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略显粗暴的剐蹭。
夜幕降临时, 卫缙带着雪昼踏入中心城最热闹的酒楼。
雪昼娴熟地从荷包里取出银钱,定了顶楼视野最好的一间。
两人在厢房内坐下,将这几个时辰内打探到的消息稍作整理。
他们接连去了郡守府、府衙、当地的庙观、城郊的农庄, 还同数不清的过路百姓进行交谈,也算有些收获。
趁着菜还未端上的间隙, 雪昼不断翻看着记录在册的关键信息:和衔山君说的一样, 很多对话都有冲突,至于谁真谁假就不知道了。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有人会说反话, 另一部分人则不会,恰恰因为这样, 才搅得整个休介之地鸡犬不宁。
可见‘说反话’针对的是具体的人, 只要这个人被盯上了,不论去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种诅咒。
造成这种混乱局面的会是什么样的鬼?是一只还是一群?
雪昼的讨伐经验也不算少了,但从未见过哪只鬼具有这样的能力。
正想着, 几名小侍敲开厢房的门, 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空气中飘来一股辛辣的味道。
雪昼立刻合上自己的小册子,视线望向小侍, 隐隐透着期待。
卫缙点的都是他爱吃的菜。
小侍们打完招呼纷纷退下,厢房内又剩他们二人。
卫缙说:“吃吧,在外面不必拘束,多吃些。”
“多谢衔山君。”
雪昼欣喜地对着男人笑了笑,拾起筷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他的礼仪悉数由卫缙所教,吃饭很乖很安静,恪守规矩。
卫缙坐在他对面,偶尔给他递过去一杯茶水, 气氛融洽。
雪昼边吃边偷偷打量男人,见他眼皮半耷拉着,吃得慢条斯理、看上去不大有食欲的样子,便头脑一热夹了一筷子鱼过去。
卫缙望着碗里多出来的一双筷子,掀起眼皮,和他的视线正巧撞在一起。
少年吃得嘴巴红红的,略微有些肿,但见他神采飞扬,望着卫缙的眼神跃跃欲试。
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他顿了一下,连忙怂怂地抽回手。
卫缙忽然握住他要缩回去的手腕。
拇指掐着人腕骨把那筷子抢过来,稳稳当当抬到自己嘴边。
“谢谢雪昼。”
卫缙眼尾斜挑,唇角上扬起来,说完这句话后,张嘴将筷子尖上的鱼肉吞了进去。
雪昼看得一怔。
那是他的筷子,衔山君怎能直接用……
他试着将手抽回来,但卫缙的力道极大,竟让他挣脱不开。
两人的肌肤隔着一层皮料传递着热度,雪昼只觉手臂处的皮肤开始发烫。
卫缙垂下眼,暗示道:“还想吃这道豆腐。”
“……”
原来衔山君吃不下饭,是想让人喂。
雪昼只好又给他夹了一筷。
卫缙果真吃了下去。
本来和不同的人交谈、说了一整天的话,进食情绪不佳,但雪昼喂到嘴边时又莫名其妙有了食欲,渐渐地也用得多了些。
两人很快就将桌上的饭菜吃得七七八八。
卫缙端起茶饮了一口,对少年眨眼睛:“下次我也要喂雪昼吃几口才是。”
雪昼猝不及防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他红涨着脸道:“不、不必了,衔山君真是客气。”
雪昼可不想让卫缙喂自己吃东西,这会让他想起来自己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弹的那段日子,那时多受罪啊。
见少年不停咳嗽,灌了两三杯茶水都不见好,卫缙蹙起眉。
“怎么了?”
雪昼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一向清润的声音如今略显沙哑:“卡……卡刺了。”
都怪衔山君。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施个诀就解决了。
雪昼在心里默念着能用得上的口诀,这时眼前一暗,卫缙已经来到他身边。
“我看看。”
说着,一只大掌捏住少年嫩白的双颊,虎口抵住下颌,力道稍重地提了起来。
雪昼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喉间登时含混不清地滚出一句:“衔山……礼数……不合……”
卫缙俯身凑上来听。
他笑眯眯说:“嗯,嗯,我听到了,不要紧。”
“别说话,要是刺伤了喉咙怎么办?”
而雪昼是从来不会拒绝卫缙的,顶多只会说上一两句于礼不合之类的话,委婉地劝诫一下。
卫缙要的就是这种从不直言拒绝的委婉。
他将少年拽近自己,拇指抵着齿关撬开,另一只手伸进去两指,一点一点探了起来。
痒……还有一点点的麻。
雪昼啊啊地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脏不脏,”卫缙自作主张地回答,“我用了清洁术,不会弄脏雪昼的,是不是?”
雪昼啊啊地更厉害了,很显然想说的并不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
他想知道,为什么衔山君突然变得这么有兴致。
刚进酒楼时还略显疲惫,不过是喂个饭的功夫,看上去已经和来时判若两人,还有心情给自己揪刺。
少年口腔湿热,卫缙修长的两根手指缓慢搅动,夹住舌根试探着往喉口顶了顶,可惜他戴着手套,皮质的料子并不吸水,涎水从嘴角失控淌下。
雪昼似乎羞于在主人面前有此情态,忍不住双手攀上卫缙精壮结实的小臂,暗示他放过自己。
以后不给衔山君喂东西吃了还不行吗。
他这点微末的反抗在卫缙眼里和小猫挠爪子别无二致。
食指顶着上颚的软肉碾磨,指甲隔着一层皮料刮过敏丨感的黏膜,逼出雪昼喉间黏腻的呜咽声。
卫缙听到了,指腹却故意压住舌苔重重揉按:“很快就好了,雪昼可以坚持,对不对?”
如同哄骗稚童喝下苦药的大夫,温柔的笑容背后充满了精明的打算。
雪昼闭上湿漉漉的眼睛,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很快,卫缙从他口中捉出一根透明的小刺。
雪昼不知道这罪魁祸首已经让男人拔出来扔掉了,仍闭着眼。
卫缙又将手指探了进去。
指尖抵着上颚处的伤口揉了揉,指节曲起勾扯着软舌,搅出少年吞咽不及的呛咳。
被他一番玩弄,雪昼觉得舌头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保持着仰视的姿势,逆光望着颇有兴致的卫缙。
取刺这个行为从未记录在他过去看过的那些禁书之中。
但卫缙这么做,却让他体内生出一种熟悉的渴望,是体内那种病,崩坏的前兆。
就如同先前在皇都一般。
痉挛性的吞咽,略显粗暴的剐蹭,还有口腔里传来的咕啾水声,令他睫毛粘着泪水成了簇,皮肤晕开一片潮红。
雪昼忽然觉得哪里都热。
他心里直呼不好。
抽出手指时扯出银丝,卫缙取出帕子不紧不慢地仔细擦掉雪昼唇边的涎液,随后胡乱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雪昼连忙将脸转了过去,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开始喝水。
他想,这次如果再发病的话,可不能全怪他自己……都是衔山君一手造成的。
都怪衔山君。
卫缙凑过来,声音有点不同寻常的哑:“没刺了?”
雪昼将茶水放下,刚要点头,嘴里却脱口而出:“还是有。”
话说完,他不小心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等等,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卫缙眯起眼睛。
他的手已经捏住少年的下巴,语气捉摸不定:“真有、还是假有?”
难不成,雪昼在邀请他?
雪昼心里一片慌乱,他想说没有的,但不论说了多少次,说出口的都是:“还有刺,想让衔山君给我看看。”
卫缙玩味地笑了笑:“哦?”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雪昼突然福至心灵。
来了!
是那个会让人说谎的东西,它来了!
雪昼着急,语无伦次地说:“我在说真话,衔山君,那个鬼离开了……守灵散不起作用……衔山君能不能明白……”
卫缙从他的话中获取到关键信息,连连点头:“别急,慢慢说。”
雪昼安静下来。
他现在服用了守灵散,即便被控制了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必衔山君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对视半晌,视线缠在一起,里面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雪昼想,现在可以问出想问的问题了,对吧?
他兀自纠结着,真到了这个关头还是有些怯懦——他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
雪昼看向卫缙,那双桃花眼里蕴藏着浓稠的、化不开的墨,极为吸引他。
“衔山君……我能不能问您一个、哦不,问您几个问题?”
疑问不算在被控制的范围内。
卫缙似乎思索了几瞬,对他轻轻点头。
点头这样的动作也不算。
雪昼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您有没有后悔救下我?”
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
在天授后山的那段日子里,初重生时带来的疾病折磨得他几次都想放弃生命,但卫缙一直很有耐心地守着他,不离不弃,从未有过嫌恶之意。
如今的雪昼回看,就连他自己都嫌当时的自己麻烦了,不知道衔山君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有没有哪一刻,他也是后悔救下自己的呢?
或许是有的。
他幼时被崔沅之带回青蘅宗时,时时刻刻小心小意,多年后不也在崔沅之的眼中见到了困倦回避的情绪?
刚重生的时候要比在青蘅山上的他磨人百倍,没道理衔山君如此包容。
谁料,卫缙却答:“从不后悔。”
雪昼一喜。
他的心像被浸泡在樱桃酿之中,又甜又醉,虽然和衔山君并没有那种不清不白的男男之情,但此时此刻的他也会因为卫缙的一句话感到幸福。
紧接着,他问了第二个特别特别想知道的问题。
“那您以后还会有像我一样的,别的法器吗?”
雪昼不仅想一辈子为衔山君效命,还想做衔山君唯一的法器。
就像圣旨里所写的那般,称他是“大卫至宝,举世无双”。
卫缙很快也回答了:“不会,只有你一个。”
雪昼开心得想站起来转几圈儿。
他喜形于色,刚要道谢,笑容却僵在脸上。
不对,这不对劲。
他想到一桩要紧事。
被控制时,人只能说反话。
第42章 第 42 章 “难道你希望我除了你之……
想到这个, 雪昼笑不出来了。
他甚至有点生气。
于是没忍住问出口:“为什么?”
与料想中的一样,处于控制当中的他根本隐瞒不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更无法掩饰。
卫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雪昼的神色,反问道:“难道你希望我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
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不。
雪昼心里有些着急,刚要说些什么, 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现在的他还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才不要说让自己生气的话。
但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也不知道衔山君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雪昼从座椅上站起来, 焦急地围着卫缙转来转去, 似乎在想合适的说辞。
卫缙见他绕着自己打转儿,心里觉得他可爱, 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
这时雪昼停下来, 也学着他生涩地反问:“就不能没有吗?”
就不能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别人吗?
当然可以。
绝对可以。
卫缙也顺着他的话道:“一定没有。”
但他说完以后,雪昼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
一定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按照一定有来理解?
真是气死了。
气死了气死了。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 闭了闭眼,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谁料卫缙附上来,紧挨着他身边坐下, 似乎早已看穿他在想什么一般。
只听他笑着解释道:“我没办法与除了你以外的第二个人再确认这种关系,这是事实。”-
戌时将至。
脑袋晕晕的。
雪昼晃了晃头,视线逐渐清晰。
四下看去,繁华的街坊之中,他正跟在衔山君身后,穿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向他们二人共住的小院行去。
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衔山君宽大的衣摆,上面还有用力捏出的褶皱,看上去已经捏了很长时间。
雪昼当即松开手, 疑惑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方才不是还在酒楼之中吗?
还记得和衔山君点了好大一桌子菜,很好吃,他吃得也很高兴。
后来……还喂衔山君吃饭了,然后自己不小心卡住了一根鱼刺。
再后来……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雪昼仔细翻找着脑海里的记忆,依旧没想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种情况下,记不起来只有一个原因:
他被控制了。
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趁着清醒问衔山君问题。
罢了,回去看看卷轴的记录再说。
思忖中,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卫缙离得有些远,连忙快步追上去。
路遇街边一家贩卖首饰的小摊贩,雪昼无意一瞥,看到铜镜之中双眼通红的自己。
“……”
怎么会这么红?
雪昼揉了揉眼睛,发现酸涩得厉害,摸了摸嘴唇,发现也肿肿的。
嘴巴大约是吃了辣的缘故,但这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又没忍住和衔山君发生争执、被气哭了?
没道理……这次服了守灵散,神识应当很清醒才是。
雪昼一头雾水地走到卫缙身边,和他并肩走着。
然后鼓起勇气问道:“衔山君,方才我是不是被……”
“是,雪昼被控制了,”卫缙坦然承认,又说,“你当时扯着我的衣服不放,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伤心得不行,怎么哄都哄不好。”
雪昼:“?”
不是服了守灵散吗?
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么丢人的事情?
雪昼立即怀疑:“难道是守灵散失效了?”
卫缙:“怎么会,这守灵散效果好得很,雪昼可是费尽心思反问我,问得我都无从招架了。”
雪昼犹豫地说:“那就是衔山君说了伤我心的话,我才会这样。”
卫缙无奈:“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雪昼这样说真是冤枉我了。”
雪昼抬起头仰视,认真地睁大眼睛看向男人的表情。
见他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不似作伪,心里刚升起来的疑窦顿时消失了。
衔山君没必要说谎骗他的,毕竟有卷轴做记录。
雪昼再想也想不出来其他可能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那衔山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卫缙理所当然地微笑。
“因为,我方才并没有失忆。”
雪昼:……
……什么?
他忽地停住脚步。
卫缙见他不走了,也跟着停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怎么了,很惊讶吗?”
只听卫缙不无遗憾地说:“为此我们还险些生了嫌隙,幸好我长了嘴,又会哄人,好说歹说才让雪昼不伤心了,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何等误会。”
什么乱七八糟的。
雪昼听得耳朵滴血一样的红。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嗯,是的,好像,其他人发生口角也是因为这个。”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有现身说法的一天。
卫缙微笑:“待我们回去,雪昼可以看看神权宗给的卷轴,上面记得清楚些,等到你看完,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雪昼突然有些不敢看-
在逐渐摸清楚这些规律与线索之后,天授宗开始寻找真正的污染源。
他们每日将收集来的信息加以整理,总结出互相矛盾的地方并亲自前往查看,意图找出问题的关窍。
好不容易事情有了些眉目,意外又发生了。
二月底这一天半夜,天授宗修士身上带着的石雕罗盘均发出强烈的反应。
卫缙一众人夜半登上休介城墙,来到了鬼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今夜没有月亮,浓稠的乌云遮挡住光辉,远远望去,天上地下仿佛衔接在一起。
城墙之上,雪昼悄悄念了一个口诀,手心里生出一簇火苗。
他将火苗向下扔去,只见那微弱的细光顿时被巨大的黑雾吞噬,看不见踪影。
这次雪昼点燃了一个更大的火把,抛了下去。
烈火砸下,接近地面的地方发出低沉痛苦的“嗬嗬”声。
满头花白的郡守紧张地扶在墙沿上往下看,只一眼,就吓得跌坐在地,大惊失色。
那簇火燃起燎原之势,迅速延伸出一条通红的线,将周围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城门外是密密麻麻的鬼。
一个挤着一个,密不透风,组成没有缝隙的黑色潮水,缓慢地向墙内涌去。
最低阶的尸鬼是辨不清眼前有何物体的,但他们能闻到人身上的香气,是食物的味道,吸引着他们前进。
裴经业等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无穷无尽的低阶小鬼,一时间看得也有些眉头发紧。
不知谁问了一句:“这些……都是人变的吗?”
无人知晓这个答案。
祁徵却说:“总不能是休介的吧,印象中这里所有异化的尸鬼都已经被清除了。”
“大师兄,现在怎么办?”
卫缙一语不发,转过身来看着面色苍白,几欲吓晕过去的郡守。
他走上前去,踢了踢男人的膝盖,沉声吩咐道:“回去守好城中百姓,关闭休介之地一切可以进入的地方。”
郡守连忙起身领命:“是是是王爷,小臣这就去办。”
他二话不说,在小侍的搀扶下起身向城中逃去。
离开时,依稀还能听到卫缙在与身边的人商讨作战计划,声线十分冷静,仿若在说一件寻常事一般。
但这场仗打起来并不寻常。
此次讨伐为掩人耳目,天授宗并未派出太多弟子下山。
他们分头作战,连杀了三天三夜,都没见到这缓慢行走的鬼族大军什么时候有尽头。
雪昼不无担忧地想,若是这种低阶尸鬼是源源不断的活人变成的,那怎么杀都要杀不尽了。
但情况显然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直至三月初,天气渐暖之时,尸鬼的入侵终于不进反退。
也就是这个时候,援兵来了。
一路身着青蘅宗校服的修士赶来相助,迅速帮天授宗收了尾。
城中百姓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振臂欢呼。
郡守府的言官不由上谏提议道:“青蘅宗雪中送炭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大人何不设个小宴,顺应民意招待他们一番,也好感谢他们的功劳。”
郡守摆摆手:“若真这样做,恐怕会忤逆圣上的意思。”
“圣上的意思?”
“陛下只允许咱们官府多多宣扬天授宗,其余的宗门都没有提。”
郡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本来嘛,这青蘅宗不管帮不帮,天授宗这仗都会打赢,只不过这次青蘅宗运气好,在屠鬼的最后阶段帮上了忙,这才在民间有了名声,不设宴也是对的,你看咱现在哪里还有钱出得起宴席费用?”
那言官便不再说话了。
又过两日,崔沅之才风尘仆仆赶来休介之地。
他先是拜访了郡守府,后又辗转至卫缙的庭院。
踏入这座小院时,心情还有些紧张。
雪昼才刚经历完一场恶战,精力损耗过多,这几日只化作折扇躺在卫缙枕边的锦盒里,暂作休息。
今天好不容易趁着有太阳,他趴在小亭中的石桌上午睡。
卫缙就坐在他对面打磨着手中的竹匙。
还是雪昼先前做的那只,他近日时时拿起来精雕细琢一番,很快便能成为一只成品了。
雪昼睡得昏昏沉沉,朦胧之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睡眼惺忪,见到一袭白衣的崔沅之站在亭外,紧紧盯着自己。
第43章 第 43 章 他妒忌卫缙。
三月初, 天气渐暖。
自天授宗抵达休介之地的那一刻起,这里就从未放过晴。
最近更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雪昼不喜欢阴沉沉的天气,润湿的水汽让他感觉有点难受。
不过, 这也是重生后无法回避的麻烦之处,他如今的本体毕竟是纸做的, 纵使再金贵, 怕潮怕湿也是天性。
身体内水汽加重,走起路来都觉得沉甸甸的。
但又不能躲在屋子里真的不见天日, 万一本体发霉了就更不好处理了。
雪昼只得天天在屋外晃悠。
偶尔跟着衔山君处理公务, 就不免碰到崔沅之。
两宗交谈时,祁徵也会将小黑一起带来。
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放在他二人身上, 尽管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却还是心照不宣地没有解释。
这几日,崔沅之和小黑也都分别试图找雪昼说过话,但雪昼总是一副昏昏欲睡、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更别提大部分时间都变成扇子歇在卫缙手中, 叫他们有话也说不出口。
于是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崔沅之, 似乎从卫缙和雪昼的交往方式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好似不是主仆那么简单。
事情的起因, 是青蘅宗与天授宗坐在一起开会时,卫缙随口赞了雪昼一句。
原话依稀是“雪昼考虑得十分周到,不愧是天授至宝”。
彼时天授的弟子们面色淡然,并未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这足以说明他们早已习惯听到卫缙如此夸赞雪昼。
崔沅之心底生出一种违和般的怪异感来。
依他对卫缙的了解,是断不会对旁人说出这样的好听话来的。
此人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又怎么可能用这种直白的赞美讨好一个人。
况且还不能称之为人。
雪昼是一只器灵。
……这样一想,似乎更不对劲了。
崔沅之不由思索起卫缙收留雪昼的初衷。
他当年为什么会救下小灯?
崔沅之首先排除了他们有私情这个可能。
且不说卫缙为人处事矜高自傲,应当不屑背地里与人发展感情。
单说小灯, 就决计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来。
崔沅之从来不会质疑小灯的纯稚心性,更不会不信当初他对自己的一颗真心。
可若不是私情,还会有哪种可能?
思索良久都没想出什么头绪,偏偏现实种种情况都指向他二人私交暧昧,崔沅之心觉难以接受之余,就不免产生其他情绪。
比如,他会不甘。
这样的表情不单出现在小黑的脸上,也会出现在他眼中。
崔沅之很不甘心。
见过少年澄澈钦慕的眼神,心中留痕过后,就难以接受他再用这种目光去看别人。
尤其这个人是卫缙。
崔沅之想,衔山君哪里有自己温柔,他对待异族的态度可称之为恶劣。
小灯这样日日夜夜伴在他身边,不会感到害怕吗?
说不定正是因为害怕,面上才装出那样恭敬温顺的样子。
崔沅之不无恶意地想。
除了不甘之外,还有妒忌。
他妒忌卫缙。
凭什么?凭什么卫缙要和他签那样羞辱人的魂契,小灯就同意了,也甘愿和他做主仆?
自然,下魂契这件事尚未水落石出,目前也尚未有任何明确的线索指向卫缙对小灯下了魂契。
但在崔沅之心中,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
除魂契一事之外,他更加妒忌卫缙比自己做得好。
为什么卫缙每次都能精准猜到小灯心里在想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说中小灯爱听的。
这几日他也撞见过卫缙私下嘱咐同门师弟做些小灯爱吃的菜,那些菜式的名字简直信口拈来。
若不是悉心观察,或是两人一同生活过许久,显然不可能对少年如此了解。
崔沅之心中疑神疑鬼,越看这主仆二人越不清白。
但他越想下去就越难以忍受,总想寻个机会问清楚。
可眼下并不是好时机。
鬼族接二连三地进犯休介之地,自他到访这里后,已经经历了两次夜袭大战。
两宗弟子们纷纷状态疲乏,打得吃力。
天授宗倒有不需要人力消耗的杀鬼法器,但不巧的是被徽玄宗与神权宗借走了,一时难以接应休介之地的战况。
于是他们只得硬撑。
又过了五六日,新一轮的夜袭来了。
这些天雪昼就睡在盛放扇子的宝盒之中,今夜被石雕罗盘的震动吵醒,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化形,站在床边等待卫缙醒来。
也同前几次一样,他们分头行动。
雪昼带着一队人马守在城门东,他抱着长弓,强撑着驱散倦意。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向中心城压近的鬼族。
“雪昼!”
有道声音在头顶上方不远处呼唤他。
少年回过头,就见师星移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雪昼瞌睡虫顿时全跑光了。
他望了眼远处的地平线:“今夜是天授与青蘅行动,你是我们两宗的客人,回去歇着便是。”
师星移站到他身侧:“你们都出来了,我怎好意思蒙头大睡。”
雪昼见他不打算回去休息,便也懒得再劝了。
他们站在城墙根下,等待着鬼潮的倒来。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些尸鬼的移动速度缓慢得出奇。
过了许久,仍像停留在远处,未能向这里挪动一寸。
紧接着,他们感觉到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
师星移与雪昼对视一眼,弯下腰将手抚向地面,探了好一会儿。
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说:“这步点……不像是尸鬼的移动,倒很像一群猛禽。”
“猛禽?”
“是。”
师星移站起身,两人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巨兽的低吼。
真有猛禽。
雪昼拉开弓箭,做出射击的准备:“难不成今夜他们换了个打法路数?”
师星移脸色也很难看,但他按住少年的手臂,劝道:“先别着急,看看怎么回事。”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群猛禽终于出现了。
在天授宗与青蘅宗的注视下,只见一群骑着花纹虎的男男女女正缓慢向这里走来。
他们个个面容姣好,衣冠楚楚,和身下骑着的猛虎形成鲜明反差。
这些老虎边走边啃食着行动缓慢的尸鬼,想必是因为进食的缘故,才导致他们行进如此迟缓。
偌大的鬼军竟在这群花纹虎的袭击之下,迅速溃败、四散而逃。
这群异族之中,为首的男人容貌极为俊美,他手握一支长笛,斜倚在巨大的黑虎之上,面带微笑着慢慢悠悠骑到城门下。
“贸然到访休介之地,还望郡守莫怪罪。吾乃北海君子一族,听闻此地有难,特来相助。”
君子族?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从未听说过北海还有这样一脉异族。
郡守挥挥手,立刻喊道:“开城门!”
站在他身侧的卫缙脸色冷沉,并未言语。
那首领携着一众族人纷纷从花纹虎背上跳下,巨兽也被他们轻松收服,化作一缕烟消散了。
不由有人小声道:“还真是妖族,要不是能驾驭猛兽,瞧上去与人族一般无二。”
男首领被郡守派来的人热情地请上楼。
好在他也极知礼数,上来就弯腰作揖,动作丝滑如流水,标准得叫人挑不出来一点错误。
“诸位,在下名叫相乐阅,北海君子族人氏。”
郡守热情道:“还从来没听说过君子族呢,从相郎君衣冠气度来看,想必君子一族定然十分谦逊知礼了!”
相乐阅耐心道:“多谢夸奖,我族性格谦让,唯礼是尚,一向不争血气,崇尚礼仪。”
这样一群谦和之人,竟能驯服那些穷凶极恶的猛兽。
裴经业知晓大师兄一向不喜这些,便主动站出来交涉。
“君子族生在北海,距离如此之远,怎么会千里迢迢前来休介?”
相乐阅微笑:“哦,是这样的,在下听说心上人有难,特来相助。”
心上人?谁?
在场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几名女修躲在人群后面互相诘问:“你相公?”
“你相公。”
“不,你相公。”
裴经业:“不知您是来寻哪位?”
相乐阅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流转,在看到祁徵背后的人时,眼前一亮。
只见他快步走到祁徵身后,双手捧起小黑的手。
小黑双手仍被天授的秘宝束缚着,一时间挣脱不开,只能脸色铁青地看着相乐阅接近自己。
“在下的心上人就是景云君,崔沅之。”
相乐阅坦荡荡道:“自从上次和景云君见面之后,在下朝思暮想,前些日子与您联络,听说您遇到了困难,想着在下或许能帮上些忙,便自作主张来了……”
他兀自说着,周围人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咳咳——”
卫缙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
他看向相乐阅的背后,眉尾微微上挑。
“景云君,你来得正好。”
相乐阅听到这句话,微微一顿,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看去。
只见一袭白衣的崔沅之就站在不远处,瞧那神情,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
“……”
这时小黑弯下腰,再难忍受,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44章 第 44 章 整个大卫谁还不知道他是……
雪昼与师星移站在城墙下, 并未听清上面发生了什么。
方才那男人叫城门时,说自己是北海的君子族……
这名字很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雪昼敲了敲脑袋,皱着眉回想。
君子族……君子族……
他想起来了!
君子族的族长相乐阅, 正是崔沅之最疯狂的追求者之一。
依稀记得剧情中说,这两人很早很早就相识了, 比他遇见崔沅之还要更早, 有多年相识的情分在。
相乐阅苦恋崔沅之多年,待崔沅之与明珠女君缘分散尽后, 他如愿以偿成了崔沅之下一个入幕之宾。
自然, 他也不是那个能让崔沅之甘愿和他厮守一生的人,两人也只是有一段露水情缘。
毕竟像崔沅之这样的抢手货, 身边必定不会缺人就是了。
“雪昼, 我们上去吧。”
师星移伸出手在发呆的少年眼前晃了晃。
雪昼眨了眨眼,转身对着几名弟子道:“你们先回去复命,我去附近巡逻一下, 稍后就回。”
师星移见他并不打算回城, 改变主意道:“你一个人太危险,我跟你一起, 晚些回去也不妨事。”
雪昼推辞不过,于是两人一道向城外附近的密林步去。
林中果然还有几只残存的低阶尸鬼,师星移和雪昼边走边清理,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倒变得更谨慎了些。”师星移说。
雪昼则漫不经心的:“多看几眼,确认一下,好过以后生出许多麻烦。”
师星移笑了笑。
“从前我们一起外出游历的时候,你可是从来不会关心这种细节的。”
那时崔沅之有意纵容,小灯修炼便懒懒散散的, 每次都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大家都愿意这样宠着他,历练时也不会让他做危险的事情,安安分分当个挂件足矣。
若没有当年那件事……这样闲适的日子说不定会一直持续下去。
师星移陷入回忆当中。
“噗哧——”
身侧响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师星移偏过头,就见雪昼弯下腰,一箭将草丛中埋伏的小鬼捅了个对穿。
少年眼睛都不眨一下,微微抬起手,那支箭自动从尸鬼的后背飞出,沾染着黑红色的血迹回到他掌心中。
动作干脆利落,还有几分英姿飒爽。
师星移看得有些发愣。
黑夜里,他见少年熟练地转了转手中的箭矢,柔声安慰:“好啦,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忘了吧。”
“大家现在过得都很好,这样的日子我很满足。”
现在过得很好……吗?
师星移心中五味杂陈。
“雪昼,我想和你说一说后来发生的事……”
“后来的什么事?”
雪昼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师星移张开口,似乎在想说辞。
趁他意识分散的间隙,一只脏兮兮的枯瘦手臂忽从泥土里悄悄翻出来,握住他的脚踝。
尖锐的指甲穿透鞋袜,刺入其中。
“小心!”
雪昼反应极为敏捷,当即将手中的箭矢飞了出去,对着那只鬼爪就刺。
谁料灵力控制突然不听使唤,箭尖刺得偏了些,只削下来一半鬼掌。
那鬼怪叫一声,鬼爪更加使力,师星移痛得冷汗淋漓。
好在他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不差,连忙从身上摸出一只匕首,对准那只手腕快速扎下!
鬼手终于被钉死在地上,不动了。
见威胁消失,雪昼紧张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
“抱歉,是我方才失误了……”
他对师星移道歉,忽然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于是扶着额走到旁边的树干旁歇息,脚步略显虚浮。
体内热流上涌,身体缓缓有了燥热感。
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似乎又要发作了。
不、不行,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雪昼悄悄在手臂上划出一个伤口,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或许是他二人的鲜血味道所致,亦或是那声鬼嚎起了作用,林中四面八方冒出越来越多的尸鬼,游魂一般慢慢包围住他们。
师星移腿脚受伤,行动略有不便,招架吃力。
雪昼不得不强打精神,让自己重新振作。
可惜这次也同上次发作时一模一样,身体无力,四肢酸软,灵力也被封锁在丹田识海中,无法发挥到极致。
四面八方的鬼越来越近,几乎快要逼近到他们身前。
好在有君子族的虎兽在不远处镇守,它们敏锐地嗅到有危险,一个个奔入林中,发出吼叫。
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城墙之上的众人注意,见情况有异,便迅速赶到这里。
待赶来时,最后一批尸鬼也被消灭殆尽。
雪昼双手攀着自己的长弓,借力倚着,只觉头晕眼花。
在见到熟悉的身影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对着卫缙的方向倒下。
“雪昼!”
人群中有几人异口同声喊出。
到底还是卫缙动作更快一些,他连忙将少年接住,缓缓将人扶进自己怀里。
崔沅之和小黑也焦急地走上前来查探情况。
“雪昼,你怎么样?”
“是不是受伤了?”
小黑充满敌意地看了眼师星移:“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有这么多鬼族被引过来?”
三人将少年围得严严实实,旁人根本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混乱之间,雪昼突然摸到了卫缙的腰带。
他下意识紧紧攥住,稍稍用力扯了扯,语气有些急促:“快、他受伤了,需要疗伤……”
不少人的目光这才转移到师星移身上。
裴经业走上前,半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松了口气:“是殉灵,我们天授很熟悉,也算好处理。”
说罢,他娴熟地上手为师星移疗伤。
雪昼缩在卫缙怀中,鼓起勇气探出头观察师星移的伤势。
他有些内疚。
若是自己方才没有出岔子,师星移或许不会受伤。
雪昼是完全不想让这怪病影响到正事的,没想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这次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同行的人受了伤,下次若是有更严重的后果怎么办?
届时若是影响了天授讨伐,衔山君会不会觉得自己没用?
唉。
或许是这几日心情不佳的缘故,他就爱胡思乱想,越想越焦虑,不自觉将手中的衣料越抓越紧。
“雪昼,”卫缙握住他的手,看了眼自己遭殃的腰带,轻声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的声线很低,混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乎叫人辨不清。
可惜崔沅之耳力极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雪昼点点头,似乎难以启齿,悄悄将唇凑到男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次话语极轻,崔沅之听不到了。
他也没心思再听。
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絮语的两人,唇边一贯上扬的弧度也变得平直。
试问,有哪对主仆会这样亲密?
崔沅之不敢再细想下去,闭了闭眼。
小黑倒没有他心思那么重、想得那么多,他不动声色挤开出神的崔沅之,凑到少年面前,关怀备至。
“雪昼,你有没有受伤啊?”
少年听到问话,正要转过来回答,这时卫缙伸出一只大掌抚上他侧脸,强迫他只能看自己。
雪昼的耳朵紧贴男人的胸口,后者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声音传入他脑海里,也比寻常更低沉。
“他还轮不到你关心。”
只听卫缙冷冷道。
小黑对上他阴森森的视线。
空气中,一股噼里啪啦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我能不能关心他,你说了不算。”
卫缙讽笑道:“我说了不算?整个大卫谁还不知道他是我的。”
“你只是一个爱盗窃的小偷,我没杀你已算是给足青蘅宗颜面。”
……爱盗窃的小偷?
小黑偷什么了?
雪昼被这对话勾起兴趣,顾不上身体难受,当即就想转过身问一问。
但他一刻都动弹不得,卫缙的力道大得出奇,且十分霸道。
他不得不只能看向男人衣襟处的布料和花色,视线根本无法偏移。
到底有没有偷东西啊,好好奇。
小黑被卫缙揭穿,也不恼,反正他自诞生起就没人教他知廉耻。
“卫缙,有本事你别管雪昼,让他跟我说话啊!”
这时崔沅之也开口了。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深呼吸一口气,对着少年说:“雪昼,你现在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若是体力不支,我这里还有些丹药——”
小黑抢道:“雪昼你别吃他的,他脏,说不定那丹药更脏,我助你疗伤吧,你方才没有受伤吧?”
卫缙收紧怀里的少年,单手捂上他的耳朵,隔绝这些噪音。
雪昼感觉脑袋乱嗡嗡的,他压根听不进去这几个男人吵架。
闻着衔山君身上的味道,身体似乎也没有方才那般躁动了。
只是这终究是隔靴搔痒,这段时间又一直没有纾解,想必这病很快还会正式发作的。
这次要怎么办,继续求衔山君帮忙?
胡思乱想着,耳边叽叽喳喳吵得更厉害了。
这时另一道声音加入进来。
“景云君……两位景云君,你们别吵了。”
相乐阅走上前来,好奇地看着卫缙怀中的红衣少年。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雪昼尖巧的下巴,小小的脸颊被眼前这个叫衔山君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
小黑一见到相乐阅就想吐,登时离他三丈远,虎视眈眈地望着雪昼。
相乐阅看向崔沅之,问道:“你们三个和这位小仙师都是什么关系?”
怎么一个个这么关心,气氛还如此剑拔弩张?
第45章 第 45 章 衔山君似乎有些溺爱自己……
看不到少年的正脸, 相乐阅越发好奇。
他道:“这位……同景云君生得一样的郎君,和红衣小仙师似乎也有些相似之处。”
什么?
雪昼听到他这句轻飘飘脱口而出的话。
哪里相似?
难不成小黑又模仿了他什么?
衔山君说他是小偷,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左思右想, 雪昼还是忍不住转过来小声说:“我不是说了不要和我一样,你这个学人精……”
指责的话语还没说完, 卫缙忽地将他的头又按进自己怀里, 微笑打断道:“——好了,你只管休息便好, 不要为旁的不相干的如此上心。”
看那架势, 是绝不叫眼前的两个男人多看雪昼一眼。
他瞳孔里晃着讥诮的光,语气冷淡, 说的话很客气, 态度却像是心不在焉似的,叫人听不出半分亲近之意。
相乐阅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此人的高傲与轻蔑。
观他与怀中少年的衣着打扮皆是不凡, 身份应当也十分矜贵才是。
此时此刻, 相乐阅才终于将目光放在卫缙身上,他礼貌地对卫缙点点头, 对崔沅之道:“景云君,这位是……?”
崔沅之不大愿意在这个节点上说和卫缙有关的事情。
但不自觉的涵养还是让他平静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天授宗宗主座下首席弟子,衔山君卫缙。”
什么好友、至交、挚友云云,自从与小灯再次相遇后,他再没用过这些词来形容卫缙。
人族之外,天授宗远不如青蘅宗出名,但面对陌生人,相乐阅仍旧很友好:“原来如此, 既是景云君的朋友,那就是我君子族的朋友,衔山君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在下开口便是。”
“……”崔沅之欲言又止。
天授宗的弟子们面色各异,不约而同心想:哈?大师兄会向外族求助?真是天方夜谭。
这时,青蘅宗中有大胆的修士对旁边的君子族族人解释:“你看这些穿着和我们不一样的,或者看上去比我们有钱的,其实都是天授的人,衔山君怀中的是他的认主法器,名叫雪昼,听说是衔山君的折扇。”
相乐阅听到如此讨论,一脸恍然:“原来衔山君和这位小仙师是主仆啊。”
他当即道歉,面色愧疚:“是我刚刚想岔了,险些误会你们的关系,真是罪过。”
卫缙冷飕飕睨了他一眼。
相乐阅当即收起长笛,怀中变出一只黑色虎纹猫咪。
他摸了摸猫咪的头,颇有同感地对着卫缙道:“和您一样,我也很喜欢抱着我的小宠,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再宠爱也要有个度,若是失了分寸,奴便有可能做出逆主的事情来。”
说罢,他还掀开袖子,给众人展示被小老虎咬伤的痕迹。
相乐阅自小到大都生活在等级森严、礼法完善的制度之中,在他眼里自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主人再喜欢仆人,也不能越过主仆之间的底线。
主人不能对仆人太好,仆人也不能恃宠而骄,仗着主人对自己的喜爱做出伤害主人的事。
是以,在知道卫缙和那少年是主仆关系后,他就永远不会有将两人关系想歪的那一天。
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主仆就是主仆,绝无其他可能。
相乐阅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除了崔沅之,几乎没什么人怀疑卫缙和雪昼关系不正常。
有人点头道:“不愧是君子一族,说得很有道理啊,不过这段话未免有些杞人忧天,衔山君出身于大卫皇室,自小接触到的礼节只会比相族长只多不少,他怎么可能和自己的法器有什么首尾。”
“有道理,天授宗律令一向是三大宗最严苛的,想必和北海比起来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看你们就是多心了,衔山君自拜入天授起就一直是宗门楷模,又怎么会做出逾矩之事呢?”
天授宗的人听到他们讨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大师兄行事风格是否能用循规蹈矩四个字概括暂且不说,雪昼似乎也不能单纯用“仆人”二字简单概括。
尽管他的确是大师兄的法器,已认了主,也做不得假。
面对相乐阅的主动交好,卫缙咬牙切齿地笑了笑,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把我的人和你的畜生比?”
相乐阅听了,脸色一变,将怀中小猫放下,立时道歉:“在下绝无这个意思,衔山君误会了!”
他额角冒出一层细汗,连说了十遍八遍对不起。
一边道歉一边想:不是个折扇么,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人吧,说是个灵更合适……
虎纹小猫咪在地上蹦跳两下,爪子扒住雪昼银光闪闪的蹀躞带,骨碌碌滚到他腿上。
雪昼趁卫缙不注意,从他怀里钻出来,没忍住摸了摸那只小猫。
他倒没觉得相乐阅方才那一番言语冒犯,马上就将那一番说辞抛诸脑后,视线盯着猫咪动来动去的耳朵,伸手和猫猫玩了起来。
相乐阅看在眼中,松了一口气:“衔山君若有时间,我们可以多多交流些主仆日常沟通的心得,君子全族人都很擅长豢养小宠、很有经验的。”
其余人看了眼不远处巡逻的虎群:……你们管这叫小宠?
相乐阅似乎真的喜欢经营此道,他甚至都没发现卫缙神色有什么不对劲,还想继续说下去。
这时,裴经业插了一嘴:“那个,诸位,要不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他指了指身旁面色苍白,快要昏过去的师星移:“这位道友的状况不是很好,可能需要多一个人给我护法。”
祁徵连忙走上前:“我来!”
雪昼抱着猫咪走来,视线落在师星移脚踝上的伤口:“这伤明明不严重,为什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裴经业解释道:“殉灵的确不是什么毒性很强的鬼族,但他身上似乎还有别的伤,影响了解毒速度。”
“什么?”
雪昼登时紧张起来。
不会是他无意间害得师星移又受了什么伤吧。
想到这,雪昼关心道:“能不能将他伤口处露出来让我看看?”
裴经业看了眼卫缙,略显迟疑:“他现在神智不清,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尊重他的意见?”
崔沅之腰间一闪,柏柯化出人形,语速飞快道:“还管他意见做什么,快给他看看,若是真遇到危险了哪里还能在乎这些。”
几人解开师星移的衣衫,在见到他满身皮开肉绽的伤口缝合痕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崔沅之瞳孔骤缩,同柏柯一样快步上前查看情况。
雪昼也不由自主走到师星移跟前,紧紧皱起眉:“怎么会这样?”
他们三人都是师星移从前在青蘅山上时关系最好的朋友,此时见到这幅惨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好受。
雪昼转身看了眼抱臂站在人群身后、冷眼旁观的卫缙,后者对他轻轻颔首。
于是他转回来,小心翼翼问裴经业:“能看出是因为什么受伤的吗?”
裴经业的目光在师星移伤口上逡巡,露出为难的表情:“这……”
他倒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好该如何说。
崔沅之伸出手碰了碰青年身上的伤痕,指尖抚过之处,伤口形状亮起细弱的光。
“这是神权宗宗主的法器留下的痕迹——”他斟酌着词句,“至于这缝起来的丝线,亦是神权宗用于追踪术之中的引游丝。”
神权宗擅追踪、通讯,这是一重天众所周知的事。
在场两宗弟子神色大变。
他们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师星移不是神权宗的小师弟吗,听说还被宗主收为义子了,怎么会在神权山上受这么重的伤?
震惊的目光,怜悯的目光,一齐投在师星移身上。
在崔沅之护法下,裴经业与祁徵迅速为青年疗伤。
大约一刻钟左右,师星移的视线才清明了些。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伤暴露在人前,便抖着唇望着在场众人。
“求大家为我保守秘密,更不要让我们宗门的人知道这件事!”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更义愤填膺了。
“师道友,你有什么苦衷尽管说出来,我们为你讨回公道!”
“听说这引游丝可以随时让穿针引线者收回,若真是这样,道友你岂不是更遭罪?”
“别说了别说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背好痛!”
崔沅之长叹一声:“当时……那件事之后,你执意要离开青蘅山,我也允你了,可你在神权山上过得不好,为什么不早点与我说?”
师星移哑口无言。
柏柯怒道:“神权真是欺人太甚,怎么好好的将人欺负成这样。”
雪昼也说:“没关系,你现在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师星移纠结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这伤,的确是宗主打的,伤口也是他亲手所缝。”
崔沅之问:“他为何要对你下手?”
师星移犹疑:“因为他……想让我传递一些情报出去,我不愿意,他就会打我。”
“……等等!”
柏柯突然打断道:“一个多月前在皇都向外传消息的内鬼,不会就是你们神权宗吧!”
三大宗之中若是真出了叛徒,事情会变得特别棘手。
大家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吵嚷起来。
相乐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也听了个大概,一时间不敢搭话。
裴经业趁乱走到卫缙身前,问:“大师兄,此事要不要禀报宗门?”
“不着急,等有了足够的证据再为此事出面也不迟,”卫缙漫不经心道,“昨日雪昼收到天授回信,师尊他老人家就要到了,有什么疑难杂事,全部丢给这个老东西。”
第46章 第 46 章 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发作。……
此时人多眼杂, 除青蘅与天授之外,还有郡守府和君子族等人在场,实在不是个详谈的好时机。
崔沅之小心翼翼将师星移掺扶起来, 面色内疚:“本以为你有了个更好的去处,若早知道有这一天, 当初我定不会让你下山。”
师星移垂下眼眸。
黑夜里光线很差, 看不清他的表情。
祁徵忍不住说:“景云君,他现在状态不好, 还是先带下去疗伤歇息吧。”
雪昼也无比赞同, 他将师星移从崔沅之那里接过来,态度很柔和, 不像之前那样冷淡:“你先好好休息, 改天我们聊一聊,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开口和我说。”
他稳稳当当扶着师星移, 须臾之间, 师星移的手微动,反握住他的手, 指尖用力。
这只手触感冰凉,摸上去没有丝毫温度,力道却大得很。
雪昼心里打了个突,感觉有异。
但还不等他意识到什么,师星移轻轻说了句好,松开他的手和祁徵离开了。
雪昼不明所以。
这时他的衣摆被什么东西勾住,视线下移,是那只虎纹小猫咪还在契而不舍地求他抱一抱。
雪昼弯腰将它捞起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咪咪, 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白雪,”相乐阅见他喜欢,面上也浮现出笑意,继续补充道,“是公的。”
白雪?
雪昼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明明是小黑猫。”
相乐阅无奈:“我起了好几个,白雪最喜欢这个,便随他去了。”
雪昼将黑猫举起来,对着他笑了笑:“那我们真有缘份,我名字里也有一个雪字。”
崔沅之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将视线投过来。
雪昼……
已经将过去的名字和身份完全忘了吗?
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有另一个名字。
相乐阅不知道这红衣少年和自己心上人还有一段过去,说:“雪昼这个名字很好,想来起名时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雪昼随口答:“衔山君博闻强识,起个名字还不是简简单单。”
崔沅之听了这张口就来的夸赞,双眉压得很低,喉结猛滚了两下。
相乐阅说起自己的大猫,也是滔滔不绝:“别看我是白雪的主人,其实除了作战之外,我是又当爹又当娘,每日除了担心他用饭香不香、睡得好不好,还要给他梳毛,督促修行,如今春天到了,还要担心他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伴侣……一桩桩一件件,真是操心不过来。”
他身后的族人们也跟着猛点头,似乎很有同感。
黑猫在雪昼双臂之间懒洋洋趴着,眼神都不给相乐阅一个,看他油光水亮的皮毛和颜色纯正的虎纹,就知道相乐阅没说谎。
一想到这群文质彬彬的人都是猫猫控,雪昼就对他们讨厌不起来。
“您说的对,”雪昼点头,“当主人可真累啊。”
这句话说得可是真心实意。
他联想到衔山君平日里在各个场合忙碌、处理事情,还要抽空关心自己,就觉得累极了。
这话落在崔沅之耳中,叫他曲解成了别的意思。
崔沅之看了眼人群外的卫缙,视线回到雪昼身上,眼皮痉挛性抽动几下,睫毛在狐狸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心内略微焦灼。
若是少年肯回到青蘅山,不会有任何人肆意奴役他。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回来……
崔沅之目光低沉,柏柯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不悦。
唉,他心想,这关系可太乱了。
宗主的心魔,宗主,相乐阅,明珠姐姐,衔山君……还有雪昼,简直比话本子里写得还复杂。
这样下去,宗主什么时候才能得偿所愿啊。
相乐阅正要继续说着什么,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突然窜了出来。
“各位神仙大能,咱们要不还是回城说吧,一直在林子说这些……天都要亮啦。”
郡守忍不住提议。
相乐阅立刻愧疚地说:“对不起老人家,是我见到景云君一时高兴,话多了些,您见谅。”
裴经业打圆场:“那我们快回去吧,回城说,回城说。”
小黑趁乱向雪昼的方向摸去,但少年已经抱着猫蹦跳着走到了卫缙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嘁。
那只猫有什么好摸的。
小黑撇撇嘴,见崔沅之路过自己身边,立刻皱眉说:“喂,崔沅之,管好你那群数不胜数的床伴,别再让他们认错了人。”
崔沅之蹙眉:“他不是我的床伴。”
“零个人在意他是不是你床伴。”
小黑快速翻了个白眼,追着雪昼去了。
大家陆陆续续抵达郡守府,坐下来继续商讨没说完的要事。
郡守简单将这几日休介之地数次遭袭的伤亡情况做了汇报。
尽管在场坐着很多大佬,他还是率先讨好卫缙。
没办法,他们阖府上下吃的可是大卫皇室给的俸禄,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卫缙翻看着交上来的公文,只看了几眼就合上了。
裴经业纳罕:“突然出现如此数量庞大的鬼族,还接二连三袭击我们,是不是有些蹊跷?”
青蘅宗有人说:“习惯就好,这样的夜袭我们这一个月以来隔三差五地遇到,有几次比这个还要凶险,不过好在都平安度过了。”
没人再说话。
小黑猫喵喵叫了两声,引起卫缙的注意,他偏过头来看了几眼,雪昼立刻抱紧猫咪,对他笑了笑。
“衔山君莫怪,他可能是饿了。”
卫缙不太喜欢小动物,这个他清楚。
也正因如此,春晖殿上上下下都没养过什么活物,用衔山君的原话说,养他一个已经很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来捣乱。
衔山君可真是个矛盾的人,雪昼一边摸着猫一边想。
他不喜欢异族,但也将自己救下了。
说不定以后闲来无事养只宠物,衔山君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经业又发话了:“我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么多尸鬼一下子涌入休介,有些奇怪。”
说完,也没忍住伸出手撸了两把雪昼抱着的猫。
雪昼心想,奇怪就对了。
那些尸鬼或许根本就不是奔着休介之地来的,是崔沅之引来的也说不定。
谁让崔沅之是世界中心的主角呢,没有这么多杂碎反派前仆后继给他刷战绩,怎么显出景云君这个角色的重要性?
就连相乐阅这个猫控也一样,除了衬出崔沅之很受欢迎之外,还会成为他快速推进剧情的助力。
果不其然,雪昼才刚刚想到这点,相乐阅就开口说话了。
“我来这里除了帮景云君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郡守:“您说就是。”
“先前听景云君和我说了休介的情况,我们北海也曾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情,”相乐阅斟酌着话语,“主要和说谎、失忆这一类线索相关。”
“什么?!”郡守兴奋道,“实不相瞒,青蘅与天授的仙师们正为此事烦恼,如果相族长能帮上忙,那真是太好了!”
相乐阅微微一笑:“我们族人恰好认识这东西,处理起来有经验。”
裴经业忙问:“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鬼族?”
“是,”相乐阅颔首,“你们有没有听过讹兽?”
讹兽?
见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样子,相乐阅娓娓道来:“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鬼的本名,讹兽也是我们根据他的习性起的,大家暂时也称他为讹兽吧。”
“讹兽会悄悄观察人或妖,当他的眼睛盯住某个人时,这个人会不自觉说谎话,事后也会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也因此,有讹兽在的地方,很容易产生各种矛盾。”
相乐阅总结能力很好,大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讹兽有时并不会盯住所有人,”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崔沅之,“若我被盯住时,景云君没有被盯,他就能从我的回答中判断出不对劲,若是认真分析判断,还是有可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的。”
雪昼忽地想起来前几日,他和衔山君在酒楼用膳。
那时衔山君就没有被讹兽控制,还因此闹出一则笑话……
卫缙问道:“此兽究竟长什么样子,又要怎么抓?”
相乐阅遗憾地说:“我们只是见过他的样子,都说狡兔有三窟,讹兽也是一样,不仅狡猾,逃跑速度也极快,我们也不知如何能抓到。”
裴经业:“但讹兽现在盘踞休介,如果他不走,我们根本问不出水源异变的正确线索,这样一环扣一环,我们要何时才能将这桩案子了结?”
相乐阅惭愧:“我也很想帮你们抓住讹兽,但以我的经验,这件事做起来很不容易,为了不让大家的时间与精力空耗,我建议先跳过讹兽,直接找出污染的源头。”
众人神色严肃起来。
雪昼见气氛僵硬,便主动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把讹兽找出来,把他引到一个易捉住的地方再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个讹兽再祸害休介之地。”
裴经业问:“讹兽这么喜欢盯着人看,想必定然生着很多双眼睛了?”
有人接话:“听上去是我接受不了的长相。”
相乐阅陷入回想:“讹兽人面兔身,眼睛是红色的,生着许多复瞳,幼童嗓音,发声时耳尖颤动,月圆之夜会褪下整张兔皮,说真话时会吐血。”
“……”
裴经业:“有些难以想象。”
相乐阅略显挫败。
这时祁徵踏入堂中来,他先是念了个诀,让小黑不得不被拴着站到自己身后,又见大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奇道:“嘿,这是怎么了?”
在听完事情始末后,祁徵可惜道:“要是神权宗的卷轴能早些发明出来就好了,这么逆天的宝物若当时能给君子族,定然能将讹兽的样子记录下来。”
“也不一定,”崔沅之说,“我的法器可以读取记忆,说不定能借卷轴将讹兽的样子呈现出来。”
众人听到这,眼前一亮。
卫缙不紧不慢整理着手套,眉尾挑得略高:“景云君竟有此等神器?”
崔沅之安抚地摸了摸柏柯的头,介绍道:“神器担当不起,这是我的武器,也是我的朋友,名叫柏柯。他乃是藤树所化,树妖都生着年轮,亦有记录之用,自然可以凭此看到人过去的记忆。”
这倒是个好办法,大家重新燃起希望。
能帮上忙,相乐阅也很高兴,但他略有些羞赧道:“我不介意景云君翻看我的记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怎么好意思。”
祁徵对两人挤眉弄眼:“这还不简单吗,景云君你和相族长找个只有你二人的私密地方去,我们只想看讹兽长什么样子,绝不会看相族长的隐私。”
也只能这样了。
崔沅之对相乐阅做了个请的手势,柏柯快步跟上两人一同离开。
雪昼怀里的猫咪似乎离不开主人,也跟着跳下来,向外跑去。
雪昼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
唉,好可爱。
可惜是别人家的-
两日后,崔沅之将相乐阅的记忆略作整理,用卷轴成功录下了讹兽的长相。
恰在此时,天授宗宗主也到了休介。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天授山上几位长老,徽玄宗宗主也跟着一并抵达。
这对于天授弟子来说是一件庄重肃穆的大事。
就连卫缙都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沐浴焚香,寻到一处干净僻静的院落,将师尊和各位师伯接了过来。
雪昼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
天授宗宗主唤玄殷真君,是个仙风道骨、性情温和的人,瞧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但至今无人知道他真实年纪到底几何。
玄殷真君率众人踏入堂中,只见除了自家一众小辈之外,还有青蘅众人,以及一支气息明显与人族不同的势力。
卫缙与裴经业一左一右站在两侧,只听后者介绍:“师尊,这位是北海君子族族长,相乐阅。”
相乐阅恭敬地行礼,玄殷真君对他微微笑。
转到崔沅之这里,玄殷真君和徽玄宗宗主烁日真君道:“景云君就不必客气了,都是一宗之主,我们也该向你问好才是。”
崔沅之受宠若惊:“两位前辈都是修为极高、德高望重之人,沅之不敢。”
待众位长老落座,玄殷真君淡淡的目光扫向了自己的大徒弟,还有他身后的少年。
卫缙作为首席弟子,便将近日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今日雪昼不敢招摇,他怕自己装饰太过,惹衔山君的师尊不悦,便将所有闪亮发光的东西褪得一干二净,素条条一个站在那里,看着很乖。
听罢大徒弟汇报,紧接着是二徒弟裴经业。
他将重点放在了寻找污染源一事,想到相乐阅也在场,顺便讲到了讹兽的事情。
气氛庄重肃穆。
雪昼却在此时感觉到身体微微出了热汗。
汗水顺着后颈打湿里衣,指尖掐进掌心刻出月牙。
不好……
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发作。
雪昼紧张地控制着身体反应。
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衣冠整洁,神情正经,静静凝神听着长老们探讨讹兽一事。
卫缙也听得很认真,他没有露出如往日一般漫不经心的微笑,桃花眼中全然是冷肃。
雪昼咬唇,双颊浮现粉色,身体微颤,心里挣扎无比。
香炉中烟雾袅袅,堂中冷凉的微风拂过,扑不灭他体内的邪火。
……可真不是时候。
玄殷真君清透的声音响彻堂中:“你们跟着卫缙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源头?”
雪昼不想丢人,更不想给卫缙丢人,便只得强行忍着,打起精神听玄殷真君说的话。
但他此时神经紧绷,草木皆兵,身旁的人稍微动一动,或是视线稍向自己看一眼,他都觉得像被人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般,身体反应更加强烈。
腰眼酸软到撑不住脊梁,布料摩擦,催出更多湿滑。
裴经业尊敬地说:“师尊,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实在是难找,许多人都说这污染源在地下,我们也按照相反的思路去找了,现在地上地下都被天授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雪昼汗水涔涔,低下头去。
玄殷真君的询问还在继续:“谁说地下的反语就是地上?”
“地下的反义词,也有可能是天上。”
“你们可有详细观察过宁姜的天?”
这时,斜前方的卫缙稍稍动了动。
雪昼猝不及防突然被他拍了拍肩,指尖触碰带起全身战栗。
他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神和卫缙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撞在一起。
卫缙的神情仍然是冷肃的,面无表情,居高临上,同周围严肃的环境完美融为一体。
但他的眼中却有什么克制的情绪在滚动。
雪昼已经看不清楚,卫缙的气场越是冷淡,就越反衬出自己的意乱情迷。
他惊慌失措地垂下头。
但是手已经悄悄伸出,扯上卫缙的衣袖。
反正在这样的环境中,没人知道他是因为想得到抚慰才这样做的,大家即便发现了,也只会将原因归咎于他们是主仆而已。
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玄殷真君还在和周围的长老说着什么,这时卫缙忽然走上前打断,低声说了些什么。
雪昼手中名贵的衣料脱手而去,心里略微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紧接着,他感觉出玄殷真君淡淡的威压落在自己头顶上。
衔山君的师尊,在看自己……
他更紧张了。
但很快卫缙重新走回来,牵起自己。
只听玄殷真君笑道:“堂后恰好有休息的地方,卫缙,你带他去吧。”
雪昼还没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便见堂上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望向自己。
第47章 第 47 章 “要主人怎么帮你?”……
崔沅之握紧木椅上的扶手, 似乎要站起来。
视野之内,只能看到卫缙将雪昼匆匆带离。
两人的衣摆随着柔和的穿堂风晃动交叠在一起,一前一后不见了人影。
他们去做什么了?
崔沅之很想知道。
玄殷真君早已完全抽离出方才的小插曲, 同几位长老讨论起未尽的话题。
崔沅之的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
雪昼身体不舒服吗?
为何方才说要去休息的地方。
交谈声还在继续。
崔沅之凝神静气,似乎想在这略显杂乱的环境中听出一点儿堂后的声音。
但, 那里很安静, 几乎听不到。
越听不到,心里就越想听。
于是控制不住脑海里的想法, 开始胡思乱想。
风轻轻吹过。
堂后连接一间小小的后罩房, 紧挨着前堂一侧的墙壁放着一张小桌,其上布置着茶具、案盏一类。
想必是客人们话事时, 小侍们暂作休息之地。
不过此处乃是卫缙前日花钱临时赁下的, 还未完全清扫干净。
早雨茶台旁也落满了灰。
屏风之后,卫缙扯了张干净的藤椅坐下,修长结实的双腿对着少年大敞。
雪昼被引着坐到他腿上, 软软倒在怀中。
卫缙抚上他单薄的后背, 助他调息。
果不其然听到一句:“衔山君,我对不起……”
“——我知道, 衔山君我对不起你,不应该在方才的场合失态的。”
卫缙抢着说出少年接下来的话。
“雪昼想说这个是不是?”
“……”
他这样一打岔,雪昼眼睫颤动,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卫缙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已经被我养了三年多,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道歉?”
细数过往,他对这小孩可是一向赏罚不分。
因为,除了赏就是赏,除了夸还是夸。
但这孩子就是喜欢道歉, 喜欢内疚。
“那、那我要怎么说……?”
雪昼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小心试探。
平心而论,他刚刚表现得确实很不好,道歉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前些天夜里还因为这个害得师星移受了伤,连带着他的秘密都被大家发现了。
雪昼没办法不自责。
听了他的想法,卫缙指尖抹了抹他的眼尾:“雪昼年纪小,心地还很善良。”
“若是被别人利用了怎么办,万一那人是故意受伤博你同情呢?”
说到这,卫缙想,倘若他早早就装惨卖乖,估计雪昼早就将心全放到自己身上了。
之后若有机会,定要试试这个办法。
卫缙捧起少年的脸颊,教导:“从今以后,你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人有七情六欲,有这样的需求很正常。”
说着,他含住少年的唇,稍稍用力咬了下去。
雪昼怔住。
一墙之隔,外面还在说着正事,他们却在这里互换口涎。
太荒唐了……
雪昼紧张得呼吸加快。
“想到什么了?”卫缙眯起眼睛,玩味道,“突然抖得这么厉害。”
分开时,雪昼下意识舔了舔一片晶亮的唇,问:“衔山君也会有七情六欲?”
卫缙盯着他唇缝里探出来的一小截舌尖,桃花眼里一片晦暗之色。
“我也是人,是人自然会有。”
雪昼白皙的肌肤透着淡粉。
卫缙唇角微勾:“下次雪昼遇到困难时,不用再道歉,要拉着我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说——求主人帮我。”
现在这里就没有人,雪昼有样学样:“求、求主人帮帮我。”
“好啊,”卫缙舌尖舔着臼齿,缓缓问,“要主人怎么帮你?”
雪昼杏眼水光潋滟,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卫缙引导着他:“接下来要说,亲我。”
还、还亲?
就在这里?
雪昼张口道:“亲……”
这个音节都没说完,卫缙已经听到满意的答案,堵上了他的嘴。
他们无法说话,堂外的交谈愈发清晰。
“你们已经记录下讹兽的模样了?”
“拿出来看看。”
然后是崔沅之清润的嗓音:“要不要等一等衔山君?他方才似乎和雪昼离开了,想必很快还会回来。”
听到这句,雪昼身体紧绷。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自己?
不会被发现吧……
虽然衔山君说,亲一亲不会违背任何一条法令,但这等私事怎好直接暴露在人前……
雪昼的注意力全飞到罩房之外了。
卫缙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他三两下挑开雪昼的衣襟,指尖探了进去。
不过片刻,腿上的雪昼就变成衣衫松散,满面潮红的模样。
卫缙一双大掌扶上他的腰,继续引诱着:“上次在皇宫时,我是不是已经帮过雪昼一次?这次正巧看看雪昼学得如何。”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雪昼腹间堆叠起来的衣褶处。
大腿轻轻颠动几下,小美人坐得不稳,顿时攀紧自己的胸膛。
意识到男人在说什么后,雪昼眼尾泛起异样的红晕。
卫缙用眼神示意他,微笑:“开始吧。”
衔山君这是要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用手解决……
这怎么能够。
雪昼求饶地看向他:“您就不能……不能帮帮我吗?”
他这些天之所以病症发作,不还是因为衔山君那天在酒楼调戏自己……认真说起来,衔山君应当也要负责才是。
但雪昼可不敢明面上这么说,他只能用眼神乞求。
卫缙眯起眼睛,威胁催促道:“雪昼还是快些,若是一会儿我忍不住淫丨性大发,同你和奸,被外面的人看个一清二楚,你我的关系就再也说不清了。”
语毕,他那双手还在少年白皙柔韧的腰眼处流连、暧昧地揉动,隔着指套在皮肤上留下通红用力的指印。
雪昼似乎被这句话震慑住了,乖乖解衣裳。
他不想被赶出天授山……也不能做出和奸的事情……
但上次衔山君是如何帮他来着……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雪昼没想到卫缙会在这里给他设下一个陷阱,实则那次是他太沉浸其中,只顾着享受了,竟然没有认真记下步骤。
好在这件事先前也有做过,待会儿囫囵着做做样子,说不定就能让衔山君满意了。
雪昼心有忐忑。
看着小美人坐在自己大腿上自顾自玩儿起来,卫缙手臂微微用力,暴起青筋。
他的身体远不如他的表情那么淡定,双目血红,呼吸滚烫沉重,似乎比雪昼还要沉迷一些。
“雪昼,”卫缙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好玩儿吗?”
雪昼不肯说话。
“以后这样玩儿,我必须在场。”
卫缙又添了一句:“背着我玩儿也不行,知道吗?”
“回答。”
雪昼只好分神说:“嗯、嗯……好的。”
他还坐在他腿上。
卫缙衣着整齐,从脖颈到长靴,没有一处皮肤露出。
雪昼却已经不成样子了。
先前在皇都时,他的确有背着衔山君偷偷抚慰过。
但感觉完全不同。
自己一个人时,总觉得不得要领,体内邪火无法散去,也觉得很不好受。
但不知为何,同衔山君在一起时,尽管两人并没有实质性的发生什么,他却总是能渐渐控制住身体内四处逃窜的热流。
卫缙或参与,或仅仅像现在这样陪着自己,视线放在自己身上时,也能让他很快变得不再难受。
但与此同时,就不可避免地带来副作用。
雪昼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太过依赖衔山君。
这种依赖感不知从何而来。
他浑浑噩噩地想,难道这病也挑人么,怎么旁人来解毒就不可以,偏偏只能衔山君。
“雪昼看上去还不是很会。”
卫缙裹住少年的双手,喉间压着闷笑:“不会就要多问,我教过你的。”
十指收紧,雪昼浓密的睫毛顷刻间就挂起泪珠,难过地掉了几滴泪。
“不哭了。”
卫缙柔声说:“这已经是我帮你的第二次。”
“再有下一次,我可就要收利息了。”
雪昼哽咽着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卫缙就喜欢看他这副委屈的样子,心里软成一滩水,随后一点一点将各处要领示范展示清楚,说得无比详细。
他将雪昼托住,侵略性的视线上下打量,像闲聊:“今天怎么什么首饰都没有戴?”
雪昼专注着手上的事,似乎没有听清。
卫缙又朝上顶了一下大腿:“乖宝宝,说话。”
“啊,我、我怕,”雪昼惊慌失措地答,“我怕真君他会教训我……”
卫缙听了缘由,嗤笑:“师尊一向很喜欢你,怎么会教训你呢?”
雪昼小声说:“玄殷真君对谁都很和蔼,也不能说很喜欢我吧。”
“当然是真的,师尊上次还夸奖你修炼很努力。”
卫缙托着他的臀,直接把他以双腿分开的姿势抱了起来。
雪昼小声惊呼。
“嘘——”
卫缙凑到他耳边警告:“若是他们听了你的动静,纷纷跑进来看你有没有出事……”
说到后面,他拖长声音。
雪昼已经顺着他缓慢的话语想到了后面发生的场景。
“发现雪昼衣衫不整挂在我腰上,咱们主仆这个姿势,说得清楚吗?”
说罢,卫缙惩罚性地给他的屁股来了一巴掌。
“啪!”
虽是很小的响声,但也令雪昼浑身紧绷。
恰在此时,外间的声音正好停了下来。
雪昼以为这声音被他们听了去,捂住嘴巴,害怕得颤起来。
“别怕,好不好?”
卫缙哄着,游刃有余地抱着他走出屏风,向那面紧挨着大堂的墙走去。
动作间,腰封处的玉佩冰凉抽打着雪昼的大腿根,随着步伐的节奏,一下一下。
雪昼慌乱地说:“衔山君……快停下,停下。”
卫缙置若罔闻。
两人走到墙边,众人谈论的声音一清二楚传来。
雪昼无心分辨他们说了什么,畏惧与刺激感早已令他丧失神智。
只能呆呆地看着卫缙在眼前放大的俊美五官,紧绷的神经似乎被挑拨到了极致。
“傻了?”
“口水都收不住了,真是毫无礼数。”
卫缙凑上去将他唇角的涎水一点一点舔走。
雪昼,又好看,又好玩儿。
他抱着少年坐了回去。
这还是雪昼第一次清醒的状态下感受着卫缙给自己清理。
正出神时,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锁骨。
耳边传来卫缙低磁的嗓音。
“戴好了,可不要摘下来。”
雪昼摸索着,这才发现自己颈间挂上了一条项链。
绳结串着一块温润且成色极好的古玉,风格同卫缙过去赏赐给他的迥然不同。
卫缙幽幽地说:“若是让我发现你弄丢了,绝不会叫你好受。”
雪昼联想到之前丢的那只耳环,连忙握紧那块玉,保证道:“我一定好好保管。”
卫缙用帕子擦拭着手套上的水迹。
话锋一转,说起别的:“雪昼,好棒,好湿。”
“!”
雪昼摸索着捂住他的嘴。
又说这样的话。
衔山君不仅平日里喜欢夸他,这种场合也格外喜欢。
但,尽管听起来让人有些羞耻,雪昼也会在心底里泛起小小的愉悦。
每次衔山君夸他时,他都会这么想-
胡闹完一通,前厅众人早已散去了。
雪昼穿过耳罩房去后院洗手,卫缙则重新回到大堂。
刚刚踏入堂中,便见下首处坐着一个人。
崔沅之。
听到动静,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偏过头来,看向卫缙。
两人视线交汇。
卫缙浑身上下都是欲求不满的气息,桃花眼中还有未褪去的猩红。
方才崔沅之并未听清堂后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到卫缙这副样子,都是男人,又岂会不懂发生了什么?
他攥紧手中的茶杯,瓷器登时碎裂,茶水泼湿白衫。
崔沅之有一瞬间脱离温润如玉的外表,他走上前,斩钉截铁地说:“卫缙,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喜欢他!”
“什么时候的事?”
卫缙见他状若癫狂,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崔沅之已经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领,狐狸眼里藏着怨毒。
“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他了,是不是!”
卫缙:“和你有关吗?”
“怎么会没有关系?”崔沅之怒道,“我已经和你说了千次百次,我喜欢他!”
卫缙讥笑:“这又能代表什么?极东之海的女王,你不也喜欢吗?”
崔沅之此人,若只在公事上打打交道,倒也是个可敬的伙伴,但在私事上,卫缙和他没有半分共同语言。
崔沅之才听不下去情敌的教训,他偏执地问:“你们之间做到哪一步了?你究竟有没有给他下魂契?”
卫缙重复着之前的回答:“和你有关吗?”
崔沅之:“他喜欢过我,此事做不得假,既然如此,那就是与我有关系。”
卫缙笑意收敛。
崔沅之说中了他最不爱听的话。
第48章 第 48 章 “雪昼只有一个,我抢一……
卫缙面色冷沉下来, 一把挥开崔沅之的手,瞧上去很不客气。
他眯起眼睛:“此事你若一直压下不提,我也不打算追究, 你现在提起,是准备好与我清算了?”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强烈的不虞。
是。
雪昼确实喜欢过他。
这件事情, 卫缙一直刻意忽视。
也正因此, 在雪昼重生之后,他从来不提与崔沅之相关的任何话题。
若不是那天在津绍坡被讹兽控制着道出这个名字, 卫缙这辈子绝对不会表现出半分对雪昼过往感情的在意。
但不可否认的是, 他对雪昼的掌控欲已经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
他希望雪昼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这辈子只能想他一个。
只能依赖他一个。
必须只喜欢他一个。
就算哪天自己死了, 也不能忘了他, 要记住他,记一辈子。
更不能移情别恋。
或许没有任何人记得,就连雪昼本人都不记得, 他少时在青蘅山, 与卫缙见过不止一次面。
说过不止一次话。
但在南水郡那个令人难忘的雪夜,卫缙却从重伤濒死的少年眼中看到了全然的陌生。
他早已经把他给忘了。
或许只记得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衔山君。
不过, 这些都不要紧,时间还很长。
只要从现在开始,他想方设法,一点一点完全占据雪昼全部的注意力,就够了。
现如今,别说崔沅之表现在明面上的妒忌了,他卫缙又何尝不嫉妒崔沅之?
他恨自己迟崔沅之一步。
见卫缙眼中掩藏不住的、浓浓的敌意,崔沅之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忍不住回呛道:“卫缙,明明是你抢走了我的人!我还未找你算账, 你在这里摆出一副先来者的样子做什么?”
明明是他崔沅之先来的。
昔日他与小灯情投意合,及至后来有了嫌隙与误会,本来完全有机会弥补。
若不是卫缙从中作梗,他和小灯早就重逢了。
崔沅之往日里一向温柔的眼中蕴藏着愠怒与躁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和朋友反目成仇的一天。
这一天还来得如此不体面。
但,卫缙凭什么生气?
明明他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人。
卫缙倒很坦然:“雪昼只有一个,我抢一抢也属正常。”
强烈的竞争感与领地意识让崔沅之再也按捺不住,他失态地质问道:“你们一个是我的好友,一个是我喜欢的人,你引诱他一同背叛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背叛?
此人脑海中竟然有背叛这个词语。
卫缙古怪地说:“那真是抱歉了。”
“景云君,我也不想背叛你,”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谁让雪昼一颗心就是都在我身上呢?”
谁让雪昼想要的,崔沅之给不了,他卫缙恰好能给呢?
“自我将他复生后,他似乎一点都不记得你了,我们一起在天授后山同卧一榻的日子里,完全没听到过崔沅之这三个字。”
“就连他与你重逢,都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半分对你的感情,恨意没有,留恋更没有。”
“你觉得雪昼背叛你,怎么,他有了更好的主人,这也算是背叛?”
“你崔沅之左拥右抱,和旁人你侬我侬之时,可有想过是对小灯的背叛?”
卫缙面露讥讽,说话毫不留情。
但这就是他。
是和性情温和、说话留三分情面、对谁都很好的崔沅之迥然相异的性格。
崔沅之听得额上青筋直跳。
他闭了闭眼,竭力控制着什么。
柏柯似乎感受到他的状态不对劲,瞬间从藤鞭化出人形。
“宗主,您千万要息怒,不要再继续动气了!”
他一把抱住崔沅之的手臂,试图平息男人的怒火,扯回他的理智。
同时转过头来,对卫缙讨好般地说:“衔山君,求您少说几句,实不相瞒,宗主曾经因为小灯走火入魔……心魔离体后才有所好转,眼下他若再控制不住自己,只会让心魔的法力大增,削弱宗主的灵力。”
“如今青蘅宗处在讨伐鬼族最重要的时候,宗主的修为绝不能继续波动了,否则要出人命的!”
崔沅之一向对此秘辛严防死守,不许身边人多嘴说出一句,生怕会让鬼族知晓后减少对一重天的忌惮。
但此时柏柯说出,他也无心在意了。
心魔?
卫缙倨傲的视线上下扫了崔沅之几眼,似乎明白过来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来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小偷,是你的心魔啊。”
崔沅之阴鸷地望着他。
“是又如何?”
“虽然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不过他对雪昼的一片痴心比你拿得出手,”卫缙点评道,“我实在好奇,你崔沅之到底有什么资格让这样钟情专一的人喜欢?”
凭什么?
崔沅之眼眶通红,他恨恨道:“你到底在得意什么,我现在能给他的,绝对不比你少。”
卫缙没有接话。
他绕过崔沅之和柏柯,踱步至厅堂正中央:“我确实喜欢他。”
崔沅之红着眼睛回过头来,嗤道:“终于承认了?”
“对,我承认,”卫缙说,“我也承认,在你们感情尚笃时,我就起了争抢之意。”
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了。
他这样自然地说出来,崔沅之更生气了。
“卫缙,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不懂?如此不顾礼义廉耻夺人所爱,枉你还是大卫的亲王——”
“——亲王怎么了,亲王为什么不能夺?”
卫缙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当即反诘:“论修为论样貌,我哪里比不上你崔沅之?”
崔沅之胸膛剧烈起伏。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柏柯摇摇头,连忙劝解道:“衔山君,您和宗主都很优秀,但感情一事怎么能是这些外在条件决定的呢。”
卫缙简直把柏柯当空气,他甚至不等少年把话说完就打断道:“你若识相,就该知难而退。我卫缙性格固执,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非要得到不可,不牢牢抓到手里实难罢休。”
“……”
柏柯这才有些畏怯地躲到崔沅之身后。
是雪昼常常跟衔山君一起出现,让他有了错觉。
以为衔山君和从前有所不同,对异族多了些耐心。
如今看来,衔山君还是同过去一样,不给他们这些异族半分面子。
真是太可怕了。
崔沅之似乎觉出他的害怕,抚了抚柏柯的后背。
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恢复理智。
“我现在还没出局。”
崔沅之从卫缙言谈之中的蛛丝马迹迅速推断出他与雪昼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以卫缙骄傲自得的性格,若真得手了,那是恨不得在自己面前天天炫耀的。
方才他口中直言雪昼“换了更好的主人”,如此措辞,一定是雪昼那边还没有松口。
对,一定是这样的。
反复确定之后,崔沅之心下一松。
他勾唇笑起来,除了眼中浓浓的恨意,一切看上去都与那个清冷绝尘的景云君一般无二。
“卫缙,我还没输。”
“小灯喜欢过我,这就是我最大的筹码,他对待感情有多认真你我心知肚明。倘若他这三年来当真一直对我闭口不谈,就说明我在他心中仍有位置。”
至于这感情是爱是恨、是厌恶是埋怨,不重要。
都不重要。
崔沅之都不在意。
他笑意渐渐扩大,狐狸眼中又浮现出强势的不甘与争夺之意。
“我也不介意他对你有过什么逾矩之情,我完全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卫缙的表情冷若冰霜。
“只要他回来就好,这就够了,”崔沅之温柔地笑了笑,眼中的偏执压都压不住,“而你卫缙,的确不比我差。”
“但你别忘了,我天生仙骨,与天同寿,我有大把的时间陪他耗,自然不会在意这短暂的年岁里他心里有过谁。”
崔沅之说的是实话不假。
这一生实在太漫长了,他只要小灯。
连他都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对小灯有如此深的执念了。
他想,若是小灯当时没有坠下山崖,说不定自己根本不会像现在这般疯魔。
若是小灯一直伴在他身边,说不定时日一久,感情也就淡了。
又或是两人的感情历久弥深也说不定。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对雪昼这个人抱有如此复杂的感情。
崔沅之喜欢他,恨他,怨他,爱恨交织过浓,无法放下。
坦白而言,他这些年来遇到过太多出类拔萃的人,令人心动的也不在少数。
但小灯偏偏是最无法放弃的一个。
众人之中,唯有小灯对他的感情与付出是最纯粹的。
错过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日复一日守在殿外等他一同回小院睡觉。
也不会有人修为不精却还是鼓起勇气和他去各种危险的地方四处游历。
卫缙因一己私心,将雪昼豢养在天授后山三年有余。
他崔沅之又何尝不是?
小灯少时被他救下,是他崔沅之一点一点、手把手将他带大。
即便是如今的雪昼,行为处事、动作思考,都一定有、且不可避免有他崔沅之留下的烙印在。
这就是他崔沅之最大的凭仗。
第49章 第 49 章 崔沅之眼睁睁看见雪昼的……
雪昼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残留的痕迹, 尚不知堂前两个男人已经为他起了争执。
院中路过的弟子告知他,议完事后,玄殷真君同长老们已经带着二师兄三师兄前往津绍坡了。
雪昼问:“宗主他……没有让衔山君同去吗?”
弟子:“宗主说大师兄不必跟随, 只留在此地打探讹兽的下落。”
讹兽,对, 还有讹兽。
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雪昼点点头。
他对那弟子道了谢。
回过身时, 无意瞧见不远处的廊檐之下,师星移衣着松散, 一副病容站在风口处。
穿堂风还在吹。
他咳嗽两声。
雪昼见他这副样子, 不由眉头一紧。
怎么自从被大家发现他的伤口后,整个人越来越憔悴了……
少年快步走上前去。
“你不好好养伤, 出来做什么?”
师星移见他靠近自己, 嘴角扯出一个笑:“现在精神好多了,只是听到前厅很热闹,想出来看看, 听说景云君那里已经有了讹兽的画像, 我方才去要了一份。”
雪昼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看了眼他的脚踝:“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好多了。”
雪昼望着他苍白的脸色, 看上去不大相信。
“不信你看。”
师星移边说边卷起裤腿,露出那处结了痂的抓痕给他。
“还要多谢裴道友为我疗伤,我才能好得如此之快。”
阳光照射之下,光影重叠,看得不甚清楚。
雪昼说:“别动,让我看看。”
少年弯腰凑上去,眼神专注,颈肩那条玉石项链轻轻晃动,散发着莹润的微光。
这时一只苍白冰凉的手忽然捂上他的双眼。
视野突然变成一片黑色。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锁链晃动声。
眼睛看不见, 但话语却清晰传入耳中。
“雪昼,你在看什么呢。”
小黑闷闷不乐道:“不能随便看人家这个地方,说不定他会以此为借口要你负责,这么危险的事,雪昼难道不知道吗?”
师星移一怔,听到他这番醋意满满的挤兑后,便主动和两人拉开距离。
雪昼将小黑的手拿下来,破天荒没有摆出往常对他的那幅态度。
只是若有似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少看点杂七杂八的书。”
声线懒懒的,还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倦怠。
“原来那些是杂书?那我以后也不看了,”小黑打蛇随棍上,丝毫不顾手腕上还缠绕着沉甸甸的锁,连忙捉住雪昼的小臂,“不过就算书里说得不准,要看也有我替你看。”
说罢,他随便瞟了两眼师星移的患处:“再说了,有你们天授医术在,他还能不痊愈吗?”
师星移似乎并未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只微笑道:“嗯,的确是这样。”
趁小黑不注意,他忽然和雪昼拉近距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他和宗主实在是太像了,你知不知晓他的来头?”
自然,他口中的宗主指的不是神权宗宗主。
是崔沅之。
雪昼一时有些恍惚。
他极少回想起在青蘅山上的日子,现在脑海中却忽地晃过崔沅之的脸。
“……我不知道。”雪昼如实回答。
倘若他真想知道,多问小黑几次,他一定会和盘托出。
但他是真不想知道。
雪昼想,他愿意是谁就是谁,和自己没有关系。
“我怎么突然给忘了,此事不该问你的,”师星移歉然,从袖中抖出卷轴,“你这些年一直待在天授山,对景云君的事应当知之甚少。”
“雪昼,方才只是随口一问,你可别生我的气。”
雪昼答:“不要紧。”
他本来也不会小气到听见崔沅之的名字就生气。
师星移认真打量着少年的表情,见他确实不介意,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几年前分明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如今早已各自更名改姓。
同数年前在青蘅山上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相去甚远。
真是世事无常。
师星移将卷轴里记录下来的画面拿给少年看:“对了,这就是讹兽的长相,我方才之所以出来,是想告诉大家我曾见过这个东西。”
“你见过讹兽?”
雪昼听到此事,顿时认真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瞟了卷轴几眼,那讹兽长得果然和相乐阅所说一般无二,人面兔身,通体雪白的皮毛,一双眼睛通红。
倒没有宗门弟子猜想的那般,身上生着许多只眼。
“抵达津绍坡那夜,我曾在中心城郊外的林中见过此兽,当时天色太晚,实在看不大清楚,还以为是只喝了宁姜水变异的大兔子,便没有继续追下去。”
师星移又添了一句:“现在若是回去,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讹兽经过的痕迹。”
雪昼提起精神,旋即又恢复理智:“不急,我们还是先确认再做打算,若当真是讹兽,加派人手全力追捕也不迟。”
更何况城郊那片广袤的密林延伸十数里,若是细细搜寻也要费上好一番功夫,更别提天授早就将近郊处翻个十遍八遍了。
他对师星移的话半信半疑。
师星移点点头,又有些为难地说:“我倒是很想一同去,但就我这个状况,若真遇到什么危险怕是保护不了自己。”
“雪昼,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如何?我们再叫些人同去,这样也安全些。”
雪昼陷入思索。
小黑见两个人有来有往地搭着话,自己完全插不上嘴,唇边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不在雪昼面前嬉皮笑脸时,是一贯连表情都懒得做的。
现在只是阴森森盯着师星移,没个好脸色。
“好,我跟你一起去,”雪昼一锤定音,“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无论如何,师星移受伤都与他脱不开关系,多多照拂一些也是应当。
“雪昼,我也想去,”小黑晃了晃手腕上的枷锁,“你也是天授宗的,帮我把它解开好不好啊,你放心,我会乖乖跟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不行,要是把你放走了,祁徵会找我算账的,”雪昼拒绝道,“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
说罢,他转身潇洒利落地走了。
小黑脱不开枷锁,也无法离开这处院落里专门为他布下的禁制,便只能看着少年眼睁睁离开视线。
“……”
如今两宗上上下下都见过讹兽的模样,便依照相乐阅给的线索展开疯狂追捕。
雪昼一行人顺着师星移的指引抵达城郊。
他们在林中并肩而行,细细搜寻一番,竟当真发现了讹兽经过的痕迹。
师星移没有骗他。
雪昼打探了多处草丛,指尖蹭着一点泥土,疑惑道:“这些留痕看上去都很新,似乎不大对劲。”
讹兽仿佛知道他们也在找他似的,接下来的途中,似乎总能在树影中见到一只白兔的身影,瞧不清正脸,引得大家改变方向去追。
追到最后,这处林子进得越来越深。
直至进到某处,无穷无尽、枝繁叶茂的高大树木合抱起来,细密地挡住天光,不露一丝缝隙。
视线逐渐昏暗,直至变为一片漆黑。
好黑,这是哪里?
怎么感觉从未来过?
雪昼蹙起眉,本能地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这时,身旁的师星移突然惊呼道:“讹兽,我看到了!”
两人一齐看到一只肥硕洁白的兽影以极快速度向前移动。
师星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还没跑出多远,不知被什么绊倒脚步,直接摔了下去。
那雪白的讹兽也顺着他摔下的方向纵身一跃,很快不见了身影。
“小心!”
雪昼眼疾手快拉住他,整个人却被青年的重量带得踉跄在地。
并非他体力不支,实则是师星移突然踩了空。
定睛一看,这里竟然是一处陡崖。
雪昼若想让师星移不掉下去,便只得卯足了劲扒着,一人承担着两人的重量。
师星移回握着雪昼的手,也冒出一身冷汗。
“雪昼……”
“别说话,我拉你上来,上来就好了。”
雪昼安慰道,手下用力,开始将青年往上拽。
但他实在控制不好自己的眼神,无意间瞟到师星移身下那黑漆漆的、不可见底的深渊,浑身上下顿时僵硬起来。
“……”
雪昼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最怕这个的。
这种看不出多深、多黑的,如同山谷一样的深渊,简直就是他的噩梦。
畏惧使然,后背浮出一层冷汗。
手心也变得冷湿。
雪昼怕得要死,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手里的力道却从未松懈过。
“你、你别怕,我一定将你拉上来。”
也不知是在给谁壮胆。
雪昼卯足了劲将师星移向上拉,但浓浓的恐惧感却让他使不出全部的力气,惊怕之下,连灵力都忘了如何使用。
这时师星移脚下一滑,竟拉着他的手直接卷入了黑色的深渊中。
两人的身形迅速被吞入其中,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男人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雪昼!”
崔沅之眼睁睁看见雪昼的身影消失不见。
风猎猎而动,那一瞬间,三年前的画面似乎在他眼前重演。
难道雪昼如今也要用一样的方式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巨大的恐慌包裹着崔沅之。
他不再迟疑,径自跃下陡崖,追着雪昼而去。
第50章 第 50 章 “雪昼,我是沅之,你想……
休介中心城方圆数十里都是平坦的原野与起伏较小的丘陵。
何曾有过一片树林连接着陡崖?
在被师星移拽下深渊之前, 雪昼就隐隐约约感觉出不对劲。
但当耳边刮过呼啸的风声,视线被不断掠过的黑色树影全部占据,他已经无暇再思考这些问题。
心脏狂跳, 咚、咚、咚——
浑身发软,看到的东西旋转扭曲, 不成样子, 爆炸般一股脑挤压进雪昼的识海。
他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陷入极端恐惧的状态。
是那种感觉。
失重的, 毫无倚仗的感觉。
救救他。
救救他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他不想死,不想再经历一遍坠落的感觉。
眼前的景象分明和当年在青蘅后山时不同, 但此刻又重叠到一起。
他仿佛看到青蘅宗无数熟悉的面孔, 他们用或震惊、或痛惜的目光看着自己。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是因为知道他就快要摔死了吗?
不……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他根本就没有同意,没有同意为了任何人去死。
不要杀他!
也不要抛弃他。
雪昼心里难以承受, 终于在惊骇中晕了过去-
溪水流淌。
洞穴内躺着两个负伤的人。
崔沅之雪白的衣衫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 显得有些狼狈。
他和柏柯一人捧了些水来,分别喂雪昼与师星移喝下。
好在这陡崖不是很深, 他们伤得并不重,方才经崔沅之一番灵息调理,已经好上很多。
师星移先醒了过来。
柏柯扶着他坐起:“鹤渊,你怎么离开青蘅山以后变得这么不小心啦?你知不知道这一跳差点害得我们三个给你陪葬。”
方才宗主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时,就连他都差点吓出真身。
好在有惊无险。
师星移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状况,转过身来,就见巨石旁,崔沅之正守着昏迷不醒的雪昼给他喂水。
“这、这是?”
“这是什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当即就要站起来。
柏柯见状,似乎被吓了一跳。
只得六神无主地看向崔沅之:“宗主……”
崔沅之平静地审视着师星移的表情,问:“你忘了先前发生的事?”
“什么事?”
师星移眨了眨眼:“我记得我在房中睡觉,裴道友临走时还来看过我的伤情,叮嘱我要多卧床调息,怎么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崔沅之蹙眉,似乎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
师星移望见他半搂着的少年,喃喃道:“雪昼他……”
“你跌下悬崖,将他一起拉了下去,这些你都不记得?”
崔沅之狭长的狐狸眼微眯,语调冷淡。
“什么?!”
师星移不可置信地说:“是我拉着雪昼一起掉下的悬崖?”
他望向柏柯,似乎是为了求证,后者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崔沅之又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曾说的,见到过讹兽的事情。”
师星移茫然地重复着他说的话:“我、我见过讹兽……?”
见他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柏柯说:“原来你是被讹兽控制了!真是叫我们两宗人顺着你给的线索一番好找。”
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运气,竟然真的误打误撞看到了讹兽。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崔沅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吟:“既然是讹兽所为,此事就先搁置,等我们想办法上去了再说吧。”
柏柯连忙扶着青年坐下:“你现在还是伤者,伤上加伤,先好好休息。”
师星移点点头。
他向洞穴外张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只能瞧见一望无际的枝杈交织在一起。
“现在……有人在找我们吗?”
柏柯悄悄看了眼沉睡的红衣少年,对师星移小声说:“当然有,天授山那位说不定一会儿就找过来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让宗主听见,否则宗主又要生闷气了。
回想起宗主和衔山君对峙的画面,他至今还有些后怕。
师星移说:“柏柯,你给我讲讲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如何?”
柏柯坐到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了起来。
崔沅之坐得稍远一些,低低絮语混着水流声传入耳中,叫他听不真切两人的谈话。
不过此刻他也无心听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崔沅之伸手拂去昏迷少年额边的细汗,另一手捧着干净的树叶,其中盛着才取来的清澈溪水。
“雪昼,喝点水吧。”
他放缓声音,将水递到雪昼唇边,动作极近轻柔。
但雪昼牙关紧闭,水流最终也只是顺着唇角流下,怎么都喂不进去。
崔沅之颇有耐心。
这已经是他取来的第四趟水了,前三次都没能喂成功。
先时,他还唤了几声小灯,少年仍沉沉昏睡,改为雪昼后,他才有了些微的反应。
没关系,崔沅之想。
不管是哪个名字,只要好好的,就很好。
方才少年那惊险一跳,已经让他失去理智。
崔沅之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让他再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青蘅后山的那一幕,他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遍。
想到这,崔沅之渐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雪昼的脸颊。
你应当也同我一样的,对吧……
那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昏睡的少年仿佛惊厥一般,整个人渐渐发起抖来。
体温也迅速升高。
崔沅之略显慌乱,连忙将少年半扶坐起来,慢慢问道:“雪昼,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
雪昼脸色苍白,十指收紧,用力到关节都泛着青白。
他双眉紧皱,浓密的睫毛润湿,似乎在哭。
干燥的唇瓣终于张合着,开始说话。
声音很小,带着呜咽的哭声,状态十分不对劲。
“雪昼,你想说什么?我在听。”
崔沅之连忙安抚着他,耳朵凑在少年唇边,凝神细听。
雪昼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出来。
崔沅之听了个大概,少年牙关太紧,挤出的字很难分辨。
但有两个字他听得一清二楚。
是,衔山。
衔山代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崔沅之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倏尔,他想到卫缙趾高气扬、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心底里卷起浓浓的醋意。
“雪昼,我是沅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只要你别想他,好吗?”
崔沅之耐心的、一遍一遍的对着雪昼温声劝导。
少年僵硬惊惧的症状并未因此减少,他低低的,来回念叨着那几句。
崔沅之又附上去听。
“救救我……”
“我会、努力、听话。”
“您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崔沅之知道,这些话定然不是对着他讲的。
因为雪昼每说完一句,都会喊衔山君这三个字。
衔山君衔山君。
为什么总是衔山君!
崔沅之不理解。
算起来,他与小灯相识的日子显然要远远超出卫缙,小灯年少时就跟在自己身边了,他们曾经度过了那么多幸福的年岁。
凭什么现在就只记得和卫缙有关的一切?
他们也才一起走过了三年多!
如今就连身处险境,意识皆失,少年口中求的都是那个男人。
凭什么!
崔沅之闭了闭眼,按捺着心内的戾气。
但他手下动作仍轻柔,温柔地抱着少年,趁他开口说话时送服一些溪水,再继续为他调养生息。
雪昼仍喃喃着叫衔山君。
又过不久,崔沅之才发现不对劲。
雪昼的体温烫得吓人,手脚却冰凉得厉害。
他浑身颤抖的模样,看上去极像是魇住了。
人在重复经历恐怖的事情时,会有这种应激般的症状。
雪昼,曾经都经历过什么?
崔沅之回想着,脑海中却一片茫然。
他只得抱着少年,一遍遍应答着他的话。
“雪昼放心,我会救你的。”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崔沅之边安抚边抬起头,径直盯着角落里的两人。
“柏柯,你来。”
柏柯听到呼唤,快步走上前来。
“宗主,怎么了?”
崔沅之还保持着哄雪昼时露出的微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要看雪昼的记忆,需要你从旁协助。”
他说。
柏柯双目微瞠。
他没想到宗主居然还在惦记着此事。
“宗主,现在?”柏柯迟疑地说,“可雪昼还没醒呢。”
崔沅之丝毫没有迟疑:“就现在。”
以雪昼的性子,若是醒来了,断不会给自己探查他记忆的机会。
但崔沅之迫切地想知道雪昼在坠下山崖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导致他如此害怕。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卫缙哪里。
师星移听到他们交谈的动静,也跟着走上前来。
柏柯还在犹豫:“宗主,我们这样做,是不是要先询问一下雪昼本人的意见?”
崔沅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只是冷冷地抬眸,对着柏柯说:“现在就开始吧。”
人就是这样。
任他在人前多么端庄守礼,在见不到光的地方,总有些说不得的私心。
崔沅之是人,自然逃脱不过这条法则。
且看那心魔行事如何我行我素、不顾一切便知,崔沅之若真偏执起来,绝不会因为条条框框的规矩就放弃他想要做的事。
他今天一定要知道,雪昼和卫缙是怎么变成如今这种关系的。
除却妒火驱使,崔沅之也想知道少年落下山崖后发生的一切。
他想看看自己不在雪昼身边的那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柏柯深知崔沅之骨子里的顽固并不比天授山那位少,只好妥协。
他化成藤鞭的模样,静静躺回崔沅之手中。
崔沅之将雪昼握紧的指节一根根掰开,自己手握一柄,又向少年手中放入一端。
柏柯与他同时默念发诀。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