心情好呗。


    裴絮支起眉,一脸无语地道:“干嘛,不会说话了?”


    话音刚落,邬别雪就扯着她的胳膊堪堪站定。裴絮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撞上前面的方筱。


    见冷面博导的眼刀刺来,她急忙心虚地摸摸鼻子,把眼神挪开。


    方筱回过头,挂上笑和面前的外国女人开始交谈,用的是英文。裴絮和邬别雪对视一眼,也切换成社交状态,在一旁静静听着。


    面前的外国女人生得是一幅典型的混血脸,高颧骨高鼻梁,五官又带有几分亚洲人的柔和。那些皱纹挂在一头灰发下,笑起来倒显得和蔼。


    她的英文口语里有典型的南法口音。


    方筱和赛琳简单打过招呼,便把自己的两个学生介绍给她。


    “这是我的得意学生,带她们来见见世面。这是Reylia,这是Astird。”


    “这是赛琳,NovoMed在中国区的负责人。”


    NovoMed是在国际上都排名前列的药物科技公司,这两年在中国发展势头很猛,年创收在百亿美元以上。


    裴絮闻言一惊,是真没想到方筱还有这种人脉资源。她忙转头望向邬别雪,却见对方依旧淡然,于是只好重新整理好表情,和赛琳握手。


    赛琳便笑着朝方筱道:“这两位学生就是你前不久跟我说过的对吗?很有科研天赋的?”


    方筱便扬起唇颔首,“带着做了一些项目,确实天资难求,也很能吃苦。”


    赛琳仍旧笑着,转过头来望向二人,道:“你们的导师之前的一个项目和我签了合同,转化成技术后给公司带来了很大的收益。那时她就跟我夸说,这项目里有两个极其年轻的学生十分聪颖,极具科研天赋。”


    邬别雪微微颔首,倒是裴絮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挥手。


    赛琳又继续朝方筱道:“我们公司最近在做一项关于AlphaFold3预测的模型数据项目,里面有些涉及到专业领域的知识,还希望能够和你们谈一谈。”


    方筱自然应好,于是四人加上一位翻译一同坐去了沙发区。


    赛琳英文很好,但有一些专业术语还是需要用法语说出来,然后让一旁的翻译帮忙转述。


    “是这样的,我们希望预测蛋白口袋能够代替传统高剂量筛选,虽然这在传统意义上不可能,但我们的实验数据偏差率确实十分低。”


    那翻译站在赛琳身边,将她的话转化成中文。


    邬别雪听着她简化的发言,微微摇了摇头,用中文重新朝方筱道:“赛琳说的是靶点结合预测和湿实验偏差率低,但是那样的预测精准度向来不能说明问题。”


    那翻译没想到自己的错处被这样精准地抓出,惊讶地挠挠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方筱就打量了邬别雪的寡淡面容一眼,带着笑问:“你是看了那篇顶刊吗?”


    邬别雪颔首,便又听方筱道:“那这样吧,你留在这里和赛琳谈,我带裴絮去和京大的周老师聊一聊。”


    她是真的放心让自己的学生应对这样的场面。


    于是方筱和赛琳道了别,便把裴絮带走了。


    邬别雪干脆换成法语,字句清晰地引用顶刊里的学术论点,告诉赛琳自己的看法:“……因为分子动力学模拟难以精准捕捉别构效应,所以算法暂时无法完全模拟。”


    她慢条斯理,逻辑通畅,话音不疾不徐,即使是这样类似于争论的交谈,她也能说得让人心平气和,轻而易举让人接纳她的观点。


    话音落地,邬别雪笑了笑,又柔声道:“当然,我相信以贵司的实力,研发出相应算法设备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赛琳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转化成严肃,再到后面,近乎是震惊。


    她的眼里带上了浓厚的兴趣和欣赏,开口的话却是:“姑娘,你法语说得真好。”


    “我们能不能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分开时,赛琳饶有趣味地道:“如果你对我们公司感兴趣,我愿意等你。江大是中国药学专业最好的大学,以你的水平,再学习几年,到我们公司里来,我相信是双赢局面。”


    邬别雪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目色平淡,“荣幸之至。”-


    回酒店的路上,裴絮还在念叨茶歇区的蛋糕。


    “哎,明天就要回江市了,来京市一趟啥也没吃成,连蛋糕都没吃到。”


    方筱带着那几个师姐去找其她合作人拉项目,带着她俩抛头露面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便大发慈悲允了她们先回去。


    裴絮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叹,“回去又有项目可以做了……”


    邬别雪坐得笔直,听着她发牢骚,一颗心早就飞回了江市。


    车子经过减速带,微微颠簸,将她的想念也颠出了心腔,耀武扬威地霸占她的脑袋。


    也不知道陶栀现在在干什么。


    好想她。


    又想到她养嗓子这段时间属实委屈,被管着什么好吃的也没吃成,可怜巴巴的。尽管邬别雪已经在换着法子做兼顾营养和味道的菜,但还是把她养瘦了些。


    邬别雪垂着眼,想到裴絮自己就是京市本地人,于是出声问:“京市有什么清淡的好吃的么?”


    裴絮瘫在靠背上侧头望向她,惊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


    邬别雪淡淡觑了她一眼,眸光平清微凉,她便“你”不出来了。


    她陡然坐直,立马凑近邬别雪,一幅严刑拷打的姿态,“说,给谁买的?你可不是这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你甚至巴不得不吃呢。”


    邬别雪移回了眼,眼帘微微耷阖,似是真的有些疑惑般问道:“这么明显么?”


    裴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诡异了!买好吃的诡异,邬别雪的表情诡异,她没否认更是诡异中的诡异!


    “喂!不准转移话题!快点的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邬别雪便抿了抿唇,轻声道:“嗯,给女朋友买的。”


    说完,耳尖红了。


    裴絮敏锐地瞥见,只觉得自己快被空气给呛死了。


    到酒店的时候,裴絮给她发来了一页清单,记的是京市本地比较有名不踩雷的美食。


    从大堂到房间的路上她一直在朝邬别雪挤眉弄眼,贱嗖嗖的,又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只等着邬别雪自己开口问她。


    谁知道邬别雪堪比忍者,任由这个噪音制造器在耳边唉来唉去的,还能做到一路上目不斜视,进了电梯也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跟把她无视了一样。


    裴絮抓心挠肝,恨铁不成钢,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卡在对方要合起的门前,阻拦她要关门的意图,“邬别雪,我说你女朋友该不会是我想的……”


    “是陶栀。”


    对方倒是坦坦荡荡,姿态清矜,把她惊得留在原地风中凌乱。


    下一瞬,门合上了。


    邬别雪坐回书桌前,对比着裴絮发来的清单,仔细排了排陶栀能吃的,又在外卖软件上搜了搜,见几乎都有外卖业务。


    于是便安心了,等着明天退酒店前点好带回江市。


    垂眼一看时间,快七点了。


    她到京市这两天,陶栀都是七点给她打电话报备。还是不能说话,陶栀就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先展示涂了药的脖子,等着她夸她两句,就满意地哼哼两声,打字告诉她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跟个小狐狸一样,狡黠灵动。


    昨天,她告诉邬别雪说自己没有做美甲,临时后悔了。


    说觉得邬别雪干干净净的指甲很好看,所以决定不做了,也要留成邬别雪那种。


    邬别雪就噙着笑说:“那我回来给你剪指甲。”


    画面那头的陶栀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踟蹰半晌,才红着脸发来一句话:我也给呼噜剪过指甲。


    言下之意就是,邬别雪把她当猫养了。


    邬别雪便不置可否地笑笑,道:“呼噜没你可爱。”


    陶栀的脸更红了,安静了好半天,才又发来一句话说:小宜和闪闪知道我们在


    恋爱。


    后面那两个字是单独发过来的,郑重其事的,带着个圆圆的句号,却又似乎又带着点挑逗的暧昧。


    把她的心挑得近乎失控。


    邬别雪回过神,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七点了。


    手机微震,但来的不是陶栀的视频电话,来的是柏鲤的微信消息。


    邬别雪扬了扬眉稍,点开,是一张照片。


    诡丽交错的光线里,她心尖上的女孩坐在酒吧卡座,仰起一张稚软小脸朝身侧的人笑。她身旁那半个身子瞧着是女生,但没露脸,邬别雪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


    她面前小几上还摆着一杯喝的,但光线昏暗,邬别雪没看出来是不是酒。


    柏鲤:这是你室友吧?


    邬别雪眸光一冷,没忍住咬了咬口腔内壁,飞快地回了一句:是我女朋友。


    那头的柏鲤惊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手机那头寡欲冷清的人又塞来一句:看好她,别让她喝酒,也不能喝冰的,她羊奶过敏,点杯牛奶就行。


    又紧跟了一句:别让别人靠近她,玩完了帮我把她送回去吧,谢谢。


    手机锁屏。


    邬别雪五指捏着手机,力度大到指骨泛青,心头隐隐燃起把火。


    她迅速查看了今天的高铁票,见八点半有一趟回江市的,便果断改了签。


    又点开外卖软件,把那清单上的东西都点了一通,顺便下单了一个便携保温箱,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东西很少,几分钟就收拾完了,外卖也零零散散地到了。


    她把东西都装好,迈出酒店的那一瞬,她点开和陶栀的聊天框,语气如常地问:


    今天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即将回收文案末段名场面[黄心]懂得都懂[黄心]


    小栀你快跑吧!


    以及学术论坛相关方面的是我搜了资料然后结合自己的经验胡诌的大家见谅[求求你了]


    第65章 六十五朵薄荷


    ◎像是一刻也等不了的想。◎


    陶栀收到消息,急忙拎起手机,咬着下唇给邬别雪打字。


    「今天午餐是清炖牛腩和灼白菜,晚餐吃了番茄锅。现在和小宜、闪闪还有卓师姐一起出来玩了。」


    她抬眸瞥了一眼对面的卓芊,心虚般抿了抿唇,又把卓师姐三个字删除掉,发送。


    邬别雪的消息回得很快:很乖。在哪里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冷淡简约的几个字,却让陶栀莫名生出被抓包的心虚,让前面那句夸她乖的话都带上些奇妙的压迫感。


    陶栀唇角向下撇了撇。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再待在寝室了,太空旷,她忍不住一直想邬别雪,想得浑身难受。


    但是邬别雪又在忙正事,只有晚上才能给她发消息回电话,她一天天跟望妻石一样就等晚上那段时间了。


    今天小宜和闪闪约她出来玩,她们便一起逛了逛商场,看了场电影。


    原本都要回去了的,结果半路遇到卓芊。


    卓芊本来就是药学一班的助教,和许闪闪熟,和陶栀就更不必说。林静宜因为她俩的缘故也见过卓芊几面,对她印象也很好。


    于是寒暄之后,林静宜和许闪闪都对她口中的清吧感兴趣,许闪闪更是说想去很久了一直没定到座。于是两人一脸兴奋地答应了卓芊的邀请,她也不好扫兴。


    又听卓芊说,这个酒吧就是邬别雪异母同父的那个姐姐开的。想到这次来的又都是熟人,她就放了心,跟着一起来了。


    陶栀睫毛扇了扇,阴影像只纤弱的蝴蝶栖在眼下,陪她一起绞尽脑汁想着不出错的措辞。


    然后她慢慢打字:在商场旁边,有些吵,我回去给你打好不好?「猪猪电话」


    本来她预计的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怎料今天的邬别雪似是十分粘人,又发来一句:什么时候回去?


    也不像生气什么的,那几行字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余情绪附加,看着像是无心。但发来的问题都是陶栀不好回答的,像是不紧不慢地戏弄她,要把她抓个正着。


    姿态像是倨傲地捏着逗猫棒,轻巧地、坏心思地朝她晃。


    陶栀上了套,只好乖巧地承诺了个晚点的时间。


    那头,邬别雪像是终于愿意放过她了般,发来最后一条消息:玩得开心。


    陶栀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把手机锁了屏,转眼便见卡座里其她三个人一脸揶揄地盯着她。


    她有些莫名,耸了耸肩,往后缩了缩。


    卓芊挑挑眉,手里那杯莫吉托晃了晃,酒液折射出鎏金的光晕,怜悯般朝她眨眨眼,“小可怜。”


    也不知道说的是来酒吧不能喝酒这件事,还是被女朋友管太严这件事。


    陶栀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端起面前的橘子苏打水。正要喝,卡座边便突然晃来个女人身影。


    柏鲤单薄的身躯裹在修身的短外套里,左眉骨那颗银色眉钉恰好嵌在挑起的眉峰上,在昏暗光线里泛着金属光泽,随着她漫不经心的眼神流转。


    一杯热牛奶放到了陶栀面前,柏鲤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懒洋洋地和卓芊打了个照面,又轻佻开口:“不介意加个座吧?”


    一举一动间隐隐有些玩世不恭的风流意味,不自觉地吸引人眼球。


    许闪闪盯着她,立刻便成了花痴,连连扯着林静宜的袖口,激动地开口道:“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175长发御姐老板……”


    柏鲤听见了,笑着拨了拨长发,“没有175。”


    想了想,也不算御姐吧。她这吊儿郎当的,也不知怎么坊间传闻就把她传成了这样。


    可能开拉吧的老板总是会被镀上些神秘色彩。


    柏鲤无视对面卓芊略带惊讶的眼神,转过头和陶栀对视,见这女孩姿态乖软干净,心下不免轻叹。


    也难怪邬别雪不放心她,要她来看着了。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一些虎视眈眈的视线。


    这不就跟小羊羔跳进狼窝一个样。


    微微努了努下巴,她点点那杯牛奶,眼神又晃到卓芊面上,带着笑道:“卓芊请你喝的。”


    陶栀便乖巧地点点头,小心翼翼捧起那杯牛奶。面对女朋友的姐姐她难免有些紧张,又害怕万一柏鲤把她来酒吧的事告诉邬别雪,她就露馅了。


    一时间,心潮浮动。


    有人害怕露馅,有人一脸花痴,有人摸不着头脑,还有人……想钻个地洞离开。


    坐在对面的卓芊对上柏鲤的眼神,下意识躲开,姿态瞬间僵硬许多,连拿酒杯的手都跟冻住了般。


    两人眼波交汇,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这酒吧最后还是没押出去。


    卓芊死缠烂打不让往外押,柏鲤被烦得只好同意,算她借了卓芊的钱,准备拿去给官司费。


    谁知道邬别雪的小女友帮忙付了,于是她那笔钱又原封不动地转回给卓芊,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许多。


    熟到……前不久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嗯,打官司那段时间,卓芊怕她再被骚扰,态度强硬地把人拽到自己在校外租的房子,一脸正经道:“我包养你,你住这里。”


    柏鲤真不知道这老外的中文是和谁学的,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把人气出心脏病。她忍无可忍地眯了眯眼,扬手又要扇她耳光,结果被擒了个正着。


    两人距离拉近,她仔细看了看卓芊带着醉意的脸,这才知道对方已经是个醉鬼。她向来讨厌和醉鬼打交道,于是翻了个白眼就要转身离开。


    谁知道卓芊喝了酒力气大得惊人,把人抱着箍进怀里,那气息滚烫的,哑着声说让她抱抱,说家里又出事了,说自己不想回家。


    也不知怎么的,柏鲤觉得卓芊那一瞬间的姿态脆弱可怜得好像只流浪狗,被赶出家的那种。


    她心软了。


    结果谁料卓芊是真狗,咬起人来毫不牙软,现在柏鲤身上还有没散的牙印。


    而那只狗第二天就抱头鼠窜,躲自己远远的,跟躲瘟神一样。


    她是觉得有些荒唐,但也没再多想。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况且,她才是吃亏的那个,她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这小老外心虚躲个什么劲。


    柏鲤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再扇卓芊一耳光,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的那种。


    不扇得这条狗汪汪叫都算她脾气好。


    身旁,有人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衣角,令她猛然回神。


    陶栀举着手机,咬着下唇看向她。那眸子里水光涔涔,皮肤白嫩得跟剥皮的水蜜桃似的,看上去招人怜得紧。


    柏鲤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便见她备忘录上有行字:姐姐,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邬别雪我来酒吧的事?


    后面还跟着个哭哭的颜文字,和陶栀现在的表情很像,可怜巴巴乖乖弱弱的。


    柏鲤讶异地挑挑眉,红唇微张,欲语还休的,思绪绕了千百回,最后还是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造孽啊。


    想了半天,她还是开口问道:“妹妹,最近邬别雪身体好点没有啊?她前段时间不是咳血么。”


    她想着两人都谈上了,陶栀应该知道邬别雪之前生病的事,就随口问了。


    结果陶栀闻言双眸惊奇地睁大,分明是不知情的样子,那眸子里的水光都快化出来了,急得手都在颤,忙打字问她:“她怎么了?她没有和我说。”


    柏鲤闭了闭眼。


    造孽啊。


    这俩人你瞒我瞒的,谈个恋爱跟演无间道似的。


    陶栀投来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柏鲤叹了口气,只好道:“打官司的前一段时间她呼吸系统感染,经常咳血。要不是我逼着她去医院,她还不想去。”


    柏鲤侧目一望,见她咬着唇,眸中已经浮出泪意,似是再一眨眼,泪珠就要滚落了。


    她又问:是什么时候?


    柏鲤想了想,就把那天的时间说了。


    夜场到了,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蓝调音乐低低地响起,是首复古调子的英文歌,微哑的女声凄清低靡,似是愁肠百结。


    时间差不多了,几人商量了下,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柏鲤记着邬别雪的嘱托,一路将人送到寝室楼底下,目送陶栀和朋友们进了电梯,才转身准备走。


    刚回头,那外国狗就站在不远处,盘靓条顺的,倚在悬铃木下。金色的头发在夜灯下很有光泽,被夜风一吹,像匹绸缎。


    质感也像。她握过。


    柏鲤想着,这条狗身高腿长毛发光亮,拿出去估计还是条赛级狗,可惜血统不太纯正,混了好几国。


    她依旧无视了她,面不改色地回到出租车里。刚坐下,另一侧便被打开,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坐下了。


    柏鲤听她给师傅报了租房的地名,无语地翻个白眼,懒得理她-


    陶栀回到寝室,进浴室洗了个澡。


    那镜子里的面容被热汽蒸得发红,连带着眼眶也红了。


    她突然好想好想邬别雪,像是一刻也等不了的想。想现在就看到她,想窝进她怀里感受冷淡的体温,想抬头吻她下颌,再勾她吻自己的唇。


    想到邬别雪冷淡却缱绻的眼神,想到她低柔清冷的话音,想到她的脖颈、手腕和指尖。


    不知不觉间,似是呼吸也有些灼热了,连带着身体深处也有些奇妙的反应。


    心脏想她,脑袋想她,呼出的气息想她,身体也在想她。


    明明陶栀没有喝酒,但是她却感觉自己醉了,脑袋轻飘飘的,有电流一阵阵在身体里窜。


    她分心想,回来的路上,那些路灯映出的光晕好像威士忌,一盏接着一盏,轻薄华丽。也许她被泡着,就浸醉了。


    陶栀躺回邬别雪的床上,平复下躁动的欲念,给她拨了视频电话。


    邬别雪接得很快,但没开视频画面,看不到她的脸。


    陶栀刚想打字问一问,眼前却骤然一黑。


    卧室里,只剩一点手机屏幕映着的光亮。


    【作者有话说】


    柏鲤女王当晚把金毛大狗扇得连连求饶。


    以及还有一章[黄心]


    第66章 六十六朵薄荷


    ◎要和我…*…做吗?◎


    那头,邬别雪先开了口。应该戴了耳机,清冷的话音隔着收音孔传来,变得酥麻低柔,似乎还带着磨砂的颗粒感。


    她说:“回寝室了吗?”


    陶栀举着手机,在聊天框应了。


    那头便传来清晰的笑音,连呼吸的气声都分毫不差地传入陶栀耳朵里,像是在抵着她,耳鬓厮磨地轻笑。


    陶栀咬着下唇,打字问她:为什么不开视频?


    “啊……”邬别雪下意识顿了一声,才不紧不慢道:“现在不好看,还是不让你看了。”


    话音揶揄,很容易让人想到体测那天,陶栀把自己缩成鹌鹑,闷声闷气地对邬别雪道:“别看我,我现在不好看。”


    好坏。


    陶栀便红了脸,在对话框打了个省略号发过去。


    邬别雪又笑了,轻浅的气音隔着手机挠了挠她的耳廓,明明是无心的,也没有撩拨的意思,却让她耳朵尖红得不成样子。


    她想,邬别雪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清秋夜里阶庭下浮动的一汪月光,又像盛夏雨后的一叶薄荷。


    如果染上情欲,又像一盏华丽的香槟,惑人心神。


    邬别雪那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她压低了嗓音道:“你怎么也不开视频,我想看看你。”


    陶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寝室停电了。


    刚发送过去,窗外立时响起一道惊雷,来得猝不及防,似是劈碎了高处的玻璃,又似有人在高声尖叫。


    陶栀手指一颤,差点把手机摔落。


    密密麻麻的雨声透过玻璃闯入室内,声音闷闷的,像是那些水滴都砸在了厚布上。


    这雨兜头而下,汇集了海边的潮气,来得猛烈,转瞬就把小花坛给淹了,跟下了场海一样。


    只是积水里没有水母和小丑鱼,也不会生出绚丽的珊瑚丛,只有灰暗的天色和浑浊的泥水。


    陶栀睁着眼,四周一片黑,那些室内家具的影子模模糊糊的,耳边也只有闷滞的雨声。


    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回忆起小时候在枱南遇到的暴雨天。毁天灭地的气象灾难里,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个人,她好像被全世界遗弃,总觉得自己会被这雨砸穿,然后化成泥泞,被一起冲进下水道。


    她面色苍白,握着手机,惴惴不安地给邬别雪发消息:打雷了。


    邬别雪那边只有些浅淡的呼吸声。陶栀似乎听见了一些电子女音,像是地铁里的,在提醒人下站。


    她疑心是错觉,不安之际,终于听见邬别雪的声音:“害怕么?”


    和虚幻截然不同,她的声音鲜活而真实,是暴雨天里唯一的慰藉,像一片更柔的海,包裹狂乱,化成粼粼海面。


    很神奇,原本陶栀还有些紧张,甚至想去找林静宜她们一起睡,但听见她的声音后,几乎是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便安心缩在邬别雪的被窝里了。


    她慢吞吞地打字:怕,还有好想你。


    紧接着又发:但是听见你的声音就不害怕了,只剩想你。


    消息发过去后,她听见邬别雪的呼吸快了些,频率比不上窗外的暴雨,却在她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邬别雪放缓语气,嗓音似乎有些哑了:“我也想你。”


    话音暧昧难明,勾挑着陶栀的神经,让她又开始觉得难受。好不容易平复的躁意甚至愈演愈烈,煽风点火,让她觉得莫名的热。


    眼睛热,呼吸热,胸口热,浑身都热,下腹也隐隐泛热。


    陶栀咬着唇,听邬别雪似是为了安抚她般,开始讲些今天的事。


    分明刚刚邬别雪的声音还算是镇定剂,让她的害怕消散得干净,让她慌乱内心得以安定。


    可现在,又似乎变成了干燥剂,抽干她身体的水分,四处点火,要将她焚吞。


    本能令她冒出个大胆的念头,这念头瞬间令她口干舌燥。


    耳边的声音仍旧清清冷冷的,讲事情的时候莫名有种正经的禁欲感。


    也不知道邬别雪是不是还在外面,陶栀有时候能听见她稍快一些的呼吸,停顿得不当,急促得就有点像……喘气。


    那些细碎的气息十分轻易地渗入她的躯壳,勾挑起身体深处赤忱的欲望,搅得那些贪念不得安生。


    她一颗心跳得飞快。


    听着邬别雪的声音,咬着唇,犹豫半晌,最终仍是,试探性地,缓慢地,将手往下探。


    另一边的邬别雪收了伞,坐进出租车,口中仍在讲着京市的趣事。


    车窗前的雨刮器开到最大频率,玻璃上却仍是一片水瀑,模糊了窗外的红绿霓虹,像潜在汪洋深处前行。


    车子驶向江大,邬别雪缓了口气,垂眼瞥向聊天框。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耳边也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


    她疑心陶栀是睡着了,正想开口问,却在停顿的间隙里捕捉到了一些……凌乱的气音。


    像是咬着牙在克制,细细碎碎的,像小猫哈气。


    合着某种慢柔的频率,细微的吐气,在不能出声的喉间涤过一转,便成了隐忍般的喘息。


    分外清晰。


    邬别雪细细分辨着,忽而无声地笑了。


    她仍旧滴水不漏地开口,漫无目的地说一些其它的事,却又刻意般将声音压得低,如同在她耳边絮语,迎合她的频率。


    出租车停在寝室楼下。


    邬别雪撑着伞下了车,抬眼望向那栋黑漆漆的高楼,眸光锁定在八楼的某个阳台。


    耳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喘气的频率却愈发快了,像是难受极了,却又像是绷紧了,就快要到某个临界点。


    邬别雪眼梢一挑,慢条斯理地道:“忘记告诉你了。”


    短促的气息一颤。


    “我……快到了。”勾着声,尾调下压,最后两个字是用气音说的,意味深长。


    尾音落下,恰好停在对方破碎气声到达顶峰的一瞬。


    邬别雪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脆弱,那些细碎的声音让她大脑空白,将她喉骨灼得干涩。


    再一垂眼,电话挂断了。


    邬别雪收了手机,刷开门禁,朝寝室走。


    她想,陶栀可能是故意的,知道她明天才回来,所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撩拨,所以这样心安理得地……做坏事。


    不听话的,总该让她好好教教。要是难受了,也合该受着。


    密码门刷开,玄关处的感应灯因着停电便没有亮。邬别雪瞥了眼黑暗的空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灰暗的,但足够看清一些轮廓。


    她将那个保温箱放去厨房。


    又就着厨房的水龙头,放着流水,仔仔细细把十指都搓洗了一遍,洗手液反反复复打出泡沫,指尖都快被搓红。


    比她在实验室洗得还要认真。


    最后,外套一脱,搭在沙发上,这才慢条斯理地走进卧室。


    黑暗中,那张奶油色系的床空荡荡的,倒是自己的床,上面拱出个小小的山丘。


    床上的人只留出枕头上的一袭黑发散落在外,其余都被藏进洁白的被子里。


    听见邬别雪进来,那小团不安地动了动,又干脆拉高被子,将露在外面的头发一并掩进了被子里。


    邬别雪立在床边,唇边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把衬衫袖口挽起,单膝跪上床边,俯身靠近陶栀。


    “想不想我?”她问。


    陶栀在被子里转了个身,只留背影对着她。


    邬别雪就笑,慢悠悠道:“应该很想我,不然不会在我的床上,自己……”


    她没说完,那微哑的声音挑逗般地停在了最令人遐想的位置,混着一些细碎的笑音,又要再开口。


    陶栀受不了了,翻身坐起,急忙抬手去捂住她的唇,要她别再说了。


    邬别雪在黑暗中,凭借微弱的光,清楚地看见了她颊侧的红晕,羞赧得眼波闪动。那水润的眸光里渗出些许餍足,却又像无边的漩涡,要把她的欲念全部卷进去。


    她抬手将陶栀的手腕攥住,望着她的眼睛,用气音问:“要和我……”


    尾音顿了一下,像是一时哑得失声。邬别雪望着她漂亮得过分的面容,吞咽一下,才又继续道:“做吗?”


    陶栀觉得邬别雪这个人真的很坏。


    把我自己抵给你,好不好?


    想不想我?


    要和我做吗?


    明明是她想和陶栀在一起,明明是她想念陶栀,明明是她想和陶栀做。


    但是她会把自己的欲求换一种方式,换一种语气,包裹成足以蛊惑人心的疑问句,丢给陶栀,让陶栀来回答,让陶栀踩进她布置好的圈套。


    就好像,把一切的权利过渡给陶栀,又好像,逼着陶栀承受她的欲望。


    陶栀没办法拒绝。


    她总是没办法拒绝。


    又或者……她就是想要。邬别雪给她的,问她的,她都迫不及待想要。


    吻先从唇角开始,慢慢渡到唇舌。


    邬别雪身上有轻微的湿意,是在暴雨里淌过,冷冷清清,却又温柔至极,趁着夜色来见她,用欲望将她护在避雨亭下。


    湿润的舌尖离开嫣红的唇,辗转向下,舐了舐她的喉骨。


    “今天涂药了吗?”邬别雪解开她的睡衣纽扣,还能分出心问一句。


    那只微凉的手抚过腰际,又缓缓往上,拢住脆弱的柔软,刮蹭点火。


    陶栀意乱情迷,耳边是空茫拍岸的浪潮,拍得她心脏骤停,又更快速地跳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凭本能张着口呼吸,像是在泥泞里快窒息的鱼。


    见她不回答,邬别雪坏心思地捻了捻,果然感受到身下的人猛然发颤。亲耳听见她喉中的声响,比在电话里听到的更加悦耳。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到过一次,还是因为陶栀太喜欢邬别雪,这具身体敏感得不像话,不过片刻,便比二十分钟前软得更彻底。


    两具身体两贴,一具滚烫湿热得几乎快化掉,而另一具却依旧干净冷淡,只是一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藏在表面下的迷乱。


    坚硬的膝骨抵进双腿,邬别雪直起上半身,暂时离开这方温热。


    赤裸的相贴利落分开,陶栀有些不安地睁眼,便见……


    邬别雪拉开了床头柜,似乎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她取出两片,撕开小袋子,漫不经心地戴好,才又再次俯下身,去吻陶栀的唇。


    她看见了对方羞赧眸光里的震颤和疑惑,于是便含着笑好心地道:“想问我什么时候买的吗。”


    修长手指触过湿润的柔嫩,激起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栗。


    邬别雪吻了吻她的唇角,一字一顿道:“你说想和我发生关系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觉得爽爽的[黄心][黄心][黄心]


    第67章 六十七朵薄荷


    ◎受不住了就告诉我。◎


    陶栀想,邬别雪真的太坏了。


    那天,她们明明发生了争吵,她们明明在面对感情的选择,她们明明就快要错过。


    明明邬别雪还因为呼吸系统感染咳血去了医院,她也因为过敏过呼吸去了医院。


    可邬别雪在那天,买了这个。


    像是对她志在必得,像是姿态从容玩味,能在一地狼籍里分出心来做这种事,却又像是……自己也被欲念拽得不干不净了,所以才做了这样荒唐的举动。


    陶栀知道,不会是因为前面两个,但是是后面那个吗?


    她浸在一片温融的雪水里,浮浮沉沉,脑子不太清晰地想着,从齿间呼出的气息短促又断断续续,像快断掉的弦。


    她能感觉到邬别雪的每一个动作,她在哪里,辗转去了哪里,最后又施加了怎样的力度。


    这双极其干净漂亮的手,很会做实验的手,做其它的事也毫不逊色,像是生来就无师自通许多。做饭是,做家务是,连在……也是。


    会流连她的腰侧,固执地摩挲别人触过的地方,重新打上自己的印记。会攀上她的柔软,轻巧完整地包裹,也会勾挑她的欲望,唤醒她的海洋。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邬别雪似是看出了她的分心。气息微动,陶栀便紧着蹙了蹙眉,漂亮的小脸往上仰了仰,从唇齿间吐出的气息也重了点。


    纤细漂亮的脖颈微微拉伸,筋骨牵扯,像是把所有的声音都掩进了起伏的喉腔里,半个字也不肯泄出。


    但实际上,她无法出声。


    邬别雪第一次做这些,怕把握不好分寸让她痛,于是又急忙柔和轻缓了些,温和地弥补她。


    她看出她因自己刚才的话想过什么,便哑着嗓子问:“我买了这个,你会觉得我轻浮吗?”


    陶栀眸光迷离,浑身酥麻,一时忘记做出摇头的反应。


    “那天,你说你喜欢我,说想和我发生关系,我慌乱害怕,不知所措,却也不可否认地欣喜。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回应。”


    邬别雪的剖白沉在夜色里,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发颤,像是疾风里一搓飘散的晚烟,和窗外淋漓大雨相比,衬得那样脆弱。


    “陶栀……我太胆小,太懦弱,习惯克制,生怕我的接近会给你带来一丝一毫的危险,也会觉得一无所有的我配不上……”


    最后那几个字,险些被模糊的雨声冲碎。


    陶栀死死咬着下唇,在逐渐升高的体温里,在无法自控的欢愉里,仍是想要睁开眼看一看邬别雪。


    邬别雪向来自傲骄矜,她从没见过她会这样放低姿态。


    像是悬在雪山巅的一轮温和月亮,毫无预兆地把自己踩碎,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


    让她好心疼。


    她想安慰邬别雪,想告诉她,你很勇敢,很厉害,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喜欢了快十一年的人,是我在追逐你,是我要得到你。


    可是她仍旧说不出口。


    邬别雪的指尖让她说不出口,喉咙里的旧疾让她说不出口,身下层层叠加的酥麻让她说不出口。


    也幸而说不出口,否则她也不敢想今晚从自己口里吐出的声音会有多么……纵荡。


    邬别雪轻轻吸了口气,抵在她锁骨前,又接着把没说完的补充完:“那天我想,如果你真的还愿意接纳我,真的还愿意等我,我们真的有机会发生……”


    她舌尖轻抵齿缘,话音止住,但陶栀懂了她的意思。


    这一点点侥幸的假设,是她抓住的救命稻草。看似荒唐的举动,也许是她对自己的安慰,是她寄予的欲望。


    能够支撑她,摆渡过无边的自厌和困窘。


    陶栀轻轻抬手,因为承着她的力度,那指尖也微微的颤。


    她呼吸混乱,却仍是坚定地抚了抚邬别雪的眉眼,带着分明的怜惜意味,像是心疼她到无以复加。


    邬别雪在黑暗里望着她被情潮浸红的双眼,心脏彻底脱轨,被咸湿的海洋泡得发涨。


    眼神,眼神是接吻,是触碰,是精神的相拥。你看朋友,在抱她的骨骼,你看爱人,在吻她的灵魂。


    在被陶栀注视的这一刻,邬别雪觉得,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被她洞悉了。被姿态温和地接纳了。


    旁人认为她多么自矜傲慢,她从未否认过,却也不想争论。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根底是脆弱的不自洽。


    是自卑。是一种从幼时便缓慢生长的自卑,得不到关爱的自卑,被不断否定的自卑,无法理解情感的自卑,被她踩进泥土,掩藏彻底的自卑。


    她只留下摇摇欲坠的清高,留给别人旁观,按照母父的希望,造出一身疏离冷漠。


    真正的她也被踩进了泥土。


    可是此刻,体温相融的此刻,陶栀抚摸她的眉心,却莫名让她灵魂颤动。她觉得,陶栀好像在抚摸,陷在泥泞里的她。


    她忍不住,垂头再次衔住陶栀的唇。用舌尖倾诉她的爱欲,她的想念,她所有欲语还休的克制。


    她想,陶栀很会勾人。


    她的眉眼除了疼惜,分明又像在说……可以拥有我。


    不是梦,也不是假设,更不是荒唐的越界,而是真真切切的,可以拥有我。


    她用不着出声撒娇,也用不着多么风情摇晃。她眉眼一低,双唇一启,喉中溢出些细碎的声响,就足以勾得她要缴械投降。


    过往的所有都不曾让她真正低下高傲的头颅,但她此刻要低头吻她,心甘情愿的,情难自禁的。


    她不再问陶栀为什么会了解她的忌口,不去猜陶栀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不去想陶栀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就只是无法克制地对她心动,无法克制地想要她。


    而那些不曾启口的,属于陶栀。如果她愿意,日后可以慢慢的,讲给她听。


    也许可以从十六岁那个春梦开始。


    邬别雪动作已经足够温和,于是能够从对方逐渐绷紧的、一览无余的身躯里清晰地感受出来,她快到了。


    “那个梦里,我有这样做吗?”她的语气又带上了轻微的笑意,在温柔的频率里,让陶栀瞳孔失焦,浑身绷紧,绽在她指尖。


    可是夜还长。


    压抑太久的欲念一旦破了土,也不是那么好收回的。


    邬别雪原本以为她会因为陶栀不听话去酒吧而愠怒,会因此失控,于是在回来的路上还一次次提醒自己不能太过分。


    她确实不过分,力度始终温柔。


    可那些温柔给的太多,就像要将温水不停地往狭窄的水杯里灌,直到溢出来也不停止,磨人又难耐。


    后面陶栀实在盛不住,眼尾都是红的,水涔涔的眸子里迷离又无措,只好抬手抵着邬别雪的肩,张着口无力地喘息。


    邬别雪便柔声道:“受不住了就告诉我。”


    意识恍惚中,陶栀觉得邬别雪真的很坏。


    她根本没办法说话,也出不了声拒绝,还能怎么开口告诉她?


    可她很聪明,于是想到了别的方法。


    抬起小腿,轻蹭邬别雪的腰际,意思是在说受不住了。她希望邬别雪能看懂,但遗憾的是邬别雪好像并没有,甚至好像还往反方向误解了。


    那纤细匀称的小腿也被攥着,五指捏过细瘦脚踝,便留下些浅淡的指痕。


    再一次被推到顶峰前,陶栀紧紧蹙着眉,不由自主地启开双唇,凭借本能喘息。


    欢愉让她的神情略带难耐,但并不是痛。


    邬别雪动作柔得根本伤不到她,那是一种舒服到极致时会露出的表情。


    她不懂,不懂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喜欢邬别雪,还是因为对方真的……技术很好,所以她被攥住了太多,却依旧渴望更多,像永无止尽地一场给予。


    脆弱、纤细、春潮漫过,绮靡摇晃,像是熟透的桃子破了皮,清甜的汁液碾碎溢出,落了一地,让人望之焦渴。


    邬别雪在黑暗中看着她,不错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从皱起的眉,扑朔的长睫,到紧咬的唇。


    她想,陶栀到的时候,真的很漂亮。下一次要点一盏小灯,重新用光亮看一遍。


    旖旎的念头不过停留一瞬。而下一瞬,她猛然一滞。


    因为她忽然听见了微哑的、细弱的、像幼雀啁啾一样的声音,在这被雨声白噪音笼罩的寂夜里,无比清晰。


    陶栀在到的那一刻,绷着脖颈,细细弱弱地喊:“邬别雪。”


    陶栀第一次能开口,叫了妈妈。第二次会说话,喊了邬别雪的名字。


    邬别雪怔在了原处,瞳孔骤缩。


    无法抵挡的酥麻感从耳朵一路蔓延,贯通四肢百骸,脑子里像是炸开了数朵烟花,盛大绚烂。


    有一种比喜欢浓郁更多的、厚重更多的情绪在漫涨,包裹她的心脏。


    她对情感的造诣还是太浅薄,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但她觉得,很幸福,幸福得她很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一辈子。


    陶栀自己似乎也没想到可以说话了,于是又试着喊了声:“邬别雪。”


    比小猫的叫声还乖。


    邬别雪急忙应声,抽出手指,将她余韵未消而颤动的身躯搂入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下来,她才起身,用湿巾和柔肤纸细细清理干净。


    她的床一片狼藉,已经不能睡了。


    于是她将困倦无力的陶栀抱起,轻轻放到另一张干净的床上,俯身吻了吻她额头,将被子扯过来盖好。


    直起身的时候,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从被子里探出,微哑文弱的声音问她:“去哪里?”


    真的很累了,累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为什么邬别雪还不来陪她睡觉?


    邬别雪笑了笑,又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收拾一下小猫留下来的东西。”


    陶栀脑袋昏昏沉沉的,分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还是迷迷糊糊应道:“好喔。”


    邬别雪又想亲她了。


    但她只是看着陶栀阖起眼,就放轻动作转身,把留下痕迹的床单和被套拆下来,放到洗衣机里。


    不把这片狼藉收拾一下,不知道明天陶栀醒来看到会不会羞得逃跑。


    给洗衣机设定好程序,等来电了就会自动运转。


    阳台边角已经被暴雨淋湿透了,那雨似乎还没有消歇的势头。


    邬别雪站在阳台上,嗅到了雨水的芬芳。明明是近乎摧毁的气象,屋外的一切都在被冲刷,但她却觉得这一刻很安宁。


    她转身回了屋,给自己简单洗了洗,换了套睡衣,小心地躺到陶栀身边。


    已经睡着的人似乎有所感应,转过身来往她怀里蹭。


    她搂过温软身躯,勾唇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回收文案[黄心]这章写得我爽爽的[星星眼]


    以及惊奇发现我现在写这些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好运莲莲]


    不管了反正过会儿再来一章[饭饭]


    第68章 六十八朵薄荷


    ◎我可以喝桃汁吗?◎


    暴雨连日不停,地方又出了红色预警,学校停课一天。


    陶栀的腕表闹钟刚响两声,就被人掐掉。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见时间,吓得困意都飞散了。


    不过微微一动,她就发现自己浑身懒洋洋的,骨头都像散架了,肌肉也酸疼倦怠,力气像被磨得只剩一半。


    她刚要咬牙强撑着起身,一只手便伸来拦住她的腰身,将她搂入冷淡的怀里。


    陶栀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时间羞得无地自容。


    可是时间在流逝,现在也没机会让她害羞,她再不起床就赶不上早八了。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别扭道:“邬别雪,我有早八。”


    这把嗓子疾愈之后依旧娇娇软软的,甚至因为一些尚未磨合的哑意显得更动听了。


    邬别雪从背后拥着她,懒怠地道:“不去了。”


    这话把陶栀惊得睁大了眼。


    色欲误人,还真不是假的。尝过其中滋味以后,连一向以课业为重的邬师姐都开始沉溺声色了。


    陶栀惊讶之余,没忍住垂眼看了看搂在自己腰腹上的那只手。


    右手,五指细长,白得跟瓷一样,秀气但并不羸弱,骨节分明,看上去就……很有技巧。


    陶栀回想起一些触碰,急忙不自然地移开眼神。


    其实她也不想去了,她浑身都没有力气,骨头都像泡酥了。而且……和邬别雪一起躺在床上,很放松舒服,很开心。


    像是漂泊的船靠岸,积流的雨水和海洋汇合,北冰洋与尼罗河在湿云中交融。


    浪漫的比喻没办法更改残酷的现实。


    这节早八专业课是李魔头的,每节课必点名,一次不到平时成绩就扣一半,两次不到直接挂科。陶栀虽然贪恋邬别雪的温暖,很想和她腻一整天,想得忍不住真的开始想翘课,但真的不敢翘她的课。


    理智和情感在心底打了个架,谁占了上风便不言而喻。于是她挣了挣,又要起。


    邬别雪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分毫不移,继续道:“请个假吧,不去了。”


    陶栀听着她懒散的嗓音,似乎听出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但是还没来得及分清,邬别雪就吻了吻她的后颈,波澜不兴地道:“我和李老师交情还不错,帮她做过项目。要不要我帮你请假?她不会问什么的。”


    陶栀就动摇了,在她怀里拱了拱,转过身来双眼发亮地望着她。


    邬别雪没忍住笑了,轻声道:“你求求我,我就帮你请。”


    又在欺负她。


    陶栀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缓缓松开。她想到什么般眨了眨眼睛,忽然扬起唇角,灵动双眼里似乎有些狡黠的意味。


    她像那天一样,竖起纤长食指,欲语还休地点了点自己的唇,又朝邬别雪望去,眼波流转。


    邬别雪的呼吸就乱了,视线下意识追随那皎白的指尖,又移动到粉嫩的双唇。


    尝过的,温软生香,细腻泛甜。


    她被勾得没忍住往前倾了倾,想吻她。


    谁知道陶栀那竖起的食指便抵在了她唇前,阻止她的动作,朝她眨眨眼,姿态无辜道:“拿点东西来换呀。”


    邬别雪就笑了,翻过身捞起手机,漫不经心道:“可以,换一个小猫的早安吻,也不算亏。”


    她那句小猫意味深长的,连带着昨夜一些回忆,翻江倒海似的往陶栀脑子里涌。


    陶栀急忙翻起身,不理邬别雪,趿拉着拖鞋,进浴室洗漱了。


    没过多久,邬别雪也来了浴室,站在她旁边挤牙膏,牙杯也顺势放在陶栀的旁边。


    陶栀看着两只姿态亲密相贴的杯子,回想起当初刚搬进来时踌躇满志地要让它们光明正大地挨在一起,忽然就没忍住笑了。


    愿望……实现了。


    想要的,得到了。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陶栀才踮起脚,搂住邬别雪的脖颈,主动将唇印上去。


    本来想一触即分,谁知道邬别雪扣住她后脑勺,不放她走。


    于是这个纯情的早安吻变成薄荷牙膏味的,清爽,湿润,唇舌搅动,勾连着情欲,又差点收不住了。


    陶栀难耐地喘了喘,埋进她怀里,捉出她要往自己衣下探的手,拒绝的姿态摆得很骄矜。


    她闷声闷气地说:“帮我请假没有呀。”


    邬别雪就笑,觉得她实在太可爱,没再忍心欺负她,慢悠悠地道:“红色预警,停课了。”


    陶栀便吃惊地仰起头,微微愠怒地望着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唇。一对上邬别雪揶揄的眼神,她有些羞,却还是有些生气地哼哼:“那你什么都没做,就来换我的亲亲。”


    邬别雪垂眸望着她被吮得发红的唇瓣,旁边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又望向她因为恼怒而微微泛红的脸。


    雪白的衬着粉红的,让她眸光闪烁,没忍住吞咽一下。


    她想说,别生气了。因为这样的生气跟撒娇似的,根本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威慑力,反而对她具有一些别的难言作用。


    她也想说,不要再把手指放到唇上了。她看见,就会下意识想吻她,想把她抵到墙壁上攫取氧气,会忍不住心底翻腾的欲望。


    目光又忍不住往下滑落。


    邬别雪昨夜克制,但也不克制。陶栀露在外面的皮肤好好的,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但衣服下面,开满了娇艳的春花,一朵一朵,从胸口的柔软一直延伸到凸起的胯骨下方。


    如果没记错,陶栀的右侧腰有一颗棕色的痣,很会长,交界在柔软平坦的小腹和线条流畅的腰肢,衬得那些线条和肌肤暧昧又勾人。


    那颗痣也被她舐红了。


    邬别雪的眼神慢悠悠的,下落后又清白地抬起。她所想的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只是盯着陶栀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也可以做些什么。”


    是在回应陶栀前面的话。


    只是那尾调轻薄,又带着引人遐想的味道了。


    陶栀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坏。


    她不想理邬别雪了,转身出了浴室。


    邬别雪跟了出来,却去了阳台,要把昨晚洗好的床单烘干。


    陶栀瞥见,以为是洗的衣服,要来帮忙,结果看到是邬别雪的床单,就羞得逃走了。


    邬别雪把湿润的床单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望着她局促的背影轻笑,又对她道:“厨房里有我从京市带回来的东西,放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前一秒觉得她坏的陶栀虽就又觉得,邬别雪好好哦。


    很会照顾人,身高腿长,长得赏心悦目,连把床单放进烘干机的姿势都那么好看,出趟公差还会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一想到这样的人是她的女朋友,她又忍不住开心,眉眼软软的,连小笑涡也不听话地跑出来了。


    小时候仰望的,追了一路的,最后她得偿所愿。


    邬别雪买了很多种类,看得陶栀眼睛都亮了。她挑了一些当早饭,其它的保存好放进了冰箱。


    两个人吃完饭,陶栀实在缺觉,又没有力气浑身倦怠,连走路都险些走不直,于是没忍住又往床上倒。


    外面暴雨大作,而室内安宁静谧,会让人生出一种奇妙的安全感,这种时候真的很适合睡回笼觉。


    但她没有立刻闭上眼,而是竖起耳朵听着厨房传来的水声,是邬别雪在洗碗。


    声音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尤其是周遭都显得安静时,感官会自动统一,联合起来描摹画面。


    陶栀听到那些淅沥的水流声,就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邬别雪洗碗的模样。


    那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打湿得彻底,被泡沫粘附,然后仔细地抹过寸寸,推进又退出,施加力度,打着圈搓洗那些瓷碗。


    想着想着,陶栀就莫名脸红了。耳边,水声停了,传来隐约的碗瓷相碰声,像是被放回碗架。


    然后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最终停在了床边。陶栀急忙闭上眼,不想让邬别雪知道自己一直在留心对方的举动。


    邬别雪看见她猛然颤动的眼皮,长睫心虚地抖个没完,知道她没睡着,便施施然坐在了床边。


    陶栀感觉到床垫轻轻凹陷下去了一部分,连带着她的心脏。


    随后薄雾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你涂药。”


    陶栀便听话地转过身来,面向邬别雪。


    她平躺着,下目线矫软一抬,从鼻腔里哼出轻软的一个气音,意思是在说:“不想坐起来。”


    邬别雪眸光本色是冷淡,但此刻却莫名温软,像是盛着一汪春水,足够接纳她所有不曾在人前展现的小娇气,并且奉为珍宝。


    她探出手,将陶栀胸前裹着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下垂的目光扫两眼,*才轻声道:“快好了。”


    带着凉意的药膏再次在颈间抹匀,那点微不足道的痒意却一直爬进了心底,让陶栀心旌摇曳。


    邬别雪认真的模样尤其好看,陶栀偷看过很多次。她看实验报告时,看电脑文件时,看题本时,甚至有时候看金鱼和薄荷时,陶栀都会悄悄的打量她的目光。


    她想,如果要用一种具体的物品来形容邬别雪的目光,她会选那天在酒吧里见到的莫吉托。


    白朗姆酒打底,点缀清凉的薄荷叶和青柠,杯壁是冰块沁凉的水珠,整体冷淡,层次却丰富。


    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是莫吉托。没有那些疏远和冷清,只是一盏温融的雪水,被太阳晒得温温的,覆盖到她身上,托起所有贪念和幻想。


    陶栀轻轻闭上眼,一颗心在胸腔毫无章法地乱撞。


    邬别雪给她涂完药,便将药瓶放到床头柜上,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没做,不知道能不能换一个一起睡觉的机会。”


    你看,邬别雪真的很坏。


    她去烘干床单,她洗了碗,她帮陶栀涂好了药,但她说她什么都没做,还问能不能换一个根本不需要问的机会。


    显得……很像撒娇。虽然她的语气半分也听不出撒娇的意味,但陶栀就是这么觉得。


    她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一言不发地空出位置,还伸出手好心地拍了拍,意思是让邬别雪躺上来。


    邬别雪便从善如流。其实她不懒觉,醒了之后没办法再睡。但一向紧绷的她今天却莫名地放松,像是一直快节奏忙碌的旅人偶然得到了一片绿洲,大脑就会本能地生出眷恋,要她多贪图一些,多感受一寸。


    昨晚的交融让她很贪恋把陶栀搂在怀里的感觉,哪怕什么也不做,哪怕只是躺在她身边。


    她像拥有了全世界。


    只是刚躺上去,她的全世界便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望着她道:“你知不知道错?”


    那秀气的眉蹙起,目光认认真真的,声音还是娇娇的,但这语气分明是要和她算账了。


    邬别雪被问得一愣。


    陶栀见她眨眼的速度变得很慢,一扇一扇的,就知道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于是皱着眉道:“你之前咳血,没有告诉我。”


    这真的是很严重的问题。


    邬别雪就恍然大悟了。


    她配合地垂下眼睫,做出一副认错的姿态,手却搭在了陶栀腰侧。


    “我知错。”


    纤长的手摩挲游弋至后腰。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我去输了液,遵医嘱认真吃了药。”


    五指张开,贴在她的睡衣布料,热度微妙地传递。


    “现在已经好了,没有咳了。”


    施加力度,将人轻轻摁入自己怀里。


    陶栀就没办法再怪她了。因为距离拉近以后,她开始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亲近。


    像昨晚那样的。又或者像那个早安吻那样的。


    但她觉得自己在谈正事,于是忍住了那点赧意,一本正经地道:“明天我带你去做个体检吧。”


    邬别雪听她说完,眨眨眼笑了,语气里透出些愉悦:“明天我要去实验室呀,这周工作日你也要上课,周末好不好?”


    陶栀听她开始在话语末尾加可爱的语气词,一颗心被她哄得软软的,像块融化的雪糕。


    “好吧。”陶栀迟疑一下,似乎觉得周末有点晚,但又很能体谅她厉害又忙碌的女朋友。


    于是放松地在她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微微仰起脸,想去亲一亲她的女朋友。


    邬别雪的笑意还没散,但唇角的弧度但却带了些别的意味。


    她漫不经心地伸手抵住陶栀的下颌,没让她亲到。


    眼睫低翕,轻碎的光影在她眼底栖息成深黯的海底,又像暴雨夜海上晃动的塔灯。


    她垂下眼,却不再是认错的姿态,反而变得骄矜,像优雅地攥着猫绳。在陶栀疑惑的目光里,她慢声问道:“那你呢?”


    那你呢?你知不知错?


    陶栀怔了一瞬,没想到即刻间就攻守之势异也。她的睫毛也开始缓慢地扇动,像是在仔细思考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


    酒吧的回忆猛然撞入脑海,她瞳孔微微缩了缩,下意识想退出邬别雪的怀里。


    后腰那只手还在,像给小猫画的小圈,不让她离开。


    呼吸太近,就开始让情愫涌动。一浪一浪,却不是海洋,是岩浆,灼热得快烧起来。


    “自己告诉我。”邬别雪的姿态从容得过分,又似乎极有耐心。声音还是一如即往地柔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了。


    陶栀莫名地开始紧张。


    于是眼神飘了飘,声如蚊呐地道:“我、我昨晚去了酒吧。”


    “但是我没有喝酒,我只喝了气泡水和牛奶。而且我身边都是熟悉的人,小宜、闪闪……还有还有卓……卓师姐。”


    抬眼,邬别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分明没说话,但其中的意味却很明显。


    在说,为什么昨天没有说。没有说去了酒吧,没有说有卓芊。


    陶栀有些慌乱,又急切地想哄好她,只好软着声仔仔细细地解释:“我错了,我不会再去了。昨天我和小宜她们原本想回来的,但是半路遇到卓师姐,她们都很想去玩,我不想要做扫兴的人。”


    “你走了以后我觉得寝室变得好空旷,待在里面很难受,我每一秒钟都在想你……所以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寝室。”


    “而且卓师姐说那个酒吧是柏鲤姐姐开的,我之前也去过一次,觉得很安全,是一个清吧……”她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小心思也说了:“柏鲤姐姐是你的姐姐,我也想和跟你有关系的人多接触一下……也想让她……喜欢我。”


    陶栀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但邬别雪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像一只鼓,在被人不管不顾地敲击,发出的声音响彻云霄,回音却荡入春山,化成一场柔润细雨。


    “没有说卓师姐是因为……我记得你们之前生过龃龉,我不知道你们和好没有。”陶栀抬眼,又咬咬唇,急切地继续道:“但是她已经告诉我只想和我做朋友,我也告诉她我们在一起了……”


    尾音被吞掉了。


    被嫣红湿润的唇,被难耐强势的吻,被一捧清冽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身体。


    睡衣的纽扣又被解开了,邬别雪从混乱的气息里抬头,盯着她的眼睛温声问她:“我可以喝桃汁吗?”


    陶栀被亲得昏昏沉沉,一时没懂她的意思,也不懂她为什么要停下来说这个。但她还是迷糊地点点头,想下床去给她拿。


    但是邬别雪笑了,亲亲她的锁骨,用缱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不是那个桃汁。是耳朵旁的陶,栀子花的栀。”


    陶栀猛然睁大了眼。


    这句话,是她们初见时,陶栀自我介绍时说过的。


    邬别雪不仅记得,现在还把它用来做她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用来做欲望的载体,用来挑逗她的耳朵。


    所以你看,邬别雪真的很坏。


    【作者有话说】


    大家吃爽了吗这下[饭饭][黄心]


    第69章 六十九朵薄荷


    ◎枕边风。◎


    陶栀比桃汁更甜。不止是身体。


    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邬别雪都这样觉得。


    周末的体检报告出来得很快,陶栀和邬别雪从医院大门出来,抬眼便是奶油般的太阳光线,融化在悬铃木晃动的枝叶间。


    春天的尾巴,被夏天的浓烈气息渗透。邬别雪抬起手,在眉骨处搭出小小一檐,抬眼望着湛蓝的天和纯白的云。


    陶栀攥着那叠报告单,唇线抿得很平。


    邬别雪垂下眼,牵着她等红绿灯,面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愉悦。


    体检结果已经比她想得要好很多了,不过老生常谈,胃病贫血低血糖,体重过轻。呼吸系统感染治疗后好得差不多了,不会留下后遗症,只是偶尔还会想咳。


    但是那医生拿到报告单后就频频皱眉,陶栀敏锐地捕捉到,急得眼眶就红了,跟只白兔子一样。


    她着急地问:“医生阿姨,怎么了呀?”她见医生表情不好,吓得以为邬别雪的身体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那医生反应过来,松开眉心,意识到自己跟吓小孩似的,便挥挥手道:“啊,没事没事,在想那个缺德领导……”


    邬别雪就没忍住笑了。


    陶栀好不容易松一口气,见她还能笑出来,没忍住抬手要打她。但那力度轻得像小猫踩奶,最后也只是虚虚碰了碰她的胳膊。


    邬别雪看不得她委屈的模样,但却从她的神情里读懂了她对自己的在意。


    融化的心脏,又开出一朵小花。


    “好啦,我以后会多注意身体的好不好?”她牵着陶栀走上斑马线,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哄。


    陶栀不说话,像条闷闷的小尾巴,跟在她身后。偶尔她会牵着她的手,左右摇晃一下,表明自己在生闷气。


    邬别雪瞥她一眼,感受到相扣的十指传来撒娇般的轻晃,过了斑马线便停在马路边,转过身来面向她。


    陶栀垂眼,看见自己的小白鞋鞋尖停在了另一双黑色短靴前,一青春一利落,莫名的相配。


    她微微弯了弯眼睛,抬起脸来,刚想告诉邬别雪这个秘密,就猝不及防被她亲了口唇角。


    陶栀的瞳孔微微放大。


    街边人来人往,电话声和汽车的鸣笛声,分明嘈杂,但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鸟雀停止鸣叫,微风留在来处,树叶不再摇晃。


    光影定格在邬别雪看不见瑕疵的皮肤上,在她带着笑意的眸底漾出一小片涟漪,映出清晰的模样。


    世界在她眼中恢复鲜活姿态,可她比世界璀璨-


    时间离开五月,又悄无声息跨进六月。


    夏天彻底来了,一同到来的还有无数个ddl。


    江大的期末周向来被称为地狱周,考核难度大,题量大,复习周也短。


    这个期末也比想象中来得更加迅速,陶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这学期要考六门专业课,外加两门公共课,还要准备六级。


    考试通知出的迟,在复习周的前一天才发到教务处官网。闷热的天气点燃温度,也轻易点燃浮躁的心。


    “想跳楼了真的……”许闪闪顶着鸡窝头和比熊猫还浓厚的黑眼圈,趴在食堂桌面,小鸡啄米似地吃饭。


    林静宜也目光呆滞,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八十多下,还没咽下去。


    计算机专业这学期只考五门,四门专业课。但四门里三门都是挂科率超高的学科,上届学姐学长里十个就有四个在这三门挂过。


    她平时虽然贪玩,但课都有好好上。只是她本来就对计算机不感兴趣,是林女士让她报的,所以成绩一直不太好。


    不自信,基本功不扎实,一到期末周就慌得不行。一焦虑,她又喜欢去论坛搜一些有的没的,结果往届学姐学哥的哀嚎把她彻底吓傻了。


    什么“报了江大计算机真是地狱无门你自投”,什么“C语言挂了五次的记录又被刷新了”,什么“临时抱佛脚,结果佛扯下面具我一看是撒旦”,什么“求老师捞结果老师把我挂在59”。


    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胡侃,汇聚了能喂饱十个邪剑仙的怨气。


    陶栀提着三杯咖啡进了食堂餐厅,就看见她俩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个几乎把脸埋进饭碗,快枕着饭粒睡着了,另一个呆若木鸡,举着勺子放在眼前,却两眼无神。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被期末周折磨得都憔悴了些。


    ——她自己觉得的。


    抬手打了个哈欠,迈步上前,陶栀把咖啡放到两人面前,在她们对面坐下,把包里打印好的复习资料拿出来,分给许闪闪一份。


    许闪闪从碗里抬起脸,愣了一下,瞬间眼冒金光。


    她看见资料最上方左上角写了两个字母,“w”和”u”。随手翻了翻,六门专业课每科都有,笔迹清晰流畅,重点分门别类,整理得一目了然。


    原来是神迹。


    许闪闪哭了。


    真的哭了,感激涕零的那种哭,已经准备下地狱结果却在地狱门看见佛光的那种哭。哦,地狱门口还有个姿态从容的仙女,微微一抬手,就把她捞回了人间。


    “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啊小栀,帮我谢谢邬师姐……”


    她饭也不吃了,碗一推,就拿着笔开始看资料,把一旁的林静宜看傻了。


    过了一会儿,林静宜哭了。


    真的哭了,心如死灰的那种哭,准备和朋友一起下地狱但是朋友背着自己渡劫成仙的那种哭。哦,地狱门口还有好心的仙女,和自己受到恩泽磕头谢恩的朋友。


    她急了,她慌了,她怕了,她问仙女,怎么渡她不渡我呢?仙女微笑摇头,说我药学大佛渡不了计算机学子。


    “我怎么办啊……”林静宜趴在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陶栀也没办法帮她,只好怜悯地望着她。她低头吸了一口冰美式,余光瞥见闪闪手上那份字迹锋利的资料,又忍不住想起邬别雪。


    邬别雪最近更忙了,要忙毕业生的事,实验室的新项目也在筹备。有些时候饭都来不及吃,是陶栀提前做好给她送到实验室去的。


    这资料还是邬别雪看她天天焦虑得休息不好,熬了个通宵帮她整理出来的。说是之前她用过的,又根据她们补充的课程内容增添了些。


    她很感动,又觉得很愧疚。学习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她没有资格要求邬别雪为她做这些,也不知道要怎么回报她。


    邬别雪就笑笑,说:“晚上早点上床,就算你对我的谢礼了。”


    明明是让她早点睡觉的意思,但陶栀听着,就又莫名其妙想到其它地方去了,耳尖尖红得像碾碎的玫瑰花。


    陶栀不动声色地又吸了一小口冰美式,让沁凉苦涩的液体洗涤干净旖旎心思。


    下一瞬,趴在面前的林静宜猛然抬头,想起什么般道:“小栀……你记不记得我们和邬师姐第一次见面,她说她有认识的计算机学姐可以引荐……”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当时邬师姐说可以帮忙,但是好像……还是不太好耶……邬师姐是不是最近很忙呀?”


    陶栀为难地点点头,“她晚上一般一点多才回来……”


    林静宜的薄脸皮就不允许她去打扰邬别雪了。可是她真的被期末周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也不想错过,于是轻咳两声,朝陶栀疯狂眨眼。


    陶栀被她的眼神看得起鸡皮疙瘩,抬手搓了搓胳膊,无可奈何道:“好啦!我知道啦,我会问一下她的。”


    林静宜便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朝她拜了拜,“叩谢皇恩!”


    当天晚上,陶栀早早地从图书馆回寝室,坐在书桌前面,边复习边等邬别雪回来。


    原本以为又要等到一点多,结果今天邬别雪回来得尤其早。


    十点多,电子门锁传来开启的声音。陶栀听到声音还愣了下,疑心自己听错了。但她又听见了持续不断的声响,于是立马起身欢快地奔向门口,边跑边喊:“邬别雪!”


    她扑进邬别雪的怀里,却在向来气息清冽的怀中嗅到了一些酒气。


    有些不确定,陶栀抬眼望她面容。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沉静,含着笑意望她,面色如常,没有任何不妥,也找不到一丝喝醉的痕迹。


    邬别雪将她搂入怀里,面颊埋到她肩颈处,深深吸了一口。


    清香浅淡的身体乳味道,和去年夏天第一次嗅到的重叠,树莓花、栀子花,还有桃子。


    恍惚中,她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到底是去年夏天的初见,还是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夏天。


    “你喝酒了吗?”陶栀带着担心的声音拽回她的理智。


    邬别雪抿了抿唇,垂眼看到她是赤脚跑出来的,便蹙了蹙眉,带着人往卧室去。


    “嗯,今天实验室聚餐,没推掉,喝了一点点。”她坐在床边,攥着陶栀的脚踝,用湿纸巾细细帮她擦拭干净脚底沾上的细尘。


    随后两人一起倒在陶栀的床上。邬别雪的头发散到陶栀脖颈里,让她有些痒。


    “她们还要聚,我先回来了。”邬别雪睁着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陶栀,目光温柔得近乎缱绻,盛满了爱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她喷洒出来的气息滚烫滚烫的,但并不是酒的味道,带着一些漱口水的香气,好像是葡萄味。


    邬别雪爱干净,身上的酒味都很浅淡,可能是在外面晾过一阵,散了味道才回来的。


    陶栀好像读懂了她话里的意味,却更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所以她笑着,明知故问道:“为什么呀?”


    邬别雪就不说话了,定定看着陶栀,望着她的双眼,用旖旎的目光和她接吻。


    陶栀被她看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招架不住这样的邬别雪,好像那双冷淡的眼睛里只装着她一个人,只愿意给她一个人温度,只允许她掀起波浪。


    她很清楚地在她眼睛里读懂了汹涌起伏的爱意,和她表现出来的波澜不兴截然相反。


    邬别雪发现她目光开始羞赧闪躲,没忍住笑了,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轻叹般在她耳边道:“因为……很想你。”


    很想你,所以提前回来了。很想你,怕你闻见酒味不舒服,所以散掉味道才回来。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


    陶栀听着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浑身似乎都被邬别雪的这句话点燃了,止不住发烫。


    “今天要……早点上床吗?”后半句话是气音,以秘密的姿态附在陶栀耳边。


    陶栀想起林静宜交给她的任务,莫名地紧张,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含糊地应:“嗯、嗯。”


    吹枕边风这种事,她还没做过。一想,又觉得有点像在做贼,她忍不住就笑了。


    邬别雪见她眉眼弯弯,也跟着扬了扬唇,凑上前亲亲她,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陶栀抬起温软的下目线,软声软调地说:“邬别雪,我要给你吹枕边风了。”


    说完,翻身起来,坐在邬别雪的胯骨上,将她压在身下。


    邬别雪挑了挑眉梢,带着笑意看她笨拙地给自己解开衬衫纽扣。


    晃眼的白,一点一点在打开的布料下显露,像温软的一片月亮,欲遮还掩的,勾人心绪。


    陶栀莫名就开始手抖。她知道这具身体有多美,也仔细打量过她每一寸肌肤的纹理。


    分明见过冰雪的白,也吻过玫瑰的娇艳,可偏偏这种时候还是紧张得不像话。


    她想,是不是因为邬别雪喝了酒亲她,所以让她也醉了。


    邬别雪伸出手松松地攥住她手腕,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她居高临下的姿势,嗓音微哑地问:“要这样吗?”


    陶栀被她微阖双眼溢出的风情乱了心神,仓皇地应道:“嗯、嗯。”


    “好吧。”


    邬别雪在笑。


    半个小时后,陶栀在邬别雪手上融成一汪温水,趴在她身上小口小口地呼吸,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林静宜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计算机专业上一届学姐的复习资料。


    她美滋滋地要把陶栀约出来请她吃饭,感谢对方的丰功伟绩。


    只是等人坐到对面后,她却敏锐地瞥见对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却又在陶栀转过头的瞬间,在她耳后瞥见了同样的痕迹。


    林静宜猛然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吹枕边风的代价有点大。[黄心]


    第70章 七十朵薄荷


    ◎拉长到地久天长。◎


    时间就在忙碌中流水一样地过,时间迈入六月中旬,临近考试周了。


    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要硬说来,也有一件轰动学校论坛的事。


    有个剧组到江大来采景了。


    原本就临近期末周,剧组找校方协商过,也怕影响学生们考试,便很是低调,半点消息都没放出来。


    江大修得很大,期末周学生们都待在图书馆和教室,就显得各处都尤其空旷。


    剧组先在操场、广场那些学生少的地方取了些景,要用到教学楼和图书馆的,就等到暑假再用。


    剧组采景这事一开始没多少人知道。后来是有个女生路过偏僻的碧园,偶然瞥见一个相貌极好的年轻女生摇着把小扇子在绿荫下乘凉,而周围有些拍摄设备。


    那人以为又是校方在拍毕业宣传片,觉得那学姐气质很好,但又不敢上前去问,就放到论坛上问了问女孩的联系方式。


    本来在论坛里捞捞有眼缘人的联系方式很正常,时常有人戏称论坛寻人贴是江大的红线。


    但不寻常的是,但那个帖子刚发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就火透了。


    话题讨论度一下飙升至一万五,仅次于置顶了好几年的那几条帖子。


    因为照片里的那个女孩,不是江大的学生,而是一个活跃在荧幕上的演员,具有极高的知名度。


    拍照的人自己也被这热度吓一跳。她不看电视剧,不认识那个女孩,只是觉得她实在漂亮,才去论坛里问的,结果没料到局面成了这样。


    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剧组的消息就找上了门,说不希望引起太多关注,希望能够删帖。她自己也如释重负,就赶紧把贴子给删了。


    学生们虽然躁动,想去亲眼见见拍摄现场,但都紧巴巴地要准备考试,于是这条帖子就埋了热度,过后讨论的人就少了。


    陶栀知道这件事,是在考完最后一门的下午。


    她被期末周折磨了太久,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就收到许闪闪发来的消息。


    闪闪:温澜生!!!!!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


    陶栀垂眼往宿舍楼走,等着她把话补充完整。


    六月中旬的太阳已经算得上热辣,她漫不经心地沿着林荫小径往实验楼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垂眼等许闪闪的消息。


    走到某个分叉处,她犹豫一下,就换了步子,没选常走的大路。


    她没带遮阳伞,走大道去实验楼有一大截没有绿荫遮蔽的路面。她不经晒,干脆换个方向从不栖湖绕过去,在一路覆盖的绿荫下滑过去。


    她提前问了邬别雪有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吃晚饭,又说没时间也没关系,她考完试没什么要做的了,可以在咖啡店坐着等她忙完一起回寝室。


    总之就是想见邬别雪。


    邬别雪可能在忙,暂时没回。


    但走上不栖湖旁的鹅卵石小路时,许闪闪的消息终于迟到一样光临了。


    闪闪:「论坛截图」


    闪闪:温澜生拍戏的剧组来我们学校取景了!!!


    陶栀点开那张截图看了一眼,步子就停了。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回想起之前中秋节对方来家里做客,说之后有部戏会来江大取景。


    原来就是这一部喔。


    这些时间陶娇依旧常常提起温澜生,说她还和自己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也会给自己寄送礼物,还因为心疼长途跋涉过来看她的粉丝,所以常常在陶娇甜品店点大单请粉丝们吃。


    不过都会提前告诉陶娇,得到回应后才点。她怕让陶娇的店员忙不过来。


    陶栀自己也收到过好多次温澜生的礼物,最近的一次是一条国际大牌的新款手链。


    当时她在微信上给对方道谢,温澜生说不用客气,是品牌方送的,觉得适合,才送给陶栀,说希望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连从微信上打出来的字都透着股温润娟秀的气息。


    她随手给许闪闪回了个猪猪激动的表情包,又迈开步子,迟疑一下,点出温澜生的微信。


    温澜生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很有教养,很招人喜欢,陶栀和她相处过后也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姐姐。


    但她和她联络得不多。偶尔她发朋友圈,会得到对方的点赞,如果对方评论,她也会热情洋溢地回;有时候因为养猫的事,两人偶尔交谈两句,互换呼噜和元宝的近照。


    但陶栀此刻还是犹豫了。


    按照这样的交情,温澜生到江大来,按理来讲她应该发条消息问一问,请对方吃个饭。但问题就出在对方不是普通人,是公众人物,她怕会影响到对方。


    陶栀咬着唇纠结了会儿,在心底轻叹了口气,把手机锁屏,就进了不栖湖边的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了个手,往镜子里瞥了瞥。


    镜子里的女孩化了个淡妆。底妆清透匀亮,薄如蝉翼;眉形自然舒展,毛流清晰,整体没有一丝刻意的浓墨重彩,青春靓丽得似未经雕琢,看不出半分被期末周折磨过的痕迹。


    实则不然。


    陶栀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期末周都熬得有黑眼圈了,很是忧愁。于是一面痛心疾首地呵斥期末周害她不浅,一面又想着今天要见邬别雪,不想让她看见,所以考试前提前化了。


    过了几个小时,微微出了些薄汗,结果底妆更服帖了,妆面就更自然了,跟长在脸上似的。


    陶栀擦干净手,从包包里拿了只唇釉出来,细细地给唇上补色。


    这卫生间里点着气味馥郁的香薰,陶栀有些闻不惯,就想收拾好了赶紧走。


    垂眼之际,一个女人也低着头看手机,那秀眉紧蹙着,一脸纠结地进了洗手间。


    陶栀刚转过身,手机就响了。


    捏起来大致一瞥——温澜生发来的。


    陶栀惊得怀疑自己看错了,再一抬眼,就和面前人碰了个照面。


    刚给自己发消息的人仪态雅秀地立在原处,同样捏着手机,细眉轻挑,一脸讶然地道:“小栀妹妹?”


    十分钟之后,陶栀就坐进了温澜生的房车。


    “姐姐,我知道你来江大后原本想给你发个消息问一问的,但是我怕会影响你……”陶栀头一次坐在演员的房车里,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温澜生笑得温温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不会呀。我原本发消息前也纠结呢,来之前听阿娇说你在考试周,怕会影响你考试。等到今天,才好意思发来问一问。”


    说到后面,她似乎也有些羞了,声音细细的。


    那条躺在陶栀微信里的消息,是温澜生精心措辞许久的约饭消息。


    “所以晚上有没有空呀?我还有一场戏就收工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温澜生弯起眉眼,眸子里像藏了琥珀。


    担心陶栀和生人一起也许会不舒服,就又补充道:“就你和我,也许还有一个我的好友,可以么?”


    “那位好友也是十分好的人,恰好也是这部戏的导演。”


    陶栀眨了眨眼,敏锐地从她话里捕捉到点别的意味,小小声地试探开口:“那……祝绥姐姐不来么?”


    之前中秋节,两人一同到家里来做客,姿态分明亲密无间,似是一刻也不能分开。


    温澜生微微蹙了蹙眉,垂下眼睫,秀气的唇微微张开,还来得及没开口,一道大咧咧的声音就闯进来:“她俩啊……”


    留着黑长直、穿无袖背心、化着小烟熏妆的女人闪进房车,朝她眨了眨眼,揶揄道:“吵架喽。”


    明汀意味深长地清了清嗓子,朝陶栀道:“哈喽啊漂亮小妹妹,我是明汀。”


    陶栀也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乖巧地喊了声姐姐。


    温澜生依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陶栀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正想找补两句,便见自己手机亮了。


    邬别雪回了自己的微信,说今天六点就结束,回寝室给她做饭。


    邬别雪这几天都很忙,她也在准备考试,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次机会。


    陶栀便踟蹰一下,对温澜生道:“姐姐,我今晚可能没有时间……这周末姐姐有空吗?”


    见对方颔首,她才弯起唇角道:“我妈咪很想你,这周末姐姐有空的话,来家里吃饭好不好?”


    温澜生见她笑得温软,便也笑着点点头。


    明汀双手环胸,见两人谈妥,便努了努嘴,朝温澜生仰仰下巴,正要说什么,就接到个电话。


    “喂?”


    “明姐……这场的化妆师被借到隔壁剧组了,现在场子里没人能化……”


    明汀一听就炸了,“姓吴的那个组啊?我不是提前说了要用吗?把人抢回来啊!”


    “他们说时间紧迫,临时加了一夜场,所以现在在用,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吧……”


    “两三个小时他爹的天都黑了,还拍个屁啊!”


    明汀站起来叉着腰,面红耳赤地破口大骂。


    这部剧的性质稍微有点特殊,属于一个大资方,这两天同时开两部工赶着拍,人手有些短缺,不够用的只能先互相借来用着,将就这两天。


    其实这些事也不该由明汀一个导演来管。但明汀的剧组,涉及到拍摄的事事都由她统筹安排。她的高标准严厉刻度,也是剧组每部剧完成度极高、打下良好口碑的原因。


    陶栀抿了抿唇,眼神瞥瞥明汀,又瞥瞥温澜生,虽然没明说,但眼神里明晃晃的“这就是那个为人十分好的好友吗?”


    温澜生接收到她的眼神,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又小小声地解释道:“她平时为人十分好,就是一到专业方面就……”


    “要死啊!我全组都准备好了!不管,抢不回来人你来给澜生化!挂了!”


    明汀胸口起伏,没忍住猛吸一口气,坐着平复呼吸。


    温澜生忍着笑,给她和陶栀一人倒了杯温水。


    明汀端起来就灌下去,把温水喝出二锅头的气势,陶栀被吓得小口小口抿着喝。


    “哎……实在不行我给你化吧澜宝。”明汀放下杯子唉声叹气的,挠了挠头,“不过你演的就是大学生,化个跟我差不多的应该就行了吧?”


    她摸不准。因为这一场要给温澜生打好几个大特写,虽然温澜生自己天生丽质,但妆面效果十分影响上镜状态。


    上镜吃妆啊,妆不好,镜头就废了。况且温澜生粉丝那么多,她怕一个整不好,没展现出温澜生最美的状态,剧组就被冲了,影响剧宣效果。


    温澜生听着明汀说她给自己化的提议,一言难尽地望着*对方的小烟熏妆,半晌后,惊恐地摇了摇头,“我不要。”


    明汀被她逗笑了,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想办法摇个认识的化妆师来。


    赶过来可能有点迟,今天这场也许拍不完,但能拍多少算多少吧。


    正要saybye,转眼就看见小鹌鹑似的陶栀坐在一边安静喝水。


    她微微眯了眯眼,仔仔细细看了看对方完美无瑕的妆面,随即又和温澜生对视一眼。


    下一秒,她又坐回陶栀身边,朝她发出那种蛇的“嘶嘶”声,眨眨眼道:“妹妹,帮澜宝化个妆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陶栀莫名其妙就坐到温澜生面前,开始给她复刻自己的妆容。


    因为明汀说,温澜生在这部剧里演的就是大学生,所以不需要化太浓,但是又得展现清纯气质,所以陶栀这个妆就很好。


    还笑眯眯地让她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于是陶栀更紧张了。


    陶栀给自己化过,给高中同学化过,给林静宜和许闪闪化过,很多人都找她帮忙化过,但是她从来没有给要上镜的演员化过。


    她从陶娇身上和时尚台学到了很多化妆的小技巧,怎样让妆面保持清透水润,怎样让睫毛根根分明,怎样修改唇形贴合妆面。


    许多人都夸她很会化妆,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


    但她此刻心惊胆战。她不知道这些不算正规的技巧一旦被高清摄像头捕捉,再投射到大屏幕上,还能撑住几分。


    温澜生似乎看出她的紧张,笑着抚了抚她的手,“没关系,试一试吧。”


    陶栀吞咽了一下,开始给她做妆前措施了。


    工具都很齐全,方便她大展身手。


    温澜生的皮肤保养得很好,底妆完全不会卡粉。但陶栀想着上镜吃妆,还是用了三层定妆,直到对方的底妆看起来清透得像盏玉瓷。


    虽然是复刻,但温澜生的眉眼生得很柔和,眉骨低柔,瞳孔是琥珀色的,和自己很不一样。


    这样的眉眼如果追求清纯感,就不能用太亮或太深的眼影。但镜头会削弱色感,所以又不能太浅,也不能过于晕染。


    浅浅铺开一层米棕色,再用干净的技法过渡一下,可以避免色块堆积,让眼妆看起来更自然。


    然后陶栀按部就班地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鼻子、高光、嘴巴,挨着挨着细细雕琢,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了。


    好不容易完成最后一步,她停下手,往后微微靠在椅背上,不着痕迹地呼出口气。


    恰好又遇到明汀来看进度,只一眼,便顿在了门口。


    她垂眼看了看腕表,又看了一眼温澜生光彩逼人的脸,又看一眼腕表,又抬眼看一眼精疲力尽的陶栀。


    “妹妹……你半个小时化、化成这样啊?”


    最后,她难以置信地如是问道。


    剧组开拍前,演员平均一般要花两到三个小时化妆。如果是古代剧,妆面复杂点的,七八个小时定妆的也有。


    虽然这是部现代剧,温澜生的妆面要求并不严苛,但定妆时间一般也会在一个小时左右。


    陶栀半个小时化出个完美全妆,多少有点……


    “啊、嗯……”陶栀能看出她很满意,但还是有些难为情。


    说不出是因为她太紧张,还是因为太想回去和邬别雪吃饭,也许手下动作就更快了些。


    明汀盯着温澜生的脸啧啧称奇,温澜生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也非常满意。


    最后按时开工,进度流畅,把明汀高兴得在原地哈哈大笑了很久。


    原本明汀死活要拉陶栀吃饭,但是她推拒说自己真的有事,急忙和温澜生道了别,就挎上包溜去找邬别雪了。


    快六点,天色不算晚,但是边际已经烧出了灿烂的烟霞,橙色的烈云,像点过火的橘子气泡水。


    陶栀刚走到实验楼前站定,就见一肩宽腰窄的高挑身影从宽大的玻璃门里出来。


    邬别雪穿着V领上衣和牛仔短裙,迈着步子时两条修长的腿白得晃眼,身段像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走路都像个模特。


    看见自己的女朋友的那一刻,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面容浮现出温软笑意。


    邬别雪走到陶栀身边,自然地搂过她的腰,望着她亮晶晶的眼柔声问:“今天考完了,是吗?”


    陶栀往她怀里靠了靠,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和她一同往前走,“嗯。”


    邬别雪见她双眼弯成小月牙,颊侧的笑涡灿烂生动,欢快得像只小兔子,于是也笑着放轻了声音,“考完了就这么开心吗?”


    “嗯……”陶栀笑得更甜了,又神秘莫测地拖长尾调,“不止哦。”


    邬别雪就配合地扬扬眉梢,问道:“那还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也告诉告诉我,好不好?”


    两人牵着手往寝室楼走,影子在夕阳里的马路上紧密相贴,不断被拉长,拉长到地久天长。


    陶栀朝她勾了勾食指,邬别雪识趣地将侧脸凑过去,让她附在自己耳边说开心的秘密。


    但来到她耳边的不是秘密,是一个比秘密更触动人心的吻。


    “回去以后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写这部分内容是在给后面栀宝故事线做铺垫[撒花]


    温澜生、祝绥和明汀是专栏另一本书里的人物,前文有提到过,来友情客串一下,不认识也没关系,不占多少篇幅[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