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嫂子看我
谢明琼显而易见喝醉了,在她说出这些疯话之后又捧着吴杪的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晃荡,晃完之后才一脸认真的说:“我们现在回酒店,敞开心扉的聊一聊。”
吴杪:“?”
吴杪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这才说:“上次你喝完酒也没变成这样啊。”
“因为上一次酒劲都差不多散了,”谢明琼眨了下眼,她撑着吴杪的肩膀踉跄起身,“这一次正是酒劲上头的时候。”
酒劲上头……?
吴杪仰头看她,觉得她不像酒劲上头了,像吃兴奋剂了,给人一种等会路过中心广场说不定会想吵着下车去跳广场舞的感觉。
她的脸被谢明琼揉得通红一片,谢明琼垂眸,觉得她不说话乖乖蹲着的模样真是具有诱惑性,会让人觉得她像个安静听话的妹妹。
可等她也站起来张嘴说话时,这种感觉又消失得悄无声息。
“走吧,”吴杪冲她扬了扬下巴,“车停在那边,你自己能走过去吗?”
“可以,”谢明琼弯腰想把地上几瓶还没开封的酒带走,但大概是现在视力受限,只抓空了好几下。
吴杪的手比她快些,将她遗漏的几瓶一股脑塞进了她怀里,然后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将她丢进了副驾驶。
上车之后的谢明琼反倒没怎么闹了,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看窗外的风景,只时不时哼首不成调的小曲,直到车回了酒店,两人一路坐电梯往上谢明琼才紧紧抓住了吴杪的衣摆,然后将她拽进了自己房间里。
哪怕插上了房卡,屋里也是一片昏暗,只有空调在发出细微的声响。太阳下落得太快了些,落地窗外只能提供一丁点儿朦胧的光线。
谢明琼自顾自坐到了床边,面朝落地窗的地方,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哑声说:“坐。”
吴杪没动,她只在谢明琼身后盯着她,然后说:“你没醉吧?”
“你猜呢?”此刻谢明琼的目光比在海边清明许多,她就这么和吴杪对视,随即说道:“我说过了,今天我生日,你不要反驳我,你也没有拒绝吧。”
“我觉得人还是得讲点信用。”
这套强词夺理的理论有何不妥吴杪懒得去想,她只走过去坐到了谢明琼身边。
谢明琼却不说话了,她盯着窗外,在心底措辞。
其实从昨天她想通一些事后就在思索,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吴杪敞开心扉聊一聊。
吴杪是个从来不愿意将自己的事说给别人听的人,似乎任何事她都能掩盖在心底,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和同情。
谢明琼觉得自己在正常状态下,应该是无法在这些事上同吴杪正常交流的,她们必然会发生更加剧烈的争吵。
所以只能在非正常的状态下。
她确实没醉得特别严重,她的酒量向来很不错,哪怕在海边灌了四五瓶,也顶多是微醺而已,否则在家的那七天她早就不省人事了。
她只是在思考要怎么说才能让吴杪不会回避她的问题。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坐在她身旁的吴杪却率先发问。
“你需要什么?”吴杪垂眸问。
“我?”谢明琼和她并肩坐在床边,她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
她这一整天一直在想吴杪的事,骤然被她反问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从吴蔺如去世起,她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你想吴蔺如了吗?”吴杪接着问。
“没有一刻不在想。”谢明琼如实回答。
吴杪沉默了许久,久到谢明琼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才突然开口:“那你今天把我当成她。”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说着她偏过头,似乎在回想记忆里属于吴蔺如的语气,在谢明琼耳边说:“小明。”
谢明琼被这个称呼吓得浑身一僵,刚刚还是微醺,现在酒一下就醒了,她被酒浸润过的眼睛牢牢盯着吴杪的侧脸,她抬手捧住她的一侧脸颊,随后往下,猛得掐住了她的脖子,露出尖锐的獠牙。
“吴杪,你疯了吗?”她红着眼睛,仿佛一瞬间就被点燃,暴怒的质问道:“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吴杪被她抵在床沿,目光却格外平静,“我知道。”
三个字从带动咽喉震动,震得谢明琼的手都在发麻,她的膝盖抵在她腿间,手上甚至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可是你想她,”吴杪步步紧逼,“你可以把我短暂当成她,走出去,或者寻求安慰,都可以,我无所谓。”
“你在说什么!”谢明琼恼火的说:“我不至于需要把你当作别的人才能走出去,吴蔺如不可以被替代,你也不行。”
“就算你们长得一样,你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她。”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用空下的那只手拿起几个抱枕狠狠往她身上砸。
吴杪沉默了一会,闭上了眼。
“可是你会不开心。”
谢明琼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只觉得心口淤堵的那股气又席卷了上来,“我不开心是我的事,我时时刻刻想着她,也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哪怕吴蔺如要你照顾好我,可那也不代表你要为我负责,我的喜怒哀乐本来就和你无关,我说过无数次了。”
吴杪抬手扣在她手腕上,没有反驳。
可怎么会无关呢?
今天她才发现,她只有谢明琼了啊。
她的身后只有谢明琼一个人了。
不然吴蔺如离去之后,她再也没有亲人,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密切联系了。
她面对沈茂禾时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是自己,她不会走姐姐的路,可看到沈茂禾走向姐姐的那条路后被那么多人簇拥,她也会动摇。
村里的老人会将沈茂禾视作沈茂玉的替代,谢明琼不会。
谢明琼不会要她。
谢明琼会拒绝她。
吴杪脸上的神情都收了回去,她只哑声说:“我知道了。”
谢明琼微愣。
这是很熟悉的表情。
在她和吴杪在高中天台下碰到时,她也是这样,在说完吴蔺如的坏话但谢明琼不信后,突然就失去*了兴致,变得平淡乏味,然后对她说嫂子再见。
吴杪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起身。
谢明琼深吸一口气,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叫住她,“别动。”
吴杪乖乖站在原地没动。
“转身,”谢明琼接着说。
吴杪这次却不听话了。
谢明琼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面前。
落地窗前投进来的一抹光温柔的洒在她身上,竟然让吴杪这个人也显得像被海水浸泡过一般湿漉漉的。
她没有红眼眶,也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悲伤,可就是令人觉得她此刻格外难过。
原来那一天,谢明琼好奇的,没有看到的正面,是这样的吴杪。
谢明琼的心突然也软了下来。
“吴杪。”谢明琼叫她。
吴杪低声应:“嗯?”
谢明琼叹了口气,抬手拥住了她。
吴杪愣了愣,她骤然抬头,墙上映照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你能弯点腰吗?”谢明琼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点儿高了。”
吴杪弯了点腰,失神的问:“为什么?”
“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谢明琼缓声说:“我一味陷在悲伤里,我忘记了,你也失去了姐姐会难过。”
“吴杪,就像你前几天和我说,要我别拒绝和你交流,可你也一样,你从来没想过和我交流。”
“明天开始,你和我都正常点儿好吗?”
“这才是我今天酝酿一整天想对你说的话。”
吴杪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她只眨了眨眼,重复道:“为什么?”
谢明琼想自己或许理解了她想问什么,却还是装傻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服软。”吴杪低声问。
她们从认识到现在,谢明琼从未主动向吴杪服过软。
她们总是在争吵,然后用成年人稳定的情绪翻页。
像两颗坚硬的石头般碰撞。
谢明琼的脸埋在她脖颈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因为吴蔺如离开后,你也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联结。”
她知道吴杪为什么会在今晚说出这样发疯的话。
从见到沈茂禾开始,从进入福建境内开始,又或许在更早前,在吴杪见到这桩委托时,她的情绪便已经在过去的堆积中濒临爆发,只是她自己不知晓而已。
或许她的判断失误,哪怕吴杪否定了两人是朋友,可在吴杪心底,自己也是她此刻留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她已经不想和吴杪计较那么多了。
因为吴杪现在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吴蔺如留给她的家人。
有手臂试探着拥上她的肩膀。
或许吴杪从未被人这样拥抱过,她甚至不知道拥抱该用多大的力度,将谢明琼的肩膀搂得生疼,骨头咯吱作响。
“虽然我在好好和你说话,但你也不用这么感动,抱这么紧,”谢明琼无奈的说:“你想明天参加你嫂子的葬礼吗?”
吴杪闻言松开了些,她此刻像嘴巴被封死了一般,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只感受到了谢明琼的温度,从身体的另一端传来,温热且充满着包容,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和一点甜味的酒气。
她心底无法说出口的一切,谢明琼就这么轻而易举挑明,像在枯涸的河床之上润进一片涟漪。
“谢谢你,”吴杪趴在她耳边说:“嫂子。”
谢明琼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我要睡了,你可以回去了。”
吴杪点点头,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但肉眼可见心情好了太多,她还顺走了谢明琼剩下的酒。
“你把我的酒拿走是干嘛?”谢明琼睁大眼质问。
“酒喝多了容易猝死,”吴杪说:“尤其是你,尽量别喝。”
说罢,她迅速走出房门,仿佛生怕被谢明琼追上。
谢明琼站在原地,低声嘟囔,“死丫头,也不知道给我个礼物。”
可两人说开后确实令人心底略微松了一口气。
谢明琼从床底下偷偷拿出一瓶她在出门前藏起来的u8,其实今天早上吴杪出门后她本来想自己在房间里喝闷酒的,可是外卖到了她又想出去走一走,这才有了这一个漏网之鱼。
她拧开易拉环,对着窗外的月亮遥遥一敬,笑着夸了夸自己:“谢明琼,你真是个厉害角色。”
厉害角色谢明琼到了第二天,吴杪再次敲她的门时觉得夸自己夸早了。
依旧是砰砰砰的大力敲击,吵得她宿醉后的脑袋一片混乱,她几乎从床上像只蜥蜴一样爬起来,一步一挪才打开这扇门。
门外的吴杪早已穿戴整齐,她恢复如常,面无表情的对她说:“准备一下,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谢明琼靠在墙边,手捂在脑袋上,拉长声音说:“吴杪,你对我是不是怀揣着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想做‘我的特种兵嫂子培养计划’?”
吴杪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十九分钟。”
谢明琼狠狠把门关上,几乎要把门摔倒吴杪的鼻尖上,她在里面冷静了两秒之后又打开了门,她指了指吴杪脖子上的红痕,“如果不是我昨晚上掐你的印迹还没有消失,我会以为昨晚上我们的友好协商是我做了个梦。”
“不是说要一起变得正常一点吗?”
吴杪盯着她的鼻尖,认真的说:“可我正常情况下就是这样,我的日常就是在工作或者返程的路中,回去得越早,我开始下一项委托的时间就越早。如果不是昨晚觉得你醉了,我会七点就准备出发。”
谢明琼目瞪口呆,问了一个蠢问题,“那现在几点?”
吴杪:“八点。”
“合着我的面子就值一个小时啊?”谢明琼指向自己。
吴杪摇头,“不,两个小时,如果七点出发,我会六点就来叫你。”
谢明琼:“……”
谢明琼:“那我谢谢你。”
吴杪这回认真的说道:“不用谢。”
谢明琼把门重重关上,她沉默着看了一眼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随即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揪着自己的头发一顿乱揉。
她又一个猛扑扑到了床边,发泄的对着凌乱的被子狠狠打了几拳,又对着空气狠狠打了几拳,进行了一次空中蹬自行车。
吴杪的声音还从外面传来,“我准备好早餐了,你不用点外卖,你还有五十五分钟。”
“知道了知道了!”谢明琼捂着耳朵不愿意面对,“我求求你别说话了!”
这一次吴杪乖乖听话,门口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作祟。
谢明琼绝望的看向天花板,为什么一觉醒来,她觉得吴杪比过去还进化了。
过去吴杪还会有点儿心虚,现在好了,心虚都没有了,破坏力简直提升了一百级。
她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以至于拎着行李箱回到车上,见到吴杪递给她一瓶熟悉的八宝粥时也能平静的问:“今天为什么还是喝粥?”
“因为上次还有一点没喝完,”吴杪回答道:“不要浪费。”
“那你为什么不喝八宝粥?”谢明琼探寻的问。
“因为我起得早,吃了酒店里的早餐,”吴杪说道:“你收拾个行李都收拾到八点五十九,那时候餐厅正好关门。”
谢明琼:“……”
她真心提问:“你觉得我会湖北之后想让我未来的日子不会太过无趣,又不用每天跟着你到处跑,应该做什么?你有推荐吗?”
吴杪一边给车点火一边说道:“你去找个班上吧。”
谢明琼:“……”
“你这个提议就太歹毒了。”
她就是因为不想上班才去画画,现在让她为了躲避和吴杪出行而去上班,那她宁愿选择跟着吴杪到处跑。
“上班有什么不好?”吴杪好奇的问。
她现在上班就挺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开你的车吧,别问了,”谢明琼气若游丝的看向窗外,“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上班。”
吴杪还真就没再问了,车上了马路,很快就进高速口,又恢复到了每一次她们往返时的安静。
谢明琼有些懒散的缩在副驾里,窗外的云白得很,一朵接一朵的跟着她跑。
“谢明琼,”吴杪却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回去我应该囤一点速效救心丸,”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怕今后哪天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撅过去。”
吴杪有些欲言又止。
谢明琼瞥她一眼,凉凉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直接说。”
“我知道湖北有家店卖的速效救心丸比别的地方便宜,我可以提供给你,”吴杪如实说道。
“你还会给我省钱呢?”谢明琼阴阳怪气道:“你心真好啊。”
吴杪点头,“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我在说反话!”谢明琼大声说:“我是在说你真心坏透了!”
“是吗?”吴杪蹙眉,“我没听出来。”
谢明琼无力的摆摆手,“你也就一点好,知道我在骂你也不和我回嘴。”
吴杪会和谢明琼因为许多原因吵架,但吴杪这么久以来对她的阴阳怪气或者声嘶力竭,从来就没有生过气。
或许吴杪本来就是个这样的人,她脾气古怪,但在某些方面素质极高,上一次在云南被张丽萍又打又骂,谢明琼还责备她不知道还手也不知道还嘴,可现在一想,感觉她或许就是不会因为这些事和别人起冲突的个性。
“谢谢你的夸奖。”吴杪欣然接受了她的夸奖。
谢明琼面无表情的抱胸拿出手机,她只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对吴杪的容忍度越来越高了。
这一趟车程又花了将近八个小时,哪怕她们紧赶慢赶也到了晚上五点才回到湖北,进了城之后谢明琼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被吴杪送到自己楼下,和她挥了挥手就要往里走。
“谢明琼,”吴杪趴在车窗边叫住她。
“咋?”谢明琼有气无力的说:“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不然我一定要治治你这个在车上一言不发,到地方了才说事的臭毛病。”
吴杪从车窗里伸出手,递给她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你的。”
谢明琼微愣,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迟来的生日礼物?”她问。
吴杪摇头,“不是,本来这一趟回来就要给你的东西。”
她没有多说,摇上车窗后便掉头离去。
后视镜里只剩下谢明琼站在树影下,她在展开那张吴蔺如留给她的字条。
吴杪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你于我是恋人,也是家人,如果我有朝一日离去不知会给你带去什么样的伤害,实在对不起。我和你追求的自由里或许包含着不多不少的自私,没有为彼此留下什么后路。写下这封信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处于后悔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完好的回来,每一次对自然的探索都是那样新奇,对我充满诱惑与挑战,却又令我满怀恐惧,踏上这条路开始,我总担心会再难见到你。但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比我勇敢太多的人,哪怕没有我,你也能将生活过得越来越好,我只会愧疚于可能将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你承担,不必原谅我,也可以痛骂我。请你过得开心肆意,我哪怕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你身边的一切来陪伴你。
吴蔺如的文笔在遗书里总是显得很好,吴杪想看一看谢明琼看到这张字条时是什么反应,可她离得太远,对方的身影已然模糊不清,那就干脆不看了。
她往殡仪馆的方向驶去,当然,她的目的地不是殡仪馆,而是殡仪馆后十来公里的小区。
馆长为了方便,在这边买了房,现在时间才六点,她拨通了馆长的电话。
“喂?吴杪?什么事啊?”馆长的声音从车内喇叭里扩散出来。
“您在家吗?”吴杪问。
馆长说:“我在啊,正要吃饭呢,你回来了?这么快吗?”
吴杪:“刚刚到。”
馆长:“那吃饭了吗?要来我家吃个饭吗?”
出乎意料的,过去从来不愿意和人太过深入交流的吴杪居然点了点头,“可以,十分钟到。”
馆长有些诧异,随即说:“行,你直接上楼吧。”
吴杪说是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十分迅速的到了馆长家楼下,她也是第一次来馆长家,这个小区不小,大概是因为靠近郊区,所以用地很富裕,一梯一户,格外清静。
吴杪在这一层上下打量,觉得这里会是谢明琼喜欢的户型,毕竟她就这样讨厌和人交流,要是没有邻居一定乐开了花。
馆长家住十七层,到了之后她敲了敲门。
馆长很快就来替她开门,是难得的没穿西装,反倒是一身家具休闲服的馆长,她见到吴杪之后扬了扬眉,玩笑道:“过来蹭领导家的饭也不随点儿礼?”
“您想要什么?”吴杪从口袋里掏了掏,递给馆长几个易拉环。
馆长一边接过一边侧身让她进屋,“这什么玩意儿?”
“易拉环,”吴杪说:“酒瓶上取下来的,昨天一看,中奖了几个,当礼物送你了。”
馆长听乐了,掂了掂手里的易拉环,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多再来一瓶?真是好大一份礼啊。”
不过她也没和吴杪计较,她对这小姑娘的熟悉程度根本不必要来这些虚的。
屋子里的桌面上摆了不少家常小菜,馆长独居多年,手艺很不错,但是也没有为了吴杪的到来做得更丰盛些,毕竟比起那些多么华丽的料理,吴杪只有对家常小炒有鉴赏水平。
当然,水平一般只有三种类型:好吃,还行,难吃。
这是馆长曾经带她去日式料理店吃饭得出的结论,吴杪对日式料理的评价就是难吃,并且用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逼得馆长改带她去吃了街边的小馆子,随即得到了她好吃的评价。
但是馆长也喜欢看吴杪吃东西,她吃东西总是吃得很快很香的样子,还挺下饭的。
等将桌面上的东西扫荡一空,馆长才问起她的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说看你想干嘛,”她靠在沙发上指挥着吴杪将盘子都丢进洗碗机里,随后在茶几边给她剥了个橘子,“平常请你来都不愿意来,现在倒是上赶着来我这里。”
吴杪洗干净手从厨房出来,这才坐到了她的对面,认真的说:“我想拜托您帮我联系您在东南亚那边的朋友为我订一块冰种料子。”
刚刚还姿态悠闲的馆长顿时坐直了身子,严肃的看向她,“你要订了干嘛?”
吴杪的物欲低得可怜,她的小金库这么几年攒下来不少,在当地都够全款买套小平层,平常缩衣减食的,怎么可能会突然要买这种奢侈品。
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可是吴杪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会是诈骗受害者啊,她不让诈骗犯成为受害者就不错了。
“送人,”吴杪说:“送我嫂子。”
“啊?”馆长这才放松了下来,“你和她现在这么熟了吗?”
“熟?我想送她礼物和跟她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吴杪蹙眉。
“如果你和她没那么熟悉,就不应该送这么昂贵的东西,”馆长一看她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冰种料子多少一块吗?便宜点的小几万,贵一点的十多万,你一送就要送她这么贵的东西?”
吴杪却理所当然的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她要是不接受呢?”馆长直白问道。
“她不接受是她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吴杪的逻辑极其简单,她送礼物从不看别人要不要,只看她想不想。
谢明琼就连沐浴露和洗发水都要用进口的,那送她礼物自然要贵一点的。
听话、和解、字条都不是吴杪想补给她的生日礼物,在回湖北的过程中她早就想好了要补送什么礼物。
馆长撑着脖子,有些无奈的说:“你送礼物不应该问问对方想要什么吗?总得送到人心坎上吧?”
吴杪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这句话,随即说道:“问完了,她不就知道我要送她东西了?”
馆长有些破功的说:“那你不知道婉转一点吗?你——”
说到一半她又忍不住反应过来,吴杪要知道婉转是什么,那能让她这么操心吗?
吴杪此刻却已经自顾自做好了决定,“麻烦您帮我去问问冰种的好料,别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馆长被她打败,只能捂着额头说:“你要多少钱的啊?”
“八万到十二万,”吴杪给出了个价格区间。
馆长冲她服气的竖了竖大拇指,“小财神啊。”
说罢,她便赶紧赶人,“快滚吧,看你杵在这里我就来气。”
吴杪没动,她只追问道:“我下一桩委托是哪里?”
“还没想好,你回去休息两天再说,可能要提前去张丽萍那里一趟。”馆长冲她摆摆手,“我不送你了。”
吴杪颔首,“那你这两天在市里给我接点活。”
“小朋友,我是你的保姆吗?”馆长耸了耸肩。
吴杪已经走到门前,她扭头认真的说:“你以前不是说我是你的左膀右臂?”
馆长微愣,那还是她过去给吴杪画饼,想骗她多干活的时候说的,那时候她金馆长还是个死要钱的资本家,手下所有员工都是连哄带骗的,谁知道有一天这回旋镖会扎自己身上,别人不当回事,吴杪那可是觉得自己是馆长千真万确的臂膀。
臂膀提点要求那再合适不过了。
吴杪从屋子里退出来,还不忘帮馆长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
她刚把垃圾带到楼下,口袋里的手机便传来一阵震动。
她随手抽出来一看,眸光微凝,是个意想不到的来电人。
第26章 嫂子出发
电话来自云南。
半个月前,吴杪为了让人盯着张丽萍的一举一动花钱买通了她的邻居,也就是羊肉串大婶,这半个月以来,大婶都没有给吴杪来过任何电话。
这就显得在深夜的这场来电格外突兀。
“你们最近有没有时间来啊?”羊肉串大婶有些着急的说:“丽萍最近很奇怪,她好像在卖自己家里的东西,连她养了一整年的猫都打算送人了,我看她不是要自杀就是要搬走啊。”
吴杪目光微凝,立马扭头又往楼上跑去,“你先别挂。”
说着她按下电梯,回到了馆长家门口,将她家的门拍得砰砰作响。
刚刚坐下的馆长又被吓得弹了起来,赶紧过来开门,“怎么了?怎么了?吴杪,你下次再敲门敲这么重我可得扣你工资了。”
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门外是谁。
可见到面色有些凝重的吴杪后她立马察觉不对,“怎么了?”
吴杪将手机递给她,“张丽萍的事,这是我的线人。”
馆长把她重新放了进来,懒得管她仿佛看刑侦电视剧看多了似的给对面起名“线人”,接过手机之后就问起对面情况。
张丽萍自从吴杪去过之后情绪便有些不太稳定,她还是能正常的开张出摊,可是她总忍不住左顾右盼,到处去瞧瞧有没有人盯着她,羊肉串大婶劝过她几回,她也就平静了下来。
原本羊肉串大婶以为张丽萍已经冷静了,结果她没过几天就开始倒卖自己家的旧物,她现在住的地方不怎么稳定,哪怕是羊肉串大婶都不知道她究竟住哪去了,能发现这件事还是因为收废品的找不到张丽萍家来景区里找她。
羊肉串大婶一辈子都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觉得自己收了钱就得办事,白天没说什么,等收了摊特意去废品站里问询了一下张丽萍究竟要卖什么,得知她几乎把家里的旧物卖得七七八八时立马就发觉了不对劲,赶紧给吴杪打电话了。
馆长坐在沙发上思索片刻。
吴杪反倒和个没事人似的,还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打开。
有事就得找领导,这是吴杪的行事准则,她就是个听命办事的,真做决定还是得由馆长来。
“麻烦您再帮我们盯两天,我们明天就派人过去,”馆长客气的对对面说道:“如果这过程中有什么不对劲,烦请您打电话告诉我们。”
羊肉串大婶犹豫了一下,这才应道:“行,但你们可得快点,我看张丽萍她呆不了多久了。”
馆长道了谢之后就挂断了电话,看到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吴杪没忍住气笑了。
“别喝了,明天你就准备准备去云南,”她没好气的说:“这次你去主要任务就是稳住张丽萍。”
吴杪点头,“稳住几天?”
“三天,”馆长计算了一下,“我最近还要出去开个会,等我开完就直接去找你。”
“可以,”吴杪点点头,把最后一点可乐一饮而尽,“我过去要一天,再稳住她三天,我在那边等您四天。”
算好时间之后吴杪也不再久留,这次回到车里,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明天就要出发的消息现在应该去告知谢明琼,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随即又放下了。
算了,还是明天直接上门吧。
今天说不定谢明琼都睡了。
吴杪为自己的贴心默默点了个赞。
谢明琼又是被吴杪叫醒的。
门口的门铃响个不停,让昨晚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睡着的女人忍不住拎起旁边的抱枕往外丢。
吴蔺如的字条每一次出现时都会令她开心又彻夜难眠,她可以将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风,也可以在昏暗的室内投入一道光,旁观灰尘起舞,或许如吴蔺如所说,她身边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她的难过、痛苦都有吴蔺如的陪伴,只是她无法再看到她而已。
这无疑给了谢明琼更好的振作理由。
想通这一点很不容易,也让她将近今天早上四点半才睡着。
刚眯着。
她刚眯着!
才睡了四个小时又被吴杪弄醒了。
自从她跟了吴杪,她就没睡过个好觉。
谢明琼怒气冲冲的拎着另一个抱枕往外走,气势汹汹的打开了门,“吴杪,你最好给我一个大早上来敲我的门的理由,否则我就用抱枕锤死你。”
她恼火的说道。
门外的吴杪有些诧异的眨了下眼,随即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了她身后刚刚出门准备去上班的邻居红姐。
谢明琼浑身一僵,迎上来红姐带着打趣的脸,她尴尬的打招呼,“红姐,早啊。”
红姐摆摆手,“早早早,我不影响你们小情侣了,我上班去了。”
说罢,她逃也似的进了电梯,短短十秒就消失在了两人视野中,仿佛生怕打扰到两人。
谢明琼像丢了魂似的冲吴杪笑了笑,“来,先进来。”
吴杪往里挪了两步,刚刚迈过门槛,她身后的门就被谢明琼猛得关上,谢明琼面无表情的看向她,抓着抱枕就往她身上打。
“吴杪!我忍你很久了!”
吴杪被她打得连连后退,“你先别动手。”
“别动手?”谢明琼冷笑一声,“今天就是你姐在这看着,我也要动手了。”
说罢她从单手改双手,扛着抱枕就朝她脸上打去。
吴杪抬手挡在面前,倒在了沙发上,她的声音透过抱枕雾蒙蒙的,“我以为你昨天要休息才特意今天早上来找你——”
谢明琼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从双手改单手,狠狠揍了她半分钟,吴杪放弃挣扎,躺在沙发上,蹙眉看向谢明琼,黝黑的眼底罕见带着点无奈。
谢明琼打累了才跌坐在沙发边喘气,昨晚她回来就随便吃了点东西,此刻胃里空空,实在没办法再坚持下去。
她瞥了正在收拾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坐起来的吴杪,“现在说吧,什么事。”
吴杪没说话,只盯着她看。
“你在看什么?”谢明琼问。
“你的脾气好像变得特别坏,”吴杪指责道:“以前只会骂人,现在都会打人了。”
“那我是拜谁所赐呢?”谢明琼皮笑肉不笑的道问。
吴杪转移话题,“昨天云南那头来电话,张丽萍可能要跑,馆长今天派我过去稳住她。”
谢明琼从茶几上拿了根能量棒啃,“就你自己去?”
“还有你啊,”吴杪低头看她的发缝和因为进食而鼓起的腮帮子,“我和你去。”
“我的意思是,你们馆长没有派别的人去吗?”谢明琼狠狠嚼了几口粘牙的巧克力,感觉自己又有了点儿力气,“就派你去?”
“她要过几天才到,大概四天左右,”吴杪说:“我们今天就启程。”
“我说了我要和你走吗?”谢明琼从地毯上爬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睡裙上不存在的灰,拿起乔来,“你说要走就要走啊?”
她往洗手间走去,准备洗漱。
吴杪茫然的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再次变脸。
“可你不是说,今后都和我一起走吗?”
谢明琼吐掉嘴里的泡沫,“那是那时候的谢明琼说的,不是现在的谢明琼说的,你找她去。”
“什么那时候的和现在的啊?”吴杪站起身来,跟到她屁股后面走,像条小尾巴似的,“你不就是你吗?”
谢明琼把嘴边的泡沫擦干净,“这是诡辩论,高中没学过吗?”
学渣吴杪摇头,学渣吴杪不语。
“那你高中学过什么?”谢明琼往屋子里走。
“上课的时候听不进去,下课之后就找个地方躺着睡觉。”吴杪如实回答。
谢明琼把手指抵在她肩头,眉心轻蹙,“我要换衣服了,你还跟着我干嘛?”
吴杪乖乖站在门口,隔着一道门,她有些苦大仇深的盯着实木房门瞧,仿佛要将上面的纹理记清楚,直到谢明琼换好衣服出来她才问:“你换衣服是要和我走了?”
“谁说我换衣服是要和你走啊?”谢明琼抱胸靠在门口,扬了扬下巴,“我不能是想下楼买早餐吗?”
吴杪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于是慢吞吞点头,“哦,那我走了。”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谢明琼跟着她一起走不可,反正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也可以前往目的地。
吴杪扶正自己的棒球帽,转身往屋外走去。
谢明琼依旧倚靠在门框边,她在注视着吴杪的背影,又是这样的,面上依旧那样面无表情,可哪怕只看背影都能感受到一种像落水的湿漉漉的小狗的感觉。
她好像摸清楚了一点吴杪的情绪变化。
“站住,”谢明琼在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开口道:“我让你走了吗?”
吴杪于是又乖乖站住了,“那你还要我留下干嘛?”
“你看看你,我说不去就满脸不开心,一看就是没我不行吧。”谢明琼笑着说。
“我没有,”吴杪扭头认真反驳道,黝黑的眼底倒映着谢明琼的身影。
“没有?你自己去照照镜子,”谢明琼嘲笑道:“你那嘴角都快撇到锁骨了。”
吴杪还要张嘴,谢明琼眯了眯眼,眼神有点危险,吴杪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闭上了嘴。
谢明琼见状心气顺了,她接着说:“让我去也行,但是一日三餐得给我吃点好的,我不吃八宝粥、白粥、面包,我要有荤有素热气腾腾的。”
吴杪点点头,“可以。”
“我每天要睡满八个小时,”谢明琼说:“今后回湖北你不准在我没睡醒的时候吵醒我,如果敲了两下门我没应声那就不准再敲。如果今后要出发,必须提前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不准什么都不和我说,第二天直接上门拉着我就走。就像今天一样。”
“可以,”吴杪微顿,随即想起了另一个重要问题,“那我要是和你确定第二天出发,但你没醒呢?我也站在门口等你吗?”
谢明琼竟然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即从自己身旁的柜子抽屉里掏出一把备用钥匙丢过去,“我没醒自己进来找地方坐,我一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吴杪有些诧异的接住钥匙,是从掌根到中指第二根指节这么长的硬片,又冰又凉,她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情居然有点好。
她点点头,“好,我都答应。”
谢明琼打了个响指,脸上也扬起一抹笑,“好,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邀请我,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去一趟吧。”
说着她给自己扎了个利落的丸子头*,转身往屋里走去,“幸好我昨天聪明,没有拆行李箱,不然还要重新收拾一次。”
吴杪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下意识回了一句,“是因为懒吧。”
谢明琼这几次收拾出来一堆东西,结果只有第一次去呼和浩特的时候都拿出来用过,后续她的行李箱里只会拿出换洗的衣服,压根就是懒得收拾。
谢明琼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了,她气鼓鼓的走到吴杪面前,把行李箱的拖柄放到她掌心,威胁道:“不说话能憋死你吗?不要逼我在今天最开心的时候再抽你一顿。”
吴杪露出一个僵硬的无辜的表情,她拖着谢明琼的行李箱,和她并肩往外走去。
电梯叮一声,一开一合,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里面。
楼下吴杪的车还是停在熟悉的停车位,她们从小区里出去之后,谢明琼看着小区门口的小摊有些馋。
这个小区是当初她和吴蔺如精挑细选后买下的家,周边交通便利,美食更是丰富多彩,就连早餐都有十多种选择,商贩们占据整个小区早点的江山,没有人能拒绝在走出小区大门时买点吃的。
谢明琼选择了最经典的早餐——肉包和豆浆。
谢明琼虽然看起来体虚,可实际上她无肉不欢,还十分讨厌吃蔬菜,吴蔺如曾经为了让她多吃几口蔬菜保持膳食均衡和她斗智斗勇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那本菜谱就是因此而产生。
从小谢明琼的奶奶就和她说小姑娘家家就得多吃肉,吃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最好,好消息是她完全听进去了,坏消息是因为她不爱运动,整天家里瘫,根本做不到结结实实,完全辜负了奶奶的期待。
她咬一口全是瘦肉还有汤汁的秘制包子,再吸一口豆浆,第一次觉得跟吴杪出来是种纯粹的享受。
随着一声喟叹,心里的想法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
“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吴杪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向正舒舒服服瘫在副驾吃东西的谢明琼,她似乎起了点兴致,还玩起了车内的中控大屏,发现这辆车比她想象的要智能一点,居然还能用carplay看视频,便随手放了部电影,惬意得很。
吴杪突然觉得谢明琼其实也挺容易满足的,居然吃个包子喝杯豆浆也能觉得生活很美好。
真厉害。
比她想象的要厉害。
吴杪对车内的杂音原本还有些不适应,但上了高速之后谢明琼就把电影给关了。
她给出的理由是放电影会导致司机分心,这是事实。
谢明琼会提出自己的诉求,但她绝对不会瞎胡闹,她现在非常的爱惜自己的生命。
夏季的尾巴已经快过了,头顶的天还是很晴朗,南方哪怕到了冬天也只会是一片亮眼的绿,更别提秋天了。
除了气温下降点儿,没有丝毫秋的感觉。
谢明琼托腮看着窗外,一辆又一辆车驶过,变道超车,她们像盒子里的小人,各自都在为了生活而奔赴不同的终点。
看得久了便忍不住打瞌睡,谢明琼的额头贴在窗户边,时不时往下磕,然后被玻璃的震动给惊醒。
“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吴杪忍不住问。
“凌晨四点。”谢明琼回答。
吴杪:“为什么?”
谢明琼闻言垂眸,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你说呢?”
“因为吴蔺如?你在怪她吗?”吴杪问。
谢明琼把墨镜戴上,哼笑了一声,“你亲自裁的字条,你应该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是,”吴杪说:“她对你说她很自私,向你道歉,你会原谅她吗?”
“我没有真正怪过她,”谢明琼轻声说。
吴杪问:“为什么?”
谢明琼其实在看到那张字条时,只感到一阵心酸。
在她和吴蔺如初识时,便是谢明琼去鼓励她追求自己的梦想。
谢明琼那时年少便靠画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金,在学校里向来是隐形大佬。
步入大学之后更是不显山不露水,她不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不喜欢和太多人交流,在学校里住了小半年后便干脆的搬出去自己租房住。
她能认识吴蔺如是在高中打下的基础。
她比吴蔺如大了整整两届,在高三时成绩便名列前茅。她不是艺术生,绘画只是自己的兴趣,对学业有自己的追求。
后来学校请优秀毕业生返校鼓励应届学生,她的班主任非要她回去,她拗不过这才回去了一趟。
那时候吴蔺如还格外青涩,穿着校服,在她和班主任一边聊天一边从大礼堂往外走时快步跑到她身边,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孩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笑着说:“学姐,给我留句话吧,今年说不定我就进你的大学变成你的学妹了。”
班主任在旁边笑了一声,“吴蔺如,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你明琼学姐的学校要多少分吗?你二模的分数线和去年这所学校的录取线比还差了十多分呢。”
吴蔺如只笑嘻嘻的说:“我向来对我的学习能力很有信心,还有两个月呢,来得及。”
班主任便对谢明琼说:“行,明琼你就给她送句话吧,这丫头可了不得,你毕业那年她还成绩吊车尾,这两年就名列前茅了。她说要考去做你的学妹,那还真不是在吹牛。”
对班主任来说,两人其实都是她的得意门生,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自豪无比。哪怕嘴上嫌弃吴蔺如,实际上还是在为她求情,帮她实现愿望。
谢明琼那时看着吴蔺如眼底的生机勃勃和自信,在她的笔记本上留下了一句特别土的话——学妹,我在大学等你。
结果等到谢明琼大三时,吴蔺如真的成了她的学妹。
但两人再碰面是在湖边钓鱼,谢明琼喜欢这种安静的、周围没人的活动,吴蔺如一眼认出了她,两人聊着聊着就加上了微信。
后续的一切顺理成章,谢明琼和吴蔺如到了一起,吴蔺如不会觉得谢明琼性格古怪,谢明琼也不会认为吴蔺如挑战各种极限的爱好离谱。
甚至吴蔺如在偶尔觉得自己选择的工作总要出差,陪伴谢明琼的时间太少准备放弃时,还是谢明琼捧着她的脸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就像她鼓励谢明琼毕业后就选择和本专业完全没有丝毫联系的绘画一般。
她们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对彼此的尊重和理解。
人能否被自然接纳?人能否超越自然的极限?这是吴蔺如从高中起就一直在探索的命题,她永远那么乐观,喜欢看数不尽的风景,她仿佛天生就该处于壮阔又神秘的自然中。
当她放弃梦想时,会枯萎,会干涸。
谢明琼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才会鼓励,这也代表着她愿意同吴蔺如承担其中的风险。
所以她看到吴蔺如的道歉会格外心酸。
或许对吴杪来说,吴蔺如就这样丢下她离去是件格外不负责的事,可对谢明琼而言,这是她和吴蔺如做出选择后彼此都要承担的痛苦。
吴蔺如在写下遗书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后悔。
可谢明琼已经后悔了。
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在后悔,为自己从未被社会磨励过的天真而后悔。
她不需要吴蔺如的道歉,她也没有真正怪过吴蔺如。
可她或许该和吴杪道歉。
在吴杪问她为什么不怪吴蔺如时,她反问道:“你姐姐其实有过想放弃这个职业的时候,可是我对她说要遵从你自己的心去做选择,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于是她坚定的选择了继续。你会因此而怪我吗?”
吴杪微愣。
她打方向盘打手甚至有一瞬间偏移,车轮滑过震荡线,耳畔迎来一阵刺耳的声响。
“吴杪!”谢明琼喊了她一声。
吴杪回过神来,她蹙眉,“可是吴蔺如做的选择,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明琼笑了。
她近乎松了口气的靠了回去,“这也是我的回答,我和吴蔺如一起做出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怪她。”
“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吧?”吴杪难得聪明了一次。
“不同,但也一样,”谢明琼说:“吴蔺如是和我一起做决定的人,我们没有资格怪对方,因为从我们到一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彼此的一切。吴蔺如真有要道歉的人,那只有一个,也就是你。”
“甚至,我或许也该向你道歉,我和她在做出自己的抉择时,从未想过你。”
“不要道歉!”吴杪难得对谢明琼的话发出格外严厉的反驳,她皱眉有些暴躁的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这是我和吴蔺如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这就是谢明琼笑的原因,她骤然发觉,自己原来对吴杪已经这样了解。
吴杪不会想要她的道歉。
因为哪怕知晓这一切,吴杪也不会怪她。
吴杪从来不需要家人道歉。
她甚至也不需要吴蔺如的道歉。
谢明琼软下了声音,她墨镜下的眼睛含着一点泪花,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但是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下次你让我道歉,我都不会道了。”
吴杪闻言心底的不悦平息,她只强调道:“没有下一次。”
第27章 嫂子演我
到曲靖的路程比谢明琼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久,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实在难捱。
吴杪原本计划一鼓作气开到目的地,可谢明琼实在扛不住。
她作为画家一直都有画家的统一职业病,肩颈腰背去做推拿都要被说一句二十岁的年龄五十岁的身体,在车上坐十二个小时她严重怀疑自己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屁股会得死臀症。
她凭借在出发前有过的友好协商,强制吴杪在贵阳住一晚上,反正就算连夜赶路到曲靖也凌晨两点打止了,也得第二天才能上景区,根本不缺这么一会儿。
躺在酒店的床上她才算是勉强活了过来。
她扭头看向正在房间里摆饭的吴杪,其实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正常人应该会想出去看看不同的风景,尝尝当地美食,可对于不正常的吴杪和懒得出奇的谢明琼来说,点外卖来酒店吃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明琼在床上打了个滚,脑袋朝上,倒着看吴杪:“幸好你还不是太过离谱,这一路出行每次住的酒店环境都很好,否则我大概会选择再也不和你出门。”
谢明琼现在标准定得很低,吃穿住行总要有一个不错吧?
起码这半个月住还是住得很不错。
这家酒店坐拥一整栋高楼,她们从十七层往下看,能看到很好看的夜景。
吴杪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叫她过来吃饭一边如实说:“以前我都住招待所。”
谢明琼嗦粉的手一顿,她瞠目结舌的说:“住什么?”
“招待所,五十块一晚,”吴杪神态自若的戳开了一杯谢明琼特意点的当地特色饮料,“其实条件也不……”
说着她面色一变,整张脸都揪成一团,满脸就写了两个字——难喝。
谢明琼原本还在震惊于她过去到底在过什么生活,此刻见到她的脸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不好喝吗?”她从吴杪手里接过那杯酷似橙汁的饮料,晃了晃,“这是我点的贵州特产,刺梨汁,听说能降火,但凡去过贵州的都推荐呢。”
吴杪:“……”
“不是难喝,”她摇摇头,“是非常难喝。”
她盯着谢明琼说:“网上的话不能信,你肯定被骗了。”
谢明琼有些心虚,其实不是她被骗了,是她知道这个东西很难喝,但是一般难喝的她不感兴趣,这种谁喝都说难喝的她就非常感兴趣了。原本她想自己试试的,但是吴杪手比她快,率先试了,她看到之后也坏心眼的没有阻止,就想让她帮自己试试味。
从某些角度来说,吴杪还是比较天真单纯的。
她把自己手边的冰浆推过去,“那你试试这个,这个好喝,也是贵州特产,这杯是豆沙味的。”
哪怕经历了刚刚的刺梨汁,吴杪对谢明琼也充满信任,丝毫不怕她又推给自己什么难喝的东西,乖乖喝了一口。
冰凉清甜的口感驱散了嘴里的酸涩,吴杪的眉眼舒展开来,“好喝。”
谢明琼自己又开了碗葡萄牛奶的,至于那碗刺梨汁她就敬而远之了,毕竟像吴杪这种喝白粥都香的人都忍受不了它的味道。
这一晚上谢明琼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路时她又买了贵阳的特色早点,放了折耳根的糯米饭团,吃了两口她就被折耳根的奇怪味道打败,昨晚上没吃刺梨汁的苦在今天早上算是又吃回来了。
吴杪的早餐就比较朴实无华,是花卷和豆浆,谢明琼把折耳根都掏出去之后才敢重新下口,这次味道好了许多。
从贵阳到大海草山景区要六个半小时,等两人抵达目的地时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提前联系过的羊肉串大婶在景区门口冲两人挥手。
她今天显然没有出摊,头上裹着防晒衣和防晒帽,一丁点儿皮肤都不漏出来。
现在景区已经到了淡季,游客少得可怜,她一坐上车后就忍不住把最新情报告知两人:“丽萍昨天开始就不见人了,我去她的几个住处都找过,都没找到,有几间单间说是已经转让了,转让手续都已经完成,新户主这几天就要入住。”
“她的东西也已经都搬到了废品站,昨天晚上刚刚结清,”羊肉串大婶苦恼道:“结清之后她就不见了,今天早上也没出摊,这段时间哪怕她一直在偷摸做这些事,也没有哪一天会放弃出摊,太不正常了。”
“报警了吗?”谢明琼问。
羊肉串大婶连忙摆摆手,“还没呢,就算报警了也不能算失踪啊,警方顶多帮忙打两个电话。”
吴杪绕着路开,经过羊肉串大婶的指点,终于找到了张丽萍尚且未卖出去的房子。
离景区不算远,当初在景区上的原住民现在都不算贫穷,不是开民宿就是出来摆摊,后面有安置区也有她们自己建的小房子,张丽萍家有五套,其中三套原本是用来出租的,专门租给来这里短居或旅居的客人,剩下两套一套用来放摆摊用的东西,一套用来住。
卖出去的那三套就是用来出租的三套单间,而这里是她平常用来放摆摊工具的小屋子,不算太大,也算个单间,矗立在后头的草原上,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屋子。
吴杪越过草地沿着车辙直接将车开到了她家门前,车辙还是很新的,上面甚至还有草覆盖。
“昨天收废品的才来过这里,”羊肉串大婶说道:“我昨天敲了五分钟门也没人开,这里面肯定没人,我找朋友盯着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进出过人。”
吴杪抬眸看了她一眼,羊肉串大婶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没怎么,”吴杪凑近了那间屋子的小窗朝里看了一眼。
确实基本都被搬空了,甚至可以说只剩了个房型和小推车,吴杪难得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
谢明琼趴在她旁边也好奇的往里看,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里头却显得有些昏暗,她突然看到沙发下面闪过一抹绿光,微微一愣。
“吴杪,你看,”她指了指沙发下,“那是什么?”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沙发下的东西仿佛察觉到有人前来,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有一只黑白配色的长毛牛奶猫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
它的体型庞大,肉垫柔软,腿上因为毛的覆盖显得足有小半个手腕粗,肚子那一块的毛更是茂盛,让它看起来像只曼基康矮脚。
它就这么站在沙发前,绿色的眼睛往窗户外打量了一眼,然后轻轻喵了一声。
“是只猫?”谢明琼诧异道。
羊肉串大婶闻言赶紧也走过来,“这是大白啊,我记得昨天丽萍已经把她送走了,送给前头一户人家里抓老鼠去了。”
她嘀咕起来,“难不成她自己又回来了?难怪这窗户是开着的。”
“她还会开窗吗?”谢明琼忍不住问道:“这个窗户还有插栓呢。”
“这有什么不会的,我们这里的猫都聪明着呢。”羊肉串大婶摆摆手。
“你们还去她最后一间房子吗?”羊肉串大婶问道。
“不用了,不过您还是告诉我们地址,以备不时之需,”吴杪摇头,“这只猫一直待在这里面会饿死的吧?”
“猫自己饿了就知道出来抓老鼠呀,”羊肉串大婶不太在乎的说道:“你们如果不去我就先回家了,我还要准备明天出摊呢,地址我直接微信发给你。”
吴杪向她道了谢,“如果还有张丽萍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们。”
羊肉串大婶点点头,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和张丽萍家离得并不算远,也就这个山头到另一个小山头的距离。
等她离开之后,吴杪才眉心轻蹙起来,她又往屋子里瞄了一眼。
谢明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太热情了。”吴杪说:“从进山到带我们来这里,又热情,又贴心。”
谢明琼这才反应过来。
上一次她们拜托羊肉串大婶的时候对方还颇为推脱,哪怕收了钱也不怎么想办事。
昨天给吴杪打电话告诉她张丽萍可能不见了还能算是收钱办事,可人不会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的,又来景区接她们,又热心给她们指路。
而且既然连张丽萍昨天把猫送给谁了都知道,那不知晓张丽萍后续去哪里的可能性实在有些低。
说起来,羊肉串大婶十多年的邻居是张丽萍,而不是她们这两个只见了两次面的人,她有可能这么轻而易举把张丽萍的事透露给她们吗?
“那前天的电话……”谢明琼社会经验太少,对此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从前天就觉得有问题吗?”
“我和馆长确实觉得其中可能有问题,”吴杪说道:“馆长才在四天前请求断掉了给张丽萍发信息,在此之前殡仪馆内的遗留问题会托警方帮忙通知家属,为了让她女儿的遗体早日回到她身边,会每周准时提醒一次,上周开始,馆长就决定不再麻烦警方,因为我们本来也打算这个月再来一趟云南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然后没两天,羊肉串大婶就打电话给我们,告知张丽萍要跑,”吴杪说:“无论是卖房还是租房,动静就不可能小,哪怕拿给中介那也要来看房,和普通租客直接入住是不一样的。羊肉串大婶如果一直保持今天这样的热情,那应该在张丽萍一开始带人来看房就时刻关注,早就该发消息给我了,哪里至于到张丽萍房子都卖掉了,里面的户主都换了才来通知我?”
房屋过户是需要时间的,就算全都委托中介那双方也必须到现场,平常张丽萍一般待在景区里和后面的草原很少下山,下一次山就会格外显眼。
羊肉串大婶的话其实漏洞百出,很有问题。
谢明琼这才转过弯来,“所以你的意思是,羊肉串大婶向我们撒谎了,她知道张丽萍去哪儿了,甚至给你和馆长打电话或许都是她和张丽萍串通好的。”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有些困惑:“如果张丽萍要跑,羊肉串大婶又和她站在一边,那完全可以直接走啊,根本没必要通知你们。”
“不知道,”吴杪摇头,“但是如果跟着羊肉串大婶,有很大概率可以找到张丽萍。”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主要是她们根本摸不准张丽萍要做什么。
可吴杪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很快便做好决定,准备靠跟着羊肉串大婶来寻找张丽萍的踪迹。
谢明琼往屋子里看,那只叫大白的奶牛猫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绿色的大眼睛里又防备又好奇。
“大白?”她叫了叫这只猫的名字。
大白在屋子里喵喵叫着应了她一声,又往窗户边走了几步。
想起车上还有一根火腿肠,谢明琼回车上去拿了下来撕给她。
“你喜欢猫?”吴杪问。
谢明琼回答道:“小时候很喜欢,但是我奶奶猫毛过敏,养过一只奶牛猫,后来为了奶奶被迫送人了,所以看到她还挺亲切的。”
“那带上她,”吴杪做出了决断。
“啊?”谢明琼被这过于跳跃的思维吓了一跳,“可是我们不方便带她吧?而且这不是流浪猫。”
“她被她主人送人了,”吴杪说:“送了人又自己跑回来,可是她主人其实早就不要她了,新主人能让她就这么跑出来,显然也不负责,她很可怜。如果没人管,张丽萍又不回来,她就会变成流浪猫。”
这其实不像吴杪能说出口的话,可谢明琼看看吴杪的表情就知道,她很大概率是觉得大白的身世和自己相似,就像她觉得沈茂禾与自己相似一样。
但谢明琼很难得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只问:“怎么让她出来?”
吴杪的逻辑很简单,她接过谢明琼手里的火腿肠,放在了窗台边,闻到味道又饿得肚子瘪瘪的大白十分轻巧的跳到了窗台边,啊呜一口就咬住了那根火腿肠,而吴杪比她动作更快,轻而易举就拎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拉了出来。
大白还有些迷茫的叼着火腿肠,柔软的腹部袒露,没有丝毫攻击力,谢明琼嘴上说着这么做可能不太好,实际上赶紧将她抱住,飞快上了车。
吴杪拍了拍自己掌心的猫毛,回了主驾。
“要是张丽萍不要她了,那我们就收养她,要是张丽萍还要她,”吴杪低头摸了摸大白的脑袋,面无表情的说:“正好多个猫质。”
谢明琼:“……”
谢明琼揉了揉大白的脑袋,感觉自己被幸福感充斥,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好脾气的毛绒猫猫。
“我们现在呢?去跟踪羊肉串大婶吗?”谢明琼问道。
吴杪没有选择立马跟上,恰恰相反,她带着谢明琼和大白在附近的宠物友好民宿办理了入住,而这个民宿的窗台恰好可以遥遥看到张丽萍和羊肉串大婶的家。
山上没有外卖,只能点民宿老板做的菜,谢明琼从进房间开始就在刷手机,默默搜索养猫须知和优质猫粮,吴杪靠在窗边,紧盯着张丽萍和羊肉串大婶的家。
这么一盯就盯到了下午六点,天将将要黑的时候。
谢明琼又拿出了自己的床上四件套,将床单被套都铺好,大白原本还有些警惕,可在她重复不断的抚摸下发出了好听的呼噜声,然后便小心翼翼躺到了房间角落没有铺地毯的地板上,像是很怕弄脏了房间。
或许散养的猫都是这样,自己本身便要坚韧的活着,她们不是城市里被千娇万宠的宠物猫,她们的使命是捉老鼠为家庭做贡献,有良心一点的主人不想要她们时或许会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如果良心坏一点,那她们也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大白很懂事,她没有丝毫属于猫咪的骄纵,在角落躺下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哪怕谢明琼中途给她喂水喂饭也从未离开过这一块。
这附近没有猫砂,她只能自己撕一些卫生纸下楼找了个小卖部买个脸盆充当临时猫厕所。
所幸大白不止懂事还格外聪明,居然都不用任何指引就会自己钻进猫厕所里解决。
谢明琼刚刚处理完,正满眼放光的夸赞大白,吴杪便已经站起身,“张丽萍出来了。”
谢明琼赶紧走过去看,不远处羊肉串大婶家开出来了一辆很旧的大众轿车,她和张丽萍正在摸着将黑的夜色将一些行李往里放。
吴杪赶紧拿出手机记下对方的车牌号,然后拎起钥匙要出门。
谢明琼见状问道:“我和你一起去吗?”
吴杪说:“那就走。”
谢明琼弯腰摸了摸大白,“那大白在这里等等姐姐们吧。”
说罢,她便和吴杪快速下了楼。
吴杪一下午也不是白看,她对附近的地形早就记得一清二楚,张丽萍开车从哪个方向走她心底有数,该从哪里去堵她更是心里有数。
可两人刚到楼下,吴杪的手机传来叮的一声。
已经点火的吴杪把手机丢给谢明琼,“密码是我生日。”
谢明琼赶紧打开,只见上面是羊肉串大婶给她们发来的信息。
“老板,丽萍要跑了,她现在要沿着山下的路跑,她行李里装的都是她女儿的遗物,她导航的目的地是我们这头的一个湖,估计是想开车去自杀呀。”
谢明琼看着这条信息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升起来,白天她和吴杪还在推测羊肉串大婶在和张丽萍联手骗她们,晚上这条出卖张丽萍的信息就发来了,她将消息念给吴杪听,甚至能确定对方提供的张丽萍的路线是完全正确的。
“她到底什么意思?”谢明琼蹙眉问道。
似乎从到了这里开始,主动权就不在她们手里,完全被羊肉串大婶耍的团团转。
吴杪已经能看到张丽萍的车牌,草场的水泥路到这里略有些狭窄,张丽萍开的速度不算慢,吴杪也只能跟着一次次踩下油门。
“直接打给她。”吴杪说道。
谢明琼就等她这句话了,立马就拨通了电话,对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恼火的说道:“大婶,您怎么个事?一边收留张丽萍隐瞒她的踪迹一边又在她走了之后给我们通风报信?您在这演双面间谍呢?”
“哎呀,你们先别给我说这些了,赶紧把丽萍追回来吧,”羊肉串大婶着急的说道:“我也没办法啊,她现在一整个人都疯了,前几天发现我收了你们的钱,拎着菜刀来警告我,后来又非要我打电话让你们过来。”
“后来她就住我家了,每天就拿个菜刀在那里磨,我不听话说不定被她给捅死啊,”她快速解释道:“我今天告诉你们有什么用?你们知道了还能上我家去制服她啊?她可住在我家呢,从窗户眼看到我们过去了说不准给我家砸个精光,谁来赔?”
谢明琼不懂,或者说完全不理解她的思路,但此刻也只能压着火气说道:“所以你就等她从你家走了,不会对你有影响了再发消息给我们,让我们去追她?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们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你们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羊肉串大婶有些心虚,随即大声道:“你们快去追她吧,别和我在这墨迹了,等会人真的死了怎么办?”
“你不会报警吗?”谢明琼这次是真的来了火气,“现在你就报警,然后通知你们景区的保安队,赶紧开车过来,你指望让我们俩去阻止她?”
“好好好,我这就报警,”羊肉串大婶被她吼得有些惊慌,语气弱了下来,连忙挂断了电话。
谢明琼盯着前方还在不断前行的张丽萍,握紧了掌心的手机,不放心的自己拨打了一次报警电话,又搜索出了景区的管理电话说明了情况,等一切搞定她依旧提着一股气,连眼睛都不敢眨。
没有丝毫社会经验的谢明琼第一次感受到社会的险恶,也终于反应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是她网络上交好的客户或者是现实中处处容忍着她的家人爱人,和人交往的每一步其实都可能带着有苦难言的坑。
她无法责怪对面的羊肉串大婶自私,她这场无妄之灾本来就是因为接手了吴杪的委托导致的,张丽萍如果拿刀威胁她,她确实没有什么可能反抗的余地。
羊肉串大婶只是最最最普通的人,她的不知所措,她对自身利益的考量,她选择将这件事交给她们来处理都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出的选择。
可谢明琼还是憋着一股气。
发不出,不知道往哪里发。
只感觉她们被羊肉串大婶背刺了一般。
她明明有那么多时机提早告诉她们这件事,让她们早做准备。
她明明可以在张丽萍拿刀威胁她后就假意顺从,实际上偷偷报警说明情况。
她甚至可以在张丽萍收拾女儿的遗物装车时就找机会给人报个信
可她都没有去做,只在最后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逼着吴杪和谢明琼去做。
谢明琼扭头去看吴杪,微微一*愣。
在她气得胸口都难受起来的时候,吴杪却一如既往的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她只专注的凝视着前方张丽萍还在疾驰的大众,仿佛羊肉串大婶的话不会令她产生任何波动。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社会老油条的淡定自若。
“前面那个路口你下车,”吴杪只淡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下车?”谢明琼困惑的说。
“我知道她要去哪里了,这条路追上她会侧翻的,但是我可以绕近路提前过去逼停她,”吴杪解释道:“车上不安全,你先下车,等会拦警车一起过来。”
谢明琼听着这句话,刚刚因为感受到吴杪稳定的情绪而散掉的火气不知为何又涌了上来,她睁圆了眼睛,握紧安全带,大声说:“我不。”
“吴杪,我不下去,想都别想。”
第28章 嫂子别踢
吴杪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谢明琼不愿意远离危险,非要跟着她一起做这么危险的事。
可时间紧迫,吴杪没有时间问清楚,在岔路口她迅速换了路线,这条小路比刚刚的路还要狭窄,更考验车技,一点神都不能分。
周边的草原几乎成了残影,谢明琼紧张的握紧了扶手,眼睛都不敢眨。
她压抑着呼吸,生怕自己多喘一口气都会给吴杪带去影响。
约莫十分钟,两人便从小路进了另一片草地,草地与幽深湖水相连,深不见底。
另一头张丽萍已然打着双闪开了过来,喇叭按得几乎要令人耳膜炸裂。
吴杪低声说:“坐好握紧。”
谢明琼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出来了吴杪究竟要做什么!
商务车庞大的车身朝张丽萍的大众驶去,在即将靠近时吴杪方向盘猛得向右打,谢明琼没忍住发出一声尖叫,两车相撞后产生的冲击另她们的商务车朝一旁打偏,转了好几圈才停下,而张丽萍的车整个前身都损毁严重,在同样的打偏与晃圈后冒出了黑烟。
这一片骤然陷入了平静中,谢明琼只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怦、怦、怦。
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在预示着她还活着,她的身侧传来吴杪的喘息。
驾驶员在遇到危险状态时都会下意识向左打方向盘,因为这样才能最好的保护自身,减少主驾驶的冲击,可刚刚吴杪在面对张丽萍时完全是用自己那头去抵挡,谢明琼现在除了受到惊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福特全顺几乎是刚筋铁骨,加上体积比对面高了许多,副驾这边基本没什么大事。
可主驾就不一样了。
吴杪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过大的冲击令她此刻有些头晕眼花,一片昏暗中她产生了片刻的耳鸣,随即就有一双手紧紧拥住她,温热的体温传递,鼻尖笼罩着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她能听到谢明琼快速的心跳。
“吴杪?吴杪?”谢明琼带着哭腔叫她,“吴杪,你说话啊!”
谢明琼解开了她的安全带,想将她的身体扶正。
吴杪突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哑声说:“别,让我缓一下。”
谢明琼一愣,随即说道:“你没昏过去啊?那你早点儿出声啊!”
她吸了吸鼻子,指责道:“我差点被吓死了。”
“你在担心我吗?”吴杪沉闷的声音从方向盘上传来。
谢明琼下意识想在她背上拍一巴掌,可又怕给她二次伤害,讪讪放下了手,没好气的说:“不然呢?我刚刚在和鬼说话吗?”
吴杪这才直起身子,她左边额角有一块擦伤,倒是没流血,就是火辣辣的疼。
谢明琼与她面对面,昏暗的车厢里也能看到对方因为担心而通红的眼角。
吴杪又抬眸看向窗外,张丽萍的车正静静停在草地中间。
刚刚两车相撞,张丽萍减速了。
否则她们承受的代价不会这么轻,张丽萍也救了她自己,不然以她那辆大众的质量大概率会侧翻。
“我没事,”吴杪低声说:“先下车看看张丽萍。”
谢明琼深呼吸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法适应吴杪的工作强度,前几天还好,顶多是路上花的时间多点没什么休息时间,今天倒好,直接开始速度与激情了。
这哪儿是做殡仪生意啊,简直是做特工啊。
“你缓完了,我能缓一下吗?”谢明琼虚弱的问,大悲大喜之下她只想扶着车门闭上眼睛躺一下。
“可以,”吴杪颔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不用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吧,”谢明琼强打起精神,羊肉串大婶可是说过张丽萍可能带了刀,万一她就在那儿装死,就等着两人过去给一刀怎么办?
谁知道警车和救护车还要多久才能到,她们到这里都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就是最近的安保队估计都起码还要七八分钟才能到。
与其让吴杪一个人去,还不如谢明琼跟着去,肾上腺素在极端焦虑紧张的情绪下飞速分泌,谢明琼第一次觉得自己胆子这么大。
草原上一盏灯都没有,这种未开发的地方本身就代表着静谧,吴杪下车前将车掉了个头,顺手把大灯给打开,光靠月光她们是绝对看不清的。
谢明琼下车之后一阵踉跄,差点因为腿软跪倒在地,吴杪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还可以走吗?”
“没事、没事,”谢明琼在地面踏了几下,感觉到一阵踏实后站直了身子。
吴杪打开了手电筒,两人一起朝那辆大众走去。
此刻大众已经没有冒黑烟,刚刚的撞击让车玻璃都裂开,但所幸没有碎,还牢牢挂在车门上,里面的张丽萍趴在方向盘上没有任何反应,大概率在冲击下直接晕了过去。
“得把她救出来,”吴杪沉声道:“我去拿破窗锤,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张丽萍的车门都快被焊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全气囊居然没弹出来,大概是安全带起到了保护作用。
谢明琼站在车窗边,晚上的大海草山实在有些冷,她穿的短衣短裤,在一阵冷风过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张丽萍,却同一双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挤在碎裂的车玻璃后,泛着红血丝,眼角边甚至有一圈血,那双眼浑浊而癫狂,死死盯着她。
谢明琼吓了一跳,发出又一次尖叫,一屁股跌倒在地。
车内已经苏醒的张丽萍冲她笑了一下,大众的发动机发出滋滋的声响,谢明琼反应过来她要干嘛,眼底满是惊恐。
“张丽萍!你要干什么!”谢明琼大吼道:“别想不开,快停下!”
可来不及,张丽萍已经在车内点火,踩下了油门。
轮胎的快速转动与草地之间爆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受损的发动机在咆哮着,谢明琼追在车后,月光照在车后的车标上,泛出冷硬的光。
人力怎么可能追上踩满的车,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张丽萍已然开着车冲进了湖里。
“张丽萍!”谢明琼下意识往湖里冲,她眼底溢出眼泪,心口不知道为什么涌上一股无力和酸痛。
有一只手在刺骨的湖水中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臂。
“谢明琼!”吴杪拖住她,“不要过去了!”
谢明琼第一次听到吴杪的语气这么焦急,她茫然的回头,低喃道:“张丽萍冲进去了……”
“我看到了,”吴杪冷静的说。
“救救她,”谢明琼双目失焦的说:“怎么救她?”
吴杪拉着她往岸上走,“等警察和救护车。”
大众因为惯性已经冲到了湖中心,这已经不是个人能够进行营救的事了。
吴杪是做事比较大胆,但她也同样惜命。
她见过太多死亡,能救的她可以搭把手,实在救不下她不会再去救。
她和谢明琼的命都很珍贵。
可谢明琼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怎么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死在她面前?
她做不到。
刚刚冲进湖里,下半身都湿透了,此刻又被风一吹,刺骨的冷。
谢明琼浑身一颤,随即她落进了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里。
吴杪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谢明琼,深呼吸,冷静。不要怕。”
“救护车和警察很快就到了,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谢明琼趴在她肩头,呜咽出声。
而在她们身后,终于打来了好几道伴着警车轰鸣的强光,她们的影子被拖长,几乎要被这片森冷寂静的湖给吞噬。
谢明琼想着现在或许是她认识吴杪以来觉得她最靠谱的时刻。
她抱紧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吴杪的骨骼轮廓,这让她终于产生了一点安全感,能够深深吸了口气,将被恐慌与不知所措淹没的五脏六腑略微安抚住。
警察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到来才是强效针。
大众尚未被完全淹没,在有完整的装备情况下,施救难度并不算太大。
谢明琼和吴杪被安抚着坐在一旁进行身体检查,有女警给她们提供了毯子保温,吴杪将行车记录仪拿出,哪怕在刚刚她们准备施救时记录仪也没有关闭,完整记录了张丽萍自杀的全过程。
从警察来之后谢明琼就有些恹恹的,几乎不想开口,福特倒是没什么大事,哪怕经过了这么激烈的撞击也不过是车门凹陷了一点而已,但她们肯定没力气开回去了,景区保安队的姑娘十分负责的表示可以充当她们的司机,送她们回民宿。
张丽萍在第二十分钟后被救了上来,她或许抱着必死的决心,掌心还牢牢握着她和女儿的照片,护士们连忙将担架抬了过来,一边为她做心肺复苏,一边将她往救护车上抬。
这次来的警队队长叫黎浒,是个身高一米八格外高挑的女人,她走到谢明琼和吴杪身边安慰了两人几句后便让她们走了,只说希望明天或者后天她们有时间可以去一趟警局做个详细的笔录。
坐在回民宿的车上,谢明琼和吴杪都没说话,一片沉默中,谢明琼靠在窗户边,她从未坐过这辆车的第二排,第二排的两个座位中间甚至有条不宽不窄的过道,不开灯的时候谢明琼只能看到对面属于吴杪的一个轮廓。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只觉得自己今天分外疲惫。
等回到民宿之后,两人依旧一言不发的往上走,直到重新打开谢明琼的房间门,一直自己乖乖待在里边的大白喵喵叫着走过来迎接,柔软的尾巴扫过谢明琼光裸潮湿的小腿。
吴杪低头看了一眼,对谢明琼说了一声晚安。
谢明琼几乎刚刚走进去就跌坐在了地上,大白在她旁边蜷缩着,用脑袋来蹭她的肚子,极尽撒娇。
她把脸埋在大白蓬松的毛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小猫。”她对大白轻声说,随即强撑起精神走进了浴室里。
这一晚上的经历几乎比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还要精彩,却也格外磨人的精神,现在再回想,只有一阵后怕。
等她裹着一次性浴巾走出来时,敲门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吴杪的声音,“谢明琼,开门。”
谢明琼赶紧从行李箱里把睡衣翻出来穿上,打开门后带着一点水汽的吴杪正站在她面前,对方的头发洗得湿漉漉一边还在滴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
谢明琼茫然的问:“你干嘛?”
吴杪却已经往里走,她拎着自己的被子十分迅速的在这边打了个地铺。
“我那边漏水了,”她往地上一躺,淡声说:“在你这边挤挤算了。”
“你那边漏水了得联系民宿老板啊,”谢明琼站在她旁边,满脸质疑,“她这又不是什么入住高峰期,还能不给你空出来一间房?”
“好麻烦,就样吧,我在你这里委屈一晚上。”吴杪眼睛都没睁,安详的平躺了下来,她的额头上还涂了碘伏,泛着黄色。
谢明琼沉默片刻,这才坐到了床边,她突然低声问:“你是担心我害怕,所以才过来的吗?”
“我们馆长说不要随意戳破别人的伪装,不然别人要是因此而崩溃了那我就是罪人。”吴杪说道。
谢明琼听乐了,“她什么时候和你说的这句话?”
“我过来之前,她怀疑羊肉串大婶有问题的时候,”吴杪回答道。
谢明琼:“所以你才对她对我们的欺骗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吴杪说:“不,我也不知道她会隐瞒我们这么大的事。”
“可是我碰到过很多她这样的人,有的人会前脚让我们运遗体过去,后脚就找不到人,遗体无处安放;有的家庭对遗体处置没有达成统一,电话里说得好好的,送过去之后却开始吵架推脱责任;还有的干脆就不认,大老远送过去,还得再运回来。”
吴杪碰到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如果她每一件都要生气,那她根本气不完,她一定会得谢明琼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乳腺病。
她在炎热酷暑下等过家属一天一夜,她在医院边、天桥下都过过夜,被家属推搡,被家属辱骂她都经历过。
她早已不畏惧这些东西。
不过就是被骗而已,她已经习惯了。
到了最后,这还是她的事,需要她自己解决。
可是谢明琼不一样,她翻了个身,侧面仰头看向正托着腮也在看她的谢明琼。
这个嫂子像是长在温室里,什么风雨都没经历过,人生顺顺利利,连被欺骗的经历都少得可怜。
“你就没一件生气的?”谢明琼不敢置信的问,光是从吴杪嘴里说出来,她都有点想抓狂。
“谢明琼,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吴杪突然有些认真的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大好人,你这一辈子会碰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软弱自私愚蠢,有普通人的善良大度,涉及自己利益生命的,她们提前先保护好自己是正确的选择。就像我们最后也没有跳下去救张丽萍一样。”
“而你碰见这种事的概率在我们这一行里只会更大,你不能要求失去亲人朋友的委托人有多理智,你更不能要求和你不认识的人能通过钱就真的站在你这边。如果你今后还愿意和我一起走,那你只能适应,我不能保证今后不会碰到更加恶劣的情况。这些过分恶劣的情况,很大可能,你生气也没用。”
吴杪的话里一点语气波动都没有,就是这样平静的在用自己的经历戳破谢明琼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想象。
谢明琼学的道理都在课本上,可吴杪学会的道理都在她的工作里,她受过的苦和罪一笔带过,就这么轻描淡写说了出来。
谢明琼有些发愣,她闷闷不乐的转了个身,直接躺在了床上。
头发太长,铺在床边往下掉,吴杪盯着她乌黑的头发,没忍住上手碰了碰。
那缕头发还带着潮湿的水珠,被她触碰过后慢悠悠的渗透进地板。
于是吴杪没忍住又去碰了碰。
谢明琼感应到了,她猛得回头,“不要玩我的头发!”
“我没有啊,”吴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收回手。
谢明琼懒得管她,又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她当然知道吴杪说的是对的,甚至这或许是吴杪的肺腑之言,她安慰起人来也和拱火似的,幸好谢明琼早就习惯了已经不会为此生气了。
可是接受也需要时间。
她今天刚刚经历了这么多,又要接受这样的现实实在有些艰难。
大概太过疲惫了,谢明琼在床上躺着躺着就就陷入了沉眠中,只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和关灯的声音,她意识里还清楚的知道房间里的是吴杪,便翻了个身安心继续睡。
可她今夜似乎又做梦了。
极度不安和焦虑中,她终于在梦里再次见到了吴蔺如。
她蹲在她们的大学操场边,嘴里叼着棒棒糖,冲谢明琼招手。
等谢明琼走过去了才一把拉着她坐下,然后将头顶的帽子盖到了谢明琼脑袋上,遮挡耀眼的太阳。
这一切真实到几乎令谢明琼恍惚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几年前。
“小明,”吴蔺如笑着说:“你在不开心吗?”
她凑过来贴在谢明琼身侧,下巴懒洋洋的搭在她脖颈之间,想在抱加大号的娃娃。
谢明琼缩在她怀里,低声说:“就是很不开心,特别特别不开心。”
她絮絮叨叨的说:“好像你离开之后,我周围遇到的一切都变了。如果可以,我其实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面对复杂的人性和人际关系。”
“反正一切有我,对不对?”吴蔺如在她耳畔轻声说:“反正只要我在,这些你都不用面对,你可以待在家里画画,一直不出门,因为我能带你看我眼中的世界。”
“可是小明,其实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她的语气依旧明朗,“你依旧可以自己待在家里画画,可以不和人社交,可以做过去的自己,你一直都有选择权。”
“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吴杪一起出行,为什么呢?”
谢明琼微愣,她转了个身,跪坐着将自己完全塞进吴蔺如的怀里,让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
为什么呢?
因为她在和吴蔺如的相处中太天真了,她不想让自己一辈子都这样。
因为她的画失去吴蔺如这个缪斯女神了,她必须找新的出路。
因为……
因为她跟着吴杪看过了两次世界,看到了其中的精彩,她被吸引了。
这才是真正的答案。
失去了吴蔺如的陪伴后,她找到了新的寄托。
哪怕今天经历这样的事,她也没有真的想过放弃,她只是需要时间缓缓,需要一个人好好安慰一下。
温言软语的安慰,温和开朗的安慰。
就像此刻的吴蔺如。
哪怕在梦里也会抱着她的吴蔺如。
她吸了吸鼻子,想再往吴蔺如怀里拱几下,转瞬耳边就传来一阵沙哑的惨叫。
谢明琼醒了,窗外已经天亮,她从床上翻身掉到了床下,尚且不太清醒的脑子看到了一张和吴蔺如一模一样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昨晚上怕她害怕过来打地铺的吴杪。
“你可以先起来吗?”
吴杪幽幽与她对视。
任谁一大早被砸醒都不太好受,更别说现在谢明琼还压在她身上。
当然,怎么说她也不算重,可是两个人这样贴在一起令吴杪实在不适应。
谢明琼反应过来,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可是这里的床并不是下嵌型的,反而还有床腿,她骤然往上,肩胛骨狠狠撞上了床沿。
“嘶——”
她发出一声痛呼,又猛得倒了下去。
再一次遭受重击的吴杪生无可恋的看向天花板,她面无表情抬头给谢明琼揉了几下肩膀,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就见谢明琼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满脸痛苦的看向她。
谢明琼也哑声问:“你想说什么?”
吴杪:“……”
“没什么,”她护着她的腰,干脆承载着她的重量从地上起身,谢明琼被迫滑落着跪坐在了她腰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谢明琼才撑着战损的肩膀从她身上下来,然后气若游丝的翻身躺在了另一边。
她生无可恋的说:“吴杪,我的手要是废了挣不到钱了,你得对我负责。”
吴杪靠在床边,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可是你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
“我什么都不会?”谢明琼被气笑了,“你知道我大学学的什么吗?”
吴杪问:“什么?”
谢明琼很骄傲的说:“土木工程。”
吴杪说:“吴蔺如以前和我说现在谁学土木谁吃饱了撑的。”
谢明琼:“……”
好吧,她说的是实话。
但她还是没忍住,抬脚往吴杪小腿上踢去。
吴杪被她踹到,忽视小腿上奇怪的触感,扣住她的脚踝,把她放平,认真的说:“你可以去演戏。”
谢明琼闻言两眼放光,她怎么没看出来自己还有这种天赋,语气好了点儿,“你觉得我适合演什么?”
“你适合去天桥底下演半身不遂,你往地上一躺,我在前面跪下,开始哭诉我们一路的艰辛生活,然后讨饭。”吴杪说道。
谢明琼:“……”
说着,吴杪补充道:“不过只能在我不用做委托的时候,我做委托比要饭收入高。”
谢明琼这次真忍不住了,腿一蹬就踢开了吴杪的手,然后暴怒的往她身上踹,“昨天你拉着我发疯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今天你又来?我让你半身不遂,我让你哭诉艰辛生活,你再说,你再说!”
“你怎么不去演半身不遂呢?”
吴杪这次没抵抗,她只抬手护住自己让谢明琼只能踢到她腰侧和手臂,剩下的随便谢明琼怎么闹腾。
她在心底舒了口气,今天谢明琼看起来比昨天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多了。
但是想起谢明琼刚刚的话,她还是很真诚的回答:“也可以,演半身不遂比较轻松,你如果愿意让我演,我也接受,就是怕你哭不出来。”
谢明琼对她疾风骤雨般的狂踹停顿了一刻,谢明琼的脸上一片空白,仿佛在因为她的回答而认真思考,但实际上她的脑子也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问题徘徊在她的理智中。
——吴杪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说得跟你能哭出来一样。”
吴杪理直气壮的说:“我也不能啊,但我觉得我演技应该比你好一点。”
谢明琼:“……”
谢明琼冷笑一声,抬脚继续踹起来,“我让你演技比我好,你再好一个试试看。”
吴杪默默又护住了自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谢明琼脾气真的越来越坏了。
第29章 嫂子抱抱
张丽萍在第二天才醒过来。
该感谢消防队搜救得当,让她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她几乎刚刚撑着一口气冲进湖里就再次昏了过去,车玻璃对水的防御给了她极大的生存空间,在搜救队到来时湖水甚至还没没过车头。
她唯一受损的只有肺部,因为呛进了不少水而造成呼吸道感染,只能靠戴着呼吸机来过渡,几乎在刚刚出手术室就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所有医生对她的判断都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个消息让谢明琼松了口气。
哪怕得到无数安慰都没有知晓张丽萍安然无恙令人安心。
馆长知道这头的消息后吓得够呛,干脆把这两天的会议都推掉,连夜定了最早的红眼航班飞过来。
谢明琼和吴杪在第二天做完笔录后就一直待在民宿里,哪儿都没去,直到晚上才有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再次找上门来,还是那位一米八的警察——黎浒,她们对张丽萍的自杀原因进行了调查,甚至重点询问了羊肉串大婶,这才将这个故事补全。
张丽萍和她的女儿张晓娟从小相依为命,正是因此她对张晓娟管教得格外严厉,几乎可以说是控制欲惊人。
从小张晓娟吃穿住行,全部都必须由张丽萍安排并且不可以反抗。
家庭氛围的过渡压抑令张晓娟在她十八岁时选择了逃离,从此的几年都不曾再回过云南。
张丽萍一开始疯了似的找她,满街贴传单,每天都去警局报道,缠着警察帮她找失踪的女儿,后来她大概是累了,又或者是被刺激到了,面对女儿的离去态度骤然变得冷硬起来,周围的邻居再去问她相关的情况,她也只会说:“张晓娟长大了,翅膀硬了,既然她不愿意待在我身边,那我就当这个女儿死了。”
从那之后,她便又过上了正常生活,直到张晓娟的死讯传来。
张晓娟年仅十八岁就一个人偷偷跑了,没有学历也没有文凭,在外找不到什么太像样的工作,大多是做酒店前台、快递员、超市收银之类的工作,中途还经历了不少次的辞退,出门在外受到的欺负都往肚子里咽,后来几次辗转她选择了一家工地上班,只因为这家工地工资够高。
顶着高温酷暑她可以上最高的楼去做最苦最累的事,可是最后她得到的是包工头跑路,工资被拖欠整整三个月,她被房东赶了出去,只能四处找地方住,白天就和工友们一同去讨薪。
可最终她也没有讨要到自己该得的报酬,还被逼上了绝路,年纪轻的小孩受不了这口气。
她在一天夜里听到工友们讨论,“估计要这里发生人命官司,才能有人重视。”
社会经验不足的她被轻易煽动,情绪走了极端,抱着狠意从她参与建造的高楼上跳了下去。
后来她的工友们确实因为她而得到了自己的薪资,可她死去的消息成了张丽萍的噩梦。
其实馆长那头在几个月前就联系公安将张晓娟的死亡经过告知了张丽萍。
可是张丽萍无法接受。
哪怕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就当张晓娟死了,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拒绝去殡仪馆领回张晓娟的遗体,她也拒绝当地公安的上门。
殡仪馆不是慈善组织,在知晓张晓娟是有家人的之后,馆长便启动了告知程序,她必须要想办法让张丽萍来领取遗体或者签字火化,所以她按最寻常的章程办事。
可这对张丽萍而言却成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女儿离去的噩梦。
她知道殡仪馆迟早会来找她谈这件事,每周的短信又成了她能逃避现实的东西,只要短信还在,那就不会有人再来和她谈女儿的死亡,不会有人再来逼着她去女儿的尸体边辨认,顶多不过是迎接几条她看来的骚扰短信罢了。
直到上周,正常发送的短信断了。
她开始惊慌失措,开始变得神经质,她每晚都在担心那群人要带着她女儿的死讯再次前来,逼她相信女儿已经死亡的现实。
她做不到,她宁愿选择死亡。
她想在殡仪馆再来人时去死,去告诉她们自己是被她们活活逼死的,她的愤怒和无措需要人来承载,而吴杪和谢明琼就成了最好的容器。
所以她在察觉羊肉串大婶收了钱之后逼她将吴杪叫来,她早早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走入自己的死亡。
谢明琼听完这件过于离谱的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浒不是来责怪她们的,这件事和她们并没有关系,殡仪馆的流程完全合法正规,只是作为这件事的参与者和救下张丽萍的人,她们有权得知真相。
谢明琼在黎浒离去之后,扭头看向吴杪,有些茫然,“那……接下来呢?”
吴杪靠在窗边,淡声说:“等馆长来处理。”
“她想让我们觉得是我们逼死了她,”谢明琼声音发飘,“为什么呢?想让我们对她感到愧疚吗?”
可是。
此刻,无论是吴杪还是谢明琼都很难会为此感到愧疚。
谢明琼会为自己没有救下张丽萍而感到愧疚,会为自己和吴杪没有仔细了解过情况而感到愧疚,会为她们没有早一点来到这边而感到愧疚,可就是不会为张丽萍自己选择死亡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她没有为死去的张晓娟做过任何事。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却妄图将这种痛苦转嫁给她人,给毫无关联的人。
她可以逃避,可以不接受女儿的死亡,她哪怕如同上次一般对前来的谢明琼和吴杪进行驱逐都可以。
可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和张晓娟一模一样的方式。
谢明琼听完之后甚至觉得有些愤怒。
别人的愧疚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别人的愧疚更是很愚蠢的事。
她无法理解张丽萍对吴杪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
可听完这个故事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因为结局像块沉甸甸落入湖底的石头,它只会在暗无天日的海底被淤泥吞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幸的家庭总有各自的不幸。
过去的谢明琼从未想过这些,因为她很少亲眼目睹人世间的惨剧。
吴杪站在她身前,凝视着她苍白的脸。
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明琼总有这么多能被轻易带入的情绪,哪怕是对她们怀揣着恶意的张丽萍也能得到她的谅解和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
在黎浒走后的这十多分钟,谢明琼在重复的絮叨着张丽萍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话,可实际上,她又同情年少不知事丢去生命的张晓娟,又同情对她们怀揣着恶意发疯的张丽萍。
她会为了这些事伤神又伤心,被吴杪好不容易养得红润点儿的脸也会变回她第一天破门而入时见到的那样苍白。
吴杪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除非与自身相关,否则她无法产生太多多余的情绪,她无法对张丽萍产生太大的愧疚,因为她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过。
吴杪的世界很简单,只分她需要关心的人和与她无关的人。
起码吴杪是这么认为的。
她抬手像昨晚在湖水边那样给谢明琼一个拥抱。
这也是她向谢明琼学习的,从前她从来不会觉得人与人的肢体接触会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可在福建的酒店里,*被谢明琼紧紧抱住之后会让人有一种整个人都被填满的感觉。
说实话,吴杪很喜欢这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感觉。
而且这样就不用说话了,对于她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方式。
谢明琼骤然被她劈头盖脸的抱住,只觉得喘不过来气,毕竟她比吴杪矮了半个头,被对方按在怀里口鼻都只能压在她肩膀上。
谢明琼挣扎了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吴杪给推开。
“你干嘛?”她脸憋得通红。
吴杪迟疑道:“安慰你?”
谢明琼:“……”
她和吴杪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才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上次不也是这样?”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而且昨天不也是这样。”
“那不一样,”谢明琼说:“我那是在认真安慰你。”
吴杪质疑道:“我也是在认真安慰你。”
谢明琼得承认,被吴杪这么一同闹腾,刚刚心底堆积的情绪几乎立刻得到了释放,她浑身无力的往下倒,直直摔到了床上,有些失神的看向天花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多愁善感,看到什么都要难过一下啊?”
“是啊,”吴杪如实说。
谢明琼:“……”
回应吴杪的是谢明琼丢过来的抱枕,她没好气的说:“不要瞎说这种实话。”
“可是我忍不住,”她低喃道:“看到她可怜,我就会产生同情,说来说去她也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
“无论是张晓娟还是张丽萍,她们就算发泄暴怒都是用自我了断的方式,其实根本伤害不到任何人,反倒令自己丢命的丢命,受伤的受伤。我只是觉得……”
她不好说明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知晓张丽萍和张晓娟的全部故事时她同情之下最大的情绪或许就是遗憾。
究竟遗憾什么她也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如果张丽萍和张晓娟在走到这一步前能做出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正确选择,会不会就有不同的结果?
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谢明琼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可惜,显得那样轻飘飘。
“你不是救世主,”吴杪坐在地上仰视她,白炽灯的光照在她身上,还真像给她镀了一层圣光。
谢明琼猛得从床上弹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吴杪盯着她把她未曾说出口的话补完:“你是想说用伤害自己来解决痛苦的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坏人。”
“你知道?”谢明琼有些诧异,她第一次被吴杪准确的读出了内心的想法,“天啊,吴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了?”
她发自真心的感叹道。
吴杪歪了歪头,这次她感觉到了,谢明琼没说反话,是在真心夸赞她。
“以前我第一次运输遗体,馆长陪我一起,是个自杀跳楼的女孩子,”吴杪回想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她也是这么说的。”
馆长那时候很细致的为女孩入殓,她摸着女孩的头发轻声对吴杪感叹,“是个好姑娘,听说就连跳楼都特意选了废弃的烂尾楼,怕砸到别人。可又何必呢……”
吴杪那时站在她身后,难得好奇的问:“您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个好人呢?”
馆长没有回头,她温柔的将链条合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低声说:“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没有选择去危害社会,而是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怎么都不可能会是个恶人。”
吴杪看不到那时馆长是什么表情,但她听进去了馆长的话。
她运过那样多的遗体,大多数人的死亡或许都足够令人唏嘘。
谢明琼又躺回了床上,慢悠悠的说:“吴杪,馆长是个好人。你遇到她很幸运。”
不过可能馆长不这么觉得。
毕竟金馆长坐了一晚上的飞机连夜赶来大草海山景区,路上为了上景区还特意打了个黑的,一路长途跋涉后,结果发现她担心得不行的员工与她的嫂子正睡得格外香时,她只觉得自己一路担心都白担心了。
也不知道起来迎接一下!
到底谁才是老板,谁才是员工啊!
等馆长在民宿老板的指引下快用完了早餐,吴杪才走下楼。
金馆长大声清了清嗓子,从来不会眼观六路的吴杪这才注意到她。
“您怎么就到了?”吴杪诧异的说:“不是要今天下午才到吗?”
“我给你发了消息,说我改航班了,今天早上就到。”金馆长面无表情的提醒。
吴杪这才掏出从昨晚开始就没看过的手机看了一眼。
昨天她和谢明琼都挺累的,她从谢明琼房间里离开之后倒头就睡,实在没注意到馆长新发来的消息。
“那我等会儿送您去医院。”吴杪从民宿的冰柜里拿了瓶牛奶,在金馆长以为她终于出息了点还知道拿点东西来道歉时,她却自己拧开了牛奶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
喝完之后吴杪同正幽幽盯着她的馆长对视,在心底努力揣摩了一下馆长在想什么之后晃着空牛奶瓶问道:“您也想喝吗?想喝直说啊,不用不好意思。这里牛奶挺好喝的,五块一大瓶,我帮你和民宿老板说说,还能打个九九折。”
馆长:“……”
馆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都四五年了,这是她自己找的员工,优秀员工,优秀员工,优秀员工,重要的话说三次,要忍耐忍耐,可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平常和你嫂子也这么说话吗?”
吴杪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她没打你?”金馆长瞠目结舌的问。
吴杪坐到她旁边,认真的说:“她最近确实脾气变得有点坏,经常打我,不过可能是被张丽萍的事影响情绪了,过几天就好。”
金馆长:“……”
金馆长一边给自己撕面包一边闭上了眼,她选择自动闭幕不看吴杪这个让人火大的丫头,同时在心底暗暗佩服谢明琼比她这个老人还厉害,情绪真稳定真能忍,居然到最近才受不了吴杪,动手揍她。
要金馆长有这层亲属关系,早就好好教训一下吴杪了。
“我算是理解你为什么要给她买那么贵的礼物了。”金馆长说:“那纯粹是精神损失费。”
“不是,”吴杪反驳,强调道:“那是我精挑细选要送她的礼物。”
“好好好,礼物礼物,”金馆长懒得和她多说,她把盘子里最后一点东西吃干净,这才拍干净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递到了吴杪掌心,“你的礼物得自己去挑,料子给你选好了,你去看看自己中意哪一块。”
吴杪接过字条,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
放料的地方不在曲靖,在开远,大概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靠近东南亚。
玉石料子确实一般都是东南亚的更便宜,而且量大好买,国内边境的许多老板都从那边进的货。
不是很远,她可以送完馆长之后顺便去一趟。
闲事说完,金馆长终于步入正题,“张丽萍怎么样了?”
“醒了,但听说不愿意和人说话,”吴杪将昨晚黎浒告知她和谢明琼的内容同金馆长复述了一遍。
金馆长叹息一声,“又是个可怜人啊。”
她们的话并没有久说,谢明琼这几天都没有睡个好觉,还特意就此事指责过吴杪不做人,吴杪也就没打算今天再把她吵醒一起去了。
但在吴杪和馆长要上车的时候,谢明琼却自己下来了,下来得匆匆忙忙,显然才刚刚醒。
她和车里的馆长打了声招呼便坐去了副驾。
“平常什么都要提早叫我,今天这么重要的事,反倒不叫我了?”谢明琼瞥了一眼吴杪。
“不是你自己说没睡好吗?”吴杪有些茫然的问:“我以为你今天早上想睡觉。”
谢明琼一顿,想起来她昨天还真这么说过,随即摆摆手,“没事了,你开车吧。我也想去看看张丽萍。”
其实今天是谢明琼睡不着,她只要想起张丽萍的事,就睡不着又醒得很早,也幸好她起得早,不然估计就错过了。
张丽萍昨天被送去的医院离景区不算远,也就半个小时车程。
她们赶到时羊肉串大婶刚探望完张丽萍,四人在住院大厅偶遇,羊肉串大婶见着吴杪和谢明琼显然有点儿心虚,不太有底气的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馆长看向她,向她伸出手,温声说:“您好,我是她们的领导。这件事我们也该向您说声道歉,无意将您牵扯进来。”
羊肉串大婶睁大了眼,馆长虽然天天被吴杪气,可本身气质和气场还是很强大,羊肉串大婶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和馆长握住,低声说:“也怪我,我要是早点报警就好了。”
这几天警察了解情况,虽然羊肉串大婶只是证人,但听完张丽萍去找她的全过程之后,她还是被警察教育了一下,主要是需要让她提高报警意识,山上待了大半辈子的大婶从来没报过警,遇到事情找警察帮助的意识实在淡薄。她但凡懂一点法也不至于拖到张丽萍下定决心去跳湖才悄咪咪告知吴杪。
这顿教育说得本来就有些愧疚的羊肉串大婶更加愧疚了些。
“不,如果不是我们的问题,您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里,”馆长摇摇头,“是我们该谢谢你最后还愿意为我们提供情报。您是刚去看过张丽萍吗?可以和我们说说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羊肉串大婶连忙说道:“不太好,已经整整一天不说话不吃饭了,就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谁去都不理会。”
她接着叹了口气,“我说句实话吧,其实我不怪她,她女儿是她的命,她女儿死了之后她情绪就一直很差劲,我们都以为她慢慢就接受了。谁知道她一直没接受,心里其实越来越偏激了。”
对于张丽萍的威胁恐吓羊肉串大婶倒是显得更加大度,她并不计较,只是有些唏嘘。
并没有聊多久,羊肉串大婶就和她们告别。
金馆长看着她的背影没入人群中,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主动向羊肉串大婶道歉就是怕她会怨怪迁怒到张丽萍身上去,张丽萍好了之后总还得和人相处,不管她还愿不愿意留在这里,馆长都会尽力替她消解可能的矛盾。
但显然羊肉串大婶在涉及自己的利益时会有自私的一面,可她也实在是个好人,是个实在人,她能共情张丽萍,也没有怪她。
张丽萍这个人又可怜又可恨,馆长来这里除了慰问她也是想帮她做点实事,她并不觉得自己想办法让张丽萍来接女儿这件事有什么错,但张丽萍会变成这样,她这个馆长要负一定责任。
她领着谢明琼和吴杪往楼上走,张丽萍的病房在第四楼的尽头,她孤零零一个人一间病房,躺在最中间的病床上,手上在吊着葡萄糖,床头柜上摆放了一些牛奶,大概是羊肉串大婶刚刚送来的。
馆长将在路上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没有立马开口,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她才介绍起自己并且对张丽萍进行了一番安慰。
张丽萍没有理会她们,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仿佛身边无论是谁,来来去去都与她无关。
她已经生无可恋。
馆长面对过不少这样的家属,不能硬逼,她一般都会选择先来了解情况再多来探望几次。
见张丽萍没有回应,又怕她们待久了张丽萍会受到刺激,馆长便打算带吴杪和谢明琼先走。
可在她身后的谢明琼却反而挤到了前面。
她低头看张丽萍苍白且斑驳的脸,碎玻璃割伤了她的额角和鼻翼,伤口细细碎碎,她的精气神被抽光了,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张丽萍,为什么减速?”谢明琼问。
张丽萍没有理会她。
于是她继续问:“昨天在湖边,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冲,为什么在看到我们的车时减速?”
“你根本就不怕死,你在和我们撞完之后立马就开车跳湖,可为什么你要减速?”
张丽萍像死鱼一样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波动。
她艰难的扭头看向谢明琼,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因为她不忍心。
她怀揣着必死的决心,在失去女儿的无数个日夜里,她都在那片湖边张大嘴,哭不出声,只有冷风一次次的灌进咽喉中,带出呛人的咳喘。
她的痛苦都静谧无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母亲,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无数次走进冰冷的湖水里,在窒息中又觉得自己就这么死太便宜自己了。
于是再上来,躺在湖边大口喘气,任由湖水刺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流。
她连想找寻一个迁怒的对象都找不到。
其实她真正想杀死的,只有自己。
磨刀的每一刻都恨不得将刀捅进自己的胸膛中。
她在看到吴杪冲过来的车时,犹豫了,心软了,因为那辆车里的两个姑娘和她的女儿一般大,她的不忍心让她停下了加速,她的不忍心让她在踩下的刹车中为自己捡到了一线生机。
可她不想说。
她不想承认这种心软,也不想面对这种心软。
“因为她不忍心。”
她不说,另一道声音却代替了她来说。
站在谢明琼身边的吴杪眸光发黑,不顾馆长的制止,很认真的说:“张丽萍,你的表情在说你看到我们的车时,心软了。”
第30章 嫂子不许
从医院里出来时曲靖的天多了层乌云,将太阳都遮挡住了,显得阴沉沉一片。
张丽萍依旧没有说话,但她总算有些反应了,虽然这是在吴杪和谢明琼的刺激下产生。
站在医院门口,金馆长深深呼了口气,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吴杪数落道:“平常一句话都憋不出,这种时候怎么反倒巧舌如簧?”
“还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什么了啊?”她说道:“就你这眼力见,你还能看出来啥?”
“可她就是这个意思,”吴杪回答道:“我没有说错。”
金馆长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眉头竖了起来,“你还犟嘴?”
“我是不是每一次出来都和你说过,不要刺激死者家属?面对这种有自毁倾向的,聊天交流都要以保守为主。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不要说。”
吴杪不说话了。
金馆长确实和她说过这些。
她抬头和跟在后面的谢明琼对视,显得有些无辜。
谢明琼往后站了点,对金馆长说:“她只是在帮我而已。”
她真诚的说:“您要怪就怪我吧。”
金馆长棕色的眼瞳打量了她一眼,突然说:“谢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吴杪什么都不要说吗?”
“因为怕刺激到张丽萍?”谢明琼回答。
金馆长打开车门,“先上车。”
等三人上车之后她才说道:“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员工。”
“说句难听点的话,我和张丽萍素不相识,我会同情她,可她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除了同情和基本的负责,我不会去多事,也不想让我的员工去多事。”她认真说道:“其实除此之外,我还有更多的要求,我要求她们不要惹事不要犯事,遇到事往后躲,只要不是她们明确需要负责的事,都不要去管,做入殓的安安生生处理尸体,不要和死者家属有除对方要求外过多的交流,运输遗体的就老老实实运,运完就走。不要搭手、不要管显闲事,更不要想着去安慰对方。”
谢明琼听得眉头紧皱。
金馆长看她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很不近人情,而且冷漠至极?”她了然的与谢明琼对视,“可是在兼顾人情之前,我要做的是对她们负责。”
“你不能要求所有死者家属都情绪稳定。谢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今天冲动之下和张丽萍说了这些话,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导致她听完之后在半夜情绪过激,越想越钻牛角尖,最后再次选择了自杀,而她的远房家属向法院上诉要求你对此负责,你该怎么办?”
“我……”谢明琼卡了壳,“可她不会再选择自杀了啊,甚至她现在对人的话都有反应了。”
“哈哈,”金馆长笑出声来,“你怎么能保证呢?最强大的心理医生都无法保证自己的病人能如自己所想,人的思维永远都是最错综复杂的命题。或许你这一次的劝告有用,可下一次呢?你永远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会有人因为你多此一举的直白劝告而被戳中敏感点受到刺激。”
谢明琼不太认同,“所以您的意思是,为了那一次的可能,就要变得哪怕看到了令人同情的事也闭紧嘴吗?”
“不,”金馆长说:“只要你不是我的员工,不是办的我手底下的委托,我会称赞你的勇敢善良。可只要是我的员工,我手下的委托,我不会赞同多管闲事。”
谢明琼微愣,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车内一时陷入沉静中,金馆长泰然自若的打开窗,给车内通风透气,她不打算回景区,就在医院附近订了几天的酒店,她必须保证张丽萍情绪稳定才能离开。
这里的事算是彻底交接给了金馆长,谢明琼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对吴杪说:“吴杪,抱歉。”
吴杪困惑的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这次好像给你带去了麻烦,”谢明琼轻声说:“是我冲动了。”
金馆长并没有说错,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她突兀的质问张丽萍也连带着让吴杪违背了馆长的要求替她说话。
“你在说什么?”吴杪突兀的把车停在路边,她扭头看向谢明琼,“你冲动了什么?”
“我说不是因为在帮你补充,是因为我也想说,”吴杪认真的对她说道:“你不要听馆长的,觉得是你在连累我。以前她也这么训我的。”
“那你听进去了吗?”谢明琼微愣。
吴杪反问:“你觉得呢?”
谢明琼突然想起去福建时吴杪偷偷帮沈茂禾的事。
“我一般都表面点头,私底下不听话。”吴杪十分骄傲的说:“只要不惹出事,馆长就不知道。”
谢明琼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她往座椅里躺了躺,示意吴杪开车,“可是你们馆长说的其实没错,如果我们最后惹出事来,为此负责的还是只会是她。不过有这样的馆长,很有安全感。”
毕竟多得是甩手不管的领导,像金灿阳这种愿意为下属负责的才是真正难得的,否则以吴杪的性格大概根本做不了这么久,金馆长把吴杪当闺女似的带。
“所以你没有不高兴?”吴杪问。
她有些难以理解谢明琼的情绪转变,她明明原本觉得她似乎陷入了什么特别不开心的情绪里,结果就说了两句话,她就变得又和往常一样了。
谢明琼往后靠了靠,“一开始确实有一点,不过这点不快散得很快。”
任何人在做一件事最上头的时候被人当头棒喝都不会多开心,其实从医院走出来时她的成就感更多一点。
因为她觉得自己劝张丽萍劝到了点上,她觉得自己点出张丽萍的不舍可以帮到她更好的认识自我,她觉得自己很厉害,年轻人的骄傲自满她表现出来的有五分,心底就有八分。
可谢明琼的奶奶以前告诉过她,有长辈愿意在你过分志满意得的时候敲打敲打你,提醒你做事小心一点,你就偷着乐吧。
她奶奶过世之后就再没有这种长辈了,金灿阳还是这些年她碰到的第一个,一般人不会去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其实她谢明琼出不出事和金馆长没有丝毫关系。
金馆长问谢明琼是否觉得她太冷漠,也自嘲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可谢明琼没这么想过,真冷漠,她就不会特意和谢明琼说这些话。
所以想通也是很快的事。
谢明琼扭头看向窗外,骤然发现这不是去民宿的路,她诧异起来,“我们去哪儿?”
吴杪说:“去开远办点事,你想回民宿吗?”
谢明琼在手机上搜了一下开远在哪里,“我跟你去吧,反正只要两个小时。”
吴杪点点头,车很快上了高速。
昨晚没睡多久的谢明琼此刻听着白噪音有些昏昏欲睡,她又往座椅里缩了缩,就这么睡了过去。
吴杪按照地址很快便找到了馆长说的玉料场,她将车停在空位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立刻叫醒谢明琼。
开远这头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洒在深翠的叶片上,泛出独特的光泽,四处都一片生机勃勃。
吴杪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靠在主驾驶上沉默了许久,久到料场看大门的忍不住过来敲敲玻璃,大嗓门的问:“姑娘,怎么不下车去看看?”
这一声穿透了车玻璃传进车内,吴杪甚至来不及制止就已经轻而易举吵醒了谢明琼。
她下意识抬头挡了挡阳光,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怎么没叫醒我?”她迷迷糊糊的问。
吴杪说:“你不是说你睡觉的时候让我别吵你?”
谢明琼笑了,她懒洋洋的说:“如果你愿意等我,我其实也无所谓,就怕你着急。”
吴杪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也会变成通透的琥珀色,她颇为正经的回答道:“只要没有委托,我应该不会着急。”
两人没有在车上久待,很快就下了车。
这是个小料场,规模不算多大,位于开远的近郊。
门口停了不少车,哪怕今天不是节假日也有颇多人前来看料。
吴杪进了门之后有人来问她看什么类型的料,她直接报了馆长的名字,对面翻了一下登记,便转而领着她去了二楼的一间包房。
这里也就外头看着颇为破旧,里头倒是好好装饰了一下,二楼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片的花圃,光多头玫瑰就种了好几片。
谢明琼趴在窗台边托腮,数了数这里的花圃,“好像有七种颜色的玫瑰。”
吴杪跟着她往窗外看,提醒道:“拼多多十块钱十根,你去网上买可以买到。”
“啊?”谢明琼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前面的料场做玉石生意,后面的花圃做鲜花生意,”吴杪解释道:“一块地都不会浪费。”
“你怎么知道?”谢明琼好奇的问。
“云南一直都是鲜花大省,网上买便宜鲜花一基本都是云南直发,我以前没干这行的时候去市场摆摊卖过,十块十朵,当时生意还行,就想联系当地的老板再说说价大量批发。所以看到过她们的花卉种植基地,也是这样的地方,前面卖玉后面种花。”吴杪说:“不过后来卖花不景气,就没干了。”
吴杪说起自己的过去依旧那么云淡风轻,谢明琼其实有些想象不出吴杪和人家老板谈生意的模样,她眯眼看向那一片花圃,“那如果我们在当地买,岂不是会比网购还便宜?十块钱十支的花夜市里作八块到十五块卖出去,暴利啊。”
“老板,今年花卉可更便宜点了,网上买已经十块钱十三支了,你要是在我这现场订,我能给你开到五块钱十支。”
有人声从门口传来,谢明琼回头望去,只见走进来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婶,身宽体胖,留着寸头,脖子上戴了根大金链子,身上穿的是老太花衫,她冲她笑了笑,笑出来两颗金牙。
“鄙姓方,天圆地方的方,名庐坤,庐山的庐,乾坤的坤,”她落座到了两人对面,身后跟着到员工戴着黑色手套将一个覆盖着黑色绒布的托盘放到了桌面上,“金灿阳让我帮忙寻几块冰种料子,我和她也是老相识了,前段时间确实进了几批好料,给你们留了三块成色最不错的。”
说罢,她身后的员工便掀开了绒布,三块几乎像冰一样澄澈的小原料摆在上头,基本没有丝毫杂质,莹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似的。
“冰种的类型也很多,你们报出来的价,我给你们选到正冰种,出了这扇门,你们绝对找不到这么实惠品质又这么好的翡翠。”方庐坤笑了笑,“这几块已经快接近高冰种了。”
吴杪在这几块料子上扫过,一眼看中了最右边的那块。
当然,她是对此一无所知的,纯粹是因为最右边的料子最清透最好看,如果说这一块是晶莹剔透结了冰的水,那另外两块就是结冰的水里像兑进了一点儿牛奶,怎么看都有点儿瑕疵。
“这个,你开价吧。”吴杪把那块料放在掌心揉了揉,随即递给了谢明琼。
“眼光不错,这是这里面最贵的,”方庐坤沉吟片刻,报了个价,“十六万八。”
谢明琼看向吴杪,原本她以为吴杪又是来为馆长办事,可是现在看起来明显是吴杪要自己买啊。
虽然她和吴杪刚认识不久,可是也能看出来吴杪绝对不会是能给自己买冰种翡翠的人,她手上的翡翠触感滑润,确实有令人拿到就不忍心放手的吸引力,但吴杪绝对不会被此吸引。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买。
谢明琼扯了扯吴杪的衣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真要买吗?”
吴杪点头,“是,我要买。”
说罢,她连还价都没有,对方庐坤说道:“可以,我要了。”
“好,爽快,”方庐坤拍了一下桌子,“你想订个什么样式的,尽管说,我们这的厂家都能给你做出来,看你想打哪些首饰,耳环手镯戒指发簪都行。”
吴杪微愣,她对此倒是没什么研究,只淡声说:“晚点儿吧,等我想好了再发消息给你。”
“也行,”方庐坤点头,随即招呼后头的员工道:“去拿果汁来,给咱们吴小姐再捎点当地特产。”
原本她们进屋之后就有人送了茶水上来,此刻方庐坤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道:“这是上好的毛尖,我还挺爱喝的,刚刚这位小姐说对鲜花感兴趣?”
谢明琼还沉浸在吴杪连价都不还一下的爽快中,被方庐坤乍一点名一时没回过神,她有些发愣的说:“没,我只是看着觉得好看。”
“没事没事,”方庐坤说道:“你要觉得好看,我给你去弄几把带回去看,我们这边花多得很,大客户喜欢尽管提。”
说罢,她低头操作了一下手机便起身,“吴小姐,我加了一下你的微信,麻烦你通过。到时候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行。我就不多打扰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叫人。”
方庐坤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时,谢明琼才问道:“你买这干什么?”
吴杪看了她一眼,“送礼。”
“送礼?”谢明琼诧异道:“对方是什么大人物吗?一口气要送这么贵的礼?”
“是很大的人物,”吴杪点点头,“得送这么大的礼。”
于是谢明琼不问了,她对吴杪要给哪个大人物送礼没有丝毫兴趣。
两人在料场并没有久留,毕竟还要赶回大海草山,大白还在民宿里呢。
吴杪走出料场时卡里少了十六万八,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谢明琼坐在车窗边看着外头闪过的风景,以前她觉得吴杪每天这么死命工作,为了省钱甚至放弃飞机宁愿自己开车是因为她爱钱如命,可实际上,吴杪根本就不在意钱,她刷卡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谢明琼在心底暗暗总结,发现吴杪就是纯粹的喜欢工作,喜欢上班。
可怖如斯。
“吴杪啊吴杪,你今后要一直这么做生意,你得变成穷光蛋。”谢明琼笑着说:“要是所有客人都和你一样也不讲价,每次都一口气拿下,那方庐坤得乐的笑开了花,脸上的褶子都能一天多十条。”
吴杪看了眼导航,她们来的那条路似乎出了车祸,整段标红,得改道才行。
“方庐坤是馆长的朋友,看馆长的面子也不会多收我的钱,”吴杪说:“不然馆长得找她吵起来。”
“啊?馆长连这都负责?”谢明琼深觉馆长实在是为了自己的员工们操足了心。
“不是,因为她们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吴杪解释道:“方庐坤以前自己偷渡去缅甸越南做玉石生意,年轻的时候因为偷渡差点死在牢里。馆长以前不是干殡仪的,她是做跨国律师专门去官方捞人的。”
“方庐坤就是被她花钱花心思捞出来的,后来两个人*成了朋友。”她接着说道:“方庐坤回国之后还是选择要做玉石生意,只是找了正规点儿的渠道,后来馆长也不想做律师了,拿积蓄开了殡仪馆。她们是国境线边上过命的交情,她留寸头就是因为在水牢里被人打破了脑袋,头发不怎么长得出来了。”
方庐坤并没有谎报价格,她确实是拿的亲情价,比普通售卖少了小几万。
吴杪对馆长向来百分百信任,所以也懒得讲价。
谢明琼暗暗咂舌,她在温良的环境里待得太久了,方庐坤和馆长的经历听起来和演电影似的,透着一股不真实感。
回到曲靖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两人在城里吃了晚饭才重新驱车往山上赶。
刚刚打开房门,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的大白便冲两人喵喵叫,经过一整天的适应,她已经变成了一只黏人的小猫咪,甚至会用身子和尾巴来蹭蹭谢明琼和吴杪的腿,她的领地也从角落扩散到了沙发上。
谢明琼昨晚上就买了急送的猫砂和猫粮,白天老板替她们收好了,晚上方便她们给大白用上。
忙碌了一整天,谢明琼几乎想倒头就睡,她强撑着从浴室里出来时却见到吴杪正在她桌边替她摆弄花瓶。
屋子里确实有放装饰用的花瓶,但里面原本放的都是假花。
方庐坤是个实在人,说送花就真的送了一堆花,谢明琼在花卉园里看到的玫瑰基本都给她捎了一大把,原本放在后备箱保鲜,吴杪自己拿了几束上来,顺手就给谢明琼插上了,一旁的大白还在桌面上旁观,偶尔拿爪子扒拉几下花骨朵。
谢明琼把头发包好,走过去看了眼吴杪的杰作,别说,方庐坤送的花都水灵灵的新鲜,就是乱插都够好看。
吴杪将花放好之后脸上显得有些犹疑。
她今天倒是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玉料也买了,可是刚刚方庐坤发给她的样式太多太多,挑得人眼花缭乱。
她把那高达五百兆的图片发给了馆长,馆长看了一眼就说头晕,让她干脆想送谁就去问谁,然后挂断了电话。
此刻她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被谢明琼发现,谢明琼却看出了她的犹疑,直白问道:“你有事要求我?”
吴杪微愣,“你怎么知道?”
“就你这表情,我看不出来除非我瞎了,”谢明琼摸了摸她摆出来的那堆花,“而且你平常可不是这种会献殷情的人,还给我表演插花呢?”
吴杪被她说得耳尖略红,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只诚恳的说道:“确实有事想求你帮忙。”
她回想着馆长教自己的话,逐字逐句的说道:“你的审美水平比较高超,我今天买的玉不知道做什么,希望你能帮我挑一挑样式。”
谢明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谁教你这么说的啊?馆长?”
吴杪听话的点头,“是她。”
谢明琼哼笑一声:“我就说嘛,你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客套的话?”
说着她有些阴阳怪气,“对面到底是谁啊,能让你这么花心思,还专门来拜托我。”
“我的审美是很高不错啦,”她先自夸了一下,然后给吴杪打好预防针,“可是每个人的审美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好看的对方可不一定觉得好看。要是你花了这么多钱送礼没送到对方心坎上,我可不负责。”
她这句话落下后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吴杪有些奇怪的盯着她看。
“说话呀,”谢明琼桌下的脚尖戳了戳她的腿。
“你是在不开心吗?”吴杪若有所思的问。
“我没有,”谢明琼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你要花钱送人礼,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和我又没关系。”
“你就是在不开心,为什么?”吴杪执拗的问道。
谢明琼抿了抿唇。
好吧,她确实有点儿不快。
只是单纯的因为她并不赞同吴杪买这件礼物去送人,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人情,对方能需要十几万的礼物就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她以前嘴上总说着吴杪和她没什么关系,可两个人待久了,她把她当家人了,就总觉得自己作为嫂子也得对她负点责,起码不要让她堕落到送礼走人情的罪恶深渊里,这是个无底洞。
那万一对方这次收了礼,下次狮子大开口要更多怎么办?
可是吴杪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甚至很多时候她的主见比谢明琼更大,她决定的事很少有放弃的,谢明琼觉得自己劝了也没用,所以才越想越憋闷。
她不想把这件理由说出来,说出来吴杪说不定也不理解,可吴杪这样逼问,又让谢明琼心底这股火气越烧越旺。
“因为你惹我不开心了,”她没好气的说:“为什么不开心你自己猜。”
吴杪破题思路非常直接,“那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重新开心起来呢?”
“你猜都不猜一下吗?”谢明琼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被气够呛。
“是因为我买了这块料?”吴杪问道。
谢明琼大力点头,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冒了出来,“不管你对面是个什么大人物,要是她真的收下了你的礼,你就不要和她再往来了。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不对,你就不应该去买这么贵的礼物送人。”
吴杪眼底泛起一点奇异的光彩,似乎是有点儿想笑的模样,可等谢明琼的目光扫过去时,这又似乎成了一种错觉,吴杪还是那副别人欠她几百万的脸。
但是吴杪这次没犟嘴,竟然乖乖点头,“好,我听你的。”
谢明琼闻言觉得憋屈散开了点儿,也愿意给她个浅浅的笑脸了,她往椅子里一靠,“帮你选样式呢也可以,不过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吴杪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明琼垂眸思索了片刻,她还真没想好究竟让吴杪干嘛。
但等她抬眼时,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极为漂亮的光影落在吴杪的侧脸上,桌前明艳的花和大白都与她冷淡的表情形成反差。
鬼使神差下,谢明琼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点。
吴杪走到她身旁,弯腰与她对视,再次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靠得太近,谢明琼能数清她的眼睫,她有些出神的想,只要认真盯着人,吴杪和吴蔺如总会变得很像。
她带着一点侵略性,仿佛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将人步步紧逼。
“不用靠这么近,”谢明琼一只手指戳在她肩头,将她推开了一点,随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给我做一天模特,我说什么就做什么。”
吴杪:“听起来不像模特,像跟班。”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你做不做?不做就走。”
吴杪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