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在我的床上,专心些。……
彼时他还以为, 自己会一辈子做个严守戒律的模范榜样,引宗门内无数修士尊敬、崇拜。
就像衔山君一般,清心寡欲, 无欲无求。
谁知人间走一遭,还没过多久, 自己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而天授宗是断然容不下污.秽事的……
雪昼迷糊地想着, 十指悄悄抓紧床单,似乎有些害怕。
卫缙尚不知他脑海里已经展开一番天人交战, 他从少年背后覆上来, 一点一点擦着雪昼额上的汗,语气充满拷问之意。
“告诉我, 这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卧榻幽暗, 到处都是卫缙的味道,雪昼不敢和卫缙对视,咬着唇忍耐。
“不说?”卫缙桃花眼紧紧盯着他, 大手移到少年腰下, 贴上去威胁道,“那我可要再打——”
“是, 是接到皇宫送来的信那天!”雪昼连忙道,“那天,衔山君经过我身边时,轻轻拍了拍我,那时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感觉有些奇怪,”雪昼懵懂地、如实地和盘托出,“心跳很快, 身体热热的,不受控制。”
就像现在一样,衔山君的手还停在他的腰上,触感叫人难以忽视。
一想到两人现在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他的气息就变得又快、又急。
卫缙将少年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呢。”
“然后我去问了宗门的医修,他们说,说我是发丨情期,”雪昼咬字慢吞吞的,睫毛颤着,“但我是器灵,怎么可能有这个东西……”
卫缙未做评价,手上的力道带着几分克制,阴森森道:“所以你就在不清楚身体到底出了何种问题的情况下,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
不,不是的,他一开始也想自己解决,以为熬过去就会好。
谁知道后面会越来越不管用呢。
雪昼有些委屈:“我只是不想在衔山君面前出丑,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做的不好。”
小美人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卫缙弯下腰,捏住他的下巴,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侧,语气带着些许的压迫性:“雪昼嘴上说是为了我,做的可都是惹我生气的事,这叫我如何相信?”
耳廓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热息吐纳,激得雪昼打颤。
他觉得有些痒,又怕自己控制不住扑上去,便悄悄往旁边躲。
然而卫缙的一双大手就像坚固的锁链,将他牢牢固定在那里,不得逃脱半分。
觉察出少年的意图,卫缙眸色暗沉,神情微变:“躲什么,怕我吃了你?”
雪昼越说声音越小:“不是的,我怕我,控制不住……”
卫缙挑开他汗湿的发丝:“控制不住什么?”
“控制不住,对您,做不好的事情。”雪昼的下巴还被男人钳制着,只得闭上眼睛。
卫缙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望着少年润湿艳红的唇.瓣,心尖上似有一只小猫爪在挠。
真是可爱。
“那雪昼对别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么?”
卫缙拇指指腹蹭了蹭他的唇,警告道:“要如实说,若是有所隐瞒,我还如何帮雪昼解决问题,雪昼说是不是?”
雪昼睫毛微动,睁开眼,清澈的眸子里夹杂着隐忍的欲丨望。
“没、没有的!”
虽然他这病发作起来,的确是任人挑拨,但雪昼清晰的知道,衔山君同其他人带给自己的感觉都不一样。
每次和衔山君贴近时,身体上的反应总是格外强烈。
雪昼也不明白为什么唯独对卫缙有此反应。
他想,或许是他太崇拜衔山君了。
雪昼眼里的卫缙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是代表天授与皇权的符号,他矜持而淡漠,早已摒弃了凡俗杂念,是禁欲二字的化身。
若是淫丨乱的自己在卫缙面前露出丑态,该是多么失礼的事。
但现在和最坏的情况又有什么分别,衔山君正巧撞破他去添香楼买欢……
想到这,雪昼打了个哆嗦。
“在想谁呢?”
卫缙惩罚似地咬了一口少年的耳垂:“在我的床上,专心些。”!
衔山君竟然——
雪昼耳廓立时变得粉粉的,他难耐地说:“您,您怎么……”
“我怎么?”
卫缙若无其事般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再次含上去。
灵活的舌尖不断舔舐,不时轻咬,不过片刻,雪昼的耳垂就被他舔得湿.漉漉的,这里本就敏丨感,哪里经得起如此挑丨逗,当下便瑟缩着道:“痒,痒,不要了。”
可惜他越如此说,越得到变本加厉的对待。卫缙按住他,含吮住一小部分的耳朵,又啃又咬,发出色丨情的水声,落在雪昼耳中,简直听得一清二楚。
湿热的舌尖钻进耳中,雪昼顿时弓起身子,反应极激烈,指尖抓紧床单:“停、停下,呜,求求您了——”
他做起挣.扎似的反抗,但又怎么能与卫缙相较。男人极富有技巧的舔丨弄,绕着他最难耐的地方打转,随着速度稍稍加快,带起一阵一阵酥麻的、过电般的感觉涌向雪昼四肢百骸。
小美人实在难以承受,脚趾都蜷起。
不知过了多久,卫缙才放开他,望着怀中脱力的人,嗓音沉沉:“多亏雪昼买了那些书,这望闻问切之术立即用上了,不过,治病之事,怎能说停就停。”
雪昼眼眶湿润,缩在他怀中,似乎还在躲避方才那种可怕的感觉。
卫缙又亲了他耳朵一口:“你既喊我一声主人,这病以后就只能主人来帮你,是不是?”
雪昼哽咽着嗯了一声,看上去听话无比。
卫缙诱哄道:“治病切不可半途而废,乖,帮我取下来。”
说着,他将大掌移到少年的手上。
雪昼指尖发.抖,小心翼翼摸上手套的末端,一点点为男人脱下。
卫缙这只手疤痕遍布,均匀分布在指腹与掌心,摸起来粗糙起伏,生着薄茧,但却是修长的,蕴着力道。
雪昼望着他的掌心,鼻尖抽.动,眼眶有些红。
卫缙只瞧一眼就知道小美人心里在想什么。
“好了,雪昼可以哭,不过可不是现在,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的膝盖强势顶开少年的双腿,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治病过程中,要及时告诉主人什么感觉,知道吗?”
说罢,卫缙的指尖勾住雪昼松垮的中衣,低下头,边脱边凑近他的唇。
这时,雪昼忽伸出手拦住了男人。
动作停下,他们的眼神其实都不大清明。
卫缙那张俊美的脸放大在眼前,雪昼的心怦怦跳,他咽了咽口水,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丨望着。
但他还是犹豫且忌惮地开口:“那个……天授宗律令——唔!”
那条耳熟能详的法令最后还是没有完整说出口。
卫缙攥住他的手腕,强势按在床褥上,低头吻了上去。
雪昼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
衔山君,在吻他。
卫缙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掐着雪昼的脸,强迫他微微仰起头,唇稍张大些,舌头就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激烈的湿.吻。伴随着大舌有力的翻搅,柔软的口腔内壁被一寸寸舔尽。
雪昼的舌尖被男人勾住,吮得发麻,麝香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上颚似有似无地被触碰着,带来难以忍受的痒,卫缙的舌越探越深,黏糊的“咕啾”声一下一下,伴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节奏。
非常色丨情。
微微的窒息感令雪昼晕眩,刚开始还在抗拒,卫缙那只手绕到他后脑,强硬地不容许他移动半分。舌尖被男人又吸又嘬,身体下意识弹动起来,却被卫缙牢牢抓住固定,无论怎么躲都躲不掉,霸道地只许他张开嘴承受。
这个吻结束了,雪昼终于得以呼吸,他张着唇,涎水溢出,又被卫缙俯下身一点一点舔去,唇.瓣再次接触,发出“啵”的吸吮声。
卫缙欣赏着呆傻的小美人,回味着方才的甜美:“真乖。”
好半晌,雪昼才回过神来。
他抓住卫缙的衣襟,失神的双眼逐渐聚焦,在望到男人那双深邃专注的桃花眼时,埋入他怀中掉起了眼泪。
“呜呜呜……我们,我们两个……”
卫缙怔了一下,连忙将雪昼抱进怀里,感受到怀中躯体的颤.抖,他一下一下抚着少年单薄的背。
“乖宝宝,你怕什么?”
卫缙的声线低沉富有磁性,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耐心和温柔。
雪昼哽咽着问:“你会把我修为废尽、赶出宗门吗?”
卫缙:“。”
“我们,我们是异族,”雪昼害怕地说,“我不想被赶走,我想留下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要听话。”
他一连说了无数个我,可见是怕极了。
“……”
此时此刻,卫缙突然有点无法共情过去定下这条律令的自己。
再加上宗门内有前车之鉴,雪昼推人及己,怕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废除修为逐下山的那名弟子并不只是和异族有了私情那么简单,在这样的场合也不适合展开讲。
于是卫缙哄道:“当然不会将雪昼赶出宗门了,你会好好的,一直在我身边。”
雪昼哽咽声停止,他睁大眼睛望着卫缙:“可是异族不允许和奸……”
“我跟雪昼只是亲一亲,亲亲怎么能算和奸?”
雪昼的思维卡了一下。
卫缙挑眉:“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雪昼也看过不少了,应当对和奸的行为有所了解,这和奸,必得是一人x入另一人体内,是不是?”
雪昼觉得这话糙得有些刺耳,但一时间又无法反驳:“……是的。”
卫缙微笑:“所以,我们并没有违背宗门律法。”
“就算我们亲一百次,一千次,也是对的,完全没错的。”
是、是这样吗?
雪昼晕乎乎。
“当然。”卫缙那只未着手套的手开始剥他的衣服。
雪昼的心渐渐落到实处,这时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他,卫缙又覆上来亲了他一口。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雪昼被赶走的,是不是?”
他经常对少年说“是不是”“对不对”“好不好”诸如此类的问句,多数带着点引导性的意味。
雪昼点点头,既忐忑又期待地说:“那,那我们就不用真的像书中那样做……”
卫缙:“……”
回头得想个办法把那条律令改了。
但此刻,他只得说:“是,不用那样做也可以。”
少年的心高兴起来。
卫缙的手掌干燥、温热,带着并不平坦的纹路,带起一阵阵战栗感。
雪昼被他捞起,靠坐在怀中,哪怕身量并不低,在男人高大坚实的胸膛映衬下也显得有些娇小。
耳际贴着卫缙肌理流畅的胸口,男人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
“雪昼之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怎么玩儿的?”
卫缙低下头,唇.瓣贴着少年的侧脸,好像在吻他,又好像不是。
“做给我看看。”
雪昼的脸如烧红的云一般,羞赧道:“我、我,不太会……”
卫缙故作一本正经:“就是因为不太会,才总是隔靴搔痒,病也治不到实处,有我从旁指导,自然会帮帮雪昼的。”
是这样吗?
雪昼惴惴不安的,感觉到心跳加速。
……
后来,他被卫缙接连玩了很久,终于筋疲力尽,躺倒在男人怀中沉沉睡去。
睡着了,眉宇之间却不太安稳,蹦出几句呓语梦话。
卫缙将自己的手擦干净,重新坐到床畔,俯身去听。
少年说的是:不要赶我出宗门,求求你……
卫缙重新穿戴好手套,指尖轻轻抚平雪昼的眉。
“乖宝宝。”
卫缙哄道:“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雪昼睡得沉沉,并未听到这句。
在少年的心里,卫缙的形象简直如谪仙一般,性情冷冽,不染纤尘。
毕竟他平日里衣着打扮就十分保守,人前很是体面,整日高高在上的,看上去对情爱一事毫无兴趣。
但若雪昼观察得再仔细些,兴致正高时倘若肯回个头,便不难发现,卫缙细微的神情出卖了他。
双眼会猩红,口涎分泌泛滥,动作也是极力克制才显得不强硬粗暴。明明很想要,还偏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卫缙自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摒弃红尘,时时刻刻做个没有世俗欲丨望的人。
自然,这样的人在床上也不会说我想要你、我想吻你这样的直白话。
是以,他会将这种热情转移到对雪昼的夸奖上。
平日里就经常夸他,到了床上也不例外。
“雪昼真棒”“真漂亮”“好乖”信手拈来。
紧接着的是接二连三:“亲一亲不算和奸,摸一摸当然也不算,是不是?”
“我以后都会帮雪昼的,谁能忍心看雪昼这样难受?”
“不许走神,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回答。”
“……”
大殿仍旧昏暗,无人再扰少年清梦。
卫缙重新梳洗整齐后,便去了正殿,将祁徵唤来。
随后他修书一封,交到青年手上,吩咐:“转告二师弟,多查查那个被逐出宗门的弟子下落,只要寻到,立即绑来见我。”
这是方才在床上从雪昼口中套出的信息,卫缙觉察出事情恐怕不会那样简单。
雪昼的身体到底为何变成这样,恐怕要找到那人才能得知了。
祁徵不知道个中缘由,他还有些不解,为什么大师兄忽然查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大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要照做便可。
祁徵不再多问,转身麻利地去办事了。
……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雪昼醒来时,殿内还是一片幽暗,同先前一样,瞧不出时辰。
那床湿得一塌糊涂的被褥换下了,就连他身上那些痕迹也做了清理。
扶着床坐起来,灵力运转一番,竟然发现那奇怪的病症果真消失了!
衔山君可真厉害。
一想到睡前发生了什么,雪昼就不由自主地摸上脸,很烫。
这病居然不像医馆大夫所说,要失去清白才可以。
雪昼自动忽略了这个治病的过程有多么漫长且艰辛。
他自然也不知道,是卫缙一番伺.候加上为他调息,才将这折磨人的症状压了下去。
掀开被子走下床,没走两步,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雪昼:“……”
须臾,他安慰自己道:一定是这几日修行懒散了才会这样,看来以后要更加勤勉了。
但这床榻一事和平日里的修炼又怎能混为一谈,前者消耗的精力并不比后者少,心神的消耗,汗水的流动,还有一些难堪的姿势,都是身心的双重挑战。
雪昼慢慢磨蹭到帐幔之外,在桌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
接连喝了两三杯,口渴的感觉才逐渐消退。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胸.前,肩颈,布满大大小小的吻痕。
雪昼好奇地蹭了蹭那些地方,不疼,没什么感觉。
但他可不想在这副身体上留下痕迹,心里想着,待会儿去拿药膏把这些地方涂一涂,应当很快就会消下去了。
随后他穿上卫缙一早准备好的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梳洗打扮。
依旧是红色的锦服,崭新的,却和他平日里穿的尺寸一模一样,旁边放着的手环、耳坠、腰带和大大小小的配饰都是没见过的花样。
雪昼拿起那副耳坠,上面嵌着多面立体的宝石,照射之下,能从不同的角度发出亮闪闪的光。
好好看!
他对着铜镜穿戴起来。
这副新得的宝珠耳坠简直比治病治好了还让他欣喜,顿时将杂七杂八的烦恼抛诸脑后。
整理完毕,推开殿门时,只见庭院里狂风大作,地上积雪未消,天已近黄昏。
清冷湿润的风刮过面庞,这才将他从那段暧昧短暂的游离状态抽回到现实。
雪昼忽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添香楼,蛇妖,启程日……还有崔沅之。
对了,他捉到了一身黑衣的崔沅之!
想到这,他拍了拍脑袋,懊恼地踏入风雪中去,直奔祁徵住所。
寻了半天没见到人,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道天授宗与徽玄宗的弟子今日大喜,皇宫内的修士们都去围观了。
待他赶到地点,便发现这里人山人海,竟然来了不少人。
按理说皇帝完全不必为两个籍籍无名的小修士走这一遭,或许是他好奇,实在没见过两个男人结为道侣的情况,便也来了。
雪昼穿过乌泱泱的人群,直奔祁徵而去。
后者正憋着笑看那两个修士憋屈拜堂的模样,忽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一转过头,就看到雪昼正皱着眉看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心虚道:“……雪昼?”
祁徵讪笑:“哎哟,你怎么来了啊。”
他想起来,雪昼昨夜消失在皇宫中,是自己找大师兄通风报的信。
雪昼该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这也不能怪他啊,那天是大师兄托他时时照看雪昼,一有什么异样就立刻上报的,他只是觉察出不对劲,及时告知而已。
否则,雪昼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了怎么办。
祁徵想起清晨时,大师兄冷若冰霜地抱着昏迷的雪昼回来,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的不悦。
也不知道雪昼昨夜去了哪里,他还从来没见过大师兄那么吓人的样子呢。
不过今天下午,大师兄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甚至方才还破天荒地送了新人一份贺礼,这事儿放在以前,说出去谁敢信?
真是诡异。
“雪昼,对不起啊,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祁徵主动赔罪,“真的不好意思,要不我请你喝酒吧!”
“什么?”雪昼凝眉,“我是想问你,崔沅之呢,你有没有将他交给陛下?”
“啊?”
祁徵回味了一下,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
他顺手指了指对面的人群:“景云君就在那里,你看,他也来了。”
雪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视线正巧和崔沅之相撞。
或许是来参加喜事的缘故,崔沅之今日倒反常地没穿白衣,换上了一袭天蓝色长衫。
他的视线一寸不移地紧紧粘附着少年,狐狸眼里满是柔情。
和昨夜那个人很像,又有些不像。
雪昼蹙眉。
祁徵解释道:“你说景云君法力那么高强,我就算对他五花大绑,也绑不住他分毫,是不是?至于奸细一事,我倒是如实替你说给大师兄了,但我总觉得这事情有误会,景云君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多好一个人啊。
“对了雪昼,昨夜景云君为何会出现在你那里?”
“……没什么,”雪昼闭了闭眼,暗恨自己错过了好机会,“见他可疑,我就把他捉来了。”
祁徵笑笑,拉住他:“可能都是误会一场,咱们大师兄和景云君关系这么好,改天说和说和,误会可能就解开了。”
雪昼仍有些闷闷不乐。
祁徵绕着他转来转去:“好啦好啦,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不好好瞧一瞧?参加完这场喜宴,咱们可就要去休介了,到时候有得忙。”
喜堂里,身量齐平的两个男人穿着喜服,别扭地站在一起。
雪昼瞅了两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心道,这红衣穿得可真不是时候。
但他还是站在祁徵身旁,心情复杂地看完了整场大婚。
原来男人和男人结婚是这个样子的,也会忸怩,会脸红,会不好意思,然后诚惶诚恐地接受大家的祝福。
婚礼结束,徽玄宗和天授宗的人都凑上去给两位新人敬酒。
虽说这两人结为道侣的起因有些炸裂,但事情发展到现在,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如就坦然接受现实吧。
显然,两位新人也是这么想的。
人流走动推搡间,不知谁撞了雪昼一下,少年被迫向前踉跄,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却在倒下去前一秒,被一只手牢牢扶起。
那只手裹着黑色的皮质手套。
“……”
雪昼的心一下子乱了。
他抬起头,视线从华贵整齐的衣摆移到那条腰带,再往上是衣襟紧紧交叠的领口,瞥到卫缙的喉结时,突然不敢继续看了。
离开那张温暖封闭的床,他们的身份又退回到原地,卫缙仍旧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潢贵胄。
就如同二人曾在天授后山的洞府中同床共枕数百个日日夜夜,出山了,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寻常的主仆,没人知道这层关系背后的秘辛。
雪昼却从这之中品味到一点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他借着卫缙的力站直身子,也像过去千百次一样学着男人镇定地道:“谢谢衔山君。”
话说完,谁料那只手却还握着他的小臂,没有松开。
雪昼不得不再次看了一眼。
似乎透过那层面料看到卫缙修长有力的手指,几个时辰前,生着薄茧与疤痕的指腹几乎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不行不行,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雪昼试着抽回手臂,却听卫缙缓声问:“一睡醒就过来了?”
“是,”雪昼颔首,“怕耽误宗门的事,想出来看看。”
卫缙不无遗憾地说:“我本还想让雪昼多睡一会儿。”
雪昼不由看向他,后者目光晦暗地打量着他的衣着,薄唇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这身衣服,我想亲自给你穿。”
卫缙的视线扫过来,极富有侵略性,那双眼睛里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裹挟着淡淡的控制欲。
雪昼眼睑微动,喉结滚了滚,感觉身体又有了轻微的反应。
这次却不易捕捉,同病症发作时全然不同,但都不及随着卫缙的话产生的情绪起伏来得汹涌。
他下意识想服从,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只好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似乎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
卫缙被这句话取悦了,发出短促的笑声。
他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发顶,意味深长地说:“雪昼真是好霸道的规矩,连让我为你穿衣伺.候都不准。”
等等。
怎么就成他的规矩了?
倒打一耙。
雪昼深呼吸一口气,但还是保持微笑,乖顺地说:“不是的,我可不敢给衔山君立规矩。”
表面这样说着,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服气地收紧。
卫缙看在眼中,神色戏谑,若有所思。
还记得雪昼初重生时,脾气大得很,洞府里被他砸得一天一个样子。
待情绪稳定下来、顺利出关后,也学会懂事了,说话做事都很礼貌,自然……也不会再像闭关时那般依赖自己。
不过现在,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
酒席散得很快,皇帝兴致很高,嚷嚷着要为天授宗送行。
一想到要离开很能批奏章的皇叔,他心里还颇有不舍。
但他可不敢骚扰卫缙,便只得拽着祁徵不断盘问。
“听说天授最新研发了一款恶鬼探测仪,方圆二十尺以内出现鬼的踪迹就会响,能不能先给朕用上一用?”
祁徵被他烦得没办法,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陛下,那仪器目前并不稳定,若是提前送给陛下,日日报错惹您烦心就不好了。”
皇帝发愁道:“可是朕怕啊,朕实在太怕这些缠人鬼了,仙师有所不知,天授宗没有入住皇宫之前,朕是夜夜不得好眠,皇叔一来,朕不仅睡得香吃得饱,还长胖了十斤。”
“……”祁徵作揖,“那陛下真是太厉害了,我等望尘莫及。”
皇帝叫他噎了一下,一时间想不起下文。
于是他的目光四处逡巡,精准定位到红衣少年,快步走上前去。
“雪昼小仙师!”
人群中的雪昼听到皇帝的呼唤,转过来,对他彬彬有礼地微笑:“陛下。”
“仙师怎么空着手就走了啊,”皇帝热情地说,“平日里见你喜欢戴宝饰,朕还特意让人从库房里给你挑了些好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一并带走吧。”
说着,他拍拍手,身后的小侍打开怀里的宝盒,珠光闪闪的华贵之物瞬间在黑夜里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周围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不远处的祁徵:……喂。
怎么这小皇帝从他这里索取,从雪昼那里给予啊。
不对,这不对吧。
雪昼望着盒子里的珍宝,清澈的杏眼中映着各色珠玉折射的光,简直无法挪开。
皇帝左右瞧了瞧他的耳坠,露出了然的表情:“朕就知道,皇叔昨夜去私库里走了一遭定是去挑首饰了,没想到今天小仙师就戴上了,好看,真好看!”
他似乎早已习惯卫缙拿这些皇家宝物博美人欢心了,看上去接受十分良好。
如果雪昼知道他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习惯了,也会觉得他命苦。
要知道,从前卫缙在一重天潜心修行时,是从来不会让皇室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天授山的,大多情况下只会让皇宫给天授山捐钱。
突然有一天,天授宗春晖殿八百里加急送来修书一封,只说衔山君正在闭关修行无法下山,要皇帝代为准备名单上的物品:
亮闪闪的珠宝,不亮的不要,大红大紫的锦帛,颜色暗的不要,新鲜的时令水果,还有辣味糕点。
对,辣味糕点,就是这么匪夷所思的口味,当时皇帝天天压力御膳房的厨子,才制作出又辣又好吃的小点心。
当时他就想到这必定不是供卫缙所用,没成想还真猜中了。
想到这,皇帝又添了两句:“前些日子送别神权宗时,见小仙师喝了许多樱桃酿,不知是不是也喜欢?从朕这里带走两坛路上喝也成。”
拿吧拿吧,反正咱们大卫穷得只剩钱了。
“多谢陛下,”雪昼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陛下这些赏赐恕我无福消受。”
皇帝见他垂下头一脸歉意,心痒痒的,刚要上去摸一摸他的手再劝说劝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忽地挡住视线。
卫缙拦在雪昼身前,大手将那珠宝盒子盖上,漫不经心道:“既然皇侄有这份心意,雪昼就收下吧。”
小侍很有眼色地将盒子转交给天授宗的人。
随着卫缙的出现,天授宗上上下下迅速归位,低语交谈之声戛然而止,整装待发。
小皇帝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老天保佑,皇叔此行一定顺顺利利,我大卫能不能继续绵延下去,就看大家的努力了。”
卫缙对着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身后众人也跟着恭敬作揖。
“陛下,接下来说的事,一定要牢记。”
随后,卫缙面带微笑,详细嘱咐了危急之时如何拱卫皇都守护百姓,还有大大小小各种注意事项。
雪昼立在他身后,刚开始听得很入神,听着听着,脑海里不由想起别的事。
他在想原书里的这段剧情。
三年多时光已过,书中细节早已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崔沅之联合各方势力成功击退了鬼族,但这剧情之中,谁牺牲了,谁受伤了,大卫皇室又过得如何,书里交代的并不多。
而这些都是他们这些配角需要小心应付的变数。
更何况,目前的剧情发展和原书早已有了出入。
雪昼咬唇,他想起来自己本该在崔沅之的世界里做个安安分分的死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配角。
但现在,崔沅之清楚的知道他还活着,且还有个一模一样的他对自己有了执念,这些都是话本里不曾有的东西。
这些会影响故事发展吗?
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头绪,雪昼悄悄叹了口气。
他瞥了眼斜前方卫缙认真说话时的侧脸,心想,若是衔山君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就好了。
想着想着,便听到小皇帝说:“好的皇叔,朕都记住了,皇叔你就安心地去吧。”
其他各宗的人也纷纷围上来与天授宗道别,可怜那徽玄宗刚刚得了道侣的修士,才成完亲便要天各一方,真是残忍。
不少人悄摸打量着这对新婚夫夫,发现他们各自都在看不到的地方捂着嘴偷偷乐。
崔沅之也来了。
他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望着那道红色的身影,见少年脊背挺直,眉目舒展,背后一把笨重的长弓,浑身都是耀眼的点缀,在他视线中形成一个漂亮的焦点。
和过去的小灯简直判若两人。
在崔沅之的印象里,小灯是青涩的,羞赧的,不善与外人交谈的,他只爱穿浅淡的颜色,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躲懒晒太阳。
纵他爱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崔沅之还是觉得,任何外物都不如那双含情的杏眼好看。
或许三年已过,现在的小灯早已随着年岁增长变得更成熟,如今他站在卫缙身旁,像一颗价值不菲的明珠。
也不知那些沉寂的日子里,为了能站在这个地方吃了多少苦头。
崔沅之想,这一切都很好,可他不该无视自己的过去。
想到这,唇角的弧度变得平直。
他握紧双拳,平日里柔情似水的狐狸眼显出偏执与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快放下两人的过去?
雪昼,雪昼。
他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然寻到了人,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白。
身旁的柏柯似乎注意到崔沅之的情绪不大对劲,听到他口中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仔细听去,宗主唤的似乎是:雪昼。
柏柯望向崔沅之痴痴看去的方向,恰好看到天授宗启程离开。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宫门外走去,簇拥之中,雪昼化作一把折扇,安静地回到天授宗那位衔山君的手上。
崔沅之如炬的目光简直要将那把扇子盯个对穿。
这时,柏柯悄悄拽了拽崔沅之的袖子。
他指着夜色下一堵静默的宫墙,小声说:“宗主,那个人背影生得和您好像。”
崔沅之眯起眼睛,望见小黑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三两下跳下宫墙,迅速隐没在天授宗随行的队伍中。
第32章 第 32 章 明明是衔山君忍不住。……
一月中旬, 休介之地。
天授宗赶来时,恰逢冰雪消融,河流解冻。
雪昼化作折扇, 一直安静待在卫缙手心之中,几乎休息了整整一路。
唯有离开皇都前, 他自请去皇郊的小观走了一遭, 回来后荷包鼓囊囊的,其中装满了金子。
自从祁徵告诉他, 那天捐了金的庙观供奉的是崔沅之, 雪昼就在心里偷偷惦记着,迟早要把花出去的金元宝拿回来。
这个钱就算捐给鬼族的老弱病残都不会捐给崔沅之。
……
一行人抵达休介郡, 便在一处叫津绍坡的地方暂作休整。
因此行变数较多, 天授大部分修士都回到一重天待命,仍留在人间办案的只有寥寥数人。
好在有天授宗的二师兄裴经业做接应,情况还不算糟糕。
他早已在此停留数日, 将一路打探到的情况简单汇报给卫缙。
夜里阴风阵阵, 幽暗的院落里,卫缙边听师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 边给扇骨做保养。
动作一点一点擦拭,极为轻柔。
越往南走湿气越重,这么做自然也是未雨绸缪,若是开春时碰上雨季,扇面发霉就不好了。
届时雪昼也会变得湿漉漉的,解决起来很麻烦。
“对了,大师兄,还有一事忘了说。”
裴经业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巨大的包裹,放到众人面前。
“这是神权宗不日前特意送来的, 说是他们宗门最新研制的宝物,说是能作通讯之用,还能实时记录遇到的画面,作为回礼,我就自作主张将咱们宗研制的最新武器送了几台过去,礼尚往来嘛。”
祁徵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卷轴样的东西,反复翻开合上:“这个怎么用?跟谁都能联系上吗?”
裴经业敲了一下他的手腕:“别欠,后面会教。”
他又转过来说:“至于师兄您先前吩咐的那人……我没找到。”
卫缙掀起眼皮:“他成了一介凡人,倒还难找了?”
裴经业语气复杂地说:“既然这么难找,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死了,不如我们托神权宗寻一寻,毕竟他们较为擅长查人一事。”
卫缙挑了挑眉,似乎在思索这个可能。
这时,裴经业视线落到他手中的扇子上,微笑着摆摆手:“话说回来,雪昼怎么也不出来见见我,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扇穗轻轻晃动,似乎在和他打招呼。
下一秒,卫缙的手指就卷了上来,缠绕住那段流苏。
“找人的事暂且先不提,”他说,“当务之急还是时疫。”
“对对,”裴经业站起身,“我正说着时疫呢,怎么突然拐到别的话题上了。”
他指着院外一个方向:“从这里的曲径小路上去就是宁姜镇了,那里是时疫中心,当地百姓饮了中游水,就会慢慢失忆、异变,成为最低阶的尸鬼,没有思想,只知游荡,哦,他们喜欢吃新鲜的死人。”
“我来时已经告知郡守,让他安排好未染病的百姓去往安全的上游避灾,现在宁姜镇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住。”
裴经业三言两语将案情简单讲了一番,情况分析得明明白白。
如今只需要天授找出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水源异变,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卫缙问:“你来时可有注意到什么异样?”
裴经业从袖中抖出一卷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红色的叉:“我也参与了搜索,这些都是我们掘地三尺重点调查的地方,可宁姜镇都已经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
这桩案子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怪不得皇帝故意拖着丢给他们天授,估计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有些棘手了。
祁徵凑上去看了一眼:“这都要掘到隔壁郡了,还是没找出来?”
裴经业收起地图,叹息道:“唉,是啊,算了算了,我们去那条河见见便知。”
夜半三更,几人顺流而上进入宁姜。
甫一踏入城门,潮湿的水汽便扑面而来,遍地都是早已化作鬼体的尸首,河水拍岸声络绎不绝。
河边空无一人,黑漆漆的,唯有惨淡月光透过雾层笼罩着此地。
凉风吹过,迎面拂来阴暗森冷的气息。
祁徵走到岸边,弯下腰,尝试着将手探进河水中,顿时被刺骨的寒意激得牙齿咯咯作响,火速抽回了手。
“好凉!”他大叫着后退,口不择言道,“比冰鉴还烫手,真是痛死我了!”
裴经业扶额:“小心些,咱们说到底也只是有修为的凡人罢了,若是这河水霸道,将你也变成尸鬼怎么办?”
祁徵冻得发颤,退后不言。
卫缙抱臂站在不远处,视线由远及近,吩咐道:“都离得远些,今夜天色不好,可不要一时不察摔进河水里。”
众人纷纷听话退后。
恰在此时,一点烛火在河对岸亮起。
随着卫缙的话音落下,那烛光顺着蜿蜒的曲岸断断续续亮了起来,顷刻间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
裴经业等人的目光不由望向卫缙手中的折扇。
毕竟在场的人里,唯有雪昼可以凭空点灯。
“多谢雪昼多谢雪昼,”祁徵连忙凑上来,“能不能给我变个火堆啊,我这只手凉得快不能要了!”
很快,一丛篝火在石堆旁点亮,祁徵惊喜,更是连连道谢。
借着光照,几人四散着巡视。
这里实在有些荒凉。
但还不等他们绕完一圈,一股浓郁的尸鬼味道忽自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原是那些潜伏在暗中的游尸循着光快速向这里移动。
然而卫缙手中的折扇只是晃了晃,缭绕仙雾之中,就见雪昼快如疾风般化形,拉开长弓对着尸群簌簌射去!
延长的利箭刺入尸鬼心脏,一连将两三只紧紧串到树干上。
他的功法师承卫缙,下手一击必中,直击死穴,不消片刻,那群晃晃悠悠的散杂小鬼便被他杀了个干净。
难闻的尸体味道蔓延开来,暗黑色的血液顺着泥土滴入河流之中,瞬间被冲刷得透明。
雪昼将长弓收起,发梢微微汗湿。
他返回来,乖巧地退到卫缙身边站定,动作流畅自然还好看,就像已经做过千百次一般。
众人已然看呆。
天授宗之内不是谁都有机会能瞧见雪昼杀鬼的,就好比他们。
如果不是这次能和大师兄一起共事,哪有机会见到雪昼这副模样。
而卫缙,他的视线自雪昼出现之起,就一寸不错开的黏在他身上。
见少年鬓边的细汗,情不自禁微弯下腰为他拭去。
雪昼的手忽地抬起按住他的动作,声音小小的,有些紧张:“衔山君,大家都在看着。”
“……”
险些忘了,雪昼还不能接受这般明目张胆。
卫缙强行收回动作,转身若无其事笑道:“好了,大家都散去,看看周围有什么线索。”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众人都变得格外小心,三三两两去探路边黝黑的草丛了。
月轮上移,随着时辰越来越晚,河边雾气更加浓重。
点亮的火苗快要看不清路了,前方更是黑漆漆的,叫人无法分辨东西南北。
雪昼只得拽着卫缙宽大的衣袖,亦步亦趋跟着。
寂静的夜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只不过少年的频率要稍快一些。
不知走了多久,卫缙在前的身影微微停顿下来。
雪昼一个不察,直接撞上男人的后背,他吃痛地捂住鼻梁低声惊呼:“唔……疼!”
从卫缙身后探出头看去,才发觉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一处断坡前。
再往前走便是一眼望不到的底。
雪昼只看了一眼就汗毛倒竖,他十分怕高,当即紧紧抓住卫缙,脸色苍白道:“衔山君,不、不走了。”
卫缙将他揽回自己怀里,低声说:“好,我们回去,别怕。”
雪昼惊出一身冷汗,当下紧闭双眼,整个人埋在卫缙胸前,嗅着浅淡的麝香味,心脏狂跳。
他僵硬地任由卫缙牵着,回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加速的心率缓缓平静下来,雪昼长舒一口气,手心吓出冷汗。
他从前并不畏高,只是重生后就有了这个毛病,无论如何都克服不好。
半晌过去。
打起的小火苗只留下赢弱的微光,雪昼这才后知后觉,今夜的衔山君似乎话很少,便忍不住抬头向身侧看去。
卫缙立体俊美的侧脸上交替着明暗的阴影,似乎感觉到雪昼探究般的目光,他也偏过头来,眸子里翻滚的情绪浓稠得更胜夜雾。
“怎么了?”一开口,他的声音也低磁,听上去有轻微的哑。
冷风吹过,雪昼抖了抖。
他下意识往卫缙身边靠过去,依偎着,似乎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稍稍暖和一些。
刚要回答,卫缙温暖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眸色灼灼地盯着他,曲解道:“雪昼忍不住了吗?”
什么?
什么忍不住?
雪昼还没想明白这个问句是什么意思,眼前忽然一暗。
卫缙早已贴过来吻住他的唇。
黑夜里,他又听见心脏的狂跳声。
双手被牢牢握在一起,不得分开,滚烫炽热的掌心托着他的腰肢,两人呼吸交错,唇瓣也被吮出轻响。
状况外的雪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今夜的卫缙很凶,和半个月前在皇宫中那次充满调情意味的接吻完全不一样。
凶狠的掠夺感让他有些胆怯,尝试着轻轻推拒,却发现越推、两人就靠得越近。
雪昼的舌尖和唇珠被吸得发麻,呼吸也跟不上卫缙的节奏,只是晕晕乎乎地想,他才没有忍不住。
明明是衔山君忍不住。
怎么还故意说成是他?真是坏。
第33章 第 33 章 “衔山君,方才我好像没……
两人分开时, 口角银丝黏连。
雪昼感觉嘴唇火辣辣的。
他悄声道:“衔山君,方才我好像没有发作……”
卫缙的指尖已经按在他唇上,缓慢下流地一点点将多余的涎水蹭去, 力道由轻至重。
“都怪我心里记挂雪昼的病,一见你不舒服, 我就想帮你。”
语气充满了歉意, 但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雪昼:“。”
可刚才他只是有点冷。
但现在好了,完全不冷了, 甚至觉得有点热。
幸好只是亲一亲, 还在宗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
雪昼心下庆幸,随后原地转了个圈儿, 打量起四周, 确定没有认识的人出现在附近,这才松一口气。
卫缙说:“若是害怕,就回到我手中。”
雪昼回归本体时已经被他握了一路, 当下摇摇头:“我跟着衔山君就好。”
随后他们重返河岸, 顺着水流一路向下,踏着高高低低堆叠的尸体, 行至河流最后一处拐角。
绕过小小的三角洲,河水颜色便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途径宁姜镇的这段清澈见底,看不到任何游鱼水草,连鹅卵石都不见一颗,下游却湍急浑浊,看上去同正常的径流别无二致。
天蒙蒙亮时,天授宗一行人重返津绍坡。
他们回到赁来的小院落里,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雪昼也连灌三杯井水, 边喝边听祁徵道:“宁姜的地上河地下河、井水岩中水没有一滴是能喝的,再不回来我快要变成渴死鬼了。”
裴经业添了一句:“罗盘在这个地方也不好使,不论在哪里拿出来都显示有鬼,但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数量?我们肉眼都没见到几只。”
祁徵:“除非这些鬼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他们就在暗中鬼挨着鬼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盯着我们,我们走到哪他们就跟到哪!”
卫缙提起茶壶,又给雪昼的茶盏里倒了一杯,漫不经心道:“如果真有这么多鬼族,怕是早就有了讨伐的实力,何至于在宁姜这样一个小地方默默停驻几个月之久?”
所以,这只、或者说这些鬼,应当无法移动。
有道理,祁徵闭嘴,转向他身边的少年:“雪昼,你跟着大师兄走了大半夜,有没有什么发现?”
雪昼从他那里取来地图,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直线:“宁姜镇上下各延三四里,这段水域都有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多去附近的城镇转转,看看周围的百姓对此了解多少,试着套套话。”
大家一齐看向卫缙,等着他这个领头人拿主意。
卫缙指尖弯曲,轻轻叩着那张地图:“雪昼说的很好,不过在我们来之前,二师弟应当已经打探过一番才对。”
裴经业颔首,似乎想起来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打探是打探过,但是……休介之地的百姓都给我一种,嗯,很忙碌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感觉,他们也不愿意和外来人多做交流,所以,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雪昼眨眨眼:“那他们在忙什么呢?”
裴经业掰着手指数道:“我想想,有合离、休妻、休夫、盗窃、背叛、抢劫、打架、骂战……说不过来了,简直群英荟萃。”
“……”
卫缙略作思忖:“既然这样,就留一半人在此地驻守,继续寻找污染源,剩下的和我去休介郡府。”
裴经业问:“大师兄,我们去郡府做什么?”
卫缙道:“问责。”
……
休介郡中心城,郡守府。
“拜见宁亲王!不知宁亲王大驾,小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满头灰白的休介郡郡守扑通一声跪在卫缙一行人面前,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师弟们面面相觑,只见卫缙微笑着将他扶起:“郡守请起,我此番前来并非代表朝廷,多余的礼数就免了吧。”
郡守嗷了一声,喜道:“那就是代表——天授宗了!太好了太好了,竟然是天授宗来帮我们休介,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虚扶着卫缙要站起身,没想到过程中闪了一下腰,立刻吃痛地扯着卫缙的袖子摔了下去。
卫缙如此高大的身躯,竟被他拽得向前踉跄了一下。
这时雪昼眼疾手快从旁捞起他的双臂,礼貌地说:“您没事吧?”
祁徵似乎见不得人摔倒,当即哎哟一声:“老人家,您年纪大了就要多多注意身体,工作再忙也要记得保养。”
郡守借着雪昼重新站定,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疲惫憔悴至极的脸。
只见他瞪着祁徵道:“哎,这位小仙师嘴下积德!小臣也就虚长咱们宁亲王五岁,凭什么说小臣年纪大?!!”
“…………”
什么?
虚长谁五岁?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雪昼迟疑地看了一眼卫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郡守:“我家衔山君今年……二十五。”
“对啊,”郡守伸出手比了个数字,“小臣不多不少,三十整。”
又是一阵沉默。
祁徵嘴巴开合数次,视线盯着他的头发和眼角细纹沟壑,好半天才败下阵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这么辛苦,都是我不会说话,请您原谅我。”
卫缙也安抚道:“都是宗门管束不严才闹了笑话,郡守莫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岁月从不败美人,郡守风采犹似少年。”
郡守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始招呼:“谬赞谬赞,各位仙师先入座吧,小臣去沏茶。”
一行人在简朴空荡的官府正堂坐下,见郡守忙前忙后跑了起来。
茶倒好了,卫缙拿起茶盏,状似无意问道:“郡守府中似乎无人侍候?”
“哦,这两天是这样的,”郡守热心解释,“前些天那小侍和管家大吵一架,他是活契,气得直接走了,新的还没上任。”
“原来如此。”卫缙微笑点头。
“不知宁亲王此次前来有何指示?”郡守语速飞快,“想必仙师们也知道宁姜镇时疫一事但小臣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各种公务实在分身乏术如果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妨直言我休介郡府全员上下定会鼎力相助……”
“——我已知晓,”卫缙忍不住打断,“郡守可以先说说这水源最初异变时,宁姜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郡守点点头:“好。”
可他才说了没几个字,一个小侍忽然风尘仆仆连滚带爬跑进堂中。
他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也是语速飞快道:“不好了大人,赵别驾和钱长史吵架了,孙司马打了钱长史一巴掌,然后李录事来劝架,不小心连累了周参军事,这下他们都卷到一起互骂互打起来!”
“什么?!”
郡守一拍脑门,转身道:“王爷,仙师们,小臣有点急事要处理,请各位稍等片刻。”
说罢他迅速和小侍一起奔出门外。
天授宗各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大约过了两刻钟,郡守脸上带着点青紫回来了。
他疲惫坐下,连口热茶都没喝上,立刻又有人来找,说是衙门那边又发生了一场血案,几位主簿做不了主,纷纷请他去裁断。
这样往返两三次,大家都明白过来为何这郡守健步如飞却发如花甲。
第四次,卫缙已变得面无表情,直接吩咐道:“劳郡守给我看看休介各城的办案卷宗。”
郡守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实在不该怠慢王爷,小臣这就派人为王爷送来——”
“不必,”卫缙有些头疼,他闭了闭眼,“郡守直接说在哪里就好,我们自己去寻。”
郡守连忙报了个地点。
雪昼跟着卫缙去了府中的书阁,只见这里大大小小摞满了书册,杂七杂八堆放着,看上去就像是没来得及打理的样子。
他们分别翻看了几册,发觉大部分都是宁姜周围几座城的案情记载。
的确和裴经业说的对上了,在这里,各类纠纷从早发生到晚,就连大大小小的官员有时也会卷入其中,简直防不胜防。
这几城的官府系统早已瘫痪。
雪昼稍微有点同情裴经业:“如此看来,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也是正常的。”
卫缙头也没抬,望着纸页上潦草的字迹:“雪昼可有什么发现?”
“有,”雪昼说到这,声音稍微弱下去,显得有些犹豫,“只是暂不知这些小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这等异象和宁姜的水源有没有关系。”
卫缙不急不慢地说:“宁姜的水源,喝了就是死路一条,症状清晰明了,这里的百姓却远离水源,且没有失忆、变为尸鬼的前兆,表面看并无关联。”
雪昼点点头,又指着书册上的记录:“这里,郡守大人曾经向其他几城求助过,希望调派些人手来,可这些人来了以后也是立刻加入到这一锅粥中,并没有及时调停,也很有问题。”
卫缙:“看来我们来对了地方。”
雪昼变出石雕罗盘,只见其上指针发出微微的晃动,然后顺着一个方向缓慢地转了起来。
有鬼。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又不约而同落到罗盘上。
可邪门的是,不论过去多久,那罗盘的指针都未能停下来,指向一个确定的方向。
居然和宁姜镇是同样的情况。
雪昼有些讶异:“这……”
卫缙随意取来几本卷宗,慢条斯理地收好。
他的视线望向书阁外的天光,道:“走,我们去城中的街坊走一走,看看到底是什么鬼在作祟。”
于是两人暂时和其他人作了分别,快速离开郡府,回到大街上。
第34章 第 34 章 不喊哥哥我也给你买……
郡守府外约七八十步的距离, 恰好是城内最繁华的街。
往来行人如织,络绎不绝。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唯一令雪昼感到有些压力的是,他们一出现在这里, 就吸引了绝大部分视线。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任谁见到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红衣少年站在大街上都会频频侧目。
更别提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卫缙。
路边商贩见到他们都像见了财神爷一样, 疯狂笑着给自家招揽生意, 热情非常。
一路走来,街边遇见最多的就是售卖天授宗护体符与避鬼铃一类的摊位, 想来是因为时疫所致。
雪昼小声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嗯, ”卫缙淡淡应了一声,这时已经取出钱袋,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不是来办案的吗?
雪昼摇摇头:“多谢衔山君, 还是不了。”
卫缙又问:“那,渴不渴?”
雪昼还是摇摇头。
卫缙稍显遗憾。
再往前走,街上卖吃食的就少了些, 多是一些首饰小摆件一类。
雪昼的视线无意扫过去, 在看到某个东西时,忽然停住。
他看到一个幼童走到摊贩前, 一手拽着身后男子的衣角,一手指着那东西道:“哥哥,我要这个~”
那男子倒不犹豫,立刻付了钱,从商贩那取来一个圆滚滚的透明小水晶,放到幼童手中。
交易时,雪昼的目光落在钱货两讫时交接的双手之上,一下一下数着。
一个,两个, 三个铜板,没了。
幼童被兄长抱起,举起那颗小水晶在空中抛来抛去地玩。
那水晶球不知转到什么角度,阳光照过表面,折射出的光晕打在雪昼瞳孔中。
但也只是晃了他那么一瞬,连痛都不痛。
雪昼下意识举起袖子遮住眼睛。
再放下时,那一大一小两个路人早已消失在人海中。
卫缙偏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雪昼如实回答,“我方才看见那小童喊他的哥哥给他买东西。”
“你喜欢?”
卫缙挑眉:“喜欢哪个,直接买,不喊哥哥我也给你买。”
雪昼脸一红。
自上次得过衔山君‘援手’之后,他就特别喜欢说些让人不知该怎么回复的话。
这时,卫缙的钱袋已经交到他手中。
“买,”他又重复了一遍,“喜欢什么买什么。”
实则雪昼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处不是他置办的,说起逛街,还是他本人更有经验些。
不过来都来了,趁着这个机会打探些消息也是好的。
随后二人买了几道护身符咒,简单和摊主闲聊几句,期间还撞上隔壁两个摊子大吵一架。
他们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来,一直逛到街巷尽头。
这里人烟稀少,空荡荡的。
唯有一个老道坐在跛了一只脚的桌前,背后支着一个招摇的幌子。
左边写着“青鸟衔来前世信”,右边则是“白龟驮出未来书”,正中间是“天授宗唯一授权看相解签。”
桌上放着一个签筒。
——天授宗?
雪昼心下好奇,走到桌前坐下,数了几个碎银出来。
那老道见来生意了,热情道:“哎呀,两位郎君真是生得风流倜傥,仙风道骨,一看就与老朽有缘,不知您两位想算什么?”
卫缙不作回答,雪昼则说:“抽支签吧。”
“老朽解签文最准了!”老道拍了拍身后的旗帜,“看见没,天授宗在上,衔山君保佑,不论抽到多差多离谱的签文都能为你扭转乾坤,逢凶化吉。”
“哦?”卫缙拧眉,“衔山君还有这等本事?”
老道:“自然自然,年轻人,老朽还能骗你不成,看看这十里八乡哪个拜的不是天授宗?可想而知这天授宗的本事了,毕竟天下第一宗嘛。不是老朽吹,您在这随便抓个小童,他都能道出衔山君历次伐妖退敌的战绩,哎,咱们这信的就是这个。”
可这和算命准不准有什么关系?
卫缙心觉好笑。
老道将签筒推向雪昼:“小郎君,想解什么?姻缘,学业,仕途,批命老朽都会一些。”
雪昼说:“批命吧。”
他按着规矩摇出来一支,递给老道。
那老道只看了一眼,娴熟道:“你看看,老朽说什么来着,天授宗在上,衔山君保佑,上上签!”
“从这签文可以看出,小郎君命格金贵,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家中幸福美满,一路平安顺遂,事事顺利,你的命中良缘早已出现在你身边中,你二人早已相识多年……”
他说了一大串和事实完全相反的话,雪昼听了,心里只有两个字:骗子。
那老道看他掏钱爽快,给的还多,直接将签文誊抄下来塞到他手中:“相识一场都是缘分,这签文你拿走,要是不准就来砸了老朽的摊。”
雪昼手中便多了一张折叠的、粗糙的黄纸。
他转过身来,对着一旁抱臂远观的卫缙道:“还要多谢衔山君保佑,竟然给了我这么好的命。”
卫缙望着少年将签文小心翼翼收起的动作,回敬道:“哪里哪里,雪昼想过好日子何必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衔山君直接就能给你。”
再者,他要是真有这逆天改命的本事就好了。
简单娱乐一番,两人又从尽头原路返回,一直走到郡府门前。
这时裴经业一行人也看完了卷宗,一早便在那里等候。
他们在附近找了处酒楼,入座后,裴经业便问:“可有什么收获?”
雪昼道:“随衔山君在街上转了转,发现这里的人有些奇怪。”
裴经业:“怎么个奇怪法?”
雪昼想了想:“方才衔山君同别人交谈时,一对夫妇从我二人身后经过,他们要离开这里往宁姜而去。其中一人说这里水源不洁,喝了会得怪病,不如去宁姜那处幽静之地调养生息。”
“会不会是雪昼听错了,”祁徵说,“宁姜镇疫病一事,就连朝廷都知道了,他们怎么会直接说和事实相悖的话?”
雪昼继续说:“我们回来时还看到几人吵架,其中一人指鹿为马,被另一人拆穿后仍不承认,这才起了冲突。”
“原来如此,”裴经业从袖中取出借出来的卷宗,“同我这里记载的案情缘由差不多,好多人都是睁着眼说瞎话,但凡早点承认事实都不会闹起来。”
雪昼说:“但看郡守的言谈举止就很正常,和衔山君在大街上观察一番,发现大部分人的认知也都是正常的,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窍?”
众人陷入思索。
这时祁徵开口:“这究竟是本地风土人情如此,还是与鬼族入侵大卫一事有关?我们会不会关注错了方向?”
裴经业表示:“这个问题问得好,但就目前来看,一切都还不明朗。”
他们一时又把目光投向卫缙,等着他拿主意。
雪昼静静听着几人交谈,摸了摸袖子,将先前那张签文纸取了出来。
对折的纸张展开,其上写着笔走龙蛇的命文。
题为:孽海谶。
孤魂饮恨幽冥路,寒霜冷月泪阑珊。
但候青鸾衔玉至,永坠轮回咒未迁。
右下角用朱砂红的毛笔写着三个字。
下下签。
他抽中的其实是一张下下签,那老道对他撒了谎。
……
重返津绍坡时,路上又遇到不少与他们同向的行人。
一番询问之下,竟发现他们都是往宁姜镇而去,好在天授宗众修士亮明身份,将他们即时劝返,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这下雪昼稍微能理解为什么会源源不断有人变成尸鬼了,宁姜镇的情况,用‘时疫’简单概括似乎并不合适。
自然,留在津绍坡负责打探污染源的修士们也是徒劳无功,他们不断地四处询问,不断地被告知错误的信息。
兜兜转转寻了半个月,除了将这里的鬼杀得一干二净,竟再也没有别的收获了。
转眼到了各宗讨论进展的时候。
如今几大宗门四散在大卫各地,为保随时能联络,便只靠神权宗寄来的卷轴。
裴经业这几日天天研究这东西怎么用,却还是研究不明白,只好修书一封寄往神权宗,希望他们能再多给点详细的教程。
神权宗很快回信,说是会派门下弟子前来协助。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等待的这段时间。
这天早上,雪昼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没在自己的床榻。
他竟然睡在衔山君房里。
额头就枕在卫缙臂弯,侧脸贴着他紧实饱满的胸膛,一只手还搭在他块垒分明的腹部。
卫缙呼吸均匀,瞧上去睡得很沉,他睡姿极标准,但揽着雪昼的手臂却圈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
雪昼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僵在卫缙身侧,迅速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睡前的记忆就仿佛被人剜去了一般,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怪事。
难道是他自己半夜梦游爬上了衔山君的床?
可从前在洞府中闭关时从来没这个毛病。
难道是衔山君?
就在他脑海中正激烈地天人交战之际,身旁的卫缙缓缓醒了。
男人稍微动了下手臂,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雪昼?”卫缙哑声开口。
少年身上的馨香不断传来,勾起清晨身体里的馋虫。
他半坐起身,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雪昼的脸蛋和脖颈,确认着怀中人的体温。
“又难受了?”
他们的青丝堆在一起纠缠,卫缙低头,作势要亲他。
雪昼双手紧抓他的寝衣,就在唇瓣即将触上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瞬间惊到了床上还没清醒过来的两人。
很快,卫缙的门被敲响。
“大师兄不好了!”是裴经业的声音,“今早我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睡在庭院的树下,正觉奇怪,谁知道不远处房顶上掉下来一个人,是三师弟!”
“……”
一炷香时间后,几人围坐在祁徵床前。
他摔断了小臂,经过简单处理已无大碍,又有修为傍身,要不了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期间,雪昼没忍住问了他们睡前的事情,众人表示纷纷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就连卫缙都皱起眉头,似乎也失去了一段记忆。
往后两三天倒没有再发生过如此诡异的事。
但第四日起,宗门不少修士醒来都刷新在庭院不同地点。
有的在房中冰凉的地板上醒来,有的则睡在后院柴房,还有的睡在树上,姿势十分危险。
甚至有一次,祁徵发现自己和师兄裴经业一起睡在院落外一里开外的大野地里。
待发现两人幕天席地抱在一起后,他们终于崩溃了。
与这些随机刷新地图的修士们不同,雪昼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卫缙床上。
若说有什么意外,那就是偶尔卫缙也会来他房间睡上一睡。
伴随着此等异象,他们还发觉自己记性变差了,经常忘记某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有时是部分人记得,其他人不记得,有时是大家集体失忆。
除了丢记忆之外,他们还丢东西。
譬如雪昼,这几天已经连丢两套贴身穿的寝衣,他唯恐自己的首饰也出什么意外,最近格外谨慎,穿得素净不说,连腰带都换成最普通的。
但不管他如何看好自己的物品,第二天还是会丢。
如此反复数天,在寝衣和亵裤都丢无可丢之后,雪昼终于忍不住了。
他推开门,预备旁敲侧击地找卫缙告状,却不期然撞见了正打算敲他屋门的裴经业。
“雪昼?”
裴经业尴尬地将手收回,柔声道:“我正要来找你呢,神权宗的小师弟师星移来了,他帮我们修好了通讯卷轴,大师兄唤我来给你一个。”
语毕,他掏出一卷平平无奇的书册递给雪昼。
雪昼双手接过,乖巧地道谢。
他还记得这东西,印象中是做宗门联络之用。
衔山君给他这个干什么?
裴经业似乎猜出他的疑惑,神秘道:“大师兄想了个办法,说是能帮你找到偷东西的贼。”
雪昼好奇地眨了眨眼:“怎么找?”
“你莫不是忘了,这个东西除了可以千里传讯,还能实时记录遇到的画面,”裴经业说,“只要你将卷轴启动,夜里丢了东西,明日这个时辰再来看,定能抓住那个贼!”
有道理。
雪昼眼前一亮。
顺便还能瞧一瞧缺失记忆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他好奇很久了。
他实在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夜夜主动爬上衔山君的床。
雪昼循着裴经业所教授的方法将书卷展开,催动灵力唤醒了记录的功能,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
既兴奋,又害怕。
第35章 第 35 章 “今夜我想和衔山君一起……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早,雪昼又和卫缙睡到一处。
他睁开眼时,卫缙已经醒了, 正衣衫不整地支着额躺在他身侧,百无聊赖地玩儿他的头发。
一见到雪昼坐起, 那双桃花眼就自动转过来, 炙热地盯着他。
“雪昼,早啊。”
雪昼硬着头皮同样问了句好, 当即掀开被子, 打算穿衣服。
衣服不见了。
他环视一圈,意外发现两人的衣衫七七八八散落在床榻下的地毯上, 这里一件、那里一件地堆叠在一起, 十分凌乱。
前几天从不这样的。
昨夜这是怎么了?
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一般,雪昼感觉有点儿没上没下的。
他迫切想看自己失忆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但又害怕看到一些不好的画面。
因为很少藏得住心事, 指尖无意识抓紧手中的被衾一角, 关节用力,绷出微微的粉色。
视线再往床幔外看去, 只见各自跟踪他二人的卷轴还在运作,两张重叠在一起,直愣愣对着二人。
莫名有种被别人窥视的羞耻感。
和雪昼的慌乱相比,卫缙显然心态淡定的多。
他和雪昼一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衣带尽散,内里的风景若隐若现。
雪昼生怕自己起什么别样的心思和反应,匆匆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细看。
待两人梳洗穿戴好,已是两刻钟后。
雪昼连忙将自己的卷轴收回, 紧紧握在手中:“衔山君,我先回自己的房间了。”
说罢也不等卫缙的反应,直接推开门逃也似地溜了出去。
卫缙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看手中并不属于自己的卷轴,露出玩味的微笑-
回房间的路上,雪昼和神权宗的师星移迎面撞了个正着。
他也是昨天才抵达休介,还未能和雪昼正式见面。
一见到少年,师星移就热情地走上前来,抓住雪昼的一对手腕:“小灯,好久不见!”
雪昼心如乱麻,满眼都是卷轴的事,他试着抽回手腕:“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别走好吗,”师星移略显伤心,一双眼睛看着他,目不转移,“我是鹤渊,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青蘅后山,你在我怀中重伤,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提起了小灯死的那天。
雪昼微微顿住,似乎回想起来什么,脸色有些苍白。
他同鹤渊的感情确实很好,但那都已经是过去了,再次提起来,心里怪别扭的。
雪昼也无法对着昔日好友说出重话,就像他在皇都时不愿意明确拒绝柏柯的接近一样。
想了想,还是努力措辞道:“你现在已经更名改姓,我也一样,我们还是不要说过去的事情了。”
师星移怔了一下,连忙道歉:“对不起雪昼,是我的问题,我只是太想你了,当年你——”
那个死字的音节发出一半,他立刻改口说:“我和景云君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要不是你的行踪被人刻意抹去,我们早就重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昼听出他对卫缙的偏见,心里顿时生出浓浓的抵触。
数年前在青蘅宗时,鹤渊私下里就悄悄说过衔山君的坏话,那时被崔沅之发现,也只是口头训诫了一番。
如今听在耳中,居然有些刺耳。
雪昼表情微变,态度冷淡道:“是我自己不想回去,和任何人都无关,这里是天授宗的地盘,你是我宗客人,应该知道客人的礼仪才是。”
他似乎有些心烦,甩开师星移的手,匆匆走了。
阔别三年多,小灯已经和过去很不一样,能从言谈举止看出卫缙精心培养他花费的心血不少。
师星移站在他背后,眸色深深。
……
雪昼回房间前,特意敲了敲裴经业的门。
无人应答。
这时路过的修士告诉他,方才二师兄传音过来,说是他与祁徵昨夜睡在河边,赶回来需要一些时间。
雪昼只得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循着记忆在房中燃起神权宗特制的香,催动法术将卷轴翻开。
只见空荡荡的卷轴第一列用刚正的字体写着,御行四年,二月二十一,要事记录,使用者:卫缙。
雪昼愣住了。
这居然是衔山君的卷轴,他拿错了!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反应,只见卷轴之上立即出现一片光影,正在播放主人公这一天的起居。
雪昼只看了几眼,便被内容吸引住了。
卷轴的视角距离卫缙极近,但大多都只对着男人的侧颜,即便如此,也能轻松通过光影看出他的神态与动作,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词。
昨日上午,卫缙先是率宗门众人去宁姜镇附近清剿零零散散的尸鬼。
他将门派的人分成三部分,除清剿之外,还分配了劝返进入镇子的百姓、以及和中心城郡府沟通的任务。
自天授宗驻扎在休介之地以来,这里的小鬼便以极快的速度被赶尽杀绝。
且因百姓异化成尸鬼的诱因只来自于日常饮水,并不会在人与人的接触中发生传染,天授宗牢牢守住河游中段之后,‘时疫’自然而然便解决了。
若不是他们找不到水源异变的成因,谁还会在这个奇怪的鬼地方待这么久。
雪昼这样想着,视线突然停住。
他在光影小像中看到了自己。
光影中的雪昼一直紧紧跟在卫缙身后,像个安分听话的武器,不用作战时,便形影不离地与卫缙出入在各种场合,静静听着他和别人交谈。
这还是第一次站在别人的视角看自己,雪昼觉得很新奇。
也正借着这次的卷轴记录,他才发现一个秘密。
衔山君总是在看自己。
在各种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看自己。
但一等到雪昼转过来同他说话时,便立刻变做寻常的模样,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雪昼心下略微吃惊。
诚然,像他这样认了主的法器,早已习惯跟在衔山君身后,默默盯着他的背影,长久地注视他。
但却丝毫没有发觉,衔山君有时也同自己一样。
雪昼想了半天,想道,他们果然是一对心有灵犀的主仆。
继续看下去,午后时分,卫缙照常阅览休介郡府送来的卷宗,一看就是一下午。
临近黄昏时,他还亲自去宁姜镇附近走了一圈儿,不断尝试各种方法,试图寻出藏在暗处的鬼怪。
卫缙的一天总是很忙。
但每每雪昼和他在一起时,都有一种不论衔山君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且不觉疲累的错觉,甚至偶尔两人单独相处,卫缙还有心思和他说些玩笑话。
如今站在另一个视角看,体会大有不同。
终于,光影播放到入夜之后,是宗门一起用完晚膳、凑在一起交流各自进展的时间。
这正是雪昼记忆模糊不清的那段。
一开始,众人围坐在圆桌前,照常讨论河流污染源的事情。
卫缙耐心听着师弟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简单做些回应,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思。
雪昼盯着他专注时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
很快,光影里的祁徵说话了。
“你们说,会不会我们已经变异了?马上也会变成鬼的那种。”
在场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祁徵思索道:“这宁姜镇的水喝了,就会慢慢遗忘一切,很快就食不下咽,吃不进人类爱吃的饭菜,一步步变成没有知觉的怪物,我们现在就刚好有失忆的症状!”
裴经业说:“但我们用饭用得很香,这不像是变尸鬼前的征兆啊。”
雪昼也补充:“而且没有喝过宁姜的水。”
祁徵反驳:“你不懂,水汽都是会蒸发的,我们身处那样的环境,慢慢受到污染,这有什么奇怪?”
另一个修士说:“难不成因为我们是修士,有修为护体,所以变成鬼的进程比较缓慢?”
祁徵打了个响指:“你懂我的意思。”
这时,光影里的雪昼有了动作。
他取出一本册子,是那日从休介郡府借来的卷宗,翻着上面的案情记载:“眼下情况和其他几座城的百姓很像,看这些内容,很多百姓对簿公堂时都否认了自己先前做下的恶行,他们说自己根本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
祁徵:“怎么可能,咱们虽然也会失忆,但是绝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在这段时间出去做坏事。”
裴经业嗤笑:“你连自己在哪里睡觉都控制不了,又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做坏事?”
他看上去很不屑,过往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祁徵说过。
但这仅仅是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动。
祁徵紧接着说:“我就做坏事怎么样了啊,反正我也会失忆,而且我愿意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我睡河边你都管不着!”
裴经业:“你睡,你现在就去睡。”
“去就去,你也一起去。”
“行,我跟你去。”
说完,他俩就相携离开了,完全忘记了方才讨论的重点。
态度、语气、神色之自然,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雪昼完全不记得昨夜他二人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两个人斗个嘴这么简单。
但很快,更令人费解的事情出现了。
“真好。”
只听卫缙幽幽点评了一句,然后他笑眯眯地点了两个人:“你们,去送一下两位师弟,记得给他们带两床被子。”
雪昼:?
不对。
光影里的雪昼担忧道:“津绍坡的水大有问题,不如上游清澈干净,他们在河边睡觉,万一不慎掉下去了怎么办?”
他说了句明显违反认知的话。
要知道,津绍坡的上游就是宁姜镇。
但卫缙更加语出惊人:“掉下去又如何,不算什么大事。”
雪昼当即从桌案前站起来,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光影。
这绝对不是衔山君会说出来的话。
画面继续播放着,光影里的卫缙单手搂住雪昼的肩膀,语气狎昵道:“不要管他们,雪昼,我们都好几天没有睡一起了,今夜要不要来?”
不对不对……
画面外的雪昼看着光影里那个一脸跃跃欲试的自己,当即崩溃地上去捂住那个雪昼的嘴。
啊啊啊,别说别说,千万别说!
但他的手只是虚空穿过卷轴上方,拦不住接下来的对话。
光影里的雪昼认真地说:“嗯,今夜我想和衔山君一起睡。”
雪昼:“……”
卫缙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他只是揽着雪昼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两张卷轴撞在一起,视角对准他们的背影,一路跟他们回了房。
路遇雪昼房门口,卫缙突然微笑着问:“今夜去谁那里?”
‘不正常’的雪昼:“当然去您那里了,我还是习惯睡您的床榻。”
“……”
尴尬的情绪反扑,雪昼看得满脸通红,突然有点不太敢看后面的内容了。
第36章 第 36 章 “这么会咬,给你咬个大……
画面还在继续放。
光影中的两人还没开始说话, 雪昼已经按捺不住地站起来,疯狂绕着桌子打转。
他一边走一边双手捧住自己发烫的脸。
完了完了完了。
他拿着衔山君的卷轴,衔山君也拿着他的卷轴!
自己看的画面, 也会一点不落的让衔山君看得一清二楚。
一想到这个可能,雪昼简直坐立难安。
和衔山君连日睡在一起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虽然有点难以接受。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自己禁不住邀请, 衔山君只是稍稍问上一问,他立马就上钩了。
怎么会这样?
雪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关掉这个东西, 他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只好浑身僵硬地被迫看下去。
光影里, 传来门扉关合的声音。
从卫缙的视角来看, 雪昼一进门就被他环住,牵到桌前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 看着怪安分的。
这个走向看上去颇有些暧昧的气氛。
但谁也没想到, 后面的发展却与先前大相径庭。
安静的室内,卫缙率先发难:“雪昼应当不渴吧?”
可以说相当不符合他本人会说的话了。
“渴的, ”雪昼直言,“要衔山君喂。”
……这就更不会是他能说的了。
“不行。”卫缙一口回绝。
雪昼抓紧袖口,凝眉道:“必须行,一定要喂。”
卫缙:“……”
他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像是在和什么做对抗似的,最终还是艰难地拿起茶壶,倒了一杯递过去。
雪昼歪着头,认真地盯着他,在等他继续:“要衔山君喂我。”
此时他的语气还算乖巧客气。
卫缙依言把茶杯递到他嘴边。
雪昼垂下眼, 认真地就着他的手喝起茶来,不知怎的,卫缙的手轻轻抖了抖,温热的水流便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滑向颈口,渗入衣衫。
“你、你是故意的!”
雪昼当即站起身,皱着眉迅速将湿透的外衫脱了下来。
趁卫缙还没说什么,他已经绕过桌子走到男人身前,趾高气扬地说:“给我道歉。”
从这个角度看,卫缙坐在椅子上,雪昼则站着,他居高临下地看向男人,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凶,偏还梗着脖子瞪人。
抱臂的样子颇有几分骄矜。
卫缙仍旧不说话,只是眼神黏在他脱掉的衣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听见吗?”
“那我就要礼尚往来了哦。”
雪昼将桌上的茶壶拿起来,微微抬高,对着卫缙的小腹处一点点浇了下去。!!!
光影之外的雪昼顿时坐不住了。
他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做出的事。
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且还在继续。
只见卫缙的脸顷刻间就沉了下来,又听雪昼充满嫌弃道:“你是我见过最不会伺候人的。”
“你还让谁伺候过你?”
卫缙站起身,两人身高逆转,他脸色明晦不定,一步步向雪昼紧逼,同时开始解自己的腰封。
随后是罩衫、外袍、中衣、里衣……
他倒很大方,连里衣都不要了。
动作之间,一个小玩意儿骨碌碌掉到地上,两人的视线同时望过去。
是一只粗糙的竹匙,雪昼在皇宫时做的。
那时他还总为身体出现的异样困扰,为了让自己静心,闲来无事就会花时间仔细打磨这些工具,以备后来之用。
没想到后来被卫缙捡了去,一路从皇都带到了休介。
卫缙脱下衣衫,望着地上碧绿的竹匙,似乎恢复了一瞬间的理智。
他的表情正常些许,上前弯腰去捡那只小工具。
这时,传来雪昼不服气的声音:“之前也有人对我很好的。”
卫缙身形一顿。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须臾,背后传来少年不耐且好奇的声音:“怎么这么慢呀?好了没有?”
卫缙将小匙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转过身来,幽幽地盯着他。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雪昼不明所以:“什么人?”
卫缙:“你最好说的是崔沅之。”
“崔沅之?”雪昼费解,“我和崔沅之好好的相安无事,你突然提他做什么。”
“……”
光影之外,雪昼看到这,已经看笑了。
不知是不是看多了脱敏,他现在觉得画面里的两人就像鬼上身了一样,像本人,又不像本人。
譬如衔山君,他是从来不会与自己提起与青蘅宗有关的一切人和事的。
自然,自己也绝对不会说出和崔沅之相安无事的混账话来。
但他二人在画面里展露出的性格又确实是不常外显于人前的。
起码天授宗之内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们这副样子,雪昼觉得颇有意思,仍旧聚精会神地看。
画面里的两个人果不其然同祁徵与裴经业一样,已经莫名其妙地吵起来了,吵架的话题围绕着崔沅之。
茶水在他们行走动作间打翻,浇湿两人最后一层衣物,随后就是无尽的争执。
光影里的雪昼还小发雷霆,使唤卫缙给自己脱衣服,边吵边脱,边脱边吵,最后是卫缙耐着性子,简单收拾了一番残局。
但他好似也有自己的逆鳞,每次听到崔沅之这个名字是,眉头紧皱,罕见地有些烦躁。
然而,他说出口的却是:“你继续说,多说点崔沅之,多说点你们之间的事,我特别爱听,我真的爱听死了。”
雪昼:“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崔沅之。”
卫缙这下一个字也不说了。
他改为了行动。
只见雪昼被卫缙毫不客气地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丢在床上。
他骨架纤细,腰身一只大手就能圈住,压制之下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不甘地挣扎起来。
卫缙生气起来是面无表情的,就如同此刻一般。
“你、还、敢、提、崔、沅、之?”
阴森森的语气下,充斥着无尽的危险。
强弱对比之下,雪昼眼睑微微下垂,显出秀挺的鼻梁,他低头咬着嘴唇,手指死死绞着衣带,握拳时像猫爪肉垫,指甲盖透着淡粉。
“喜欢咬?”卫缙眼皮半耷着看少年,瞳仁黑得渗冰碴,视线扫过雪昼饱满红润的唇正中那一道浅浅的齿痕,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慢悠悠地说,“这么会咬,给你咬个大的,怎么样?”
两人身上都不剩多少衣服,隔着冰凉的皮手套捏住少年腰间嫩豆腐似的皮肉,两相对比之下,皮质的面料也有些粗糙,很快就将那块地方磨红了。
卫缙腰腹沟壑还积着茶液,人鱼线消失在松松垮垮的缎裤里,他顺手从床下捡起雪昼那条镶玉的蹀躞带,将少年翻了个身,对着屁股就是一抽!
雪昼疼得抽气,扶着床回过头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错了。”
他看人时总带着水汽,睫毛又密又长,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认错倒认得很积极。
卫缙将蹀躞带扔到一边,不言不语,拉着雪昼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拽起来,将他的头抵在自己的小腹处:“你来清理干净。”
“……”
雪昼柔嫩的脸颊紧贴湿漉漉硬邦邦的腹肌,那滋味难以言喻。
他做出温顺的样子,头却无法移动,只得胡乱伸手去抓床下的衣服。
卫缙捞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我有说让你用别的东西擦?”
雪昼委屈道:“衔山君我知道错了,我自己擦。”
卫缙这才稍稍放开他。
就在这瞬息之间,少年猫一般地扑向他,直接将放松警惕的男人压在床中。
攻势瞬间逆转。
他是装的!
天旋地转一番,雪昼早已横跨着坐在卫缙的腹肌之上,眼神得意不已。
他那双漂亮细嫩的手也学着卫缙的样子,掐上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衔山君——这样一看,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光影突然闪了两下,画面彻底消失,不运转了。
……怎么回事。
坏了?
雪昼正看得上头。
虽说这记录里的他自己同真实的情况完全两模两样,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主仆颠倒、倒反天罡的画面,心里又怕又想看。
被他奴役和支配的衔山君,看上去也很有意思。
但此时直接卡在这了,又是另一番抓心挠肺。
他急忙走上前去仔细检查卷轴,没发觉哪里不正常,便重新燃了一支香。
但此次不论如何催动,都不再继续放之前的画面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光影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雪昼雪昼,是雪昼吗,能听到吗?”
是祁徵的声音。
雪昼连忙答:“是我。”
“太好了,神权宗这个玩意还真好用,”祁徵说完,大声打了个喷嚏,“我和二师兄正在往回赶,他脚程快一些,急着回去给大家做饭,时间紧张来不及向大家说明情况,便只好让我来代劳了。”
雪昼想起他与裴经业三言两语挑衅完便结伴往河边走去的场景,没忍住问道:“昨晚你们还好吗?”
祁徵抱怨:“别提了,特别冷,又冷又远,也不知昨天半夜是怎么了,居然睡到了河边,不过还好有卷轴记录,待我回去一看便知。”
雪昼欲言又止。
他张开嘴,尝试着组织语言,但又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看到的画面,便恢复缄默。
祁徵说:“劳烦你替我们和大家解释一下缘由,我改日一定好好谢你。对了,一定要记得和大师兄说!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宗门律法惩罚。”
雪昼点点头:“那你快些回来吧,我会去找衔山君说的。”
那边没了声音,卷轴自动骨碌碌收起,安静地躺在桌案上。
第37章 第 37 章 “好久不见雪昼~想我了……
未时将至, 天授宗围坐在一起紧急开了个会。
此时大家已经大致看完了昨夜各自的记录,面上露出严峻之色。
新来的师星移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不太敢说话。
卫缙问:“诸位觉得,昨夜之事与宁姜镇水源异变有多大联系?”
裴经业:“从表面上看, 毫无联系。”
祁徵:“不好说啊, 我不知道。”
“……”
轮到雪昼了,他硬着头皮说:“虽然都会失忆, 但饮了宁姜镇的水, 身体也会发生变化,我们这么多天以来似乎只是在失忆期间不受自己控制, 这两者的确有些区别。”
讲到“不受自己控制”时, 他还感觉卫缙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打了个突。
雪昼视线飘忽,看向别处。
他惦记着自己丢的那些衣服。
但现在他可不会觉得是别人偷了, 按照方才那样子, 极有可能是他自己到处乱扔的。
现在他只祈祷,这些衣服不是丢在衔山君房里。
随后众人将目前获得的情报都详细地写下来, 条分缕析:
第一条,宁姜镇的水源饮用后会变异成为最低阶的尸鬼,伴随的症状主要有失忆、食欲消退、喜食新鲜人肉等,当地百姓把这种病称为“时疫”;
第二条,尸鬼与正常人之间并不具备传染的可能,官府之所以将其认定为时疫,主要是因为连月以来总有人源源不断前往宁姜镇后受到污染,最后变成尸鬼,且这种现象极难控制;
第三条, 似乎有相当一部分百姓的认知与现实相悖,他们觉得宁姜镇是休介郡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会在管控不严时偷偷溜进宁姜镇,最后遭遇不测;
第四条,宁姜镇附近几城的民风很差,近来时有矛盾发生,且许多人事后被官兵逮捕时,矢口否认前面犯下的罪行,理由是失忆了;
第五条,在远离异变水源的情况下,天授宗不少弟子也出现了失忆的症状,且与附近几座小城的情况相似,在失忆期间,极有可能与他人发生争执;
第六条,失忆期间,他们会说与正确认知完全相反的话。
落在纸上的线索就这么多,裴经业看来看去,道:“这次的任务还真有些难缠,过往那些小鬼都没有如此狡猾阴险的,也不知这次我们遇到的是个什么邪魔外道,若是最后抓住了,我一定亲手了结它。”
“何止,我要把它大卸八块!”祁徵说,“鬼族还有心思和我们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可见是极不把大卫放在眼里了。”
师星移插嘴道:“恕我直言,天授目下最关心的难道不应该是寻找水源污染源一事?不管百姓如何认知,咱们只要从源头掐灭污染的可能,任他们多喜欢、多爱来宁姜这地方,都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而且,怎么能保证这些现象都与鬼族入侵一事有关?”
万一是其他因素导致的呢?
雪昼反驳:“可我们来这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不论找官找民,他们都说污染源在宁姜镇的地下,害得我们一直在附近兜圈子,万一这些百姓的认知也被污染了,我们岂不是白找了?”
“雪昼说得对,”裴经业肯定道,“这几个疑点之间定然有所关联,不会那么简单。更何况天授在宁姜附近几城也寻找许久了,现在我们的认知也渐渐受到影响,长此以往,这地方怕是要困住我们。”
卫缙抱臂,语气不似之前散漫:“天授宗住得偏,附近没什么居民,故而这几日的失忆只是小打小闹,若是某次失忆后闯进城里丧失理智为非作歹,当地的百姓哪有力气抵抗我们?”
这倒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师星移点点头:“多谢衔山君和各位前辈解惑。”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本翻烂了的书,正是小皇帝赐给丰照君郎呼的那本《夜里杀恶鬼,睡得香》。
“此书虽然记载的只是目前已发现的鬼,但多看一看也会有所收获。”
说着,他继续往外掏:“这是一本记载了阴阳两界的各类知识的《地河经》,说不定也对我们寻找污染源有帮助。”
祁徵小声说:“现在连鬼是圆是扁、一共有几只都不知道,看这些有什么用?”
他吐槽的声音不大不小,只有附近几个人听见了。
但不巧的是,师星移就在其中。
卫缙却从桌上将那本《地河经》取来,随手翻了几页:“说得不错。”
师星移热情道:“衔山君也觉得这两本书大有用处?”
卫缙将书放回去:“应当没什么用处。”
师星移:“……”
卫缙微笑:“但你说的这番话,背后的潜台词,对我们大有用处。”
可他也就介绍了两本书,说了两句话啊。
师星移一头雾水,但还是礼貌地摆出虚心请教的样子:“可否请衔山君解惑?”
卫缙:“面对一个未知的族群,天授的方式是边探索边收集信息,根据获得的情报对它下一个判断,但你们神权宗似乎并不是这样。”
“请问这两宗有何不同?”
卫缙说:“依我对丰照君的了解,他更喜欢根据过去的经验,将一个熟悉的概念迁移到这个新的事物上。”
语毕,他将《地河经》随手翻开一页,道:“假设我们都是生活在阴间的小鬼,有这样一条河流,其中没有蓄着任何活物,河水冰凉刺骨,鬼喝了会遗忘所有记忆,你们觉得这条河会是什么?”
祁徵抢答:“就是喝了会忘却前尘往事的孟婆汤!”
裴经业:“忘川河。”
卫缙指着《地河经》中介绍忘川河的那处,不紧不慢地说:“那么从现在起,我们就把这条被污染的河假定为忘川河。”
有了名字,然后呢?
卫缙接着说:“现在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阴间那些鬼族是怎么想办法将忘川河其中的一段转移到宁姜镇之中的。”
他说完,视线扫向身侧的少年,引导性地问:“雪昼,如果你是地府里的一只鬼,你要怎么把家乡的河流不远千里带到人间?”
“……”雪昼想了想,“像水这么不好带的东西,很难有什么法器能将河流里所有的水纳入其中。”
卫缙赞道:“更何况,你要做的不仅是将家里的河流带来,还要想办法将宁姜镇这一段的径流引走。”
对于这一番假设探讨,祁徵听得略有些费解,他道:“那个,咱们说的这些和污染认知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齐看向他。
不知怎的,听完祁徵这个问题,雪昼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速略过了。
痒痒的,好像要长脑子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段忘川河与正常的河流衔接如此生硬,肯定有破绽,只是我们暂时没发现而已,若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偷偷影响着我们的认知,肯定是因为担心我们发现这个破绽。”
裴经业说:“那看来这个破绽其实很好找到了?”
雪昼摇头:“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师星移:“大家分析得都很有道理,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衔山君提出的假设之上,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下一步该如何走?”
“……”众人陷入沉思。
这时,卫缙开口道:“暂时分开行动即可,目前我们只知所有人都会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失忆的情况,却并不清楚这其中的规律,接下来我们各自拉开距离,稍微观察一两天,看看是否还会在同一时间失忆。”
这倒是个好办法,且有卷轴做记录,结果更为直观一些。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行动的方向了,不用再像从前一样像无头苍蝇乱转。
雪昼心下稍安,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平缓了一下心情。
卫缙随便点了几人:“你们就在这附近住下就好,互相相隔至少十里,我与雪昼去城中住上两日,就目前来看,我们失忆时并不会攻击别人。”
“噗——”
雪昼一口没呛住,迅速咳嗽起来,引得不少人同时看向他。
……是不会攻击别人没错,他们只是互相攻击罢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弟子对误伤百姓这一可能表示担忧。
卫缙思忖半晌,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服用守灵散即可。”
守灵散可保灵台清明,不论发生什么事,当下都会保持清醒理智,虽然过后还是会遗忘,但起码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领完各自的任务后,会议便解散了。
来了休介郡这么久,雪昼在今天才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回到房间收拾起自己剩余不多的衣服。
房门关合,空气中似乎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有些熟悉。
雪昼站在房门口,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处的摆设,发觉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窗外微风吹过床幔,隐隐望见一个虚影。
雪昼化出弓,对准自己的床榻缓缓拉开。
风变大了。
床幔被吹开,一个黑衣男人坐在那里。
他望见雪昼,露出邪肆的微笑。
“好久不见雪昼~想我了吗?”
第38章 第 38 章 “我也想和雪昼一起睡觉……
是小黑。
看清楚来人后, 雪昼忽地将弓拉满,三支箭簌簌对着男人射出!
小黑连忙侧身躲开,再转过来时, 就望见少年手握箭羽对着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刺下。
“雪昼,手下留情!”
才堪堪躲过, 新的攻击又追了上来。
两人一攻一守, 床榻被一番打斗糟蹋得几欲塌陷。
小黑边打边叫:“雪昼,怎么才见面就给我这么大的礼?”
少年冷哼。
小黑不断避开刺过来的箭矢, 盯着他清清冷冷的表情, 心里痒痒,不断好声好气解释道:“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你收手, 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
上次两人见面时, 雪昼被他害得欲丨火发作,被衔山君抓奸不说,事后还被带回去好好管教了一番。
一见到小黑, 就立刻勾起了他的回忆, 顿时火从心起。
但这间屋子太小了,实在无法施展, 小黑有意避战,雪昼也不想让宗门的人意识到他房间有外人在,两人打得都不是很畅快。
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雪昼可惜地看了眼自己睡觉的地方,那里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
怎么让小黑上去了?
真是浪费了一张好床。
不过还好,过了今天,他就不会睡在这里了。
小黑见雪昼收起了攻击欲,记吃不记打一般快步走上前来,双手扳住雪昼的肩膀,作势要将少年迫不及待抱入怀中。
“雪昼雪昼, 我好想你。”
“后退——”
雪昼将弓抵住他的右肩,强迫两人拉开距离:“青蘅宗不是有自己的任务要做吗?印象中,我们似乎并不顺路吧。”
“还有,我都说了不要和我梳一样的发型,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小黑垂下眼,伸手握上长弓的一角,亲昵地摸来摸去,笑嘻嘻调侃:“给青蘅宗做任务?除非我傻了,我只想一直跟着你,其他地方我都不想去。”
他摸得雪昼一阵头皮发麻,顿感自己的长弓被侵犯了,连忙将弓收回,爱惜地护入怀中。
“你少对我和我的东西动手动脚!”
小黑听话地放下手:“好好好,我不摸我不摸,我就用眼睛看着你,这样总行了吧。”
语毕,他灼热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狐狸眼半眯着,直勾勾看着雪昼的脸。
小黑生得与崔沅之一模一样,身高、身材、五官的每一寸比例,与崔沅之完全没区别。
唯有眼下那颗泪痣变作了疤印,那是当年他极度厌恶自己长相时想方设法剜掉的,伤口恢复了也就变作一道极浅极淡的痕,永远留在那里。
若是雪昼观察得再仔细些,便能看出这个区别。
但他又怎么可能会盯着崔沅之的脸看这么久?
他只知道,小黑对着自己流露出的情态绝对不像崔沅之会表现出来的。
崔沅之说话做事可没这么轻浮。
庭院内,修士们走动的声音不断传入安静的屋内。
雪昼戒备地盯着他:“我现在很忙,没空和你闹,你赶快走,不然我就要不客气了。”
小黑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走,让我跟着你吧,我很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捣乱。”
雪昼狠狠摇头:“不行。”
“求你了,”小黑扯住他的衣袖,“我已经跟着你们很久了,每天看你在那个什么衔山衔水的身边绕来绕去,也该腻了吧?你就当我是来给你解闷的,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说着,雪昼抓住了对话里的关键词。
“等等,你说你什么时候跟我们来的?”
小黑:“从皇都离开的时候。”
“这整整一路都跟着我们?”
“是啊,”小黑说到这,微微笑起来,压低声音道,“我还知道你夜里经常去那个男人房间里睡觉,你们还在里面吵架,有时还有动手的声音。”
雪昼:“……谁问你了?”
小黑语气微变,酸溜溜地说:“可惜那个男人的房间有我破不了的禁制……雪昼,他看上去对你图谋不轨,前几天夜里打架的时候,他没欺负你吧?”
雪昼干巴巴挤出一句:“不劳你操心。”
“那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小黑满脸期待,“我也想和雪昼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玩儿。”
“轮到你?想得美。我有正事要做,你如果不是来和我打架的,那就快滚,”雪昼指了指屋门,“还有,别影响我们天授宗办案。”
话没说完,他就揪住小黑的衣领往门外拽。
“雪昼,我们才刚见面你怎么就赶我走,我就想留下来,你让我留下来吧。”
小黑一边嘴上求饶,一边笑嘻嘻借着少年的力道往他身上贴,不要脸地使尽浑身解数凑上去肢体接触,瞧上去没有半分不情愿。
“闭嘴,若是让宗门的人发现了,我就弄死你。”
雪昼放着狠话,一路揪着小黑向外面走,因两手占着无法再做其他的事,他只得伸出小腿,用足尖勾开虚掩着的门。
“吱呀”——
伴着腐朽微弱的声音,门开了。
卫缙双手抱臂,气定神闲地站在距他们几步之遥的位置,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三人相遇。
卫缙看了看雪昼放在小黑衣领处的双手,停滞数息,又转而看向小黑。
后者也对他毫不示弱地挑了挑眉,露出挑衅的微笑。
“你不是崔沅之。”卫缙斩钉截铁道。
“你到底是谁?”
小黑敛起笑容,双手握上雪昼的手腕,才捉住片刻,后者立刻像黏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甩开了。
但他也不气馁,而是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单手搂上身旁雪昼的肩膀。
“我的确不是崔沅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小黑。”
卫缙的动作比雪昼更快。
“小黑?”
只见他化出一把长刀,对着小黑放在少年肩上的那只手就劈了下去。
如虹的罡正之气裹挟着充沛的灵力,以不可抗拒之势向小黑袭来。
轰隆一下,屋内家具全都被震得四分五裂!
路过的修士们似乎吓了一大跳,不少人快步向这边赶来。
卫缙的实力到底在雪昼之上,小黑未能完全闪躲,手臂划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黑色的布料都划烂了。
小黑松开雪昼,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衣袖。
“这衣服是雪昼送我的定情信物,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啊?”
卫缙听罢,兴致盎然地转过头来,望着不远处的少年。
“定情信物?”
雪昼:“……”
“不是不是,都是误会,您听我解释。”
“不必了。”
卫缙冷声望着男人道:“你,今天光着走回去。”
长刀挥起,这次直接对准小黑的命门砍去。
小黑没有趁手的武器,浑身上下能稍作抵抗的唯有雪昼送他的那把伞,但这等情况下,他才不会把伞交出来任由卫缙破坏。
这间屋子任他与雪昼如何打闹都安然无恙,眼下不过是被卫缙挥刀砍了几下,整座小房子摇摇欲坠,房梁都碎成几块塌了下来。
灰尘四起,雪昼退出屋外,修士们纷纷围上来问。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雪昼你房间里有鬼,大师兄在帮你捉鬼?”
“欸我去,你们看那个,好像是景云君啊!”
“你看错了吧,景云君才不会穿得这么破破烂烂,你看他衣服都碎得只剩几片了。”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小黑狼狈地逃到屋外,日光照在他苍白的面皮之上,露出令众人吃惊的样貌。
这时,人群最后方传来裴经业的声音。
“诸位,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弟子们自动给二师兄让出一条路。
只见裴经业手捧一册摊开的卷轴,卷轴之上三尺的距离放着会动的光影。
“大师兄,方才各宗正试图联络我们,似乎有急事相商。”
裴经业挤开乌泱泱的人,将卷轴捧到提刀而来的卫缙面前,拦住他下一步动作。
仔细看,光影之中,一个白衣修士的上半身模样就出现在画面正中央,是崔沅之那张面带微笑的脸。
崔沅之似乎看到了混乱的现场,正欲调侃,下一秒就和落荒而逃的小黑对上视线。
崔沅之:“……”
小黑:“……”
众人:“……”
雪昼和卫缙:“。”
崔沅之的脸色迅速变差。
他双拳紧握,情绪看上去分外紧张,眼神也透出几分慌乱。
卫缙单手握着巨大的长刀,对在场的十数人说道:“大家先散去。”
围观的众人虽吃惊,但都默契地压下心中疑惑,乖乖听大师兄的吩咐离开了。
现场只留下四人。
卫缙森冷的目光在卷轴与小黑之间游移,不客气地开口直呼其名:“崔沅之,你故意找个一模一样的人过来给我们添乱?”
崔沅之歉然道:“衔山君,我并不知晓他跟你们去了。”
卫缙:“所以这是谁?你弟弟?”
崔沅之:“那倒不是。”
卫缙:“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把你的人带走。”
崔沅之再次歉然:“抱歉,那就要等我亲自前去了。”
“你亲自来干什么?”卫缙不耐地打断,“你来了不也是添乱?”
就在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沟通时,小黑已经捂着破烂的衣衫与伤口向雪昼那里快速移动了。
崔沅之和卫缙似乎注意到他的动作,一齐停下来。
“你给我站住!”
喊得异口同声。
这时,两个尺寸较小的光影从卷轴里跳了出来,分列在崔沅之两侧。
分别是丰照君郎呼与蕴和君水阳辉。
他们一冒出来就惊异地说:“啊,怎么有一黑一白两个景云君?”
第39章 第 39 章 雪昼,我好像你养的一条……
崔沅之顿觉头痛欲裂。
事情似乎变得有些难以收场, 面对众人的困惑,他一时间竟想不到合适的说辞。
唯一能确定的是,绝不能把分离心魔这件事和盘托出。
在当下这个节骨眼, 若是让其他人知晓青蘅宗宗主因此事法力折损将近五成,对整个修仙界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崔沅之快速思索着对策, 想着先用一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熟料徽玄宗的水阳辉比他还先说出口:“景云君, 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你还有一个双生子啊?你们长的可真是相像呢,就是这穿衣风格实在迥异, 完全走两个极端啊。”
不过一黑一白也甚有趣味。
郎呼听了, 也好奇插嘴:“双生子?真的假的,还怪有意思的, 这么大的事, 一重天知道吗?”
卫缙则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崔沅之本想说跟小黑不认识,借此机会让一重天通缉他, 再寻个机会将他亲手斩杀, 以绝后患。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也只能笑道:“也是最近才与他相遇的, 之所以没告知大家,是因为还不确定。”
言语间含糊其辞,并未直接讲明重点。
郎呼紧跟着问:“不确定什么?不会不确定他是不是你兄弟吧?你们长得这么像,那还能有假?”
崔沅之嗯了一声,苦笑着说:“诸位也知道我的身世来历,我连生身父母都未曾见上一面,哪里还会心怀侥幸、希望能在一重天寻到和自己血缘相关的家人?便是与我再相像之人,真正相认之前,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这倒是真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 崔沅之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下落不明。
也对景云君苦心寻找父母多年一事有所耳闻。
但唯有雪昼知晓,这都是书中剧情设定故意给主角这个天之骄子设下的障碍,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个颇有打脸意味的爽点——
崔沅之的生父乃是九重天真仙,降临人间时与其生母相识,这才诞下了他。
也因此,崔沅之天生仙骨,不老不死,修行时更是一日千里,远超其他修仙天才。
不过他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靠爹靠娘,雪昼瞧不起他。
“景云君说的是,”卫缙顺着崔沅之的话道,“既然目前此人身份难辨,为妨混淆崔氏血脉,还是仔细审问一番为好。”
他还没下令,雪昼直接心领神会,不知从哪变出一条锁链,将小黑牢牢锁了起来。
小黑对雪昼不设防,自然叫他得手了。
只听他语气虚弱道:“雪昼小仙师,人家快要站不住了……”
说罢,直接顺着链条的方向朝少年倒了下来。
雪昼将他扶稳,皱着眉小声说:“给我站好。”
小黑软骨头一样,弯着腰,脑袋垂下来,倚在少年颈窝处,视线看向不远处光影中的崔沅之,微微勾起唇。
虽不是真正面对面四目相接,他还是从崔沅之那双狐狸眼中看到一种名为妒火的东西。
噼里啪啦,燃烧作响。
嘻嘻嘻,快要气死了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现在就是可以摸到雪昼,脏东西再怎么馋也只能在千里之外装作大度。
小黑越想越兴奋,呼吸不由加快了些,雪昼身上香气氤氲,闻得他精神振奋、心情大好,连衣服穿得体不体面都不在乎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雪昼的味道和那个衔山君味道好像。
小黑撇了撇嘴。
还不待他仔细嗅闻,雪昼已经牵着他的链子,将他向庭院中那棵巨大的古槐挪动而去。
拴在低矮的树杈上,雪昼边说边转身:“你先在这里等着,后续如何处置你,要看衔山君的意思——”
“不是……你脸红什么?”
雪昼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黑。
小黑干咳两声,不知羞耻地直言不讳道:“雪昼,我好想做你养的一条狗。”
雪昼:“…………”
不是。
雪昼:“你正常点。”
小黑双眼放光看着他,迈开长腿快步向他走来。
雪昼后退几步:“离我远点。”
小黑不听,走得更快了,两人距离快速缩短。
雪昼下意识闭上眼,扬起手,作势要打他。
小黑果然不动了。
再睁开眼,就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
要不算了,跟他计较什么,雪昼想。
他怕他的巴掌落到小黑脸上,对方都要伸舌头舔。
对付这种人,还是冷处理最有效。
思及此,雪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走了。
他的长相本就不具有什么攻击性,这一眼瞪得眉飞色舞,双颊自然透红,活脱脱一个风流少年的模样。
好可爱,好漂亮哦。
小黑目送他离去,眼神有如实质将他从头到脚舔了一遍。
雪昼返回卫缙身边,四个宗门正在说正事。
见到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卫缙身边,崔沅之忍不住将目光从正在讲话的水阳辉脸上移开些许,落到雪昼身上。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本来不见面,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还能稍加克制,但今日误打误撞通过卷轴见到活蹦乱跳的雪昼,心里就止不住地反复想。
尤其是见到小黑能在他身边来去自如,崔沅之心内愈发嫉妒。
凭什么?
自从遇到重生后的小灯,他便经常有此不甘的疑问。
要知道几年之前,小灯可是日日夜夜伴在他身边,这样的日子不知凡几,现在想见一面却是不能了。
而见面这么简单的事,他的新主人衔山君每天都做得到,来去自由的小黑也做得到。
凭什么他崔沅之就不行?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崔沅之越想越有怨气。
他的目光似乎也过于热烈,卫缙自然注意到男人的不同,他顺着崔沅之看去的方向,淡淡瞥了身边的少年一眼。
这不咸不淡的眼神看得雪昼心里一紧。
衔山君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崔沅之和小黑总看他?
但他和这两人可是清清白白,没有首尾。
雪昼记得,自己从来没和衔山君透露过重生前的事情,至于喜欢崔沅之这件事更是瞒得死紧。
重生后就更是谨小慎微了,老天爷在上,他可没有勾引人族。
雪昼腹诽,低下头静静听着四人的会话。
郎呼讪笑着开口:“衔山君,我方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我宗研发的卷轴衔山君用着还顺手不?天授的推鬼机和石雕罗盘我们真的很需要,若没有这两样东西,我们这边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水阳辉也说:“是啊是啊,我这里也有些棘手,若是能得天授相助,定会事半功倍。”
卫缙则道:“两位仁兄所求,我岂敢不应,改日便叫宗门师弟师妹设法给你们送去,这些都是小事。”
郎呼和水阳辉大松一口气,纷纷说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寄来天授这边一份。
卫缙但笑不语。
这时水阳辉又开口:“欸,景云君,聊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见你说些什么呢,你看你那里有啥缺的,我们好给你寄。”
“对对对,这次任务艰难,大家互帮互助一些,相信很快就能解决了。”
崔沅之惭愧道:“实不相瞒,或许是青蘅运气好,我们抽到的任务很简单,我这里已经完成了,卷宗记录也已经快马加鞭送往皇都,相信很快就能离开了。”
郎呼:“哇,你什么狗运。”
水阳辉也露出羡慕的神情。
雪昼听了,略有些不服气。
主角罢了,做任务都有光环的,若是剧情不给他这个便利,要如何显得他一骑绝尘、与众不同呢?
“谬赞谬赞,真的只是运气好,”崔沅之拱手道,“我想,目前这里已经不需要青蘅了,所以我们打算前往天授所在地,帮你们完成任务。”
“衔山君,你说可好?”
不远处偷听的裴经业望了眼大师兄的神色。
只见卫缙面无表情:“不必,我们自己能做到。”
“千万别客气,我是真的想出一份力,”崔沅之真诚地说,“方才听天授宗的情况,似乎与我们这里遇到的极为相似,若是有我相助,想必问题解决得会更快些,衔山君就不想快一点知晓休介郡异象背后的真相吗?”
卫缙:“……”
这时雪昼抬起头,强装镇定笑说:“早就听说景云君心怀天下,怎么现在扶危救难还有前置条件了,衔山君若是不应你,你就眼睁睁看着天授宗在休介之地空耗时间?”
崔沅之怔了一下,才缓缓道:“雪昼小仙师还真是伶牙俐齿。”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人前将雪昼二字唤出来,听上去有种怪异感。
雪昼听着也很不舒服。
郎呼和水阳辉似乎不了解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夹枪带棒,他们只是安静看戏。
但崔沅之似乎毫不介意雪昼的顶撞之语,相反,他露出包容的表情。
“方才只是和天授宗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真的袖手旁观?只不过,我去意已决,故而有刚才一番打趣之语。”
光影里,映出崔沅之俊美温润的五官。
他隔空望着雪昼,神情很温柔。
“雪昼,我会来找你的。”
第40章 第 40 章 但他知道衔山君很会。……
四宗门简单的会议结束, 裴经业将卷轴收起,唤了声:“大师兄。”
卫缙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只道:“继续按照先前说好的计划办, 不必更改。”
紧接着他又吩咐:“雪昼,丰照君与蕴和君要的东西就交给你去办, 你拿着我的令牌直接联系师尊, 这两宗的行迹路线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经手,内鬼尚未捉出, 若是泄露了机密, 事情会更棘手。”
雪昼低头应是。
裴经业指了指不远处被绑在树下的小黑:“大师兄,那个黑色的景云君怎么处置?”
卫缙不屑地冷声:“直接丢给三师弟, 就说此人易容成崔沅之的模样, 形迹可疑,让他拷打审问一番,看能不能从嘴里挖出什么东西。”
和其他两宗不一样, 他对崔沅之的身世丝毫不感兴趣。
若不是此人三番两次出现在雪昼身边, 他自然也不会有心思去想小黑和崔沅之到底有什么关系。
不过……
卫缙望着雪昼离去的身影,似乎想起来什么, 又拦住裴经业。
“二师弟。”
裴经业停下来:“怎么了大师兄?”
“没什么,”卫缙微微一笑,“只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
“大师兄您说便是。”
卫缙不紧不慢地说:“记得转告三师弟,这黑衣人还偷了一件宝物,务必要从他身上搜出,决不允许他私吞。”
什么?这人还是个小偷?
裴经业:“他偷了什么宝物?要不要紧?”
卫缙:“非常要紧,此人盗走雪昼一只朱樱耳坠。”
犹记得那几天雪昼找来找去,瞧上去还很懊恼。
不过一只耳坠罢了, 想要多少都有的是。
卫缙又说:“你们将赃物找到以后,原地销毁了吧。”
裴经业听了,略微有些语塞。
但还没等他想好该说什么,卫缙已经收起长刀离开了满地狼藉的院落。
雪昼的一只耳环……按照价格来看,也算是宝物没错。
但是,唉,就是,这个,罢了罢了。
裴经业一脸无语地走了-
这一天傍晚,雪昼与卫缙在休介中心城东南角赁了一处小院。
从现在开始,他们便和天授大部队彻底分开了。
细细想来,雪昼还从来没有和衔山君单独行动过。
两人在天授后山一起闭关两载,自出关到现在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期间跟随衔山君讨伐时,都有天授其他弟子跟着。
但这次确确实实是只有他们了。
二人将带来的行李简单收拾了一番,一齐服下守灵散。
随后卫缙回到桌前,又将卷轴缓缓展开:“雪昼将之前发生的事都看完了吗?”
雪昼犹豫着说:“看了,但是没有看完。”
卫缙取来一支香,施了一个简单的法诀将其点燃,插入精致小巧的瑞兽铜炉之中。
“正巧,今日事忙,我只看了前半段,雪昼再陪我看一遍吧。”
雪昼似乎没听清这句话,只是囫囵吞枣应了句好。
心里却在想,衔山君怎么不问上午在津绍坡发生的事呢。
看到他和小黑一起出现,也没有多加询问,难不成就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打算追究了?
他走到与卫缙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下,脑海里各种想法混杂在一起,颇有些心不在焉。
卫缙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但并未出声唤他回神,而是慢悠悠倒了一杯茶,视线落向卷轴记录的画面之中。
一直到雪昼清晰的脸出现在卷轴正上方,身旁的少年才突然挺直背脊,紧张道:“衔山君,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卷轴好像是我的。”
他连忙从衣襟里摸出一模一样的一个,推到男人面前:“这个才是衔山君的,今天早上是我不小心拿错了,衔山君莫怪。”
卫缙饮了口茶,不咸不淡地扫了眼桌上的卷轴:“没事。”
“我和雪昼的一天相差无几,看谁的都一样。”
雪昼:这能一样吗?
他还想开口再劝几句,卫缙却已经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无奈之下,只好将昨天发生的事硬生生又看了一遍。
看到尴尬之处,雪昼实在没办法继续了,他捏着手中光滑圆润的茶杯,小心翼翼望着身侧的男人。
卫缙看得很入神,峻挺的眉宇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
待看到画面中的雪昼做出与平日里完全相悖的言语行为时,他的神情舒展开来,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与雪昼快速过完一遍不同,卫缙有时还会停下来,倒回去重新看,反复看。
雪昼主动发问:“衔山君,您有什么发现?”
卫缙说:“这段打架时的对话很有意思。”
雪昼看了眼画面,正是自己生气时往卫缙身上泼茶时的桥段。
两人对话内容大致如下:
生气的雪昼:你真的很不会伺候人。
卫缙:你还让谁伺候过你?
不屑的雪昼:之前也有人对我很好的。
卫缙:你说的最好是崔沅之。
疑惑的雪昼:我和崔沅之好好的相安无事,你提他做什么。
……
发号施令的雪昼:几个环佩都摘不下来,你真的好慢呀。还总是让我戴这种亮闪闪的首饰,我真的很不喜欢。
卫缙没说话。
……
啰嗦的雪昼:%?#@……崔沅之……*+~!
卫缙:你继续说,多说点崔沅之,多说点你们之间的事,我特别爱听。
重新看完以后,卫缙道:“这便是师弟师妹总结出的第六条线索了。”
——失忆期间,无法说出真实信息,只能说出与认知完全相反的话。
也就是撒谎。
雪昼回忆着那段对话,木着脸承认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说自己不喜欢衔山君送来的那些宝物,其实是假的。”
他喜欢金闪闪、银闪闪、亮闪闪,一切可以闪的东西。
这个爱好天授宗人人皆知。
每次获得衔山君赏赐时,脸上露出的喜爱之情也是做不得假的,毕竟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东西不会骗人。
这一条确实无法作假。
卫缙:“若往后几天我与雪昼也会以同样的手段被控制,便要在心里默念,耳中听到的所有信息,都要从相反的方向来理解。”
雪昼听话点头。
他想起祁徵和裴经业两人吵架时说的话,裴经业让祁徵去河边睡觉,想来内心想的与嘴上说的恰恰相反。
而祁徵应当是真不想去河边睡觉,才会一口答应下来,毫不犹豫地向河边走去。
甚至他邀请裴经业同去,裴经业也二话不说一起走了。
反向推敲一番便能发现,他们两个是真的不想去外面睡觉,就这么简单。
和事实情况也相符。
按照同样的道理推敲,自己对衔山君说出“你真的很不会伺候人”也是反的。
他内心真实想法,应该是说卫缙伺候得很好的意思。
“……”想到这,雪昼心虚地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冷茶。
这一条确实不好辩解,因为在他心里,卫缙真的很会照顾人。
在天授宗众人眼中,雪昼只不过是卫缙一件趁手的兵器,兵器就是要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不论是战场还是寻常修行,都应做好仆人的本分。
雪昼也是这么想的,自出关以后,他的心愿就是做个对衔山君有用的人,是以一直尽心尽力服侍衔山君,宗门事务也迅速上手,进步神速。
但他服侍的内容也很有限,陪卫缙用膳,服侍卫缙穿衣,有时要陪卫缙的床,仅此而已。
其他的业务因暂时还没有机会接触到,雪昼心里清楚,自己不太会。
但他知道衔山君很会。
只因他重生后在洞府里养伤的那段日子,都是卫缙一个人将他一点点养好的。
灌输灵力,换伤药,缠绷带,喂饭喂水,带他去洞府外散步,学习走路,教授箭术修行……
所有环节事无巨细,从未有过疏漏。
雪昼以为他出身高贵,生于大卫皇室,应当不了解这些东西才对。
彼时的卫缙听了,慢悠悠解释道:“我是师尊第一个弟子,幼时便来了天授,他不管我,样样都要我自己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然而然也就学会了。
“……”
思绪扯回。
雪昼继续想,如果伺候人这一条也是说的反话,后面那几句就更是了。
譬如“你最好说的是崔沅之”,应当按照“你最好说的不是崔沅之”来理解。
看来衔山君私下里对崔沅之很是不喜,不过在合作讨伐这种正事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自己说的“我和崔沅之好好的相安无事”也要从完全相反的方向看待。
那衔山君所说的“你继续说,多说点崔沅之,多说点你们之间的事,我特别爱听”,真实的意思是他很不爱听。
想到这,雪昼的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确实如衔山君所说,是很有意思的对话。
这时卫缙又播放起后续的画面,雪昼跟着看了一会。
看着看着,他似乎又有新的发现。
“衔山君说话很有技巧,”少年忍不住小声钦佩道,“我们之中,大多说的都是肯定意味的句子,所以脱口而出时就容易变成谎话,但衔山君很喜欢说问句。”
疑问时,答案模棱两可,似乎完全跳出了规则外,不受谎话的影响。
卫缙就很爱提问。
但凡他昨夜第一句话没有问雪昼“你今夜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而是说的肯定句,两人是断不可能有机会睡在一张床上的。
这同时也说明,他们这七八天睡在一起很大部分原因都是卫缙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向雪昼发出了邀请。
雪昼: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卫缙听了微微一笑,对少年眨了眨桃花眼。
“若今夜你我还会陷入同样的境地,我们便通过问题来判断情况是否正常。”
雪昼重重嗯了一声。
他想,这可真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对衔山君有什么压在心底里一直没问的问题,岂不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出口?
答案也是可信的,只需要根据衔山君说的话反向理解一下就好了。
想到这,雪昼心绪澎湃。
更何况他们虽然服用了守灵散,被迫说谎时虽然能保证彼此神识一直都是清明的,但事后又会忘却这段回忆。
只要他想办法让衔山君不看卷轴的记录,自己再找个机会偷偷看,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雪昼觉得自己聪明无比。
这时瑞兽小铜炉的香已经燃尽,卷轴的画面自动关闭,自行滚动着收了起来。
卫缙望了眼身旁偷偷傻笑的少年,就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状若正常道:“雪昼,我们该走了。”
“是。”
雪昼连忙站起身,跟着他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