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嫂子听见


    模特可没那么好当。


    在吴杪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件事时,谢明琼在心底默默想道。


    第二天两人也没什么事做,这天一改常态,谢明琼难得起得比比吴杪还早,却一直窝在房间里没出来,直到吴杪来敲房门提醒她下楼吃早餐她才鬼鬼祟祟从房门挤出来,门只打开一条缝隙,一点儿光都没透出来。


    等到她们吃完了早餐,谢明琼才冲吴杪扬了扬下巴,把房卡塞到她手里,示意她直接去自己房间。


    “那你呢?”吴杪问。


    谢明琼神秘的说:“你别管我,你先上去。”


    吴杪不理解,但她照做,拿着房卡上了楼。


    谢明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连忙转身往外面的草原走去。


    等她再回来已经是十多分钟后,她拎着手里的东西就兴致勃勃往上跑,然后敲了敲自己的房门。


    很快里面的吴杪便如她刚刚出来时那般,悄咪咪的开了一条缝,让她能闪身进来。


    谢明琼刚进房间就被吴杪拽住了手腕,屋子里遮光帘被拉了上去,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床头柜上大白正坐在那里,一双绿眼睛在发光。


    “为什么不开灯?”谢明琼茫然的问。


    “那你在干什么?”吴杪蹙眉,拉着她走到了角落,语气里也有些迷茫,“你看看你这摆的,这些都是什么?”


    吴杪很少有这么惊慌的时候,她早上就觉得谢明琼哪里不对劲,等她进了房间之后放目一看,昨晚的花被撕成碎片丢在地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燃着红色的蜡烛,桌子上放了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残破神像,一旁的沙发上则铺着红丝绒的毯子和蒲团,大白都被吓得缩进角落,等她进来才告状一般喵喵叫。


    吴杪好不容易等会了谢明琼,难得严肃的说:“要是黎浒现在上门,说不定会怀疑我们搞邪丨教把我们带走。”


    “啥?”谢明琼困惑的扫视四周,“这只是布景啊……”


    “是吗?”吴杪认真的说:“我进来的时候以为你要搞什么神秘招魂仪式。”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什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啊。”


    吴杪垂眸。


    不是想象力丰富,而是她真的遇到过这样的人,有点儿应激了。


    谢明琼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在吴杪手上,连忙抽出来,然后把自己刚刚十来分钟的成果拿出来放到吴杪头顶。


    那是一个藤编的花环,昨天她们进民宿时她注意到老板在院子里有养月季藤和葡萄藤,在决定找吴杪做模特时就已经想好了要画什么主题。


    吴杪抬手摸了摸头顶,只摸到了一朵柔软的小花。


    谢明琼赶紧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低头替她调整了一下花环的位置。


    “这些藤蔓还有刺呢,我刚刚被扎了好几下。”她说:“大小正好,不错不错。”


    谢明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为了调整花环她弯腰凑到了吴杪脸侧,呼出的热气也喷洒在她脸侧。


    吴杪下意识想躲,谢明琼却眼疾手快捧住了她的脸,语气难得有些强势,“别动,昨天怎么说的?”


    “什么都听你的,”吴杪闷闷的声音传来。


    谢明琼满意的点点头,“没错,今天我是老大。”


    说罢,她又往吴杪的手里放了一束玫瑰,让她好好捧着。


    “我和你说,今天你要扮演的就是外化的神女,”她指了指桌面上的那樽神像,“本来这次出来我也是要用她来画画的,可是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落笔,直到昨天我看到有一束月光洒在你脸上,突然就有了灵感。”


    “冰冷的雕塑没什么可画的,但假如雕塑变成了人,那就有意思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吴杪仰头看进入自己的领域显得有些兴奋的谢明琼,诚恳问道:“你昨天看到一束月光和你后面像想的画面有什么关系?”


    谢明琼:“……”


    她拿出一条红色的蕾丝,覆盖在吴杪眼睛上,低声嘟囔道:“好吧,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只是我思维跳跃比较大,所以突然就有灵感了。”


    吴杪于是又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东西,她从未触摸过这么软的蕾丝,蕾丝之外还有一层纱,穿过蕾丝空隙,谢明琼的脸上仿佛也成了雾蒙蒙一片。


    “别乱碰,”谢明琼赶紧拉住她的手,“这是有造型的,你不要弄乱了。”


    “可是我明明觉得你也是在乱绑,”吴杪指责道。


    确实在乱绑的谢明琼有些心虚,但声音却很大,“这可不是乱绑,我是在调整,看你适合什么造型。”


    其实是因为昨晚,她骤然发现吴杪的眼神太锐利,太有侵略性,她下意识有些不想同她对视。


    “你看,这尊神女像是残破的,她的脑袋缺了一个角,但是我不可能让你的脑袋也却一个角对不对?所以你演的这个神女外化就是眼神不太好使。”谢明琼歪理一大堆,推着吴杪靠在沙发边,然后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可以显得自己稍微柔弱落魄一点吗?”


    只是看起来瘦,实际上一身牛劲,气血充足的吴杪:“?”


    这个要求她真做不到。


    “你觉得呢?”吴杪好奇的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显得柔弱落魄?”


    谢明琼:“……”


    她也沉默了下来。


    好像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今天谢明琼兴致极好,这点难不倒她,“没事,不用了,你就平常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就这么坐好,别动。想象你曾经是一位香火旺盛的女神,后来世界变迁,你的庙宇落败了,你的信徒也都走了,于是你成了无人问津的神女,神力一天天的衰弱,直到有一天你想亲自下来看看,却只看到了一尊残破的神像,于是你落寞的坐在神像旁。”


    “做不到,”吴杪靠在沙发边,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


    谢明琼:“发挥一点想象力。”


    “我如果有想象力,我就不会做这个工作了。”吴杪面无表情的说。


    但凡她想象力和谢明琼一样丰富,她都做不了两天就被吓死了。


    谢明琼:“你在讽刺我吗?”


    吴杪:“我没有啊。”


    谢明琼把画笔一拍,指责道:“你就是在讽刺我!”


    吴杪赶紧摇头,“我真没有。”


    谢明琼自己生了会儿气,但是在画画状态的她情绪远没有平常敏锐,她干脆放弃了让吴杪想象,直接上手将她掰好,然后警告她,“我没说就不许动,保持这个姿势。”


    吴杪躺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谢明琼这会儿没说什么了,她很快坐到了靠近大门的位置,她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画板和工具,平板的屏幕发出白色的荧光,令她的脸在昏暗的室内泛出一层冷光。


    吴杪百无聊赖的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谢明琼认真工的模样,和平常懒洋洋的样子很不一样,就像是整个人突然有了精气神,就连打量她的目光都在放光。


    她戴上了一副大概百来度的金边眼镜,可穿透自己眼睛上的薄纱和那层透明的镜片,吴杪依旧可以看到她眼底的欣赏和骄傲。


    那不是对吴杪的骄傲,而是对自己造景的骄傲,像在打量一樽艺术品。


    她的视线穿透了这件屋子,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她看到的是被遗弃的神女,是落寞的断壁残垣,是花团锦簇后枯败的信仰。


    哪怕知道她不是在看自己,或许也很难有人能抵抗住这种灼热的目光。


    吴杪注视着她,忍耐了很久,屋子里的静寂下只能听到谢明琼落笔的声音。


    配上谢明琼专注的眼神,有一瞬间,吴杪甚至怀疑她不是想在画板上落笔,她是想在她身上戳下去一个又一个的笔凹。


    这或许是谢明琼独特的报复方式。


    “别动,”谢明琼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放下画笔,在昏暗中走近,再次用微凉的手捧住了吴杪的脸,“往这边偏一点。”


    她又凑得很近,紧紧盯着吴杪的脸。


    吴杪垂眸,看她清瘦的手腕和上面若隐若现的青色脉络,“还要多久。”


    “神女大人,再等一会儿。”谢明琼轻轻说。


    吴杪骤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一边手腕,她问:“我是谁?”


    谢明琼这才回过神来,她从她掌心挣脱,下意识哄道:“乖,配合点儿。”


    吴杪不说话了。


    谢明琼这句话熟练得仿佛说过几千次几万次。


    可这一定不是对她说过的几千次几万次。


    谢明琼也微微愣住,因为她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


    ——乖,配合一点。


    ——小明,我快撑不住啦。


    “吴杪,”她回答道:“吴杪,再坚持一下。”


    像是在告诉自己眼前的是谁,她重复了两遍。


    吴杪声音有些低,蕾丝下的眼睛紧紧盯着谢明琼,“好。”


    谢明琼或许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此刻却近乎逃跑一般走回了画板边,怎么都回不到一开始的状态。


    她盯着自己屏幕上已经基本勾勒好的轮廓,有些出神,原本脑海里已经构思好的画面,却怎么都落不了笔。


    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


    可无论怎么专注,她的灵感都不复存在。


    谢明琼在画板上陆陆续续又下了几笔,还是找不到感觉,最终放下了笔。


    她把周围的蜡烛都熄灭取下,又将那樽神女像收了起来。


    吴杪静静看着她,缓缓问:“不画了吗?”


    谢明琼低声说:“没灵感了。”


    吴杪问:“是因为我吗?”


    谢明琼朝她看去,她依旧乖乖靠在沙发边,看不到眼睛,只有高挺的鼻梁和泛红的唇,微仰起的脖颈竟然令人觉得有些脆弱,她问出这句话时明明依旧没什么情感,可谢明琼却不自觉替她有点委屈,听着这句话心里酸酸的。


    吴杪今天做得很好,她说什么她都会做。


    是她自己的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吴杪会主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她不开心了?


    她总觉得吴杪应该就一直那么嚣张且可恨。


    谢明琼走到她身旁,想替她将头顶的花环取下来,“不是,是我自己。画家的灵感都是一阵一阵的。”


    “所以你今天没灵感了?”吴杪任由她在自己头顶摆弄,哪怕被藤蔓扯到头发也一声不吭,大白似乎感受到两人的正事做完了,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了谢明琼腿边蹭蹭,随即被谢明琼腰上的链条给吸引。


    谢明琼爱俏,衣服就没一件难看的,今天她上半身穿了个普通的黑t,下身的阔腿裤上拴了根亮闪闪的腰带,还有银环流苏往下坠。


    大白盯着那一束流苏,没忍住用爪子去拨弄,看它晃动起来之后又站起来去扒拉。


    吴杪拍了拍她的爪子,将这串流苏扶稳,谢明琼用一只手又拍了拍她的手,提醒道:“不要玩我的腰带。”


    吴杪无辜的说:“不是我,是大白。”


    谢明琼这才低头,看到了正坐在地上,同样十分无辜的看向自己的大白,她弯腰在大白屁股上打了一下,大白喵喵叫起来。


    “坏猫,”谢明琼轻声说。


    大白叫得更大声了点。


    “你觉得她在说我什么?”谢明琼一边问一边继续替吴杪解开头顶的花环。


    吴杪:“坏人。”


    谢明琼:“?”


    谢明琼:“你这两个字是不是包含了一点私人恩怨?”


    “不是你要我说的吗?”吴杪困惑的问:“你真难懂。”


    谢明琼沉默了一下,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最近特别难懂,情绪总是一阵又一阵,看到点啥都会触景伤情。


    她终于帮吴杪把花环给取了下来,上面的几朵花大概是离开了枝蔓的原因,就这么两个小时枯了大半。


    她又伸手去揭吴杪眼睛上的蕾丝,那层雾蒙蒙的薄纱终于被她亲手取了下来,吴杪的视觉恢复正常,谢明琼的指腹划过她的侧脸,依旧是微凉的触感,吴杪有些发痒下意识侧了侧脸,仿佛在追着她的手走。


    谢明琼却已经收走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这才满意的说:“都收拾干净了,下次可不再弄这些花枝,太难清理。”


    吴杪连防晒霜都不怎么擦,脸上的皮肤却滑得跟煮熟的磨砂鸡蛋清似的,谢明琼又凑近看了看,轻啧一声,“真羡慕。”


    “羡慕什么,”吴杪问。


    谢明琼直起腰,“羡慕你皮肤好,不长痘。”


    说罢,她走到另一侧去将厚重的窗帘打开,阳光顿时争先恐后的跳入,她抬手掩盖了一下光源方便适应,这束来自太阳的射线似乎也在涌入的一瞬间驱散了屋子里刚刚有些奇怪的氛围。


    谢明琼回头,却发现吴杪还是坐在那里,她诧异道:“可以了。”


    吴杪眨了下眼,“你不是说,今天一整天都要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吗?”


    “我已经画完了,”谢明琼说:“你不用听我的了。”


    “好,”吴杪这才点头,从沙发上起身往门外走去。


    谢明琼站在窗边,突然叫住她,“你不想看看我画了什么吗?”


    “你不是没有画完吗?”吴杪问。


    “是,还有没有画完,如果你想看,可以等我画完之后再问我要。”谢明琼轻声说:“作为感谢。”


    吴杪不知道谢明琼为什么要感谢她,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屋里又恢复了静寂,大白在门口刨了刨门,又对里面的谢明琼喵喵叫了一声。


    谢明琼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脸埋进她柔软的腹部,低声说:“坏猫。”


    刚刚的某一瞬间,她好像有些分不清吴杪和吴蔺如,这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金馆长的电话是当天晚上打来的,可不是为了张丽萍,而是为了另一桩委托。


    这与昨天她们在高速遇到的那起车祸相关。


    昨天在她们从开远回来时高速路便因为连续追尾而导致严重车祸,经过一整天的清理,最终死亡三人,伤十二人。


    而这起车祸便同这一场委托相关,被委托人是车祸的死者之一。


    她老家在湖南,年纪轻轻便前来云南打拼,做的是服装销售生意,她是不少云南服装店的经销商,大多都是在她这里拿货,死在了谈生意的路上。


    她的好朋友认识方庐坤,开远是个小城,周边也都是小城,很少有愿意走这么远一趟将人带回去的,她便去求方庐坤想想法子。


    方庐坤在开远几乎是地头蛇式的人物,她江湖气很足,也很讲义气,认识的小妹来求帮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正在云南境内的金灿阳和吴杪,于是托金灿阳来问问吴杪愿不愿意接这趟委托。


    吴杪和谢明琼留在曲靖也挺无所事事的,毕竟张丽萍已经被金灿阳接手负责,她们留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于是她并没有多思考就接受了这桩委托。


    在重新前往开远之前,谢明琼特意让吴杪带她去了趟医院。


    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大白带走,但在这之前还是得征得张丽萍的同意,免得未来抚养权出问题。


    当然,这也就是这几天张丽萍的状态有了点好转,愿意和人说话了她才敢过去,否则她估计只会违背良心直接一声不吭把大白带走。


    不知道是上一次谢明琼和吴杪的话有了效果还是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想通了,张丽萍虽然还是不怎么想说话,但起码愿意和人沟通交流也愿意吃饭了。


    馆长这两天每天都去看她开导她,捡起了做律师时的老本行,嘴皮子都快说烂了才让张丽萍愿意和她交流。


    谢明琼和吴杪到医院时张丽萍正在吃饭,馆长在病房外瞧着,叮嘱道:“尽量不要刺激她,你们要商量的事我已经和她说过了,她说等你们来了之后再说。”


    谢明琼闻言点点头往里走,吴杪并不打算跟她进门,毕竟对张丽萍来说面对的人越少越好。


    她靠在病房墙前,手插在衣兜里,低头看地砖的纹路。


    馆长在她身旁的排椅上落座,也在仰头闭着眼,过了良久才突然说:“方庐坤说你昨晚选了个挺不错的样式,今天这桩事要是给她办妥了,下次再去给你打对折。”


    “就打个折?”吴杪理直气壮的说:“我以为这次办妥了要给我送点什么呢。”


    “放心吧,钱少不了你的,”馆长白了她,“她还真说了送你点儿东西,你们昨晚选的耳环是情侣样式,她说你要办妥了,再送你一副,给你凑一对。”


    “行啊,”吴杪颔首。


    “你是真一点不客气,”馆长没忍住笑起来。


    吴杪认真的回答:“不是您和我说的,跟方庐坤不用客气吗?”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馆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吴杪坐过去,“来,我们娘俩聊聊,你对你嫂子是怎么个意思啊?”


    吴杪坐到她身旁,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意思?”


    馆长瞥了她一眼,一看就知道她没听懂,换了个最通俗易懂的语言,“今后你打算怎么样?也每次都带着你嫂子继续接委托,和她做搭档?”


    “不可以吗?”吴杪反问:“她愿意,我也愿意,就可以了。”


    “如果她不愿意了呢?”馆长说:“我们这个职业奔波劳碌,一开始或许没什么感觉,可她如果和你走久了,看风景看厌了,不会觉得跟着你很累想走吗?到时候你呢?”


    “我……”吴杪微愣。


    她能怎么样?当然是谢明琼不想和她一起了,就继续自己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在路上走。


    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她张了张嘴想将这段话说出口时,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馆长了然的看向她,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哪怕是做了这么多年孤狼的吴杪都无法抵抗,她或许早已习惯了谢明琼陪在她身边的时光,根本就没有想过对方离去的可能。


    “你自己想想吧,”馆长没有穷追不舍,她只拍了拍吴杪的肩,“这趟送人不要急,车开慢点也没关系,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


    她的话音刚落,谢明琼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


    吴杪率先看到她,问道:“答应了?”


    谢明琼点头,“对,张丽萍说今后大白就跟我们了。”


    吴杪闻言站起身,冲她扬了扬下巴,“那走吧,大白还在车里。”


    谢明琼朝馆长道别,随即便和吴杪并排朝前走去。


    馆长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医院拐角才重新进了病房,张丽萍已经把饭吃完,她靠坐在床头,面色依旧苍白,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馆长心底想着事,便沉默着替她收拾了一下餐盒,她每天准时来这里三次看情况,她在心底思索着张丽萍的状态,估计顶多再过一周她就能回湖北了。


    张丽萍扭头看向大门口,突然说道:“刚刚那个小姑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馆长手一顿,“你说什么?”


    张丽萍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要养大白的小姑娘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谢明琼和吴杪很快就将车开上了高速,谁也想不到,她们前天才从那头回来,今天又要出去。


    大白在车里适应了几个小时环境就安安生生趴在后排宽大的座椅上睡觉了,偶尔还会发出呼噜声,表示她现在格外闲适,等两人回来之后,她跟是一路爬到路副驾,十来斤的小胖猫一屁股就坐到了谢明琼的怀里,还挑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谢明琼顺着她的毛,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张丽萍应该不会再想死了。”


    吴杪透过后视镜看她,“为什么?”


    “我进去和她提起大白,她和我说让我好好照顾大白,今后她也不在曲靖了。”谢明琼回忆起病房里张丽萍对她说的话,“她说谢谢我,还说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困在山里,等接了张妹妹后,想去外面看看。”


    吴杪:“还有吗?”


    “没了,”谢明琼说:“然后她就不说话了,但我觉得她状态应该好多了。”


    这是实话。


    无论谁去看,张丽萍都比过去好了太多。


    “她就和你说了这么几句话,你为什么在病房里待了这么久?”吴杪敏锐得过分。


    谢明琼却只笑笑,“给她削了个苹果,以前都是我给我奶奶削苹果,后来她去世了,就没有长辈能让我削苹果了。”


    说罢,她扭头看向吴杪,用更直白的话语说道:“当然,我削完想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听到了你和你们馆长说话,但是你们正在聊我,我就没出去。”


    第32章 嫂子别走


    谢明琼的话落下的这一刻,吴杪有了点情绪波动,她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你听到什么了?”她问道。


    谢明琼给自己戴上墨镜,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其实也一直很好奇,你会觉得我是你工作过程中的累赘吗?”


    “我不会开车,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对你的工作也毫无帮助,为什么你还会愿意一直带着我出来呢?”


    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怕谢明琼选择死亡,可都这么久了,她和她早就心知肚明,谢明琼绝不会再轻易选择死亡,甚至她会努力的去生活,哪怕吴杪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她,她也会这样。


    吴杪没有想过,她略微*蹙眉,“是因为你说要和我一起出门。”


    谢明琼摇了摇头,“可是你是愿意带累赘出门的性格吗?”


    她指尖在车窗边轻点,接着说:“为什么你愿意一直包容我,一直愿意捎带着我出门呢?”


    吴杪没有回答,她只看了眼前方的路牌,然后变道到了右边,直直开进了服务站。


    最近天气没那么热,也没必要找阴凉的地方停靠,她随便找了个车位开进去,这才扭头,颇为认真的看向谢明琼。


    “你是想让我承认,是我需要你吗?”


    谢明琼撞进她的眼底,好险带着墨镜才没被看出自己的失态。


    又是这样带着点压迫感的视线,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受不了和她过分真诚的目光相对。


    可吴杪的下一句话却更加石破天惊,惊得谢明琼下意识后退两步。


    “好吧,那我承认了。”


    谢明琼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很难表达心底的一点小小震撼。


    她未曾想过吴杪会特意停下车,为她献出这个答案。


    可心底却涌动着一股愉悦和快意,像是冥冥中有一条线将她牢牢拉扯住。


    被人需要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被吴杪承认需要,更是一种特殊中还带着特殊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以来,她一直都是依赖于吴杪的那一个,哪怕在心底她也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所以她才会执拗的问吴杪为什么愿意带一个累赘。


    如果吴杪回答不出来,她或许会选择不要成为她的负担。


    吴杪在馆长的问话下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在谢明琼的引导中却轻而易举得到了答案。


    “你的嘴角有点儿压不住了。”吴杪指了指她唇角的弧度。


    谢明琼赶紧瞪了她一眼,“你看错了。”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可以回答一个我的问题,”吴杪靠在车门边,将帽檐往下拉了拉,不让自己现在有点儿紧张的表情暴露。


    “什么?”谢明琼现在却出奇的好说话。


    “你在门口听了多久?”吴杪问。


    谢明琼抱胸,有些洋洋得意,“从‘我们娘俩聊聊’开始就在听了。”


    吴杪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她在知晓谢明琼在门口偷听时,第一反应就是她听到礼物的事。


    “你是不是在笑啊?”谢明琼指向她帽檐下的唇角。


    吴杪立马拉平,“没有。”


    “你是在笑我学馆长说话吗?”谢明琼眯了眯眼。


    吴杪:“真的没有。”


    谢明琼拉开副驾门坐了上去,她趴在车窗边,露出一张还没调整好表情的脸,阳光下皮肤雪白,红润的唇压不住的翘起,越过车窗朝吴杪招招手,“那你还愣着干嘛,来开车呀。”


    车上的大白茫然的看向她们,大概不理解两人为什么总是一下吵架一下又和好,但小猫咪感受到气氛不再沉凝,伸出爪子伸了个懒腰。


    谢明琼戳了戳她粉色的肉垫,没忍住把她抱在怀里狠狠蹭了蹭。


    吴杪已然在驾驶座落座,她踩下油门,车辆在此轰鸣而去,谢明琼把窗户升上去,打开音乐放了自己的歌单。


    吴杪的dj舞曲她实在有些接受无能,只能放点儿抒情小调,当然,其实吴杪也不怎么在乎,在车上多了谢明琼之后她其实很少会陷入疲倦的状态,哪怕谢明琼一路都在睡觉,也总会有不同的动静,偶尔翻身,偶尔换姿势,更别提现在还有大白在这里。


    大白并不是什么安静的猫,在她们面前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显然只是她的试探,在彻底确定谢明琼特别喜欢她之后她就变成了胆大并且黏人的小咪,哪怕在车上也要时不时巡逻一二。


    这些细微的动静,都能被开车的吴杪感知到,就像是她枯燥的旅程中多了几分生机。


    这一路的好心情一直到她们到达开远。


    方庐坤早早的就在收费站前等待,她靠在自己的面包车前,见着两人的车连忙挥挥手。


    吴杪在她身边降下车窗,方庐坤朝她指了指一旁的茶馆,“去那儿坐着聊一会儿?”


    她的身后还跟了另一个女孩,二十来岁的样子,脸上表情沉重。


    吴杪开车顺着方庐坤的指引向茶馆开去,她们早就订好了包间,是个颇为雅致的小厅。


    等这几人都落座之后方庐坤才说道:“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我已经在市中心给两位订了酒店,但是我等会儿还急着出门一趟,所以就在高速路口拦住两位先和你们说明一下情况。”


    方庐坤每年到处谈的生意很多,一年加起来留在开远的时间也不过一两个月,她看了眼表后对坐在旁边的姑娘示意,“往生者是我们料场小孟的朋友,就让她为你们说一下进度。”


    谢明琼闻言看向小孟,大概这两天一直在哭,她的眼眶泛红,眼睛里血丝厚得吓人,她不好意思的向两人说道:“麻烦你们了,我朋友赵月梨前天出了车祸,她现在尸身还放在火葬场里,估计要晚上才能火化。”


    “她家人昨天知道消息之后就晕了过去,今天早上才醒来,可以在网上签火化协议。请你们见谅,明天我会把她的骨灰送去你们的酒店。”小孟说道:“她家在湖南中部的一个冲里,路还是修好了,就是可能要爬一点山路,如果你们爬不上去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可以让她奶奶出来接。”


    接下来她又说明了几个和赵月梨相关的信息,大多是她的家庭背景和这一趟的佣金。


    赵月梨不缺钱,她奶奶也不算缺钱,唯一的要求是请她们快些。


    吴杪计算了一下时间,假如明天出发,那顶多后天中午就能到,快些的话明天晚上或许也能到。


    几人并没有多谈,方庐坤还赶着上高速,小孟则带着两人前往市中心的酒店,发现两人还带着猫之后更是主动的在酒店多加了两百清洁费。


    招待很周到,这一次甚至不是遗体而是骨灰坛,谢明琼远没有前几次那样害怕,可她心底还是沉甸甸的不像话。


    亲人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她从小的引路人也是奶奶,几乎在她掌心里托举着长大。


    她奶奶死在她大三的那一年,因为心脏负担太重在睡梦中离去,没有任何痛苦,活了八十八岁。


    或许她在死前就有了预感,在死前两天同谢明琼打了许久的电话,将近两个小时,她在电话里回忆了许多往事,从她年轻时开修车铺,到后来她在车间做主任,再到她退休后迎来了谢明琼这个小宝贝,她退休金很高,足够全部存起来给谢明琼用,把她妈妈来不及补给她的那一份爱也全部补给了她。


    她对谢明琼说要她今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保重,对她说吴蔺如是个可爱的好孩子,下次如果有机会再带回去吃个饭。


    谢明琼在电话里有些不开心的让她不要乱说这些,最终她也只笑着保证今后不讲了。


    可她还是不放心,还是连夜坐最快最早的航班回家,她和奶奶度过了最后一天,那个叫谢华林的女人第二天再也没有睁开眼。


    其实谢明琼有些预感,谢华林也总在有意无意的给她打预防针,只是她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她在奶奶床边坐了很久,久到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她被看着她长大的邻居们从床边拉起,像游魂一样走完了奶奶的葬礼。


    等她捧着骨灰盒回家时,吴蔺如站在她家门前,那几天她都联系不上谢明琼,在辅导员那里一问才知道她请了长假,于是立马也赶了过来。


    那段日子如果没有吴蔺如的陪伴,她或许很难走过来。


    奶奶离去之后,陪伴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了吴蔺如,这也是在五年后的今天,她再次失去吴蔺如后会这样痛苦且深受打击的原因之一。


    所以她在吴杪每一次怀疑她想自杀时都重复她绝对不会自杀,她或许会对生活失望,对生活丧失兴趣,可她一定不会选择死亡。


    她身上承载着两个最亲近的人的祝福,她们都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可赵月梨的经历令她此刻格外难过。


    她有些难以想象她奶奶失去自己唯一的亲孙女后该是什么样。


    谢明琼的心不在焉哪怕是吴杪都能看出来,她和她面对面坐在房间窗台前吃东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听了赵月梨的事,不开心吗?”


    “是,”谢明琼承认,“她的经历总让我想起自己的经历,只能说两个人经历太相似,很容易产生共情。”


    她扭头看向窗外,开远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比曲靖更亮,今夜有一整片星空闪烁。


    她有些感叹的说:“我从小也是我奶奶带大的,今天听到她的事,突然就有些感慨,幸好我一直健健康康长大了,没有在奶奶还活着时让她感受到切肤之痛。”


    吴杪拿东西的手一顿,她没有想过谢明琼会和她说这些。


    无论是她的过去还是谢明琼的过去,都捂得严严实实,她对谢明琼过往的了解都来自于吴蔺如只言片语的提及。


    可她不会安慰人,只会一味的在谢明琼说这些时将自己碟子里的肉往她碗里塞,等谢明琼说完她和奶奶的过去,一低头就看到碗里堆积如山的菜。


    谢明琼:“……”


    “吴杪,你要撑死我吗?”谢明琼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吴杪却指了指她盘子里的那些菜,挨个介绍道:“这是小甜肠、这是耙肉米线、脊肉筋和大排骨,除了这个烤包浆豆腐,没有一道素菜。”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素的,就喜欢大鱼大肉?”


    谢明琼与她一本正经的脸对视,“你把手伸出来。”


    吴杪闻言乖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谢明琼毫不犹豫一巴掌打在她掌心。


    “那也不用吃这么多啊,”谢明琼说:“你给我的一半我都吃不了。”


    吴杪收回手,谢明琼的掌心有点儿茧子,那是画画画出来的,但更多的地方还是极为柔嫩的肌肤,打在手上会发出脆生生的声响,可实际上对于吴杪来说和被大白的肉垫打一下没有任何区别。


    她把手背去身后,“我就吃得完。”


    “行,”谢明琼都给气笑了,“那我今天吃不完的你吃?”


    “可以,”吴杪淡定自若的颔首。


    “你!”谢明琼指着她,忍耐的将手指又收回来握成拳头,然后敲在了桌面上。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正常正常,吴杪做什么都正常,起码她是在想着安慰自己,作为嫂子她胸怀宽广,作为嫂子她肚能撑船。


    可等她捡着吴杪给她夹的那一盆菜中看起来卖相最好的吃时,又忍不住真香了。


    吴杪选的菜还真挺好吃的,好吃到她不知不觉吃得只剩下一点点,等她吃饱喝足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吴杪时,见到的是她好整以暇打量餐盘的目光。


    谢明琼耳尖微红,假装没看到,吴杪却追着问:“不是让我吃剩下的?好像没剩下了啊。”


    谢明琼:“……”


    以前不知道,现在她已经能看出来,吴杪绝对是故意这么问的。


    她把头扭去一边,“那肯定是这几天我舟车劳顿,所以饭量不自觉变大了啊。”


    吴杪把饭盒盖上,深以为然的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下次我点饭菜再多点一些。”


    难得被吴杪顺毛捋的谢明琼也跟着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她的那些难过感触就消失得彻底,或许想起来依旧会有些惆怅,却已经无法影响到她的情绪。


    吴杪在回房前丢给了她一张字条。


    谢明琼看着那张折起来的纸,像块饼干一样瘫在床上,也不起身,只冲她伸出手。


    吴杪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将纸条安稳放到她掌心。


    “明天九点出发,”她对谢明琼说:“小孟刚刚给我发信息说她明天八点左右将赵月梨的骨灰送过来。”


    谢明琼把纸条放在心口,懒洋洋的说:“那我得明天早上再看。”


    吴杪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没有回头,只将手握在门把手上,淡声说:“这张可以看,不会睡不着。”


    说罢,她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大白在门缝边撅着屁股看了会儿才转身一个跨步就跳到了谢明琼床边,然后脑袋扭着在她脖颈边蹭来蹭去,身体噗嗤一声就挨着她倒下了。


    这是大白最近独特的撒娇方式,她彻底暴露自己的本性,以至于谢明琼这几天都很怀疑过去大白作为一只仅仅捕鼠的猫,是怎么过来的。


    需要人类抚摸的娇气小猫在遇到她们之前应该吃了很多苦。


    这也让她对她更加纵容。


    谢明琼下意识摸着她柔软的皮毛,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字条,心底压抑着紧张和一点小兴奋。


    但哪怕吴杪不说,她或许也等不到明天。


    在心底酝酿了片刻后她打开了这张纸条,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后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明,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吴杪也当作你的家人。虽然她嘴巴坏,情商低,嚣张又可恨,固执不听人话,但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很好的妹妹。她可以是我的妹妹,也可以是你的妹妹,她也会将你当唯一的家人。


    嘴巴坏,情商低,嚣张可恨,不听人话,吴蔺如对吴杪的评价和谢明琼如出一辙。


    难怪吴杪说这张字条她看了没关系。


    因为太诙谐了,不像是遗书的一部分,倒像是吴蔺如在笑着和她和吴杪开玩笑。


    谢明琼将字条放在枕头边,一把抱起大胖猫,把她举起来又放在自己脸上贴贴。


    嗡嗡的声响从猫肚子下头传来,“大白,你说吴杪看到这两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啊?”


    大白给不了回答,谢明琼也从未亲眼看到过。


    可她却读出了吴杪今天给她这张字条的言下之意。


    ——把我当家人,不要抛弃我。


    谢明琼默默在心底回答:“已经是了。”


    第二天谢明琼还没等来吴杪叫她起床,就先迎来了大白的泰山压顶。


    她从一阵胸闷气短中起身才发觉大白这个大胖猫正四仰八叉的趴在她胸口,爪子甚至还抵在她下巴上。


    谢明琼:“……”


    她赶紧喘了口气免得自己被憋死,然后把大白提起来。


    还在睡梦中的大白在空中打了几趟喵喵拳,然后才眨巴了一下眼睛。


    “大白,回湖北我得给你买个滚轮,”谢明琼严肃的说:“你得减减肥了。”


    大白听不懂,大白茫然的看着她。


    谢明琼把她抱回怀里,看了眼手机,才八点半。


    她昨晚就已经把行李都收好,今天只要洗脸刷牙就能出门,所以她给自己定的时间是八点五十,早起这二十分钟也没差,她叫了份早餐来房间,旁边的吴杪大概出门去接赵月梨了,她敲了两下门没敲动。


    等她吃完早餐,吴杪恰好回来,谢明琼听到敲门声连忙去开门。


    只见门外的吴杪今天穿了身纯黑的衣服,头上也换成了纯黑的棒球帽,她正拖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包,那大概就是赵月梨的骨灰。


    谢明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平日里吴杪像是一身简约休闲女大套装焊死在身上似的,第一次见她一身黑,反倒显得格外干脆利落。


    本来就偏白的脸在黑色的映衬下更白了,身上散发出一种平常没有的冷感,如果是和她不熟悉的人大概看她一眼都会有些害怕。


    “这么看你像个随时能出去的接活的杀手,”谢明琼评价道。


    吴杪:“啊?”


    谢明琼说:“开个玩笑,等我一分钟。”


    很快谢明琼就拿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出来。


    车已经停在楼下,方庐坤这段时间生意颇为兴盛,连带着小孟也忙得要命,帮好友安排这些事都是抽空闲,熬了整整三天没睡觉,估计得忙完这一阵才能去一趟湖南,毕竟她还要帮忙安排迁坟修坟的事。


    很久以前赵月梨就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坟地,是她奶奶的山头,她奶奶作为户主,未来不出意料那一片山都是她的。


    她那时带着小孟走过一圈,指了指最高的山头,笑着说自己今后就要埋在那儿,因为那是奶奶选的地方,未来奶奶也会埋在那儿,她要依偎着奶奶一起走。


    可现在,那座山尚未迎来它的老主人,便已经率先迎来它的小主人。


    谢明琼和吴杪是当天下午六点左右到的湖南,小山村在邵阳,省道乡道不太好走,后头还要爬一小段山,所以两人决定第二天再上去。


    赵月梨毕竟只有一个亲人,也就是她年迈的奶奶,让老人家再下山来拿骨灰的事她们实在做不出来。


    等到第二天,两人沿着曲折的道路拐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赵月梨的家。


    她奶奶的房子周边都没什么邻居,大概是她赚钱之后自己在自家山头重新开辟了一块地,建了新的房子,房前有院,房后有地,两人到达时,只有门前看门的大黄狗在冲她们汪汪叫,院门口连块白布都没有。


    吴杪察觉到不对劲,她眉心轻蹙,从车里下来,走到了院子门前,房门都关得紧紧的,窗户都没露出来一条缝。


    她试着敲了敲门,门里头没有声音,她又敲了几下,喊道:“有人吗?”


    依旧没有人应声。


    谢明琼也从车上跳下来,她看了眼一旁大黄狗狗盆里的吃食,“应该是有人的,你看,它盆里的东西都还没干呢。说不定出去有事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吴杪点点头,但并没有令两人等多久,很快便有一位老人扛着锄头从不远处的山道上下来。


    她头发花白,穿着厚重的黑雨靴,脸上带着属于劳作了一辈子的沟壑,她见到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大黄狗兴奋的走到她身边,贴着她走。


    她走到门前来,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问道:“是送月梨回来的吗?”


    吴杪点头,她从车里拿出了赵月梨被好好包裹好的骨灰盒,“在这里,请您节哀。”


    赵奶奶脸上却没什么太过哀伤的表情,她接过骨灰盒,淡声说:“麻烦你们了,这是钱,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她从自己背后的筐里拿出了两沓现金。


    吴杪接过,点了点数,只抽了三千,剩下的还了回去,“不用这么多。”


    赵奶奶看了眼她的手,没有接,“拿着吧,月梨走了,留下的钱很多,多出来的当是红包就行。”


    说罢,她疲倦的抱着骨灰盒向屋子里走去,然后重新关上了大门。


    吴杪没有多说,她和谢明琼对视一眼,重新上了车,很快从门前掉头离去。


    两人开出去二里地后,吴杪才找了个地方停车,谢明琼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不对劲啊吴杪,”谢明琼眉心轻蹙,“小孟昨天还说赵奶奶听到消息之后直接晕过去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平淡呢?”


    吴杪也皱眉,她看了眼时间,开出来到现在也不过十来分钟,但她觉得也足够了,于是重新掉头。


    “去哪儿?”谢明琼有些诧异。


    吴杪淡声说:“回去,再去看一下。”


    谢明琼打开车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们的车很快又开了回去,院子里果然再次空荡下来,吴杪在门口又敲了会儿门,没人应答,赵奶奶放在院前的那柄铲子也不见了踪影,只有被拴起来,在一旁暴躁踱步的大黄狗在看到两人时再次激动的汪汪大叫起来。


    它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咬着自己的绳子,不停往两人身边靠。


    吴杪顿身替它解开了绳子,大黄狗立马往外跑去,跑了几步回头,见两人待在原地没动,有些焦急的又回过头来,叼住了吴杪的衣摆,拉着她往山前走去。


    两人被迫跟着大黄狗走,走到山脚下时微微一愣,只见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往山上走去。


    第33章 嫂子腰疼


    等两人一路跟着大黄狗到山顶时,只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将近一米八的大坑,她们连忙走过去,便见赵奶奶正安祥的躺在里面。


    她肚子上放着赵月梨的骨灰盒,整个人躺的平平整整,眼睛却依旧睁着,直直盯着头顶的天空和树枝看,见着突然出现的两人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您这是……”谢明琼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跪在坑旁边,“您在这里头干嘛呀?”


    赵奶奶只淡声回答:“你们怎么回来了。”


    “您这个状态,我们能真安心走吗?”谢明琼跌坐在地上,有些无奈的说:“刚出门就怕您想不开,连忙回来了,结果您真不在家。”


    “您可得好好感谢您家的大黄狗,否则我们还找不到您呢。”


    “它是条有灵性的狗,估计也是担心我,”赵奶奶语气格外平静,“可是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想陪月梨在这里躺一躺。”


    “这孩子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她争气啊,说长大之后给我好日子过,就做到了。她小时候,谁都不想要她,我说我要她,以前我没有林也没有地,用的都是别人家不要的土还要被人打打骂骂。后来我就带着月梨住到山上来了,那时候我们家才只有一间小旧屋,她每天都在屋前念书,上下学小黄的妈还要接送她。”


    “她以前在学校里总是受欺负,有人骂她没妈没爹,她就一个人偷偷躲在山前头抱着老黄哭,哭完之后怕我担心,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来乖乖写作业。我以前其实很怕事,村子里谁都能欺负到我,觉得我好拿捏。可是后来为了她,我也变得泼辣了,我带着她去学校找老师,去学校闹事,让对面的孩子给她道歉。”


    “我就希望她不要和我一样好欺负,我想她变得精明一点、凶辣一点,她特别懂事,我带她闹一次她就明白了,后来她再学校里受欺负再也不会自己哭了,哪怕打架打得一身灰,也能笑着回来和我炫耀她把对方揍得像猪头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后来老黄走了,就剩下小黄,她念完高中就出去打拼,脖子里放了老黄一撮毛,说带自己的姐姐陪着自己。没两年她就赚钱了,赚来的钱,都给我过好日子。她说她再干两年就不干了,赚够了钱就回家,可惜没做到。”


    谢明琼哪怕在小孟那里已经听过了赵月梨的身世,可这种带着无限生活气息的日常从赵奶奶嘴里说出,只令人觉得格外心酸。


    她看了眼地上的土,居然也没怎么嫌弃,在坑边躺下了,她低声说:“躺在这里看天上,是不是很好看,我陪您一块儿躺躺好不好?”


    赵奶奶看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您是怕她孤独吗?”谢明琼问:“所以才想来山上陪陪她。”


    “对啊,”赵奶奶说:“这孩子从小其实就怕一个人,可偏偏又喜欢逼着自己一个人去做,让自己成熟些。其实她成绩从小就很好,考上了大学,最后却不去读了,她说她心里有数,读完大学还要四年,不想让我再过苦日子,她想自己做生意。”


    “后来我们的新房子建好的时候,她看着镇上的学生来来去去,其实我知道她还是想念书,”赵奶奶眼底泛起眼泪,“我那时候劝她,让她要不再去考一次,咱们现在有钱了,没那么穷那么难了,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她总说还没到时候,她钱还没赚够。”


    其实不是钱没赚够,只是赵月梨熬了两年之后没那个心气了,她从十八岁开始就要考虑现实了,她赚了一茬又一茬的钱,每天都在东奔西跑,去服饰批发市场选样,蜷缩在小小的工作室里定下目标,她想创建自己的品牌,可在云南那头叫她最多的还是赵贩子,因为她只是个转手的服装贩,把这头的衣服倒去那边。


    后来她从赵小贩子变成了赵大贩子,她还是没有创建起自己的品牌,有时候她就在想,为什么自己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因为不敢,她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已经不再勇敢,变得瞻前顾后,她怕极了亏钱,哪怕是在她熟悉的领域里,她也格外害怕失败,因为她没有失败的资本。


    于是这就这么干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中间吃过无数苦头,尝尽了人情冷暖后,她终于干出了点儿自信,和奶奶聊天时透露了自己打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已经不怕失败,更有了面对失败的资本,她消失的心气也回来了。


    赵奶奶为她开心,为她高兴,两个月前她生日,赵奶奶还给她煮了碗红糖鸡蛋庆祝,她们原本正满怀期待的要走向美好的未来,可赵月梨的逝去,令这个家顿时分崩离析。


    “其实也没什么分崩离析的,”赵奶奶躺在坑底轻声说:“反正我们家,就剩我了,都没啦。”


    吴杪垂眸看她,突然说道:“那你可以守着赵月梨。”


    “用你剩下的时间,守着她。”


    她躺在了坑的另一边,盯着头顶的天,接着说道:“她未来就是这座山,是山上的一切,你在这座山边住了一辈子,这座山和你的孩子没有区别,继续守山也是在守着赵月梨。”


    谢明琼愣了愣,或许对一个失去一切亲人的老人来说,安慰的话语无法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她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吴杪在此刻说出了赵奶奶最需要的东西。


    可她能有这种感悟,或许也是因为她感同身受。


    谢明琼扭头看她,只能看到半边锋利的侧脸,吴杪向来就是有些锐利的长相,漂亮得带有攻击性。可她此刻在看着天空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略微下垂。


    “对,”赵奶奶淡声说:“我未来的日子,也就只有这点念想了。”


    “守好这片山,让山神在下头对我姑娘好一点。”


    吴杪和谢明琼陪她躺在坑边,天南地北的说,大多是赵奶奶自己在说她和赵月梨的过去。


    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听她说这些心理话了,哪怕她们素不相识,可两个能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一路爬上来找她的姑娘,不可能是坏人。


    她像是在孙女离开之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头出来了便再忍不住。


    她们聊到太阳落下,聊到月亮爬升。


    小黄在她们脚边趴着,尾巴拍打着地上的枯树枝,打出沙沙的声响。


    林间的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嚷,或许再过不少日子,它们都将在季节变换下走向生命的尽头。


    谢明琼居然罕见的没有感到害怕。


    她只觉得无比平静,在她耳边,最后只剩下赵奶奶的喋喋不休,直到第二天,初升的朝阳再次洒在她眼皮上,将她唤醒。


    她身旁站了两道身影,赵奶奶和吴杪正在填土。


    赵奶奶终于还是决定将赵月梨下葬,她这个年纪其实很多事都能看开,也不得不看开。


    她自己都没几年好活了,说不准好好过完这辈子,让赵月梨也能在下头松快几年。


    她尚且还年轻时能照顾照顾赵月梨,这几年她越来越老,给赵月梨的帮助就有限了,大多时候她都是赵月梨的累赘和负担。


    有时候她都怕自己挺这个年迈的身体下去,赵月梨还得照顾她。


    那还不如她在上头守着她,她在地下等着她。


    谢明琼身前是吴杪跪在地上一起翻土的身体,挡住了她大部分实现,只有赵奶奶一边挥铁锹一边问话的声音传来:“你家里最近也有人过身吗?”


    吴杪点了点头,“有。”


    “难怪呢,”赵奶奶说:“不然你说不出那种话,正常人都不敢这么说。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照顾好我嫂子。”吴杪声音很淡。


    赵奶奶:“照顾一辈子吗?”


    吴杪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道:“也可以。”


    赵奶奶点点头,“加油。”


    人悲痛到极点不一定会痛哭失*声,不一定会外化。


    那种失去亲人的难过会如影随形的伴随着还活着的人,在今后的每一天慢慢想起,再在孤寂中慢慢发散。


    现在赵奶奶要品尝她的孤寂了。


    大黄狗率先发现了谢明琼的苏醒,它用被露水打湿的鼻尖拱了拱她的脸,谢明琼这才假装悠然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吴杪和赵奶奶,“太阳出来了。”


    已经将洞填好的赵奶奶回头看了她一眼,“醒来了?我们下山吧。”


    谢明琼盘腿坐起来,将睡得乱七八糟还有树叶缠在里面的头发拆开重新扎了个丸子头。


    “那您今后还上来吗?”她问。


    赵奶奶说:“当然,每天都得上来和月梨说说话。”


    “您能想通就好,过几天给您寄点杨梅酒过来,您记得去村口签收,也带给月梨尝尝,”谢明琼叮嘱道。


    昨天她们聊天时便提起谢明琼的奶奶以前酿过不少杨梅酒,现在还放在家里没喝完,这也算是奶奶留给她的遗物之一了。


    “行,”赵奶奶将锄头扛在肩头,招呼了小黄一声便朝山下走去。


    吴杪站在谢明琼身边,朝她伸出手。


    谢明琼抬头看她,阳光有些刺眼,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唇,她将手放到她掌心,一个借力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昨天一晚没睡吗?”谢明琼和她并肩向山下走去。


    “差不多,”吴杪说:“听她说了一整夜。”


    谢明琼:“不困吗?”


    吴杪摇头,“还行,没什么可困的。”


    “我们下去之后去城里找家酒店睡一觉,明天再出发。”谢明琼说。


    吴杪一时没有回话,只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谢明琼莫名其妙的与她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吴杪说:“可以,我们待一晚上再走。”


    其实是因为在此之前,谢明琼对出门去哪儿,怎么走她从来不管,吴杪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她都无所谓,因为她向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不喜欢做安排。


    可是很难得的,这一次谢明琼有了自己的意见。


    等走下山了,谢明琼才后知后觉吴杪在诧异什么,她抱胸,慢悠悠说道:“我现在非常惜命,你一晚上没睡再开回湖北,我怕路上出事。”


    吴杪认真说:“你考虑得很对。”


    三人慢悠悠在山间走过,到了赵奶奶的小院时她们车里的大白正趴在车窗边哀怨的盯着两人,见她们走近了连忙喵喵大叫起来。


    昨天谢明琼和吴杪走得急,只在车里放了一顿猫粮和一碗水还有猫砂盆,它自己待了一整晚,险些以为自己又被无情抛弃,此刻终于重新见到了她们,激动得很。


    吴杪看了一眼大白,对赵奶奶说:“我们就不进去了,您今后有事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赵奶奶冲两人摆摆手,“去吧,也不用担心我。”


    她的身形佝偻消瘦,扛着锄头没有再回头。


    她不会再给赵月梨办葬礼,办了来的也不是真心替赵月梨伤痛的人,那些热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远不如昨晚和谢明琼吴杪在山林间的畅谈。


    两人目送着她和小黄进屋,这才重新上车。


    刚上车大白就扑了过来糊在谢明琼脸上,好一番撕扯才把她拉下来,随即大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控诉,这种控诉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谢明琼有些好笑的逗她,“用脑子想想也知道我们不可能抛弃你啊,不是很聪明的小猫。”


    大白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能听明白她的语气是在笑话自己,叫得更来劲了,直到谢明琼也有些忍受不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好啦,不要吵了,下次出去也带上你行了吧。”


    说罢她赶紧塞了块冻干到大白的嘴里。


    大白脑子和嘴打了一架,最终决定顺应馋虫,喵喵叫着把冻干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安静了下来。她大概也嚷嚷累了,于是在谢明琼怀里找了个熟悉的姿势,倒头就睡,没过一会就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谢明琼摸着她的毛,从赵月梨老家进城起码还要一个多小时,她扭头看窗户上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和吴杪的影子。


    在山上来不及多想的话此刻终于有了空闲去细细思索。


    ——照顾一辈子吗?


    ——也可以。


    前两天馆长问吴杪,谢明琼如果不想和她一起走了呢?


    吴杪给不出肯定的答复,因为她也无法确定谢明琼的想法。


    可今天赵奶奶问她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她却可以斩钉截铁的说,她可以照顾谢明琼一辈子。


    谢明琼就是吴杪在吴蔺如死去后唯一的目标。


    这几个字给人的感觉沉甸甸的,仿佛赌上了一切。


    谢明琼心底却酸涩得要命。


    她甚至在吴杪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在心底偷偷想,她和吴杪现在的关系本来就是纯粹的相依为命。


    为了唯一的家人,决定一直在路上跑,一直在一起好像……


    ——也可以。


    “这次回去,我想考个驾照。”谢明琼看着旁边连绵不绝的山峰,突然说道:“你有推荐的驾校吗?”


    “你不是有驾照?”吴杪困惑的问。


    以前谢明琼和吴蔺如时不时也要出门自驾游,大多是两人轮流开车,吴杪印象里谢明琼肯定是有驾照的。


    “再考个c1驾照吧,”谢明琼说。


    “是因为我吗?”吴杪反应了过来,“是想开车?”


    “你别多想,”谢明琼把头扭向窗外,“我又不拿工资,我可不会去抢你的驾驶位。但是呢——”


    她拖长了声音,“你这个工作性质奔波劳累,万一有一天你开车开累了,求着我帮你开一小段,那我还是能顶一下,免得你疲劳驾驶,造成危险。”


    吴杪似乎想笑一下,但她忍住了,若有所思的说:“我确实有推荐的驾校,看你什么时候去。”


    “明天到?”谢明琼看了眼时间,一锤定音,“那就明天直接去报名。”


    说明天去报名,那就明天去,两人在邵阳城区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中午就回到了湖北。


    照旧还是先回了趟殡仪馆,她们昨晚才和馆长通了电话,张丽萍的状态好了许多,前天谢明琼去看过她之后,她似乎想通了些什么,这几天准备出院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心底做好了计划,想要一个人去北方看看,但在这之前她要先来将张晓娟接回家。


    馆长不在就得吴杪来这做个登记,谢明琼抱着猫坐在车上等她下来,驾校中午不开门,等吴杪从行政大楼里走出来后,谢明琼趴在车窗边对越走越近的她说:“我们先去一趟我家旧屋,我想去拿给赵奶奶和赵月梨寄的杨梅酒。”


    吴杪没有拒绝。


    从殡仪馆到谢明琼和奶奶的旧屋,不算太远,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距离,越靠近,谢明琼就越沉默,等到了楼下,她下车之后回头看没有打算上去但超级不经意看向自己的吴杪和跳到她怀里,隔着车窗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白,她站到主驾前,对一人一猫邀请,“你们要和我一起上去吗?”


    大白还没动作,吴杪已经利落的解开安全带,单手拎着猫下了车。


    谢明琼扬眉,“等我这句话很久了吧?”


    吴杪点头,“我以为你刚刚下车就该请我们上去看看了。”


    “哪儿来的自信啊,”谢明琼笑了,“我就这么非得邀请你们上去?”


    “你要给赵奶奶寄三十斤杨梅酒,”吴杪早就瞄到了谢明琼的计划,她很认真的说:“前天你抱十几斤的大白都嫌弃太重了,三十斤酒还带个缸,我觉得你拿不动。”


    谢明琼:“……”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谢明琼强调,“我只是说大白重,不代表我拿不动。”


    吴杪靠在车边,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眼神,“那我还上不上去?”


    谢明琼:“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一起抬肯定比我自己抬更好的。”


    说罢,她就往楼上走去,吴杪闻言把大白丢回了车里,然后把车门关上了。


    身后传来猫的惨叫,谢明琼又回头看看她们俩在整什么事。


    “你把她关进去干嘛?”她有些诧异的问。


    吴杪满脸无辜:“不是上去搬酒?带上她等会抱不下来了。”


    谢明琼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干脆的扭头不去看车里气鼓鼓的大白。


    吴杪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五楼,谢明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股常年无人踏足,充满灰尘的味道袭来。


    屋子里的摆设略旧但有自己的品味,是常年能出现在梦核中的怀旧风格,黄梨花的茶几上摆着水晶玻璃杯,还有几个手工做的小风车,同样是黄色的踢脚线和护墙木上贴满了奖状还有照片。


    吴杪终于见到了那个叫谢华林的女人。


    胖胖的身形,有点稀疏的头发,脸上每条褶子的纹路都是朝上的。


    她和谢明琼的合照摆在最中间,背景在公园里,两个人都笑得格外灿烂,洋溢着从内而外的幸福。


    谢明琼也站在那片照片墙前,她抬手有些怀念的摸了摸墙面上奶奶的脸,随即指着墙上的奖状对身后的吴杪说:“看,我厉害吧?”


    吴杪扫过每一张奖状,从小学一年级跑步接力冠军,到高中竞赛的荣誉证书,每一张都平平整整贴好,几乎要贴满整面墙。


    “厉害,”她真诚的说。


    谢明琼得意的转身往一旁的储物房走去,其实这边她不常来,每次来总怕触景伤情,所以这里才会有灰尘的味道,但是现在她好像变得勇敢一些了,能够用平和些的心态走进这个充满回忆的屋子里。


    或许再看到奶奶的脸还是会怅然若失,可比过去好了太多。


    杨梅酒还是她奶奶生前做的,做了好几罐,百来斤,足够谢明琼喝到地老天荒去,放置越久口感越醇厚,她挑了一罐尚未开封过的,掂量了一下重量之后觉得就把这一罐寄过去应该差不多。


    想起刚刚在下面吴杪对自己的质疑,她一个默默岔开腿,然后一个气沉丹田,弯腰就想将这一大瓶酒给抱起来,紧接着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谢明琼僵在了原地,过了两秒之后发出一声比大白还凄惨的惨叫。


    “吴杪!我好像动不了了!”她惊恐的叫道。


    原本还在客厅看照片的吴杪赶紧走进来,见着谢明琼的姿势之后走到她身边,在她腰上戳了戳。


    “疼疼疼!”谢明琼眼泪都出来了,“别戳别戳。”


    “你这是闪着腰了,”吴杪蹙眉,她扶住谢明琼的腰,在上面揉了揉,温热的温度缓解了一点儿谢明琼的酸痛,吴杪另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帮助她慢慢站直。


    可是站直了就又弯不下去,而且大概因为躬身的动作保持太久,谢明琼还眼前发昏,白一块黑一块,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此刻她才终于对自己常年缺乏运动的身体多么脆弱有了实感。


    谁家好人弯腰搬个东西都能闪到腰啊!


    吴杪问:“你还能走吧?”


    谢明琼:“我是闪着腰不是闪着腿,我当然能走。”


    吴杪点点头,轻而易举拎起地上的酒,拉着她往前走去,可走到一半,谢明琼就受不了了。


    腰疼确实会影响走路,每走一步腰都和针扎似的,吴杪见状让她在楼梯口等候,自己先去楼下放酒。


    谢明琼揉着腰觉得自己那一块都肿起来了,她决定今后在体力活上再也不和吴杪争锋。


    等吴杪重新回来,她打量了一眼谢明琼,最终再次用背尸体的娴熟手法将她从楼上背了下去。


    吴杪找了就近的诊所,坐诊的是个中年中医,她给谢明琼做了个正骨,又给她开了几瓶消肿化淤的药水。


    谢明琼以前从没感受过正骨,只听说过它的威力,她被按在床上,脸放在床头专门放脸的洞里,难得露出茫然的神情,中医用红花油在她腰上化开,随即便上手开始一阵揉捏,一开始谢明琼还能忍受,越往后她就越受不了,忍不住开始扣自己的掌心。


    一只手强势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将一块毛巾放在了她的掌心,吴杪的声音传来,“再忍一下。”


    谢明琼握紧了毛巾,感觉吴杪的声音很近,她睁开一直紧闭的眼,便见吴杪正坐在诊所的实木地板上,压低身子,探头进了她趴伏的床头下,让她能看清她的脸。


    对方的姿势太搞笑,让还在忍受疼痛的谢明琼又哭又笑的,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笑出来连带的腰会扯着疼,不笑胸口走憋得慌。


    吴杪保持这个姿势问她:“你还好吗?”


    谢明琼:“……”


    “……谢谢,已经半死不活了。”


    第34章 嫂子好白


    好不容易从正骨室出来,谢明琼被搀扶着进了输液室准备挂水。


    帮忙的护士妹妹给她很快挂上了吊瓶,谢明琼靠在床上,感受着腰那里火辣辣的疼。


    “要挂三个小时,药水没了就按床头的铃叫我,”护士妹妹叮嘱道:“家属可以回去弄点饭菜来吃,忌冰,不要老是揉你那腰了,你现在觉得火辣辣的疼是因为红花油揉多了,挥发了就好了。”


    谢明琼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等雷厉风行的护士妹妹走了之后她才探头探脑往外看看。


    “太疼了,”她和吴杪抱怨道,“我这辈子都不要再正骨了。”


    吴杪绕到她背后看了一眼,那一小块腰的位置都被揉得通红一片,感觉像是把红花油腌入味了。


    “医生说等你的药效挥发了就会好一点,”吴杪说道:“你挂水要三个小时,我先带大白回去安置,再去把酒给寄了,顺便给你买点吃的。”


    谢明琼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强调:“我现在是伤员,你一定得给我吃点好的。”


    吴杪和她对视一眼,她也没少见谢明琼哭,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哭,哭得眼眶通红,眼底却带着一点清澈愚蠢,完全像被一顿正骨按得脑子都丢了,听起来和撒娇一样,听得她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忍不住软了一点,“你想吃什么?”


    谢明琼眼睛亮了亮,“我想吃烧鸡、大虾、卤鸭脖、热干面、提拉米苏、辣凉菜,凉菜里一定要有海石花……”


    吴杪面无表情的听她报菜名,“我知道了。”


    谢明琼微愣,“我还没说完。”


    吴杪捂住了她的嘴,“你说完了。”


    说罢,她便匆匆向外走去,生怕谢明琼再多报几道菜。


    吴杪率先将大白送回了谢明琼家,这一趟回来,大白的行李快比她还多了,猫粮猫砂还有猫砂盆都给她放在了客厅里,刚刚进入新家的大白有些迷茫,但闻到谢明琼熟悉的味道时又放松了许多。


    吴杪没有久待,她想起自己离开时谢明琼可怜兮兮的眼睛,只想赶紧赶回去。


    在她寄完包裹之后,打包了谢明琼刚刚报过的菜,还怕她齁顺手给她买了杯果茶,可等她再赶到那里时输液室里却传出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只见她嫂子身残志坚的坐在床边,围了一圈老太太,中间一副麻将搓得火热,她脸上贴了不少白条。


    有老太太说道:“小谢又输一轮啊,倒欠咱们二百五了。”


    吴杪站在病房门口,她身后的护士妹妹捧着药水从她身侧挤进去,呵斥道:“咱们这禁止赌/博啊,您几位悠着点。”


    “放心放心,咱们不打钱,就脸上贴白条,一张代表二十五块。”有人回答道。


    护士妹妹闻言笑着看了眼脸上都是白条的谢明琼,一边给她换药水一边说道:“那您输挺多啊。”


    谢明琼抬起一张苦巴巴的脸,扫视一周之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吴杪,顿时露出找到救星的目光。


    “我要吃饭了,不打啦,”谢明琼将自己面前的麻将都推翻,赖账道:“您几位赶紧回去吧。”


    老太太们也没有强人所难,见状纷纷收拾好麻将后从她床边散去。


    吴杪拎着饭菜走过去,谢明琼脸上的字条都还没撕下来,抬头看她的目光有点儿躲闪。


    “不是我要打的,”她顶着一脸的白条,难得有点委屈,“那几个老太太非让我陪她们打两轮,结果打完一轮又一轮,还每一轮都是我输。”


    等吴杪的这两个小时,她硬生生被拽去打了十轮,一轮都没赢。她说不打了,老太太们还一身牛劲,直接把桌子搬到了她病床边。


    吴杪将一旁的小饭桌拿过来,垂眸给她打开菜碗。


    “我觉得你今后还是不要打麻将了,”她说:“我怕你沉迷进去之后给这群老太制造新的月薪三千五的退休返聘常驻岗位,每个月的工资看拉着你打多少盘来增减。”


    谢明琼:“……”


    “我只是手气不好,”她嘟囔起来,“以前我和你姐打麻将,我也没总是输啊。”


    “她们会算牌,”吴杪面无表情的说:“你算不过的。”


    “那你姐会吗?”谢明琼问。


    吴杪:“她也会。”


    谢明琼撕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露出一种世界观崩塌的表情,“所以她一直在让着我?那你会吗?”


    吴杪:“会。”


    谢明琼天都塌了,“为什么你们都会?”


    吴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帮谢明琼把脸上的白条都撕掉,然后把她特意提过的海石花放到她面前,“吃吧,吃完就能回去了。”


    谢明琼已然饿极,从邵阳到这里她就没吃过饭,她虔诚的看着面前的饭菜,以一种平常没有的速度风卷云残的每一样都吃了一半,剩下的她强烈要求打包回去晚上接着吃。


    吴杪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两人收拾好离开前又让医生看了眼,她的腰没什么大问题,顶多修养个四五天就好了,其实医生给她正骨还是有用的,起码现在没一开始那么难受了。


    “买瓶红花油,每天拿回去早晚揉一次,每次揉二十分钟,能让你早两天好,”医生叮嘱道:“不要吃冰的,可以洗澡,但必须在每次揉完之后的四个小时才能洗。今天回去就不用揉了。”


    医嘱不算长,谢明琼捂着自己的腰点了点头,那她现在连回身都做不到,只能让吴杪帮她揉。


    但她还没开口,吴杪便已经直白说道:“未来两天我住你家。”


    谢明琼正有此意,她已经不是会和吴杪客气的性格了,往车后又躺了躺,她点点头,“谢谢。”


    吴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过了很久才说:“不用说谢。”


    说谢会显得两个人距离很远很陌生。


    很快就到了家,大白见她们回来了连忙过来迎接,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在两人腿边蹭来蹭去。


    谢明琼虽然正了骨,但走起路来还是很艰难,只能慢吞吞挪到沙发上,她现在觉得自己一身黏腻至极,只想挨过这四个小时然后去洗澡。


    吴杪坐在地上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收拾出来,其实谢明琼家挺大的,她个人不太喜欢狭小的空间,哪怕买房都买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其中一个小客厅被她改成了封闭的画室,吴杪倒是正好可以住最后一间客卧。


    那里本来她准备改成书房的,只是因为太懒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也幸好她没有付诸行动。


    床单被褥都是现成的,谢明琼靠在沙发上好不容易捱过了四个小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将近七点了,中午吃得太饱导致她现在一点儿都不饿,掐着时间准备去洗澡。


    已经补了一觉醒来的吴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将她扶进了浴室。


    吴杪坐在餐桌前清醒了一下,这才看到谢明琼留在餐桌上的字条。


    ——我已经点了菜,等会儿外卖来了你记得开个门。


    和她表现的不同,谢明琼的字格外有锋芒,竖横撇捺看着都很有力,吴杪将这张字条折起来收到自己口袋里。


    谢明琼这个澡洗得格外久,等吴杪将外卖接进来,刚重回餐桌就听到浴室传来一阵物品掉落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谢明琼喊道:“吴杪!你进来一下!”


    吴杪闻言走过去握住了浴室门把手,“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进来,”谢明琼的声音有点哑,还有点急促。


    吴杪立马打开了门,门内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她闻到了第一次来这里了时往谢明琼脑袋上抹到沐浴露味,而已经穿好衣服的谢明琼本人脸色有些苍白的扶着墙,额头有汗珠溢出。


    “怎么了?”吴杪问道。


    “刚刚拿衣服动作幅度太大了,”谢明琼解释道:“腰又僵住了,动起来好疼,你能扶我出去吗?”


    吴杪走过去,抬手馋住了她的手臂,刚走一步,谢明琼便龇牙咧嘴,她觉得自己像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疼得想发出尖锐爆鸣。


    可转瞬她就腾空了,吴杪看出来了她的不适,俯身将她稳稳抱了起来。


    谢明琼顿时轻松了许多,她靠在吴杪肩头,赶紧夸赞道:“吴杪,你今天真是太贴心了。”


    吴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现在适应适应,哪天跑不动了就去医院做护工,也算有经验了。”


    谢明琼:“……”


    “你在嘲讽我对不对!”感动消维持不到两秒,她大声质问道。


    吴杪垂眸看怀里的女人,摇摇头,“没有啊,我认真的。”


    “你猜我信不信,”谢明琼冷笑一声,“我哪里让你到了做护工的程度!”


    “好吧,那我练练,未来方便帮你养老,”吴杪换了种说辞。


    谢明琼:“……”


    她现在但凡腰好了,都会直接上手打爆吴杪的狗头。


    可惜现在只能靠嘴发挥,还居然说不过她。


    “你就比我小两岁,我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你还能健步如飞?”


    吴杪:“我觉得你如果保持现在的生活习惯,不用七老八十我就能给你养老了。”


    脆皮嫂子本嫂:“……”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吴杪,你舔一下你的嘴,看会不会把你自己毒倒。”


    “没有呀,”吴杪说:“我嘴挺软的。”


    “你嘴还软?”谢明琼给气笑了,“你得有点自知之明。”


    吴杪没把她放到餐桌旁,反倒抱着她进了房间,将她趴着放在床上,然后蹲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往自己嘴上贴了一下。


    谢明琼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她骤然从吴杪掌心挣脱,刚想质问,却撞进了她真诚的眼睛里。


    “你看,每个人的嘴唇都是软的。”


    吴杪淡声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琼艰难的说。


    “不是吗?”吴杪站起身来,绕到她身后,把两个已经放好的暖宝宝贴到她后腰上,“我以为是这个意思。”


    腰后传来温暖的触感,谢明琼觉得自己像块快要融化的黄油,就连脸都烫得不像话,她触碰过吴杪嘴唇的那只手仿佛还存有柔软干燥的触感。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说:“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吴杪蹲在她床前声音有些低,“那你不吃晚饭了吗?”


    谢明琼洗个澡早就把自己洗饿了,但她没有抬头,脸依旧埋在被子里,然后点了点头。


    “我给你拿进来吃吧。”


    吴杪的脚步声远去,谢明琼抓着床上的枕头一顿揉搓用以发泄被吴杪击败的愤愤不平。


    吴杪把她新点的酸菜鱼端进来,顺便还把她中午吃剩下的菜也端了进来,饭菜的香气安慰了谢明琼一肚子的憋屈,她的心情也在美食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


    吃完饭之后反倒不困了,她看向还在收拾一次性餐盒的吴杪,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吴杪掀眼看她,“晚上我要出去一趟。”  :=


    “去哪儿?”谢明琼问。


    “今晚殡仪馆没人,我去临时帮个忙。”吴杪低头看了眼谢明琼的神情,补充道:“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不会吵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琼蹙眉,憋了半天才闷声说:“我是让你大晚上去殡仪馆注意安全。”


    吴杪微愣,她看着谢明琼的后脑勺,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格外柔软。


    她乖乖点头,“会注意安全的。”


    谢明琼没抬头,只屈肘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等吴杪离开之后谢明琼从床上艰难爬起来,又去洗手间洗漱完才重新回到床上。


    基本上刚沾床她就睡着了,等再醒来都已经第二天早上,腰上的疼痛消了不少,睡眠或许是人类最好的医生,她已经能够流畅的独自从床上爬起来,不需要任何辅助物。


    刚刚推开房门就见吴杪正在客厅吃早餐,她最近大概格外钟情一身黑,大早上起来也穿的黑t和黑色西裤,有些毛躁的头发披着,窗外有大好的阳光透过来洒在她身上,乍一看很有神秘感。


    谢明琼扶着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吴杪眼底一片乌青,她皮肤白,这么一大团看起来就更显眼了。


    “昨天没睡好吗?”谢明琼诧异道,平常吴杪精力旺盛,就是只睡四五个小时都不见得能有黑眼圈。


    “没睡,刚回来,”吴杪一边给她递包子一边说道:“在殡仪馆待了一整夜。”


    “有这么多事吗?”谢明琼茫然的问。


    “搬了二十七具遗体,”吴杪解释道:“昨天冷库漏气还漏水了,人手不够,所以才回去帮忙。”


    谢明琼往嘴里塞了几口包子,“那你怎么不去睡觉呢?”


    吴杪幽幽看向她,“因为你的腰早上还要上红花油。”


    谢明琼讪讪:“其实我现在好多了,感觉能慢慢恢复,你要不先去睡会儿吧。”


    她想起昨天那一顿惨不忍睹的正骨,现在还心有余悸,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种苦。


    “没事,”吴杪摇头,“医生说了,早晚一次,揉两天就好了,你也没那么难受。”


    谢明琼这就不太好拒绝了,她又吃了几口包子,默认了。


    但等她趴到床上把衣服一掀,让吴杪真上手时,立马又后悔了。


    昨天太疼了,哪里都是火辣辣的疼,可今天她腰好了太多,吴杪带着点茧子的指腹抹着红花油揉在她腰窝上时只能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痒意。


    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身体难以控制的发颤。


    吴杪的手认真的在她腰上游走,谢明琼整个人的肌肉量都不多,腰后更是格外柔软,像团棉花一样,往下一按就会深深凹下去,连带的她整个人的背脊都会紧绷,两片肩胛骨也在睡衣下显露出来。


    她不敢多用力,免得谢明琼像昨天一样鬼哭狼嚎,入目哪里都白,羊脂白玉一样的健康色泽,指尖再用点力她的皮肤就开始泛红。


    “你疼吗?”吴杪忍不住问道。


    谢明琼喘了口气,“不疼。”


    吴杪困惑,“那你抖什么?”


    谢明琼有些忍无可忍,“你不知道什么叫痒痒肉吗?”


    吴杪在她腰上又戳了一下做测试,那一块的肌肉果然一阵痉挛。


    谢明琼:“……”


    “可是你昨天也没觉得痒啊,”吴杪有些不解。


    “那我昨天疼啊,疼起来就没这么痒了,”谢明琼吐槽道:“你今天下手太轻了,你还是用点力吧。”


    她是能理解吴杪大概是怕她疼才只用这么点儿劲的,所以她也尽量忍耐了,毕竟她也怕疼,但现在看来,疼有疼的道理。


    比起长久的折磨,此刻她宁愿疼一点,赶紧结束。


    “那我用力了?”


    吴杪迟疑了两秒,用了更大的手劲去揉她的腰窝,谢明琼立马发出了一阵惨叫,惨得大白都着急的跑进来一探究竟。


    吴杪满脸困惑:“我没用多大劲啊?”


    谢明琼咬了咬唇,耳尖泛红,“不是,是我应激了,就这样,你接着按吧。”


    于是吴杪用这个手劲帮她又按了二十分钟,按到那一截腰肢通红一片,红花油挥发的感觉照旧火辣辣的,谢明琼捂着腰从床上爬起来,突然说道:“吴杪,我觉得你今后再就业可以选择去做推拿。”


    吴杪:“?”


    谢明琼冲她竖起大拇指,“吴大夫,真专业,下次我还找你。”


    吴杪难得跟上了她的思维,一边擦手一边淡声说:“下次打十一折。”


    “?”谢明琼瞪了她一眼,笑骂道:“那下次不找你了。”


    “你这个客人挺善变的,”吴杪说。


    谢明琼笑起来,她扶着床沿起身,“想画画都画不了了,你先去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带大白去做个身体检查再把疫苗打了。”


    “那你呢?”吴杪问起她的打算。


    “我还能干嘛?昨晚*上睡饱了,今天看看视频刷刷手机吧。”


    谢明琼今天都不打算在软沙发上躺,太软了对腰不好,她选择了客厅里的躺椅。


    吴杪见状也没多说,转身便回房睡觉。


    屋子里静谧了下来,谢明琼靠在摇椅上,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


    这里其实还是有许许多多属于她和吴蔺如的回忆,每时每刻都会勾起她对过去的追忆,以前她待在屋子里会抑郁,会难以控制的想要逃离,可现在屋子里多了吴杪进来吵吵闹闹,她反倒没那么恐惧了。


    或许是因为每天都闹腾得不行,将她的精力都消耗得彻彻底底。


    大白在猫粮盆前疯狂炫饭,等吃饱了才爬起来,她精准的找到了谢明琼的大腿,然后轻巧一跳蹦到了她腿上,整只小咪软软的倒在了她怀里,还伸了个懒腰。


    谢明琼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唔,还有不让人省心的大白也是新的家人。


    谢明琼的腰在吴杪早晚一次的按摩下比预计的一周早了好几天痊愈,短短两天就能下地,第三天基本就脱离半死不活的状态可以活蹦乱跳了。


    她在地上扭腰测试时颇为自得的说道:“虽然身体脆,但恢复能力还是数一数二的嘛。”


    吴杪彼时正端着一盆猫饭给大白加餐,前两天送她去做体检打疫苗,她回来之后气得够呛,一整天没理两人,哪怕谢明琼在她面前捂着腰卖惨也无动于衷。


    后来宠物医生建议她们用好吃的诱惑她,吴杪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早上去菜市场的时候顺便给她买了牛肉鸡胸鸡心,中午就给她打成泥之后蒸熟,胖咪果然无法抵抗美食的诱惑,猫猫祟祟和两人和好了。


    只是从那之后她开始每天准点缠着要好吃的,吃过一次猫饭就再也看不上猫粮,其实说起来她还在张丽萍那里时只吃剩菜剩饭也给她自己养大了,医生听了她的经历还担心她今后会因为吃惯了人类重油重辣的东西而挑食,结果没想到她是特殊型垃圾桶体质的小猫,什么好吃吃什么,在下一个更好吃的食物出来之前,绝对不会挑食。


    吴杪将饭盆放到迫不及待的大白面前,随即对还在沾沾自喜的谢明琼说道:“等会去驾校报名吗?”


    谢明琼点头,“可以。”


    吴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场扭腰之后谢明琼大概终于有了点危机感,在网上买了块瑜伽垫,又借故买了一身瑜伽服,昨晚上洗干净之后今天就兴致勃勃穿上准备跟着练瑜伽。


    吴杪打量的功夫,谢明琼跟着瑜伽视频的热身运动结束,开始正经做起来。吴杪默默在一边按下了计时器,随即靠在冰箱边等待。


    谢明琼跟练了五分钟,一个臀桥之后躺倒在了地上,瑜伽垫成了睡垫,她伸开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气若游丝,“我觉得我还是没好全。”


    吴杪走到她旁边,向她伸出手,“不,你就是纯虚。”


    谢明琼:“……”


    谢明琼在她掌心用力拍了一下,倔强的说:“用不着。”


    说罢她自己爬了起来,目标精准的定位沙发,然后往上一跳就整个人瘫在了上头。


    “我觉得你去跑跑步爬爬山比做瑜伽管用,”吴杪向她建议道。


    “不要,”谢明琼拒绝。


    大学跑个八百米她都累得要死不活,爬山跑步这一类运动她绝对谢绝,多跑一步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吴杪倒是没有强求,她只进房换了套衣服,“那去报名吧。”


    谢明琼在沙发上休息够了,这次没拒绝,她懒洋洋的起身,给自己加了个防晒衣就和吴杪出了门。


    吴杪介绍的驾校离她家不算太远,谢明琼就算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就能到,c2驾照变c1驾照不用考科目一和科目四,两人交了钱就能等驾校给她分配教练。


    从驾校里走出来时也不过才过去两个小时,谢明琼满意的看了看这个距离,“不错不错,这个驾校离家近里面的教练人也很好,吴杪你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吴杪欲言又止的看向她。


    谢明琼:“怎么了吗?”


    “我和驾校负责招生的姑娘有合作,每帮忙介绍一个学生,给我返利两百,还能用内部优惠价报名。”吴杪说道。


    谢明琼:“……”


    “你怎么还会有这种业务?”


    吴杪:“早年为了赚钱什么都做过,后来工作稳定了有些业务也没彻底落下。”


    谢明琼沉默片刻,这才幽幽说道:“……返利分我一百。”


    吴杪点头,“成交。”


    说着她补充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想全给你的,不过既然你很想分我一半,那我也无所谓。”


    谢明琼:“……”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就是吗!


    “不然我们拿着这两百去下馆子吧,”谢明琼干脆的建议道。


    吴杪没拒绝,“也行,看你去哪儿吃。”


    谢明琼拿出手机在周围一堆美食中挑挑选选,最终选中了一家评分很高的烤肉店。


    烤肉店离得不远,两人刚刚去的时候尚早,没什么人来,挑了个临窗的位置之后谢明琼比着菜单点了一堆菜,多到吴杪都忍不住提醒,“我觉得你吃不完。”


    谢明琼:“吃不完打包带走嘛。”


    吴杪提醒:“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冰箱里的剩菜我们吃了两天才吃完。”


    谢明琼悻悻停下了拿笔的手,好吧,她其实只是太久没吃过烤肉,手有些控制不住,但是想起这两天被剩菜操控的恐惧,她默默在一些菜上取消了几个画好的勾。


    这几天在吴杪的坚持下,她们硬生生的将谢明琼那天点的菜都吃完了,同时她还强制取消了谢明琼的点外卖的权利,每次都在她点外卖之前先把饭菜热好,导致她这段时间都不想吃那天点过的几个菜了。


    当然,这也有一定用处,起码控制住了谢明琼总是过度点菜的手。


    她把菜单递给吴杪,“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吴杪扫了一眼,按了点单,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她们点的肉放了上来。


    吴杪吃烤肉的机会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怎么吃过,谢明琼把夹子递给她,很快烤台上就铺满了新鲜的肉。


    两人刚刚等到烤肉滋滋冒油,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吴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吴杪看到来电人,夹肉的手一顿,她对谢明琼说:“是馆长。”


    等她接起电话后,脸色没变,只对电话那头应了声好。


    “是又来活儿了吗?”谢明琼问道。


    吴杪点点头,“是,来了个远活。”


    谢明琼好奇问道:“这次去哪儿?”


    吴杪平静的说道:“去东北,找萨满。”


    谢明琼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等面前的几块肉吃完了才瞠目结舌的反应过来。


    “去哪儿?找什么?”


    吴杪复述道:“去东北,找萨满。”


    “明天就走,要去一周。”


    谢明琼:“?”


    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的复述这么诡异的行程?


    第35章 嫂子报复


    东北,萨满,这两个字连在一起只让谢明琼觉得莫名抽象。


    当然,她是知道萨满是东北特色之一的,可那得是在小说里或者她偶尔约到的稿子里。


    可是这一场委托远比她能想象的更加抽象,去找萨满真的是以封建迷信为目的。


    这件事离谱到谢明琼都忍不住问一句吴杪她们这个殡仪馆真的正规合法吗?


    吴杪那时在收拾行李,她这段时间早就受到谢明琼的邀请暂住,东西搬了一部分到她家,要收拾出门的物品压根不用再回去一趟。


    吴杪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装进行李箱里,一边回答道:“这是私活,不是殡仪馆的正活儿。”


    “馆长明面上是不能接这些事的,但是对方走了方庐坤的路子求到这边来了,给的报酬又非常丰厚,为什么不接呢?”


    馆长这些年修身养性,但不代表她会和钱过不去。


    再离谱的事,只要钱给够并且不涉及违法犯罪,没有不能做的,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做。


    很巧,吴杪就是这个愿意做的人。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从她们那天离开开远后说起。


    小孟将赵月梨的骨灰交给吴杪与谢明琼后没两天就回了一趟湖南,但是因为云南那头事务繁忙,她只花了一天时间陪赵奶奶去定下赵月梨的墓碑,并且怕赵奶奶每天上山不方便,约下了专门的伐木工,每两个月来一次,帮赵奶奶去山上砍竹子,免得上山的路被挡住。


    等她回了开远之后,顶替她上班的小姐妹急急忙忙过来告诉她,自从她请假之后,料场门口便有一户人家坐在门口等着她回来,怎么拒绝都不为所动,成天就坐在门口,赶也赶不走。


    小孟闻言有些害怕,给方庐坤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方庐坤还在外头出差,只吩咐她们不要把人放进去,等她回来再去瞧瞧这户人家究竟要做什么。


    方庐坤为此提前了行程,提早半天回了料场,并且吩咐人将那户人家请去隔壁的酒店摆了一桌。


    仔细一问才知晓,她们一家最小的女儿死了,是在水中溺死的,骨灰放在殡仪馆,死活不愿意下葬。


    因为小女孩的妈妈在小女孩去世后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的女儿在水里呼救,说有人拽着她的脚。


    为此,她们一家频繁的去警局闹,要求彻查,要求看监控,但无论怎么查她女儿都是自己下水导致的溺亡。


    小女孩的母亲不信,人力不行就搞神力,求神拜佛,到处造访道观寺庙,她不求别的,就求能再梦到一次自己的女儿,好好在梦里问她一句死亡原因。


    她们一家都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被周边的几家殡仪馆拉进了黑名单,也同时被附近几个城市里出名的寺庙拉黑。


    前段时间她们决定将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她们已经不再相信这边的寺庙,最终思量之下想要去一趟东北寻找萨满。


    这半年里,她们去了三次东北,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不是找到骗子就是根本找不到正宗萨满的踪迹。


    原本她们今年准备前往第四次,可是小女孩的母亲却病倒了,作为全家的顶梁柱,出行计划顿时搁浅,原本母亲还想撑着病体再去一趟,但十分可惜,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持她这么做,医生说她身体都快被熬空了,需要静养,不能操劳,于是她的大女儿决定将母亲强制留在云南,改为聘请她人去寻找真正的萨满。


    她们全家一共五口人,年迈的奶奶,处于退休边缘的母亲,985顶尖高校毕业的姐姐,还有一个在念高中的妹妹,死去的小女孩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才十岁,刚刚上四年级。


    奶奶不宜走动,母亲需要静养,全家的压力都暂时给到了姐姐身上,她需要一边工作一边找能够信赖不会骗她们的人做委托,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自己做决定,所以格外谨慎。


    直到几天之前,她照常去擦拭自己妹妹的骨灰时,听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闲聊,提起赵月梨的事。


    “那姑娘也是运气好啊,碰到了方老板的朋友,还恰好就在开远,能接手这烂摊子,把她安安稳稳送回去就算了,还救下了她奶奶。”


    “谁说不是呢,就是人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


    姐姐听着她们聊天,上去问了一嘴发生了什么。


    两名员工面面相觑,都认出了她是谁家的人,犹豫之后还是将赵月梨的事原原本本告知。


    这件事算是开远殡仪馆和灿阳殡仪馆的合作,在吴杪谢明琼将人送到之后馆长将那面发生的事还是和这边的馆长沟通了一下,这也是这边的员工知晓赵月梨事件后续的原因。


    可姐姐听完之后眼睛却亮了,抓着她们问道:“那人还接别的委托吗?”


    几个员工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说:“我们也不知道啊,她们一般就只运运遗体吧?您需要的是找人,她们不一定擅长啊。”


    “我有钱,”姐姐抓紧她们的衣摆恳求道:“不管怎么样,请让我见她们一面。”


    她需要的不是对方工作如何,而是需要靠谱又有能力愿意去并且人脉够广的人。


    员工们为难之下还是觉得她们一家虽然都疯疯癫癫癫,但实在可怜,于是提醒道:“这事你得找方老板,那是她的朋友,我们馆长和她们不熟,估计说不上话。”


    “方老板?”这是老老实实工作的姐姐第一次知道方庐坤这号人,她问道:“这是哪位?”


    “咱们城最大的卖玉石的商贩,不过她最近出差了,你去了估计也找不到。但是亡者赵月梨有个好朋友叫小孟,也是在方老板手下做事的,你如果需要,可以先去料场找她。”


    于是姐姐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和奶奶,最终决定找小孟试一试。


    这也是她们会蹲守在料场的原因。


    这两年为了死去的女孩儿,她们家的存款基本被消耗殆尽,现在全靠姐姐一个人的工作撑着,如今还要拨一部分预算用来请人,实在没钱再进料场选料,只能靠在门口等待这种死方法。


    方庐坤回来之后了解了一下情况便直接摆了一桌顺便请了还滞留在云南的馆长过去一趟。


    她们一家开出了将近五万的佣金,唯一的要求是找到真正的萨满。


    走一趟五万是个很难拒绝的价格,但是对方点名要吴杪来做,那馆长无法为吴杪做出决定,这件事和殡仪馆没有任何关系,就纯粹是吴杪的私活。


    于是她同这家人说得等第二天再给她们答复,并且在下午吃完饭之后给吴杪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吴杪对此倒是无所谓,问了一嘴报价之后就接下了,馆长有些无语的提醒,“对方给出的标准是要真正的萨满,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萨满吗?”


    吴杪:“我不知道啊。”


    馆长:“……”


    “那你还敢随便接?”馆长叹了口气,“按照她们的标准,起码得能梦到她们闺女才算真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仙我们不清楚吗?”


    “但凡真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们殡仪馆早就成鬼屋了。”


    所以这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结果取决于这家人的满意度。


    “那我要提要求,找到了五万,没找到一万。”吴杪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馆长略一思考,觉得这个条件可以提,还顺手给她加了一个期限,顶多找六天,找不到就不找了。


    对面对此没什么意见,爽快的答应了,并且约定了第二天和吴杪在网上签了合同。


    吴杪连夜做了个准备,顺便搜了一下萨满的居住地,大多都是百度百科,没什么大用,估计还是得到了地方再说。


    这一次出行方式还是选择了开车,原本她们是打算坐飞机的,但是大白大概听懂了她们商量要把她留在家里,昨晚上爬到谢明琼的床上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并且在第二天早上死死扒住了吴杪和谢明琼的腿,死活不放手。


    让一只小咪自己在家待七天确实有点儿残忍,想起自己曾经向她许下的绝对不再丢下她的诺言,谢明琼到底还是心软了,决定带上她。


    吴杪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油费管够。


    两人说走就走,把房门一锁,拎起行李箱就出发了。


    现在虽然才到十月中旬,可东北已经有些地方开始下雪了,更多地方雪不下,但和南方一比,已经能上秋衣秋裤小棉服了,这一趟她们没带啥薄衣服,带的大多都是卫衣棉服,谢明琼怕冷还带了件羽绒服。


    这趟路程光开车就要开一天半,是谢明琼迄今为止最远的一趟路程,对吴杪来说也是个挑战,她们准备在中间休息两天,每天开九个小时,预计在第三天到达东北。


    毕竟这不是什么着急的活计,两人大可以慢慢开过去,顺便在路上做点计划,到地方了要找谁,怎么找,东北那么大,去哪个城市找萨满,这些都要考虑。


    当然,最关键的是谢明琼才刚刚报名驾考,c1驾照还没到手,否则她多少能和吴杪换着开一开,也能缩短点时间。


    她们把计划发给了那头的一家人,对面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给她们报销了油费,用最真诚的态度对待两人。


    谢明琼看着和南方截然不同逐渐开阔起来的景观,托着腮问吴杪:“你说她们都认识方庐坤和金馆长了,最后为什么还是要你去呢?”


    “她们这是用着小的,吊着老的。”吴杪淡声回答,显然她接过的委托太多,令她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格外了解,“方庐坤和金馆长是我的人脉,我只要接下这单,她们俩不可能不管我,一定会发动在东北的人脉早日帮我完成委托。但是金馆长和方庐坤都是有俗务在身的人,也就是她们事多,很忙。”


    “如果单纯拜托她们,花费的时间会更久,而且她们也不一定会为了这点钱大老远跑一趟。”她看了眼后面的车,准备变道,“但是我不一样,我是金馆长手下的人,她们知道我会接小孟的活,那就说明我还做不到财务自由,需要钱。同时我又办事利落,年轻精力旺盛。”


    “想要请我,方庐坤和馆长都去作陪,那就说明我对她们中起码一个人很重要。”


    “有这几个因素,她最好的选择就是我。”


    谢明琼这才点点头,算是了解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趴在车窗边感受了一下窗外吹来的风,已经明显与南方的不太一样,整体都凉爽了下来,道路边的树也有了泛黄的迹象。


    两人在第三天准时抵达了东北,黑吉辽,她们折中选了吉林停留。


    当然,最主要的是昨晚上金馆长给她们介绍了个人,据说是东三省包打听式的人物,什么三教九流暗通款曲的事都能找她打听,只是收费不便宜。


    据说这还是方庐坤周周转转后托人打听到的高人,让谢明琼和吴杪到地方了之后就去瞧瞧,于是她们一路开进了松原。


    甫一进松原,谢明琼就被满大街的云南过桥米线晃花了眼,她和大白往车外看,发现除了米线最多的就是石油相关,钻井小学、石油大厦、油田新闻,一路过来这样的门标闪过去好几个。


    这里人气重,建筑不繁华,但烟火气浓,吴杪一路将车开进了繁荣路的繁荣市集。


    这里是个早市,早上的时候摆摊卖肉的、卖蔬菜水果的、还有卖早餐的小商贩多得很,到了下午人就少了许多。


    吴杪将车停在了早市前头的空地,和谢明琼步行着往里走。


    包打听家就藏在这早市里头,一楼卖早点,二楼三楼又出租又住人,两人按照地址一路走,走到最里头这才看到那座黄色建筑,最下面的五块美容美发的红色横幅格外显眼,也让这个包打听的名号显得格外不靠谱。


    两人站在楼下,看着半升的卷闸门,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巨大声响,似乎在看什么狗血电视剧,里头的女主角在大声发疯。


    谢明琼试探道:“真的是这里吗?”


    吴杪仔细核对了一下地址,“是这里。”


    谢明琼默默说服自己,“说不定是高人大隐隐于市呢。”


    吴杪:“有可能。”


    两人拉开了卷闸门,里面只有一位穿着汗衫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要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


    “您好,请问您是包打听包女士吗?”谢明琼问道。


    老太太不语,只一味谴责女主角受了委屈,处理事情不够干脆利落,应该直接把对方打死。


    于是谢明琼声音又大了点儿,“您好!请问您是包打听包女士吗?”


    老太太这才回过身来看了她们俩一眼,然后摆摆手,“美容美发要上午来,下午不剪头。”


    “不是,我们来找包女士!”谢明琼的声音被电视机盖过,老太太恍若未闻。


    在谢明琼纳闷的时候吴杪拉了拉她,随即在自己耳朵边上点了点,示意她这老太太可能耳背。


    做罢,吴杪干脆走过去将老太的电视机音量调低,然后趴在她耳边问道:“您好,包女士在这里吗?”


    老太捂着耳朵,有些抱怨的看向她,“你直接问就好了,凑这么近说干嘛?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吴杪有些无辜的看向她,“所以她是住这吗?”


    “是住这里。”老太嗓门洪亮,冲楼上喊道:“小包!有人找!”


    谢明琼和吴杪闻言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很快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位烫着大波浪卷,穿着深红色小吊带和休闲短裤,踩着透明老太亮紫色凉鞋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脸上画着浓厚的妆,饱满的嘴唇涂得通红,老太太看到她便吓了一跳,“你要干嘛?怎么把自己涂得跟烧饼一样?”


    “谁找我?找我干哈?”女人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张口用粗旷的声线和标准的东北话问道。


    谢明琼和吴杪面面相觑,谢明琼小声问:“现在是不是就业环境不好?包打听这种灰色职业不应该很很好干很赚钱吗?”


    吴杪还没回答,距离她们几步远的老太太不知为何却听见了她的话,大嗓门的诧异道:“什么?你说她一年净赚几十万?没有,我们哪儿赚得了这么多?”


    谢明琼:“……”


    “您空耳了,”谢明琼吐槽道。


    “你说啥?”老太太没听清,好奇问道。


    楼道口传来一声捧腹大笑,尚且站在楼梯上的女人看着她们笑得格外大声,“就你们找我啊?”


    “您是包女士吗?”吴杪问道。


    “我不姓包,我姓王,叫王小宝,但是我确实有个外号叫包打听。”女人懒洋洋的靠在楼道的墙上,“你们如果是来找我问事的,可以上来说。”


    谢明琼闻言松了口气,王小宝看着她的样子,笑眯眯问道:“你们刚刚是怀疑自己被骗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老太太大声对她说道:“我们这不搞诈骗!你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刚刚还捧腹大笑的王小宝憋了口气,也大声回答道:“您听错了!这是我们的客人!来问事儿的。”


    这回换了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


    原来不止对外人空耳,这老太太对自己人也空耳。


    两人跟着王小宝上了楼,和楼下一比,二楼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堆积起来的资料和文件,光是书柜就有四五个,摆满了一整间房间,而另一间房里则布置得像个办公室,标准的办公椅和办公桌,还有公务黑沙发,大理石茶几上放着黄鼠狼和蛇的小雕像,意为一边护宅来财,一边驱邪避灾,墙角摆着水族箱,里头养了数只橙黄色的大尾巴锦鲤。


    “请坐,”王小宝给两人沏了壶茶,随即坐在了两人对面,“听口音,您两位是南方来的?”


    “是,”吴杪没有动茶,直白说道:“有人推荐我们说你是东北这边的包打听,只要是东三省的事,找你问问,总能问到点有用的线索。”


    “那可不敢当,”王小宝笑起来,“我要真什么都知道,我就不干这行了,我转头就去给自己建座庙再塑个金身,美美收钱。”


    王小宝是个直白又市侩的人,她这里确实存了不少事,但没聊两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想问哪方面?我收费可不低。”


    “萨满,”吴杪问道:“我需要有真功夫的萨满人选。”


    王小宝沉吟片刻,随即说道:“这问题不值钱,你要找萨满,去内蒙古的东北面,找鄂温克族,或者去黑龙江北面,找鄂伦春族,哪个族里的老太太最德高望重就找谁。老太太不出来,你们就去死皮赖脸求她闺女和孙女儿,总能求到。”


    吴杪摇头,“如果我们去那头找得到,早就去了,不会特意来问你。”


    事实上,吴杪和谢明琼在查东北相关的资料时,便已经知晓了这一点,可是这两族要么躲在深山里放驯鹿,要么在草原上放牧,对外更是宣称最后一代萨满已经逝世,要找点相关信息只能去博物馆里瞧瞧。


    而且这两个地方太远了,她们一共就七天的时间,到了那里能不能找到都是未知的。


    她们当然不信这种文化就这么断绝了,肯定还会有大隐隐于市的萨满存留,这才是她们要找的人。


    吴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王小宝陷入一阵沉思。


    她记录的信息都在自己脑子里,以前是她姥姥管事,后来她出生了,从小背消息背到大,脑子里的东西杂得很,要立马想起来实在有些难。


    她姥姥年轻时脑子利索的很,可惜现在有点儿痴呆,每天就喜欢看看狗血电视剧,还耳背,否则她姥姥还能帮忙想想。


    “你们着急吗?”她脸色有些认真,“我印象里是有的,但是我需要时间回忆。”


    “这个消息可能收费比较贵。”


    谢明琼问:“收费多少?”


    王小宝开了个价,“两千。”


    “一天。”吴杪说道:“一天时间,你要能给我这消息,我给三千。”


    王小宝闻言眸光一亮,随即打了个预防针,“那还是我小时候,我姥姥带我去过一次,但是那时候我太小了,没怎么认路,我也不信这些,所以我对那地方究竟在哪儿没什么印象。”


    “可是我记得那位脾气不太行,给人看事要求多得很,我能给你们找到她的住址,不保证她还活着,也不保证她能接你们的活儿。”


    这叫留有余地,她只是个提供消息的,消息有没有用就得看雇主了。


    可雇主的要求多样,她必须提前说好。


    这回换了吴杪沉吟片刻,“我要能给帮助的,还活着的萨满,你一天内要能找到我给你三千五,如果她是真能帮我们,我给五千。”


    王小宝轻嘶一声,一拍桌子,“得嘞,就这么办。我们留个电话,明晚之前,不管行不行,我都给你们消息。”


    事情成交,吴杪和谢明琼也没久待,王小宝急着办事,只给她们送下了楼。楼下她姥姥还在那儿看电视剧,见几人出门头也没回。


    谢明琼和吴杪回了车上之后才算了了一桩事,有专人帮忙找总比她们满大街乱找得好。


    两人往市中心导航,找了家看起来比较光鲜亮丽的酒店住下,窗外的街景看起来如同每个城市的老旧城区一般,有些旧旧的,但夜晚的霓虹灯亮起时又显得另有一番开阔的风味。


    谢明琼照例找了找当地的美食,不过这次她攻略没做好,点来的不是东北特色而是一顿蒙古餐,虽然也很好吃,可她到底有些不甘心,半夜又在外卖软件上点了当地正宗的烤冷面,不像她们南方,面皮都是机械做好的,这是真用面条做的,吃起来口感都感觉有些不同。


    她分了一半给吴杪,躺在床上看夜景,这里的夜景没有特别城市化的效果,反倒像上个世纪街道,处处都有一种朦胧的滤镜。


    她可以遥遥看到远处建筑群中耸立的烟囱,里面正在冒白烟。


    进入这里开始,仿佛一切节奏就会自发变慢。


    到了夜里,行人更是少得可怜,只剩下空荡荡的宽阔马路。


    谢明琼关上窗户,在行李箱里翻找衣服,准备洗澡,吴杪正坐在她的桌前拿平板和馆长汇报情况。


    其实这段时间谢明琼对吴杪有了新的认识,她总觉得吴杪有些粘人。


    每一次入住酒店,谢明琼都习惯了一个人住大床房,但是吴杪总喜欢在她房间里待到要睡觉时再回去。


    当然,谢明琼对此没什么意见,哪怕她是个极其不愿意和人交流的社恐,可吴杪已经硬生生让她习惯了这件事,有没有吴杪在屋子里她都无所谓。


    不过等她穿好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后,就见吴杪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几天赶路要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谢明琼一个坐车的都天天喊累,每到一个服务区就强烈要求下车做做舒展运动,更别提吴杪这个开车的了。


    要是代入一下,谢明琼觉得自己能把自己开吐。


    她走到吴杪身边,居高临下看她,“你累不累?我可以给你按按。”


    吴杪闻言立马坐直,“不用了,我不累。”


    谢明琼:“?”


    “你是怕我把你按坏吗?”她看出来了吴杪的不信任,眉头一竖,“你不信我?”


    “我没有啊,”吴杪装傻道:“我真的不累。”


    “不信,”谢明琼原本还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却较起真来,“你明明就很累。”


    “*不,我没有。”


    “我说你有你就有,”谢明琼拉伸了一下自己的的手指,按在她肩膀上,“来,嫂子给你按按。”


    吴杪:“……”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谢明琼柔软的指腹就抵上了她的太阳穴,然后就是一顿揉搓。


    她的指尖带着沐浴露的香气,可这也中和不了她在她脸上胡乱操作的手,一下重一下轻,从她的额角一路按到了下巴。


    知道的她在给她按头,不知道的只会以为这是纯正的洗画笔的粗糙手法。


    吴杪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好了,我好了,”吴杪真挚的说道:“神医,大神医。”


    谢明琼收回手,唇角有一抹压不下的笑。


    这就是明晃晃的报复。


    她腰伤那几天,吴杪虽然每天认真给她揉腰,但后来再去诊所时医生吩咐她最后一天可以重一点按,于是她丝毫不顾谢明琼的哭叫颤抖,最后一天在她腰上下死手按啊。


    等结束之后吴杪还要用极为无辜的目光看向她,表示她在遵医嘱。


    这个仇谢明琼记了好几天了,就等着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今天可好,送上门的机会。


    本来她是真心关心吴杪的,可是她明显自己也还记着那时候的事,表现得极为躲躲闪闪,那就不要怪谢明琼伸出魔爪。


    谢明琼被制住了一只手,还有另一只,吴杪眼疾手快,在她还没抬起来的时候再次扣住,恰好电话铃声响起,她干脆将谢明琼两只手并拢锁住,然后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下午才刚刚和两人见过面的王小宝,她激动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萨满就在吉林,离我们这儿不远,还活着,你们要决定去,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发。”


    吴杪若有所思的垂眸,目光落在谢明琼修长的指节上,心底却在默默思索自己给王小宝开价是不是开高了,能这么快掐着时间找到的消息显然不可能真的忘记了,对方说不准今天在和她们抬价呢。


    她对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好,再一抬头只见谢明琼恼怒的盯着她。


    吴杪困惑的问:“怎么了?”


    谢明琼无语的提醒:“你能不能把我的手先放开?”


    吴杪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扣着谢明琼的手玩,连忙放开了她。


    谢明琼手腕上多了一圈红印,她恶狠狠瞪了吴杪一眼,“你故意的吧?显着你力气大了。”


    吴杪满心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不是故意的。”


    “你再说?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一堆事呢,”谢明琼在她椅子上踢了一脚,懒得再理她,往床边走去。


    吴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仿佛还有谢明琼手腕上柔软的触感,覆盖着湿润的水汽,一丝肌肉痕迹都没有,和她的腰一样软绵绵一片。


    还是该让她加强锻炼,手腕有点瘦了。


    吴杪在心底默默想。


    第36章 嫂子偷听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去繁荣早市和王小宝见面。


    早上的早市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哪怕等在外头也能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出蒸笼时冒出来的白雾,一同带出来的还有勾人的香气。


    谢明琼蹲在早市门口,亲眼看到一个皮薄肉厚的包子被摊主直接掰开,汁水四溅,汤汁浓郁,那一笼立马就被来逛早市的人群包围,然后抢购一空。


    谢明琼舔了舔嘴唇,虽然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吃过了早餐,但是现在只觉得馋虫又被轻而易举勾了起来。


    她摸了摸卫衣外套里的手机,对吴杪说:“我想再吃一顿,你要吗?”


    “吃,”吴杪看了眼里面,“我要油条和麻球。”


    “行,”谢明琼应了一声,插兜往里走去。


    摊子上人来人往,但卖包子的大婶却热情的对谢明琼问道:“想吃什么?”


    谢明琼点了两个包子还有油条麻球,刚刚付完款,那大婶却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昨天是来找王小宝的吗?”


    谢明琼微愣,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只能装傻道:“你说谁?”


    “就是这条街最里面那个呀,”大婶努了努嘴,“她是不是又犯什么事了?”


    “那是谁?”谢明琼诧异道:“什么意思?”


    “嗨,就是咱们这条街的王小宝,平常找她的人挺多的,但是有几次有人上门闹事,把她家都砸了,说她是个女骗子。”大婶提醒道:“虽然咱们都是街坊邻居,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几句,她平常总是神神秘秘的,和她姥姥一样,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要被骗了。”


    谢明琼敛眉,握着东西没有答话就走了。


    那大婶在原地嘀咕了两句,大概是在说谢明琼没礼貌。


    她走回早市口,显得有些恍惚,吴杪见状不对,将她拉到自己身旁,蹙眉问道:“怎么了?”


    谢明琼茫然的把大婶刚刚和她说的话告知,“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啊?”


    吴杪沉吟不语,把她手里的油条和麻球接过来,只低声说:“就当没听过就行,她骗人不骗人,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谢明琼点点头,但肉眼可见还是有些不悦,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街坊邻居在背地里说人家坏话的事。大概因为她周围很少出现这样的人,谢华林的邻居都是友善的老太太,每天只会笑眯眯问谢明琼今天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上学累不累。


    吴杪替她把覆盖包子的塑料袋掀开,然后塞进她手里,“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无数种人,你又不能阻止别人说什么。”


    吴杪的安慰一点都不到位,谢明琼闻言只觉得心情更差了点儿,但到底这不是她能干预的事,往副驾驶一靠,闭了闭眼之后开始啃包子。


    等王小宝走来时,两人手上的早餐还没吃完,谢明琼捧着两个大肉包正吃得起劲,吴杪也在啃嘴里的油条,两人一个靠在车边,一个坐在副驾敞着门,悠闲得很。


    她今天换下了昨天穿的那套衣服,更是放弃了水晶凉鞋,摇身一变换上了休闲西服和西裤,下面还搭了双帆布鞋,看起来格外精明干练。


    “早呀,”她冲两人打了个招呼,这才说道:“咱们现在可以出发,但是这业务跨市了,你们得额外报销车马费。”


    “车马费?”谢明琼啃包子的手一顿,吴杪给她解释道:“就是差旅费。”


    “咱们这一行叫这个名字习惯了,”王小宝笑笑,“朱婶的包子油条都好吃,是咱们这一绝,你们先吃完吧。”


    吴杪将手里的油条快速咬完,然后替她将第二排的车门打开,“走吧。”


    谢明琼瞄了她一眼,还没见吴杪这么殷勤过,王小宝坐好之后甚至还要提醒一句让人家系好安全带。


    王小宝见状眸光轻闪,冲她道了声谢。


    等车上了路,王小宝给吴杪传了个地址,“往这里走就好。”


    地址在嫩江边,那一块甚至没有什么确定的名字,在导航上的名字是大秃子生产队往西一公里。


    吴杪把地址存好放上导航,走珲乌高速大概也要两个小时。


    王小宝等车上了高速才说道:“对面这位原来是鄂伦春族的萨满之一,后来出了点事儿,不能住山上了,于是找了一方环境不错的地方下来隐居。她十多年前脾气就不太好,上门找她办事只能看眼缘。这眼缘不是她的,而是她供的神的,得她家的神看得上眼,才给你看。”


    “得了青睐,就是不给钱她都乐意,要是神不喜欢,就是跪下磕头都不会帮你看。”


    “所以你说过去你姥姥带你去找过她,你是合眼缘的?”谢明琼好奇的问道。


    “不,挺可惜的,我不合眼缘,刚刚到那儿,那老太太就把我给轰出来了,”王小宝有些遗憾的说道:“说我不合眼缘,神不喜欢我。”


    谢明琼好奇的问:“为什么啊?这喜好是有什么要求吗?”


    “作奸犯科的不行,骄傲自满的不行,疯狂偏执的不行,”王小宝懒洋洋的回答道。


    “你是哪一个?”这句话是吴杪问的。


    王小宝微愣,这才说道:“小时候不懂事,我姥姥非让我背消息,我不想,和几个同学去做了点儿小偷小摸的事,被店主逮个正着,回去之后我姥姥为了给我个教训把藤条都打断了。”


    “后来没几个月我就病了,病得在市医院也治不好,有人说让我们去找找萨满驱邪,我姥姥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事,对此也有点儿信,于是带我去了一趟,刚到那儿连她带我就被轰出来了。”


    “不过昨天我打听过了,她还在那儿,也还活着,手艺传给了女儿,偶尔她给人看,偶尔她闺女给人看。她闺女比她好说话点儿,给了钱就看。”


    “行,”吴杪透过后视镜看了王小宝一眼,“如果对面有真功夫,我们晚点儿就把钱转给你。”


    王小宝眼睛微亮,躬身向前靠,笑着说:“妹妹很大方啊。”


    说罢,她有些好奇的问:“我能问问你们想办什么事吗?”


    见谢明琼回头看她,她解释道:“职业病。遇着点事儿总是想打听一二,如果不方便当我在放屁也行。”


    谢明琼刚想开口,吴杪却抢过话头说道:“一点私事,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有个邻居,家里有个老人过世了,她们怀疑这老人是被人害死的,但是找不着线索,所以想到了求神拜佛。”


    王小宝又往前凑了凑,追问道:“就没去找警察?”


    “找了,但是警察查了监控,老人死的地方有死角。”


    王小宝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那确实挺麻烦的。你说这一家人里老太太走了,底下孩子还愿意这么折腾给她找凶手,还挺感人的。”


    “就看看这萨满能不能帮上忙了,”说着,她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提醒道:“不过萨满按时间收钱,要是答应了又没算出来,估摸着也得要点钱。那老萨满的闺女去过的都说她掉钱眼里了。”


    “不过你们真的信吗?”


    谢明琼原本在若有所思的看向吴杪,在王小宝说完这句话后,她也在等待着吴杪回答,可没听到声音,只有两人能看到的地方,吴杪空出的右手握住了谢明琼的手,然后开始乱摸。


    谢明琼微愣,只觉得指尖都在发麻,她蹙眉在吴杪手背上拍了一下,瞪了她一眼。


    吴杪没有扭头,被拍了也只眉心轻蹙,然后在一阵摸索下终于找到了谢明琼的掌心,指尖在她掌心动了动。


    谢明琼觉得吴杪得感谢自己是学画画的,空间想象能力强,否则谁能感觉明白她在自己掌心狗爬似的那三个字是什么。


    ——说你信。


    “信啊,只要对方有真本事,当然信,”谢明琼漫不经心的回答。


    她狠狠捏了一下吴杪的指尖,垂眸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掌心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吴杪殷勤给王小宝开车门开始她就觉得她不对劲,后来更是抢话头篡改了她们这一行的目的,按照谢明琼对吴杪的了解,这已经算是吴杪的演技巅峰了,不过也就能哄哄王小宝这种和她不熟的人。


    吴杪没有回答,只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


    王小宝一直盯着两人,察觉到了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但只觉得像在打情骂俏,于是问道:“说起来,您二位是什么关系啊?”


    谢明琼扭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王姐,你在查户口吗?”


    “那当然没有,”王小宝悻悻道:“只是好奇问问,因为你们看起来关系好得和亲姊妹似的。”


    “我们是朋友,”谢明琼选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回答。


    “原来如此,”王小宝点点头。


    后续的路上没什么人再开口,她们很快就到了大秃子生产队,这是个废弃的生产队,只能当地标,这一块到处都是农田,但是和南方完全不同的大块大块的农田,现在正到了秋收的时候,她们前头一路经过的乡道边都有机器作业,正在做收割,可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农田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硕大的湖,王小宝说这是个水库,再往前走点就能瞧见那萨满的家了。


    萨满家是独栋的农村大院,正正方方的水泥四合院,白瓷砖贴墙,孤零零矗立在湖边,透过铁栅门,院子里倒是干净得很,水泥地上放了张户外躺椅,有个女人正在上头横七竖八的躺着晒太阳。


    吴杪下车去按门铃,里头的女人一个激灵就醒了,她茫然的看向门口的车,随即才反应过来。


    “来看事儿的?”她隔着门问道。


    “是,”从副驾跳出来的王小宝和吴杪并肩站在门前说道:“我是昨天和您通话过的王小宝,您昨天不是说让我们今天来就成了吗?”


    女人这才打开门放几人进去,她懒散的走在前头,拖着那把躺椅往正对大门的里屋走,“我妈回去省亲了,只有我在,你们要想问事,只能问我。”


    “三千一件,和头顶的对话耗精力,还要问完之后还要补两千精神损失费。”


    她引着几人进了屋里,里头到处都是萨满相关的物件,正对门口的是两条硕大的兽齿,据说是野猪牙,旁边更是放了不少羽毛发冠和锣鼓法器,看着挺像模像样。


    谢明琼左右瞧瞧,跟着往沙发上落座。


    “怎么称呼?”吴杪问。


    女人说:“叫我关佳芝就好。”


    几人落座之后,吴杪这才问道:“我该怎么确定你有真本事呢?”


    关佳芝不太在意的笑起来,“每个来我这里的人都这么问,要我给她们露一手,但是既然不信我,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因为我们付钱给了王姐,她推荐我们来的。”吴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小宝,显得十分信赖的样子,“我们出于对她的信任才来,但您想挣这个钱,总得拿出点真本事吧?要能办成,别说一共五千,你就是开价八千,我们都能给得起。”


    关佳芝眸光轻闪,“你想让我做点什么证明一下?”


    吴杪看了一眼王小宝,王小宝朝她点点头。


    “行吧,你要能猜出来我们这次过来是干嘛的,我们就接着谈。”


    关佳芝放松的靠在椅子上,“我不是神仙,我顶多就是靠神仙赚钱小钱,不过你们来这找我帮忙的目的还是挺明显的。”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谢明琼和吴杪,瞳孔收缩。


    谢明琼被她盯得有些发怵,往吴杪身后缩了缩。


    吴杪说:“好了吗?”


    关佳芝的脸上多了层虚汗,她喘了口气,这才说道:“你们是代人来找我帮忙的,对面死了人,想知道死因吧?”


    谢明琼这才看向她,虽然只有少数几个字,但基本准得不像话。


    “这是神告诉你的?”谢明琼诧异的问。


    关佳芝笑起来,“这可用不着劳驾头顶的几位,我开个眼看看就能看到了。”


    吴杪却接着问:“还有更具体点儿的吗?”


    关佳芝:“死的是个女人,老女人。”


    谢明琼微愣,她骤然抬头看向关佳芝,又想回头看王小宝时吴杪拉住了她的手捏了捏。


    可她的表现在关佳芝眼底便是自己猜中了震惊,她给两人倒了杯水,示意道:“喝点水。”


    “你们如果要找我,那我只能解决你们身上的事,解决不了她们要问的,”关佳芝说道:“必须得她们本人到场,我才能看,起码也得是个和那位死者有点亲属关系的人。”


    吴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以,我今天联系她们,如果她们愿意来,就让她们来你这一趟。”


    关佳芝颔首,“可以,只要钱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路远,晚上不好走,不如在我这歇一晚,明天给我答复也行。”


    吴杪没有拒绝,关佳芝领着她们去了客房,这座院子房间挺多,还能给三人一人分出来一间,临到吃完晚饭,王小宝才找上吴杪要起今天的报酬。


    “你们说的是有真本事并且愿意帮忙的,这点我办到了,你们是不是该先把款打给我?”王小宝靠在吴杪房门前冲她比了比手指。


    吴杪颔首,利落的在支付宝给她转了五千二,“多出的也算辛苦费了。”


    王小宝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妹妹真爽快,太会做人了,你那邻居来不来啊?”


    吴杪说:“我刚刚才给她们打完电话,她们一听就赶紧说要来,估计后天就能到。可是关姐好像睡了,我明天再和她说吧。”


    “行,那我送佛送到西,在这陪你们几天,”王小宝点点头,摆摆手便转身回房。


    吴杪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的背影良久,她低头看了眼表,才九点半,又退回了房间里。


    而在另一间房的谢明琼对吴杪今天的行为实在有些不解。


    关佳芝明明就说错了,并且错得还很有方向性,为什么吴杪还会应承下来?


    她不明白,但也没多问,想着吴杪迟早要和她解释清楚。


    可是这一晚上,指针都快到十一了,平常除非睡觉绝对要待在她身边的吴杪影子都不见一个。


    谢明琼都快懒得再等她,刚刚换上睡衣,房门反倒被敲响,门外的吴杪走了进来,谢明琼见状赶紧拉着她坐椅子上,审问道:“你今天到底想干嘛?”


    吴杪刚想说话,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拉着谢明琼往床边走,然后将她推到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还顺手熄了灯。


    谢明琼被她一套连招弄得茫然失措,后背紧贴着墙,身前紧贴着吴杪的肩膀,几乎被她锁进了怀里。她睁大眼,张了张嘴,吴杪便立马察觉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谢明琼蹙眉盯着吴杪眨了眨眼,投去谴责的视线。


    吴杪的脸就在她面前,第一次放这么大,大到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对方温热的呼吸碰洒在她脸上,痒得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吴杪才将视线投在谢明琼脸上,然后另一只手在唇边竖起,示意她暂时噤声。


    谢明琼眨眨眼示意自己看明白了,吴杪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两人就这样窝在被子里待了五分钟,谢明琼高度集中精力,听到门口居然有人的脚步声远去。


    等脚步声走远了,吴杪才从床上坐起来,谢明琼被东北的炕和过度紧张逼出来一身汗,她也贴墙坐起,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杪小声说:“你跟我来。”


    说罢,她拉着谢明琼下床,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房门。


    小院里已经漆黑一片,只有离她们最远的房间还燃着一若隐若现的盏小灯,吴杪领着谢明琼猫着腰走过去,然后在墙根下停住,她将手里的录音笔丢去窗台上,同时示意谢明琼细听。


    屋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随即便响起两道人声,一道属于关佳芝,一道属于王小宝。


    “你怎么来了?”关佳芝说道:“不会被发现吧?你看这事靠谱吗?”


    “对面两个小姑娘,一个有点儿江湖经验,一个一点儿都没有,还人傻钱多,你怕什么?她们对我信任感谢得很,刚刚还特意多给我两百块辛苦费呢,”王小宝搂住关佳芝,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咱们俩这算起来在她们这里就能净赚一万,到时候她们要真把那头的邻居叫来了,再抬点儿价,说不准能一次吃个四五万。”


    “你只要装得像一点,咱们不愁下半年没钱。”


    关佳芝随她亲,抬手推了她一把,王小宝立马顺势往床上一躺,冲她抱怨,“你妈好不容易出门,现在十多天没见了,也不说句想我的话?”


    “我要不想你,能让你随便进我房间?”她跨到王小宝腰间,有些好奇的问:“今天来的那两位是一对吗?”


    “可不呢,估计还在甜蜜期,难舍难分的,在车上就卿卿我我,开个车还要牵着手,”王小宝圈着她的脖子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床上,趴在她脖颈间笑着说:“我刚刚才去瞧了,两人还非得睡一个屋,现在正抱着睡觉呢,怕是鸡打鸣都吵不醒。”


    “咱们就美美等上两三天,然后再把对方忽悠一下,弄点钱,只要分两百给朱婶,剩下的都是我们的,”王小宝接着说道:“到时候你也不用被你妈骂,我就带着我姥姥跑路,咱们换个地方继续拓展人脉,找找下一单。”


    “我妈要知道我们这么做,回来得打死我,”关佳芝笑起来,“不过到时候估计咱们早就跑没影儿了,等个一年半载的,她消了气咱们再回来。”


    这水泥墙不算特别隔音,两人的声音虽然因为暧昧的氛围而越来越低,但也足够清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明琼立马反应过来,她和吴杪被人做局了!


    而吴杪估计从早上那卖包子的大婶和谢明琼那番嚼舌根的话开始就怀疑起来,这一路才故意表现出对王小宝颇为信任的样子,让她放松警惕。


    谢明琼听着里面的对话和亲吻声眨了眨眼,弄清真相的愤怒早已被尴尬掩盖,她上一次这么尴尬还是大三刚和吴蔺如确认关系出门玩,酒店隔壁房间里同样传来这样的声音。


    她和吴蔺如面面相觑,在床边坐了一整夜,满脑子都在期盼旁边两个姐姐快点消停下来。


    可吴杪显然比她和她姐坦荡,她收回录音笔,直接上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传来关佳芝有些惊慌的问话,“谁啊?”


    吴杪没有回应,她像土匪进村一样一脚踹开了门。


    谢明琼立马爬起来,配合吴杪气势汹汹的站到门前,只见里头王小宝和关佳芝正一块儿躺在床上,衣服倒是没换,只有关佳芝脸上多了几个口红印。


    两人脸憋得通红的看向谢明琼和吴杪。


    吴杪靠在门前,指了指自己直白问道:“人傻钱多,看上去很好骗?”


    “你们还想吃四五万?”谢明琼也指责道:“我说早上怎么有人特意和我说你坏话呢,我还怕你知道了伤心。”


    可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为了让吴杪和谢明琼相信,要提前让人告诉她们王小宝以前有作奸犯科的事,再由王小宝本人自述自己偷过东西为神不喜的经历,营造她即将带她们前去的那位萨满有多厉害。


    在路上她套谢明琼和吴杪的话时,口袋里的电话是开着的,问出来的话对面的关佳芝都听着,所以在她们俩到了之后关佳芝才能露一手直接将吴杪告诉王小宝的话用语言加工说出来,并且直接套用的吴杪修改过的说辞。


    王小宝和关佳芝对视一眼,目光变了变,她们时常这么骗点小钱,这还是第一回被鹰啄了眼,两人当即从床上爬起来要往外跑。


    吴杪早就防着她们这一手,她将谢明琼往身后推了推,手一张就将两人拦了下来。


    “妹妹,咱们都是在这混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给我们行个方便,今后有什么事,我也保证帮你们办了行不行?”王小宝在这头商量着,给关佳芝使了个眼色。


    吴杪似乎是在思索,但实际上早就瞟到了关佳芝在往她身后挪,一抬手就扣住了她,将她压在地上。


    关佳芝吃痛的叫了一声,“小宝,是个硬茬子,我们俩直接上。”


    她话音刚落,王小宝就变了神情,朝吴杪扑了过来。


    谢明琼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吴杪,小心!”


    可吴杪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房门关上了,里面立马又传来一声惨叫——王小宝的。


    谢明琼在门口急的团团转,耳朵死死贴在墙上,忍不住朝里叮嘱道:“吴杪,你注意安全,不要受伤啊。要帮忙就把我放进去!”


    她的话音才刚落,房门就开了,吴杪如常的从里面走出来,困惑的看向撅着屁股在窗户边往里看的谢明琼,“你在干什么?”


    谢明琼赶紧绕到她身边,左右看看,“没受伤吧?”


    “你又在关心我?”吴杪似乎眼睛弯了弯,她任由谢明琼拉着左看右看,配合得很。


    “我没关心你,我怕你被打坏了没去医院到时候不好向她们俩索赔,”谢明琼检查完了,这才想起来要生气,她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嘴下留了点情,“下次这种事早点说,一路上瞒着我很好玩吗。”


    “可是没有时间告诉你啊。”吴杪满脸无辜的回答道。


    她说的是实话,一路上,王小宝都盯着两人,根本没机会告诉谢明琼这件事。


    谢明琼没有就这件事和她多掰扯,转身进了刚刚那间房,只见王小宝和关佳芝已经老老实实坐好了,一人脸上多了片淤青,一看就是被吴杪打的。


    谢明琼这才明白在周歌村吴杪没撒谎,她嘴这么毒,从小到大没被揍死可能真的就是靠身手不错。


    吴杪手里捏着王小宝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这里面果然有她和关佳芝的通话记录,“晚上为了表示感谢,我已经往你支付宝里转账了五千二,诈骗五千以上可以判刑,你们跑有什么用?”


    王小宝和关佳芝对视一眼,两人有些犹疑,可听吴杪的话却还是犟着说道:“你怎么证明那是我们诈骗来的?”


    吴杪朝她们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这不是你们自己说的吗?刚刚你们在房间里的话,都录下来了。”


    说罢,她将录音笔一按,两人带着点沙沙质感的声音传出,完整交代了两人打的商量。


    两人脸色通红,关佳芝眉心紧蹙,“那你们想怎么样?”


    吴杪找了条椅子放到谢明琼身后,让她能先坐下,自己则站在了她身后,撑着椅子扶手淡声说道:“我们目的没变,找萨满。”


    “可是你们都知道我们不是了,”关佳芝有些恼火的说:“我们去哪儿给你们找萨满啊?”


    “你们不知道吗?”吴杪冲两人面无表情的说:“那就警察局见,起码判半年。”


    王小宝脸色一白,她一看吴杪就知道她是个狠人,能说出来说不准真能做出来,要是进警局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个大麻烦。


    “可以,我们可以找到。”她连忙说道。


    “王小宝!”关佳芝蹙眉喊道。


    吴杪看看两人的脸色,难得贴心的拉起谢明琼往外走去,然后将这扇门和窗户彻底反锁,把空间留给两人商量。


    “这是我家!你反锁我?”关佳芝不敢置信的从里面探头,“赶紧把我放出去!”


    吴杪手里拿着钥匙,装没听到,拉着谢明琼走远了。


    等身后王小宝和关佳芝争吵的声音小了点,谢明琼才从这场好戏里恍然回过神来。


    吴杪确实十分气人,但当这种气人发生在别人身上时,她只觉得自己快压不住唇角。


    太好笑了。


    她没忍住在行走的过程中笑出声来。


    吴杪简直实地给她展示了什么叫做黑吃黑。


    她的笑声令吴杪费解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明琼轻咳一声,“你确定她们能找到吗?”


    “应该可以,”吴杪解释道:“关佳芝她本身可能不是萨满,但是她妈一定是。”


    “大概率她和她妈有矛盾,不想向她求助,但是关佳芝犯了事,她妈无论怎么样都会想办法帮她平了,”吴杪接着说道:“我怀疑王小宝以前说过的话并不全是假话,她只敢在关佳芝妈妈不在的时候过来,大概率是因为关妈见过她,并且真的觉得神不喜欢她,所以也不喜欢关佳芝和她来往。”


    谢明琼想起来两人刚刚的话里明里暗里都是骗一笔钱然后私奔的意思,她觉得吴杪的推测还真有可能。


    不过她还是夸赞道:“想出来提前转账还用录音骗她们,吴杪,没看出来你这么聪明啊。”


    “馆长怕我们被骗,和我说过诈骗超过五千可以判刑,”吴杪说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我没有用录音骗她们,我确实录下来了。”


    “等会,你不知道私自窃听的录音是不可以充当证据的吗?”谢明琼诧异的问道。


    “不可以吗?”吴杪表情也有一瞬间怔愣。


    刚刚还觉得吴杪格外拥有法律意识的谢明琼:“……”


    “不可以,隐私场合窃听偷录都违法。”谢明琼补充道。


    吴杪沉思片刻,“我都不知道,那她们应该也不知道。那就没事了。”


    谢明琼:“……”


    所以你们比的是谁更法盲吗?


    “录音没用,可是她们诈骗事实存在,所以你打过去的钱还有你和她的聊天记录可以作为证据,”谢明琼认真向她科普道。


    吴杪乖乖点点头,这才表示记下了。


    她们俩没打算委屈自己在这守一整夜,吴杪对自己上的锁非常有把握,两人回了房间之后倒头就睡。


    等第二天再醒来时,面对一脸菜色的王小宝和关佳芝,她们状态好得令人心寒。


    吴杪没有给她们休息时间,开门见山的说道:“来吧,说说你们讨论一晚上的结果。”


    第37章 嫂子请吃


    王小宝和关佳芝背对背坐在地上,谁也不理谁,显然昨晚应该有了不太愉快的交谈。


    大白这几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闷在车上陪着两人东奔西走,要不就是*在酒店里睡觉,这会终于有了个大院子,今早和谢明琼睡醒之后小胖咪就自己出门在院子里巡视起来,俨然将这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等谢明琼和吴杪吃过早饭,她便跟在两人身后,屁颠屁颠进了关佳芝的房间,还挑了个最高的位置威风凛凛的俯视两人,从下往上看,十来斤的体型看起来和二十斤一样魁梧。


    见两人不说话,吴杪接着说道:“我们的耐心比较有限,如果给不出答案,我们就报警了,我们昨天查过了,你们这一片的派出所今年百日维护正义计划还一起都没抓。只要报警,绝对会严肃审理你们的案子,作为宣传口的典型案例,没有任何找熟人把你们捞出去的可能。”


    关佳芝微愣,她们俩昨天确实吵了一架,因为王小宝说的事她并不赞同,她也不想求助于自己的母亲。她们俩昨晚还在商量,要是被送派出所了完全可以找熟人给她们捞出来,反正吴杪和谢明琼又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她们俩顶多进去拘几天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可吴杪这番话几乎将她们想好的退路给斩断了。


    太狠了。


    王小宝和关佳芝脸色都有些发白。


    见两人的表情变化,吴杪向谢明琼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这么官方的说辞当然不可能是吴杪想出来的,今天早上她们进来之前谢明琼就特意拉着她将自己连夜登录派出所官网并且浏览了近半年的宣传资料查到的东西告知,让她在询问王小宝和关佳芝时复述。


    这种小地方错综复杂的,谁知道会不会有这样想走关系的法外狂徒。


    谁知道还真被谢明琼料中了,这俩人还真打算这么做。


    谢明琼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和柜子上的大白似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她轻咳一声,“我们呢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要是能给我们把这件事办成了,一切既往不咎,你们骗的钱也能变成劳务费。这样多好啊,咱们能老老实实挣大钱,为什么要去做鸡鸣狗盗的事呢?”


    她的话对王小宝的诱惑显然更大一点,王小宝家毕竟还有个姥姥要养,她最近做的这些事实际上也是在砸自家招牌。可是没办法啊,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她们这种老牌的传递信息的人渐渐就落时了。


    原本她姥姥还有一些老顾客,可是自从王小宝接了她的班之后,很多事她都办不到,因为那需要花钱去打理。问问像吴杪和谢明琼这种哪里有萨满还好,要是让她帮忙找人,查人的背景信息或者踪迹,没有一点人脉关系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她手里又没钱又没人,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只能靠楼下铺子的美容美发谋生。


    所以好不容易有了一单客户,她也没想好好帮她们,只想和自己女朋友组个局,先捞一笔再说,下次再有这种机会可就难了。


    其实她以前也做过,第一次是有个男的找上门来说要找合适的白仙瞧瞧他老婆肚子里的女孩能不能在胎里化成男胎,问她知不知道出马能出白仙的,这么离谱的要求,王小宝给他引荐到了关佳芝那里,两人给他一顿忽悠,骗了他八万八,然后转手就给他老婆发了条信息。


    那个姐姐也够仗义,没说出是她告的密,直接提离婚带着女儿走了,那男的人财两空。


    王小宝在这件事里尝到了一点甜头,后来又和关佳芝在这几年里陆陆续续骗了个一两次,谢明琼和吴杪这是她们的第三单。


    其实前天她姥姥说我们这不搞诈骗确实是空耳,却空得有道理。


    王小宝不敢把这些事告诉姥姥,都是偷偷进行,可姥姥哪怕老糊涂了也能感觉到一些问题,这才会在听到“骗”这个字时下意识对她说我们这不搞诈骗。


    王小宝其实听懂了,只是她不是个听话的好孙女,装没听懂的样子。


    可她要是真的进了派出所,能出来还好,出不来了她姥姥又该怎么办?


    看出了她的动摇,吴杪往她这边着重攻破,“王小宝,你这一行从来就最好赚钱不过,来多少人你就帮多少人,老老实实干,口碑不就一传十十传百了吗?就像我们,也是大老远被引荐来找你的,以后一定还会有我们这样的人,老一辈的消息网没更新,总会再有人过来的?今后你们遇到这些人怎么办?又像我们这样骗人吗?下次的人可不一定有我们这么好说话,还能跟你们有商有量的。就算你现在接不到什么像样的生意,总比去坐牢好吧?”


    王小宝脸上的凝重更甚,显然被吴杪这番话说动,一旁的关佳芝见状有些恼怒的瞪了吴杪和谢明琼一眼,随即说道:“王小宝,你要是出卖我我和你绝交。”


    “我怎么可能出卖你啊?”王小宝蹙眉,“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关佳芝脸上露出了一点郁闷,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答应了她们你要去哪里找萨满?你认识的萨满不只有我妈?”


    “我去找别的资料不行吗?”王小宝着急的说道:“我姥姥给我存下那么多东西,我又没看完,她一辈子的老修行,总不可能哪里有真萨满都弄不明白吧?实在不行我亲自带她们俩去长白山找鄂伦春族,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萨满。”


    关佳芝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的,她眨了眨眼,有点想哭,“可是那得多苦啊?”


    王小宝和关佳芝都不是什么能吃苦的人,否则也不会来坑蒙拐骗了,王小宝不想认真接姥姥的班,关佳芝更是她妈妈从小让她继承衣钵她也不想继承,两个人一整个废柴者联盟,想到自己认真办事得吃多少苦头,王小宝也露出了伤心欲绝的表情。


    “可是不去我们就被这天打雷劈的俩死丫头压得死死的只能去坐牢。”王小宝带着哭腔说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一直围观的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嗑了一口吴杪帮她从厨房捎过来的炒瓜子,对两人说道:“你们接着商量,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王小宝:“……”


    关佳芝:“……”


    两人没有理会谢明琼,她们又在原地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关佳芝才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努力帮你们找,但能不能找到就不一定了。”


    “也行,”吴杪颔首,接受了她的说辞,“找不到把钱退给我。”


    “那我现在就把钱退给你!”王小宝愤怒的说道,她拿着手机一通操作,结果发现转账失败。


    谢明琼见状笑着说:“因为昨天你说我没有生活经验,所以我冥思苦想觉得你说的是实话,既然我们这么没有经验那还是最好不要乱加陌生人的支付宝或者微信,所以我们连夜把你拉黑了。”


    王小宝:“……”


    她深呼吸了一口,冷静下来,“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除非我们帮你们找到人,或者努力找了但没找到,否则你们还是会去派出所对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谢明琼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发觉吴杪在草原上非逼着她骑马的强盗逻辑只要没有用在自己身上,用去折磨别人其实很爽。


    王小宝和关佳芝被两人打败,关佳芝抓了抓头发,有些无奈的说:“行,答应你们了行吧?”


    吴杪这才打开了上锁的房门,爽快的说:“成交,最好这两天就给我一个结果。”


    “两天?”关佳芝大惊失色,“你怎么不让我两天研究出来猪飞到天上去呢?”


    “我要这技术有什么用?”吴杪真诚的发问。


    关佳芝:“……”


    吴杪冲她们摆摆手,“要用车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当免费司机。”


    两人没有理她,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上觉,她们直白的将两人一猫赶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事情谈妥了,松弛感又回来了,天大地大没有睡觉大。


    谢明琼格外羡慕她们的精神状态。


    她和吴杪还有大白慢吞吞在院子里散步,顺便霸占了关佳芝的躺椅,她们并不打算离开,就等着这俩人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吴杪还捧着那盆瓜子,抓了一把已经剔好的给谢明琼,结果在地上的大白不乐意了,急得喵喵大叫,一个猛扑到了谢明琼腿上,像小推土机一样把脸埋进她掌心,将那一捧瓜子全部给吃掉了。


    谢明琼不动声色的把她的口水擦到吴杪衣服上,有些痛心疾首的说:“你知道娜仁在草原上怎么评价我们吗?她说我们是没头脑和不开心。”


    “她什么时候说的?”吴杪困惑的问,她在脑子里仔细搜索,死活没找到娜仁说这句话的记忆。


    “那时候你和吴夏生她们送妞妞的尸体去城里火化了,娜仁和我也是在吃零食的时候闲聊,她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谢明琼摆摆手,“但是这不重要,就我们今天办的这个事告诉她之后她不得五体投地的说我们真聪明啊。”


    吴杪对此沉吟片刻,这才说道:“那我应该是不开心。”


    谢明琼:“?”


    “你什么意思?我是没头脑?”


    吴杪目光飘移,“我没这么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明琼:“……”


    受死吧。


    她一脚踹在吴杪的屁股上,给人踹出去二里地。


    吴杪眉心轻蹙,终于发现她上次以为谢明琼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总打她,原来不是这样,谢明琼是纯粹的想揍她。


    “你以前有这种踹人的癖好吗?”吴杪认真问道。


    谢明琼笑眯眯的说:“没有哦,只踹你。”


    吴杪:“……”


    谢明琼得意洋洋的看向她,“你想怎么样?”


    吴杪:“不怎么样。”


    她走过来坐到谢明琼身旁,“也算对我比较特殊吧。”


    谢明琼:“?”


    她抬手摸了摸吴杪的额头,自言自语,“也没发烧啊。”


    吴杪把她的手拉下来,在她手心又放了一捧剥好的瓜子,“我知道你在和我闹着玩,所以没关系。”


    谢明琼微愣,她刚刚升起的笑又拉平下去,突然心底升起了一点罪恶感,但是这个罪恶感还没到喉咙口,就被吴杪下一句慢悠悠的话打破。


    “反正我们俩互相迫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明琼:“……”


    她当刚刚那点感动愧疚喂大白了。


    今天也是个不错的好天气,谢明琼靠在躺椅上又昏昏欲睡起来,她低声问吴杪:“中午吃什么啊?”


    吴杪略微思索,“车上还有几碗方便面,不然我们先将就一下。”


    谢明琼不语,只一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


    “可是她这厨房我看着也没什么吃的,这一碗瓜子还是我刚刚现炒的。”吴杪把剩下的瓜子拿出来,满脸无辜,“不然叫个跑腿送过来?不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能叫不到。”


    谢明琼捂住脸,“算了,就方便面吧。”


    她现在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城了,伙食太差了,随便想想就知道,一定是王小宝和关佳芝打算骗完就跑,所以厨房才一点东西都没有准备。


    两人中午吃了碗泡面,顺便还帮王小宝关佳芝也准备了一份,等到了晚上,关佳芝没来,反倒是王小宝敲响了吴杪的房门。


    她在门口偷偷摸摸的敲,没一会儿旁边的门打开了,吴杪从里面探出头,“你有事?”


    王小宝迷茫的问道:“你不是住这边吗?”


    “那我不能到另一边玩?”吴杪理直气壮的回答。


    王小宝眼神里多了一分调侃,但是想起自己的境况,立马又恢复正常,只小声说:“我进去和你们谈谈。”


    吴杪侧身,让了点距离给王小宝进去。


    里头谢明琼正坐在炕上敷海藻面膜,她以为内蒙古那块已经够干燥了,结果东北不惶相让,甚至因为在这里待的时间更多几天,她脸上都快干得起皮了,这才连忙躺在床上敷个补水面膜。


    可这绿油油一片的脸像水鬼一样,让进来的王小宝吓了一跳,谢明琼听到声音睁开眼,露出红色的花牙子冲她笑笑,“小宝姐你想通了?”


    这么一笑更可怕了。


    王小宝摸了摸胸口压惊,这才找了条椅子坐下。


    “我是背着她过来的,”王小宝说道:“我原本想劝劝看能不能请动她妈妈帮你们,但她实在不愿意,我也不想逼她。明天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回松原,我不会再骗你们了。”


    “不过可能需要你们帮我找找资料,那些资料太多了,很多还是我姥姥的手记,字迹还得辨认,可能得花不少时间,我们去找两天,如果实在找不到,我们就去长白山,我陪你们去找鄂伦春族的小祭司。”


    “等会,”吴杪打断她,“你说鄂伦春族的小祭司?你确定是有的吗?”


    “是,”王小宝坦言道:“关佳芝的妈妈以前也是鄂伦春族的,我说过,她因为一点事在这边隐居,这个我倒是没骗你们。当初我们就觉得,谎话得七分真三分假才有人信,打着她妈妈的名号招摇撞骗也不能太假了。”


    “她妈妈实际上是和那头断绝关系了,本来她应该是这一代祭司,可惜了负气出走。后来她们那一支氏族过了很久才找到新的祭司,也是十来年前了,关佳芝听她妈妈在电话里嘲讽过,找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哪怕到了现在估计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别的鄂伦春族我们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她们这一支,关佳芝是知道位置的,而且除了关佳芝和她妈,估计没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她妈妈就是个活生生有真功夫的萨满,你们却不去找她呢?”谢明琼含含糊糊的问道,她的面膜快干了,将她的脸都绷了起来,说话有些艰难。


    “这是我们的私事,我可以选择不说吗?”王小宝沉默片刻才恳求道。


    吴杪点头,“可以,但是你话里话外都在说关佳芝的妈妈和她族人关系不好,你们就这么确定,你们带我们上长白山之后她们愿意给我们看?”


    “不能保证,”王小宝耸了耸肩:“不过你们不是也说过,只要我们努力找了,不管有没有找到,都没关系。这是我们想过的,能有用的几个法子了,愿不愿意用看你们。”


    吴杪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可以,那就明天出发。”


    王小宝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前路都明朗了,她脸上顶着被吴杪打出来的淤青,终于多了点笑意,“行,这次姐不骗你们,一定把事给你们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罢她就高兴的往外走去,谢明琼从床上爬起来,一把将面膜撕下来,嘀咕道:“这小宝姐看起来真好满足。”


    吴杪走到她旁边,盯着她脸看了会儿,这才抬手替她撕了撕脸边没撕干净的面膜边角料。


    谢明琼捂着脸,“你干嘛,有点儿疼了啊。”


    “你面膜还粘在脸上,”吴杪冲她眨了下眼,又要抬手替她撕开另一边。


    谢明琼赶紧护住脸,“不用,我自己去打点水洗了就行。”


    吴杪闻言有些遗憾的收回手,给她撕面膜还挺解压的,谢明琼看懂了她的遗憾,瞪了她一眼,“一天天的你脑子在想什么?”


    吴杪陪她出门打水,顺口转移话题,“明天咱们回松原,中午先去吃个铁锅炖吧?”


    谢明琼正拿着冰凉的井水往自己脸上洗,然后用一次性洗脸巾擦干净脸,这才回答道:“可以,不过我不想出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点回酒店的铁锅炖。”


    “好,我们到时候去看看。”


    吴杪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直到谢明琼进房,将房门横在了两人身前,“不要以为你转移话题说什么好吃的我就轻而易举被转移视线了。”


    她笑着说:“既然明天就走,你还是回房睡觉吧,又不是大白,老跟着我干嘛。”


    说罢,她将门拍到了吴杪脸上。


    吴杪有些茫然的在门口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因为乱撕面膜被谢明琼赶出来了。


    吴杪:“……”


    她就说最近谢明琼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第二天三人一猫早早的就准备出发,关佳芝原本缩在屋子里不想出来送,等她们真要走了,又跑出了门,站在门口担忧的看向王小宝。


    透过后视镜,王小宝看到了她,不知两人这两天谈了些什么,感觉别扭程度比一开始被关起来的时候更大一些。


    等车快开出院子里,王小宝才从车里探出脑袋,冲已经追到院门口等关佳芝说道:“别送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说不准过两天我们又回来了呢。”


    关佳芝似乎在门口笑骂了句什么,却真乖乖不动了,她扶着院里白瓷墙,有些不舍的目送着车开上水泥路面。


    王小宝这才坐回车里,松了口气。


    两人和苦命鸳鸯似的。


    “你们吵架了?”谢明琼问道。


    王小宝摇头,“没有,是她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我。”


    “因为她不愿意去找她妈妈?”谢明琼点出了她们俩症结的关键,“她觉得是因为她死犟着不愿意去找她妈妈,所以你现在才要不得不带着我们东奔西跑?”


    “差不多,”王小宝这回说了句心里话,“但其实这也是我愿意的。如果能不找她妈把这件事办成了,也挺好的。”


    她扭头看向窗外,这两天虽然吵吵闹闹,但她还是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骗人不能长久。


    以前她能骗得那些离谱的要求有苦难言,然后和关佳芝逍遥那是她们运气好,如果哪一天她们再碰上个和吴杪谢明琼一样的,但又没她们这么好说话的呢?


    她和关佳芝下辈子就毁了。


    人还是得有份正经点的营生,她不可能一辈子和关佳芝这么对着她妈妈躲躲藏藏。


    当初她妈妈就是因为觉得王小宝是狐朋狗友,所以才禁止两人往来,更别说让两人谈恋爱了。


    王小宝有的话也没说错,她第一次来关佳芝的妈妈就因为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看在她姥姥的面子上接待了她,帮她看了看,萨满虽然说能够沟通所谓的鬼神,可关佳芝的妈妈就是因为不怎么想用这功夫才脱离了族人,下山来做赤脚医生,专门走街串巷帮人治病。


    王姥姥第一次带她去见人,是求人帮她看病的,关妈一帖草药下去,她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她也是那时候和关佳芝认识的。


    后续她和关佳芝互相影响,谁都不想学家传的手艺,就想犯懒走捷径。


    她们俩长成现在这模样,对彼此起码要负一半的责任。


    关佳芝心疼她,她其实也心疼她。


    她不想关佳芝太过为难,也从没怪过她,她其实很愿意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


    只是两个人到底闹了点变扭,一晚上没说话,谁都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担心和愧疚说出口。


    直到关佳芝的身影见不着来了,王小宝才把脑袋扭回来,她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笑着说:“说不准这回我还得谢你们逼我一把呢,我要成功了,你们得是我贵人。”


    她的心态实在令人羡慕,仿佛心底根本不经事,哪怕昨天前天被吴杪和谢明琼又打又威胁的,可到了今天依旧能笑呵呵的和两人聊天。


    谢明琼只觉得她有这种心态,早点醒悟过来估计早就成功了。


    这一趟返程的路比来时更快些,回到松原的时候才九点半,吴杪将车又停在了繁荣早市门口,朱婶还在门前卖包子,王小宝领着两人往前走,停在朱婶摊子面前点单,“朱婶,给我们来六个肉包,三根油条,再来三碗豆浆。”


    “好嘞,小宝你回来啦?这回事办得怎么——”朱婶的话音在看到她身后的谢明琼和吴杪时一顿,像被卡住了嗓子,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赶紧把包子装好,然后压低声音问:“怎么又把她们带回来了?”


    王小宝接过早餐,给朱婶额外递了两百块,“没事儿朱婶,她们现在是我朋友,我带她们回来找点东西。”


    朱婶以为她又有了什么新的诈骗手段,露出一个了然中又带着点谴责的表情,大概是在说:骗人家一次就得了,还追着杀啊?


    王小宝:“……”


    你难道看不到我脸上的淤青吗?看到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她没有在这里多解释,反正只要她背后还领着吴杪和谢明琼,朱婶肯定怎么样都以为她在骗人,还不如先把正事办完再说。


    她带着吴杪和正在憋笑的谢明琼往自己家小楼赶,这几天她不在家,她姥姥也没把卷闸门打开,里头依旧传来巨大的电视声,等她打开门后她姥依旧坐在小沙发上骂骂咧咧看电视剧。


    不过这回到底动作大一点,姥姥被惊动,见三人又回来了便问道:“事情没办成吗?”


    王小宝闻言只求扭头双手抱拳冲两人拜了拜,恳求她们别在她姥姥面前揭她的短。


    吴杪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话就是。


    “没办成呢,这次事情有点儿麻烦,还得回来查查资料。”王小宝回答道。


    “什么?还得回来加几万?”姥姥诧异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么贵的消息。”


    王小宝:“……”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大声说道:“不是加几万,是回来查资料!您听错了!”


    说罢,她赶紧推着身后的两人往楼上走,生怕姥姥再空耳出什么惊人之语。


    这回她没带两人再进那办公室,直接就带进了旁边的资料室。


    成捆成捆的资料放在里头,那天吴杪和谢明琼看到的几个书柜还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在书柜后面的房间,才是王小宝家的镇宅之处,里面存放了她姥姥走南闯北将近五十年记下的资料。


    这个资料室比她们想象的要深,这个房间是好几个房间打穿之后做成的,光长度就有小十米,里面更是宽敞得很,整整三列十米长的书柜都摆得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私人小图书馆。


    王小宝把灯打开,灯一节一节的亮起,从外到内,整整六七秒才全部亮完。


    谢明琼看着这个堪称壮观的屋子,冲她说道:“小宝姐,家学渊源啊。”


    王小宝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带着两人在书柜间穿行,等走到鬼怪灵异的标签旁才停了下来,她用鸡毛掸子扫了扫上面的灰,“这一块是我姥姥年轻时候搜集来的和神神鬼鬼有关的资料,有的是民间传说,有的是别人告诉她的高人地址,等她老了走不动了之后本来要做个更加细致的分类,但可惜还没来得及就得了老年痴呆,就耽搁下来了。”


    “现在只能我们在里头找找了。”


    吴杪看着面前将近一米长两米高的书架范围陷入了深思,突然觉得她们不如直接返航去找关佳芝,压着她去找她妈得了。


    王小宝脸上也有点发怵,她就是因为吃不了读书的苦才不想继承她姥的手艺,每次看到这里的书她脑袋就疼起来了。


    可是想想自己的爱人,她又有了动力,充满激情的说:“来,我们开始吧!”


    吴杪:“……”


    吴杪茫然的看向书架,不知从何入手。


    谢明琼倒是没说什么,她捧了两本找了个位置坐下了,看得飞快,一看就是大学时经历过一天解决期末考的类型,脑子转得快,眼睛扫得和机关枪似的,可算到了她擅长的领域。


    吴杪硬着头皮拿了本书,上面属于王姥姥的笔迹其实还算清晰,是标准的老式钢笔写出来的硬笔行书,远没有王小宝说的有的地方都看不清这种事,可她还是看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左左右右将整个房间走遍,结果一翻书才看了半本,并且脑子里完全不记得自己看过什么。


    她坐到谢明琼身边,看了眼时间,突然说:“快十二点了,我给你去弄点铁锅炖好不好?”


    谢明琼看书看得入迷,她手边已经摆了将近十来本,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快看完的,她只摆摆手,“我还不饿,你赶紧看吧。”


    吴杪:“……”


    旁边同样埋在书堆里的王小宝闻言却热泪盈眶,她一把握住吴杪的手,义正辞严的说:“这种准备饭菜的事怎么能让客人来做呢?肯定得我这个主人来啊!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先去弄点好吃的。”


    说罢,她飞一样的逃离了现场,拿下了这个宝贵的透气机会。


    吴杪:“……”


    谢明琼察觉到吴杪僵立在自己身旁,后知后觉过来,她扭头看向吴杪忍耐且绝望的侧脸,发出一声发自心底的笑,“吴杪,你是不是看书看累了?”


    吴杪坦然承认,“是啊,好累,根本看不进去。”


    “可你才看了半本,”谢明琼指了指她手里快被翻出毛边的书。


    学渣吴杪心有戚戚的说:“看书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谢明琼其实看这么久也有点累,王姥姥的故事很精彩,但一直看也确实有点费眼睛,于是她问:“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吴杪低头深思片刻,这才认真说道:“不然我们直接去把关佳芝给绑了,威胁她妈给我们看吧,我觉得这个比较快一点。”


    谢明琼:“……”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她可不想当法外狂徒。


    第38章 嫂子哄我


    不管吴杪再怎么不愿意,三人还是在这书山书海里埋头苦读的整整两天,看完了将近五分之四的书,却依旧没什么收获。


    吴杪觉得自己高中有这毅力念书估计大学都考上了,王小宝觉得自己十年前要有这毅力背书估计早就成富豪了。


    两个学渣难得有了一点心灵上的共鸣,相顾无言,只有看到书的时候才会齐齐露出欲呕的表情。


    吴杪是真的觉得自己看伤了,第二天晚上回酒店,她从未这样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然后发出了两个虚弱的音节:“加钱。”


    谢明琼恰好洗完澡出来,她裹着头发,抽了吹风机之后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加钱,”吴杪面无表情的说:“这几天看书算工伤,一天两百工伤费。”


    “两百块就能让你看一天书?”谢明琼扬眉,找到了华点,“那当初你姐就应该每天给你两百让你好好听课。”


    “她给没用,”吴杪说:“我不会收她的钱。”


    谢明琼:“为什么?”


    吴杪过了良久才说:“因为那时候她没这么多钱。”


    如果有,那她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或者放弃了什么,比如梦想、比如时间,吴杪不接受吴蔺如为她牺牲掉自己的前途。


    吴杪有自己的想法,她连技校都不想上,十八岁之后想进厂打工,后来发现进厂不赚钱,她开始自己摆摊创业,后来发现摆摊也没那么赚钱。


    那时候吴蔺如也不过才刚刚进大学,但怕吴杪吃不饱饭,想让她去江浙做精密零件的编程学徒,可吴杪也不想去,因为她看到了金馆长的招聘。


    ——运尸工,日赚一千八,胆大的来。


    她刚刚到灿阳殡仪馆时金馆长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一看到吴杪就觉得她是个做牛马的好苗子,当即定下了她,日赚一千八其实是个幌子,并不是说真的每天都能挣一千八,可比摆摊做学徒还是挣得多,所以吴杪也没计较留了下来。


    这么一留就留到了现在,金馆长心熬软了,吴杪成了殡仪馆不可或缺的一员。


    当然,在她心底她是觉得自己是靠个人魅力和过硬的技术折服金馆长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的,并且完全不觉得对呛领导折磨领导这种事有什么问题。


    她靠在床边把这些过往告诉谢明琼,顺便自己做了个总结,“就算高中有人逼我读书,我也读不进去,我不是那块料。”


    “也是,”谢明琼将头发吹干,她走到吴杪面前,打量了她几眼,突然说:“我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很好。你没有读很多书,但是你在我读书的时候就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也很好。”


    吴杪微愣,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心口好像因为她这段话堵了点什么,又酸又涩,又像是一块轻飘飘的云充盈在心尖。


    她只抬头看谢明琼。


    洗完澡后*她脸上带着湿润的红晕,头发吹得半干,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她穿着最简单不过的贴身白色短袖和那条她最喜欢的绵绸睡裤,就这么脸上带着点笑意的说——


    吴杪,你很好。


    没有任何偏见,也没有任何的责备。


    谢明琼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有些好奇的问:“回神了,想什么呢?”


    “你在夸我吗?”吴杪问。


    “对啊,我在夸你,”谢明琼坐到她身旁,又是熟悉的沐浴露味袭来,或许还有她这局身体本身的温热,她双手撑在床后,盯着天花板,有点想笑,“被夸一句就变成这样了?”


    “虽然你嘴巴坏,情商低,嚣张又执拗,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谢明琼温声说:“你比我看得多,比我社会经验丰富,照顾人也勉勉强强吧,很少有人能骗到你,让你吃亏,机灵都使在别的地方,这样其实也很好。”


    吴杪垂眸,视线落在她腿上。


    不是的。


    不是单纯被夸才会令人出神。


    对于吴杪来说,别人夸奖她或者指责她,她都无所谓,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那还不如通通当成没听到。


    可是只有谢明琼,哪怕时不时打她两下又骂她两句,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上心里却是在真心夸她。


    因为她和谢明琼待久了,谢明琼做什么她似乎也能感觉到她情绪如何了。


    “你是第一个和我说,我没有好好读书也很好的人。”


    吴杪低声说。


    谢明琼有些诧异:“是吗?还有谁和你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吴杪:“吴蔺如。”


    谢明琼有些好奇,“那她是怎么说的?”


    吴杪清了清嗓子,学吴蔺如说话,“吴杪,你现在这个成绩,连个三本都考不上,不对,你去技校都没人要你,今后你怎么办?”


    谢明琼饶有兴致的问:“然后呢?”


    “然后她就逼我念书,我受不了和她又打了一架,自己跑出去待了一整夜。”吴杪淡声说道:“后来她就不管我了,只等我高中毕业之后准备帮我找工作。”


    谢明琼能理解吴蔺如为什么这么做,那一年她也不过才十八岁,她自己尚且还为了未来压抑梦想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没有人能让一个刚成年的小孩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


    那时的吴蔺如总觉得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她把谢明琼当偶像追逐着谢明琼的步伐,考进名校,如果不是和谢明琼到了一起,她或许也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梦想,然后进入cbd升职,如同大多数人的选择那样。


    那她也不会为了梦想而死。


    谢明琼想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心口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吴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没什么,”谢明琼勉强笑了一下,她说:“你不喜欢你姐这么管你吗?”


    “不喜欢,”吴杪回答得很快,“但是后来她不说了,她只让我每次出门注意安全。”


    因为吴杪靠自己找到了自己擅长的工作,吴蔺如放心了。


    吴蔺如在谢明琼面前总是明朗又大度,可是她和吴杪却都是犟种,谁都不愿意承认当初的事自己错了,也不想回忆高考前那段可怕又焦灼的时光,因为那布满了崩溃与争吵。


    她们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吴杪也没有来得及从吴蔺如嘴里等到一句心服口服的夸赞。


    “或许她早就在心底为你呼喊过无数次了呢。”谢明琼轻声说:“她只会想让你越来越好。”


    吴杪没有回答,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谢明琼也是这样没有任何犹豫的站在吴蔺如身边,她绝对信任吴蔺如的一切。


    哪怕现在吴蔺如去世了,她再提起吴蔺如,也依旧像两个人密不可分,没有丝毫间隙。


    她可以无所顾忌的代替吴蔺如回答一切问题。


    吴杪只是在这一瞬间觉得吴蔺如真幸运,能遇到谢明琼。


    而她哪怕此刻陪在谢明琼身旁,却依旧隔着远远的距离。


    刚刚被谢明琼夸赞的那点愉悦在此刻消失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问一问谢明琼——今后有一天,你也会像了解吴蔺如一样,了解我,帮我回答一切问题,无条件站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钻出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心底却有声音在告诉她,不能问。


    吴杪,不要自取其辱。


    保持现状就很好了。


    “我困了,我先走了,”吴杪抿了抿唇,从床边站起来,往房间外走去。


    谢明琼骤然想起吴蔺如的死,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只点点头,“好,忙了一整天,我也想早点睡。”


    房门紧闭,一室寂静中,谢明琼将脸埋进了大白蓬松的毛里,她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天吴杪和谢明琼再次前往王家的小楼,这是她们给自己定下的最后的期限,如果今天再找不到相关信息,她们会选择放弃直接往长白山出发。


    两人今天在车上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都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谢明琼看着窗外有点儿出神,今天松原的天气又冷了一个度,前几天还能穿个卫衣,现在得穿大衣了,她今天换了身杏色的大衣,往口袋里摸时骤然摸出来了几颗糖。


    亮闪闪的包装纸,好像还是去年她和吴蔺如出去玩的时候当地的小女孩送她的,说叫多吉糖,每颗都是她妈妈熬好糖浆之后亲手包进亮纸里,小女孩家是当地的贫困户,但她和妈妈都是很生机勃勃的人,没什么抱怨,因为她们坚信自己能将日子过好。


    于是小女孩送她糖果的时候,她在小女孩母亲那里买了一大堆,可就是那么一大堆也不过花了她三十块而已。


    那三十块的糖,她和吴蔺如回去吃了整整一个月都没吃完,后来只剩下一点儿,谢明琼每次出门就丢两颗到口袋里。


    她以为吃完了的糖,今天又出现在了掌心。


    谢明琼默默撕开一粒丢进嘴里,经过一整年,糖也没有融化,口感依旧和以前一样好。


    /:。


    鬼使神差的,她将糖撕开递给吴杪。


    “你吃吗?”


    吴杪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指尖,没什么犹豫,“吃。”


    说罢,她就着谢明琼的手将糖卷进了舌尖,一种极为自然的甜味弥漫在口腔里,似乎连带着也要将吴杪昨晚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情绪一起掩盖下去。


    可谢明琼总是很敏锐,昨天她或许会因为想起吴蔺如而不想去感受吴杪起伏的情绪只当看不到,可今天再在车上,她已经做不到。


    吴杪表现得其实如常极了,像往常一样开车,像往常一样说话,唯一的不同只是安静了许多。


    她像是回到了吴蔺如刚刚离去后两人见面时的样子,那时的谢明琼和她不够熟悉,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可现在她已经足够了解吴杪,并且对她这样的状态有了非常确切的形容词。


    ——湿漉漉的落水小狗。


    每一次吴杪陷入这种状态,她总能迅速发觉,因为吴杪确实不是个好演员,不开心的时候眼尾都会下垂。


    谢明琼一看她这个样子就有一股邪火从心底涌起,只想拉着她把问题先解决再说。


    吴杪不是吴蔺如,她不会像吴蔺如那样处处依从她,和她互相理解。


    可她和吴杪待得越久,嘴就越快,心里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世俗的眼光、冷言冷语吴杪其实都不在乎,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状态,必然是因为她或者吴蔺如。


    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让她产生情绪起伏。


    “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谢明琼把嘴里的糖咬碎,开口问道。


    吴杪微微一愣,随即否认道:“没想什么。”


    “你要是真没想什么,你就该回答今天我们去王小宝家要做什么工作了,”谢明琼嗤笑了一声,“停车。”


    吴杪第一次见她这种状态,有些诧异的乖乖在路边停下了。


    谢明琼深呼吸一口,直白说道:“吴杪,昨天我想起你姐了,所以心情非常不好,哪怕到了今天心情也很不好。”


    “所以我懒得和你猜来猜去,你最好直接告诉我,你怎么了,是我昨天说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说错什么,”吴杪说:“是我的问题。”


    谢明琼盯着右边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紧绷着,带着一点心烦意乱,她很想平静下来,可是做不到。


    她扭头撞进吴杪深黑的瞳孔里,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双手抱胸,下达最后的通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不说以后我也不会问了。”


    车内气压骤然低了起来。


    吴杪握紧扶手迟迟不语,可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口在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些许焦灼的情绪。


    昨晚在心底嗤笑她自取其辱的那个声音似乎变了。


    ——试一试。


    试一试也没关系。


    她紧紧盯着谢明琼,张了张嘴,过了良久才问道:“如果有人说我坏话,你也会无条件站我这边吗?”


    谢明琼愣了愣,随即被这个问题问得笑出声来。


    被气笑的。


    “你就想着这个问题,不开心了一夜?”


    这真不像吴杪能做出来的事,可它就是切切实实发生了。


    谢明琼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如果有人说我的坏话,你会怎么样?”


    “打一顿。”吴杪回答:“会很不爽。”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如果有人诋毁你,我不会站在你这边?”谢明琼眯了眯眼,反问道:“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吴杪立马凭借小动物般道直觉察觉到了危险。


    “吴杪,我说过,你现在算是我唯一的亲人。”谢明琼认真说道:“我这个人,说难听点,帮亲不帮理,和你一样。”


    吴杪会无条件的维护她,那她也同样会无条件的维护吴杪。


    吴杪抿了抿唇,昨晚持续到今天的糟糕情绪居然在她这么轻而易举的几句话下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眨了下眼,突然说:“听起来好像你把我们俩都骂了一顿。”


    谢明琼:“……”


    和吴杪这么说明白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她瞪了吴杪一眼,“你最好不要逼我在这么煽情的时候扇你。”


    刚刚含在嘴里忘记嚼的糖已经融化了,甜丝丝的味道被吴杪咽了下去,她无辜的扭回头,重新踩上了油门,毕竟王小宝还在那里等她们呢。


    谢明琼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刚刚这一架吵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得也有些莫名其妙,细究起她们的对话,幼稚得像幼儿园的小孩。


    窗外阳光格外耀眼,刚刚怎么没发现今天天气这么好呢?


    两人晚了小半个小时到达王小宝家,她姥姥这两天对她们已经很熟了,看到了还会主动打招呼。


    谢明琼和吴杪上楼之后就看到王小宝正生无可恋的瘫在办公室沙发上,桌面上还有一堆没翻开的书,见着两人的身影,她气若游丝的伸出手,“妹妹们啊,你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谢明琼解释道。


    王小宝从沙发上跳下来,一把扣住吴杪的肩膀就开始摇,“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吃饭去了?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吃好吃的去了?”


    她精神状态实在堪忧,吴杪一把将她按回沙发上,问道:“你不会昨天看了一夜书吧?”


    王小宝抬起发青的眼,看向桌面上的书,随即发出呕吐的声音。


    “Yue——”


    她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吴杪眼疾手快,赶紧给她拿来垃圾桶,又递给她一杯热水。


    王小宝一息尚存,她冲两人摆摆手,“不是一夜,是从你们离开到现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看书到现在。”


    提到“看书”两个字,她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


    谢明琼:“……”


    吴杪:“……”


    吴杪难得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只有一个学渣最能懂另一个学渣彻夜苦读的痛苦,再读两天很难说王小宝的今天会不会是她的明天。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谢明琼问道。


    “发现?”王小宝诧异道:“没有发现,我现在眼前冒黑光算不算发现?我不会因为看书看多了,拥有什么新的能力了吧?”


    吴杪走过去冲她伸出一只手晃了晃,王小宝眼睛跟着她的手指,成了斗鸡眼,“你这是饿的,我们再晚来一会可以给你打120拖去打营养针了。”


    王小宝:“……”


    她爆发出一阵号啕大哭,她这辈子没吃过这种苦。


    这是人话吗?


    新时代发展至今,居然还能出现她这样的惨剧?差点在家里被饿晕!


    今后要有新时代典故怎么也得带上她王小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寒窗苦读,不眠不休,险些饿晕在家中。


    “这不是你自己不吃饭吗?这能怪谁啊?”吴杪安慰道。


    谢明琼在她身边小声说:“下次安慰人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这是在安慰人吗?”王小宝声嘶力竭,“她不是在嘲讽我吗?”


    “她真的是在安慰人,”谢明琼真诚的说:“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她也以为这是嘲讽。”


    当时吴蔺如也是这样真诚的和她说,她妹妹没坏心眼,绝对没有嘲讽她。


    现在好了,说这句话的人成了谢明琼。


    谢明琼戳了戳吴杪,提醒道:“赶紧给咱们小宝姐弄点吃的来。”


    吴杪转身就走,没一会儿就从朱婶那里买了包子油条豆浆老三样过来,看到吃的,王小宝宛如饿虎扑食,一把抢过,一连吃了四个手大的包子才缓过来,她躺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随即又觉得有些心酸。


    想当初她的梦想可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居然沦落到吃个包子都觉得是人间享受。


    她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这才有了点清醒的意识,“我昨天已经把我们没看过的部分都看完了,没有。”


    她摇了摇头,“没有和萨满相关的内容。”


    王姥姥这一堆书,记载了无数的民间杂谈,谢明琼这两天甚至怀疑她的资料整合起来,能去出版做当代民俗杂谈之母。


    这才叫高手在民间啊。


    就可惜现在高手脑子不太行。


    “那怎么办?”吴杪蹙眉,“去长白山?”


    “走,今天就走,”王小宝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就是跪下给她们求都要求她们帮帮你们。”


    一开始她还想着摆烂,认真帮忙找找就行,可真的付出的努力之后才会懂,一件她这么拼命的事做不到得有多难受。


    这件事不办成真对不起她这三天的苦读。


    她气势汹汹的带着两人往下走,正巧遇到上楼的王姥姥,她端着茶杯上来打水,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大声说道:“王小宝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把书带出来,看过的必须放归原位!”


    “姥姥我们现在有点事,回来再收行不行?您赶紧喝了水就下去接着看电视吧。”王小宝无奈的说道。


    她姥姥对这一屋子书向来看得重规矩多,此刻凛冽的眼风扫过来,吓得王小宝一个激灵,她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试探道:“姥姥,你能听到吗?”


    “你说呢?”王姥姥白了她一眼。


    王小宝嗷呜一声扑过去,“姥姥,您终于清醒了!”


    她搂着王姥姥的脖子,一米七五的东北大妞几乎要压塌她姥瘦弱的身躯,还是谢明琼和吴杪看不过眼,赶紧过去给她扯下来。


    毕竟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耳聋原来是跟着老年痴呆走的,人一清醒,连耳朵都好起来了。


    王姥姥弯腰在桌面上拾掇起自己一辈子的宝贵经验,数落道:“你到底要找什么?这么多书拿出来也不知道收。赶紧过来先收了再说。”


    王小宝敢和不清醒的姥姥大小声,但绝对不敢和清醒的姥姥大小声,她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捧着书跟在姥姥屁股后面。


    吴杪和谢明琼见状也赶紧跟上,与其等待去长白山,不如趁王姥姥清醒的时候直接问。


    四人进了房,王姥姥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些书原来放在哪里,一本一本将其归位,随口问道:“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对啊,”王小宝抱怨道:“姥姥,您这堆书里怎么都没有萨满相关的信息啊。”


    王姥姥手一顿,冲王小宝招了招手。


    王小宝走过去,“怎么了姥姥?”


    “你转个身,”王姥姥对她说。


    王小宝于是转了个身,刚转过去,王姥姥就一脚踢她屁股上了,她被踹到书架尽头,摔了个屁股蹲。


    “干嘛啊姥姥!”王小宝抱怨道。


    “你是我们家人吗?我有时候怀疑你肩膀中间夹了个猪脑子,”王姥姥面无表情的斥责道。


    “什么意思啊?”王小宝摸不着头脑。


    可从她被踢过来就视线跟着转的谢明琼目光微凝,她蹲身到了王小宝身前,然后在她脸旁边的底层书架上抽出来一本标注好的笔记——《东北五仙堂口和萨满民族传承》。


    这个书柜和她们看了整整两天半的书柜,就隔了两米远。


    王姥姥冷哼一声,“我五年前就和你说过,我不觉得萨满和五仙要放到灵异怪谈里,它们是东北地区广泛传承的文化,有自己的发展体系,所以我把它放到了民俗文化的书架里。”


    谢明琼和吴杪闻言,想起自己这几天呕心沥血查阅的资料,纷纷对还坐在地上发愣的王小宝投去谴责的目光。


    王小宝只敢瞪吴杪一眼,你一个一天看三本书的有什么资格谴责我一个看了半柜子书的。


    那一柜子书,谢明琼看了一半,王小宝也能说自己看了一小半,就吴杪贡献最低!


    她从地上有些心虚的爬起来,不耻下问:“姥姥,那你知道现在还存世的萨满有哪些吗?”


    “你们看看上面的日期,”王姥姥说。


    捧着书的谢明琼低头看了一眼,这本资料还是八年前写的。


    “我现在怎么知道,这本书里我记了三个大隐隐于市的萨满,都很厉害,一个是关佳芝的妈妈,还有两位一个在内蒙,一个也在东北,可在东北那位喜欢到处走,现在活不活着我不知道,还住没住在原地,我也不知道。”


    王姥姥从五年前就开始罹患老年痴呆,偶尔才会清醒一下,自她得了这个病之后,再也没更新过自己的笔记,自然也不知道笔记里的人事物有没有变迁。


    可是有这些信息已经很不错了,起码比她们刚刚准备出发长白山要好。


    内蒙那位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东北那位也可以去原住址找一下,反正离这里都不算太远,也算多几个希望,如果还是不行,那再明天启程长白山也不迟。


    几人说做就做,花了一整个下午,得到了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内蒙的那位已经去世,她的女儿和后辈们都没有继承她的手艺;在东北的那位,王姥姥最后一次记录是在九年前的白城,她意外遇到了对方,两人由此结识,还互相留了个电话,但是现在电话也已经停机,说是欠费一千八。


    王小宝倒是升起过咬咬牙把这话费给交了的想法,可是被吴杪叫停了。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搭进去一千八不符合她们的行事作风。


    谁知道这个电话还用不用?


    能欠费一千八那就说明这个号码起码停用几个月甚至快一年了。


    王小宝有些气馁的往沙发上一瘫,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没了。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只能进长白山找人了。


    反倒是吴杪和谢明琼这两个正主比她更冷静一点,她们和云南那头约定的时限已经过了一大半,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可是她们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弃。


    原因和王小宝一样,一件事付出精力就得得到回报,除非实在无路可走了,否则到了时间轻而易举就放弃实在让人不甘心。


    吴杪在王小宝做准备的时候给对面的那户人家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依旧是姐姐接的电话,她大概在病房里照顾母亲,开着扩音器,听完她们找人的过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离自己的希望就半步之遥,生怕吴杪她们现在就回来。


    “吴小姐,太谢谢您了,请您务必去一趟,”她恳切的说道:“我再给您转五千,如果没钱了一定要和我们说。”


    “暂时不用,”吴杪蹙眉,她话还没说完,自己的支付宝里就已经多了一笔转账。


    “用的用的,”姐姐急切的说道:“这些都是小钱,你们在那头才是辛苦,不要和我们客气。”


    说罢,她便挂断了电话。


    吴杪眨了眨眼,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家属,她扭头看向谢明琼,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我们可能要再在东北待一周。”


    “可以,”谢明琼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在哪里都一样,时间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但是这一次委托的趣味性显然高过了前几次的总和,令她还有些期待。


    时间充裕起来后,她们并不打算今天就走,两人和王小宝商量了一下,明天去大秃顶子生产队接了关佳芝,四人一猫一起出发。


    回到酒店后谢明琼和吴杪好好饱餐了一顿,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来的时候没想过还要去那么北的地方,虽然现在才十月末,可是那边已经开始下雪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都带了厚重的羽绒服和靴子,否则今晚还要去逛个商场买件大羽绒服。


    第二天三人都起了个大早,八点不到就准时出发,十点半就抵达了关佳芝家。


    关佳芝还在里头收拾行李,等她拖着行李箱有些兴奋的走出来时,只见三人一猫靠在车边,连猫都带了副眼镜。


    王小宝取下自己的墨镜,冲她眨眨眼,“宝贝儿,等什么,上车啊。”


    第39章 嫂子抬头


    往长白山要整整六个半小时,四人一猫到了下午三点才抵达延边,她们并未进长白山景区,关佳芝她们那一支鄂伦春也并未驻扎在景区里。


    当初她妈妈想脱离便是因为族人们哪怕进入了高速化的现代社会也并不愿意出来,更想一直在山里隐居,并且也不希望她出山。


    关母是年轻时就下过山的,那时候她大江南北都走遍了,在她走出去的第一刻,她就知道了这个世界原来这么丰富多彩,它不止有冬天厚如城墙的雪和连绵不断的山。


    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人怎么能甘心再回到陈旧的家,她劝说自己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萨满带着族人走出去,可惜她得到了严厉的斥责,最终她一个人孤身离去,再也没回来过。


    关佳芝其实对那里也只有个模糊的定位,毕竟她和王小宝也没去过,说是长白山一带,可实际上她妈妈说的应该是长白山脉在吉林范围内的这一段。


    这段山脉绵延不绝,竖跨整个吉林东部,实在太长了些。


    可根据她的回忆,她基本能确定,关母老家一定是延边这一块,所以大家准备在这附近先打听打听。


    毕竟就算山上鄂伦春族再怎么避世,也不可能不下山采购东西吧?


    日常吃的喝的用的,夏天还能自给自足,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当初关佳芝的妈妈下山后最常来的就是这个小镇,她时常负责下山采购的任务,所以关佳芝特意带领大家来了这里。


    这里处于白山和延边的交界,是个在地图上都有些难找的小地方,不过因为到底还是靠近延边,里头随处可见的店铺依旧是汉朝双语。


    几人找了家酒店下榻,关佳芝和王小宝深感出门还是得跟对人,要她们自己都舍不得住这么好的酒店,还一人一间。


    这里离长白山脉很近,气温受影响,现在白天七八度,晚上零下十来度都有可能,谢明琼坐在落地窗边给自己煮茶。


    在南方的时候还想祛湿,自从来了这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湿,她把手放在蒸汽边一会儿,当补水了。


    吴杪正接了外卖从门口走来,关佳芝和王小宝刚刚一落地就出门打听去了,反倒是她们俩成了闲人。


    屋子里开了暖气,一点都不冷,两人都穿着短袖还嫌热,甚至开了点窗户。


    外面就是巍峨壮阔的长白山脉,比湖北的山高了太多,仿佛一堵高墙,隔绝了后面的世界,山顶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雪。


    吴杪将东西摆出来,这次的外卖是她点的,谢明琼挨个尝过,居然还挺好吃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是来过这里吗?”


    其实不止点外卖,吴杪对这个小城镇的路很熟悉,甚至她都没有开导航就带领大家来到了这个酒店。


    “刚刚在馆长手底下打工的时候来过。”吴杪点点头。


    那时候金馆长的殡仪馆也发展得不是很好,只能接一些别人都不愿意接的远活儿,她和吴杪一块儿来这里送一个女孩回家。


    但是金馆长以前过惯了好日子,干完活之后还约了个导游带她们在周边逛逛。


    那是不爱学习文化知识的吴杪记得最清晰的一次解说,当地的那位导游安排两人去长白山脉附近玩的时候说:“一千五百万年前,地球发出一声巨大的至今可闻的巨响,屹立出一座高耸云端的山脉,它终年积雪覆盖,是亚欧大陆东缘的生态屏障。”


    谢明琼听着有些困惑:“这段解说词怎么了?”


    吴杪面无表情的说:“当时我刚刚摆摊被城管没收了设备,还罚款五百,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金馆长说包吃包住把我招过去,但有时候差旅费都报销不了,我只能自负吃喝。”


    “那天我又饿又累,觉得地球发出的一声至今可闻的巨响是我打开余额宝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分钱,打开花呗发现我上个月点的一碗小馄饨还有十一期没还时痛苦的哀嚎。被积雪覆盖的是我看不到前路的心。”


    谢明琼:“……”


    她冲吴杪竖了竖大拇指,“要不怎么说自古以来顺境出不了优秀诗人,必须得困境才能出呢。”


    瞧瞧吴杪,不学无术的小女孩硬生生被贫困给短暂逼成了现代主义文学家,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格外有涵养。


    接着,她好奇的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变成小宝姐那样了,”吴杪说:“馆长觉得自己手底下的员工每天吃两顿饭就能干活了,我拽着馆长让她请我吃饭,不然我就拉着她躺到雪地里不让她走。”


    “然后馆长发现她奴役不了我,就妥协带我去吃饭了。吃多了她就习惯了,每个月不请我吃一次混身难受。”


    谢明琼:“……”


    难怪馆长总喜欢带吴杪到处去吃东西,原来还有这一茬,遇到吴杪真是馆长的福气。


    纯反话。


    她只是没想到馆长以前自嘲自己是资本家,原来她真的当过资本家,那牛还得吃一天草呢,给员工两顿饭就能打发了,幸好她及时悔悟,回头是岸,成为了优秀的人民企业家。


    吴杪说这话时带着点小骄傲,她就说过自己是馆长的左膀右臂,馆长没她不行,以前谢明琼还不信,现在可得信了。


    谢明琼还在这里想着,筷子一挑,一滴油飞了出来,精准溅到自己眼睛里。


    她哎呦一声,赶紧捂住眼睛,刺痛感让眼泪止不住的流。


    “怎么了?”吴杪赶紧凑过来。


    “油溅我眼睛里了,”谢明琼控制不住的揉眼眶,吴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别揉,你手上都是眼泪,会把油揉开的。”


    “那怎么办?”谢明琼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


    吴杪从旁边抽了张纸,放到谢明琼手上,“用这个。”


    干燥的纸巾擦眼睛远比用手好很多,谢明琼没那么疼了,又被吴杪带去洗手间用水冲眼睛,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缓解。


    她们又重新坐回了窗前,吴杪找了一次性洗脸巾帮她擦眼睛。


    谢明琼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每擦一下就流几滴。


    “我不会瞎吧?”眼睛里依旧火辣辣的疼,只是和一开始被油刺激的疼痛不同,这显然是用不同的方法冲眼睛导致的。


    “我看看,”吴杪凑近她,去掀她睁不开的眼皮。


    谢明琼感受到她有些粗糙的指腹搭在自己眼睑上,她尽量配合的睁开眼。


    眼眶里通红一片,眼珠乱转,看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吴杪眨了眨眼,多看了几秒后才往她眼睛里吹。


    凉风吹散了一点刺痛,谢明琼紧皱的眉心松开了一些。


    吴杪见有用,赶紧又给她吹了几下。


    两人正缓和眼睛呢,谢明琼的房门被轰然推开,王小宝和关佳芝大摇大摆就进来了,见到里面的场景又连忙尴尬的说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你们继续,我们先走。”


    “等会!”谢明琼赶紧叫住她们,怕她们生出什么误会,“我眼睛进油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进门,谢明琼坐椅子上抬头,吴杪坐桌子上低头捧着她的脸,她们还以为她俩在接吻呢。


    王小宝和关佳芝落座,王小宝把手里的冰可乐递过去,“用冰的敷一下,老吹风没用,你这是眼眶揉肿了。”


    吴杪接过,用一块新的洗脸巾覆盖住,然后贴上谢明琼的眼睛。


    “直接敷效果好,你这样冰感透不过去,”王小宝提醒道。


    “瓶身没消过毒,”吴杪直白说道:“怕感染。”


    “嘿,这句总是在嘲讽我了吧?”王小宝指着她开玩笑道:“她是不是嫌弃我从外面回来手脏?”


    “我没有啊,”吴杪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只是在殡仪馆干久了,更注重消毒和卫生一点。


    关佳芝拍了拍王小宝的肩膀,“别闹了。”


    “王姐关姐,你们出去有什么收获吗?”谢明琼问道。


    她只觉得眼睛被这么一敷,好了许多,冰凉的触感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并不会让眼睛冻得难受,反而正正好好,她的手覆盖在吴杪手背,示意她可以松手了。


    吴杪没反应过来,她低声说:“你干嘛?”


    谢明琼用仅剩的一只眼瞪了她一下,“我自己来就行了。”


    吴杪这才有些遗憾的默默放下了手。


    至于遗憾什么,她也不确定。


    王小宝给自己灌了口茶,这才说道:“你们不知道,以前这支鄂伦春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现在大概也要迎合时代发展不能老待山上,尤其是小关的妈妈离开后,没有了下山采购的人,她们便干脆轮流下山买东西,每次都买不少呢。”


    “我们直接去的这里最大的商超问的售货员,一下就问出来了,每周三周六,绝对有人下山来采购,咱们等着蹲人就成了。”


    关佳芝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王小宝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消息你看看要不要告诉你妈。”


    “什么消息啊?”谢明琼问道。


    “以前我妈还在山上的时候,她妈,也就是我素未蒙面的姥姥,不准她经常下山,要她每次下山都报备好自己的行程,最远不准离开这个小镇。但她性格比较野,不想听她妈妈的话,于是每次都偷偷跑很远再回家被一顿斥责。”关佳芝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规定了。”


    根据关佳芝和王小宝一下午的打听,现在其实除了老一辈还是不怎么喜欢下山以外,年轻人下山都没什么限制了,也算是半融入了社会。


    否则这种轮流下山的事搁以前是绝对不行的,每次只让同一个人下来就是怕大家见识过外面之后都想往下走。


    关佳芝的妈妈和亲人赌气之后再也没来过这边,所以她也并不知晓族里的变化,很难猜测她要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再和我妈说吧。”关佳芝低声说。


    关键现在她也找不到她妈在哪儿,她和王小宝嘴上说她妈出去探亲了,实际上是被关佳芝气得出门了,连去哪儿都没和她说,母女俩冷战至今。


    王小宝看出了她的情绪不佳,赶忙转移话题接着分析道:“既然上面的鄂伦春族规矩没那么死了,那我们求她们帮忙难度应该也低了不少。”


    “你们怎么不直接问问她们知不知道鄂伦春人住哪儿呢?”吴杪问道:“这么多年,山上渐渐开放了,就没个当地人知道她们究竟住哪儿?或者就没像我们这样的去找她们帮帮忙?”


    “不知道啊,”关佳芝托腮,“我们问了一圈,都只知道她们从山上下来的,至于住哪里,简直一问三不知,说我们一定要知道她们住哪儿,可能只能去找负责这一块的村支书,然后村支书问过她们再决定能不能带我们上去。”


    在这个方面她们还是藏得很好的,估计除了配合一下政策要求,大多数族人都选择保护自己的聚居地不被人知晓。


    可如果真去找人家村支书打电话上去,也大概率会被拒绝,没有必要。


    不过今天恰好是周二了,也就是说明天就能直接去超市里蹲人,直接能同鄂伦春人说上话那当然是更好的。


    几人将剩下的菜风卷云残的吃完,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计划,就各回各房休息了。


    第二天谢明琼的眼睛还是有点儿发红,她去楼下特意买了瓶眼药水,每隔半个小时滴一次。


    蹲人是个要耐心的活计,几人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在那家商超旁边开了个钟点房,四个人轮流盯,剩下三个人打斗地主。


    虽然麻将打得不行,但是斗地主谢明琼打得还可以,当然,也可能是关佳芝和王小宝比她还菜,只要吴杪不在,两个小农民就怎么都斗不过她这个大地主。


    她们几人打了点小钱,大多是一分一分计算的,半天下来她一看收益赚了四毛八,可给她得意坏了,觉得自己真是一雪前耻。


    王小宝把手里的牌往桌面上一丢,生无可恋的看天花板,“这臭牌,就我连输四十六把。”


    “说不准你这里泄财,后头又要进财呢?”关佳芝安慰道。


    王小宝想想自己支付宝里现在还躺着的五千块,严重怀疑这是自己搞诈骗的报应。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在这里蹲守了将近六个小时,始终没瞧见有人下来。


    谢明琼又往眼睛里滴了一次眼药水,这么一早上下来,她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王小宝百无聊赖的把屋里的电视打开,这里靠近延边,电视里接收的第一个电视台居然是朝鲜语的。


    谢明琼和吴杪没听过,有些好奇的往那边瞟。


    当然,看了几分钟后就换台了,因为真的听不懂。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们才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标——一个穿着狍皮的女孩,她戴了顶毛茸茸的尖帽子,这幅打扮和普通民众格格不入,充满了民族气息,扎眼得很。


    几人立马来了精神,她们从酒店冲到了商超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的女孩。


    这回看得更仔细了点,对方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个子高挑,脸色红润,眼底满是兴奋,有力的双臂扛着四个大购物袋毫不费劲。


    昨天她们原本商量的方式是直接把人拐到哪个茶馆或者清幽点的地方表明来意,但现在看这次下山的女孩感觉有一种她们四个一起上都打不过的美感。


    说不定她们刚拉着她往一旁走,就先被她制服在地,打得屁股开花。


    当然,被打的一定也会包括吴杪,因为谢明琼和王小宝关佳芝是三个废柴,会拖她后腿。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选择派出东北话最对味的王小宝和会一点鄂伦春方言的关佳芝去进行交涉。


    谢明琼和吴杪靠在墙角,她们对鄂伦春族人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关佳芝的妈妈,总觉得她们或许不太好沟通,只要提起来意对方肯定就会摆摆手说做不好不可能,这才会想先将难得能找到的人拖住,软磨硬泡让她带她们上山。


    可是在她们视野范围内,王小宝和关佳芝一同走过去,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然后又指了指谢明琼和吴杪,对方就笑着点点头,往她们这边走来。


    如临大敌的谢明琼和吴杪:“?”


    就这么简单?


    可真的就这么简单,原本也有些忐忑的王小宝和关佳芝刚上去打了个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对方就热情的和她们聊了起来,听说她们是组团来找山里的鄂伦春族帮忙的之后,更是兴致勃勃的主动提出来一块儿找个地方坐坐。


    几人坐到最近的茶楼里时,还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可对面的女孩已经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钱二炎,你们呢?”


    钱二炎热情的像个骗子,吴杪看了一眼关佳芝后试探道:“你真的是鄂伦春族的吗?你们这一支不是应该也姓关吗?”


    “不,我们有自己的名字,但是那个太长了,我姥姥说让我们下山随便自己报得了。我在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是我成年之后自己取的。”钱二炎笑起来,“姓钱,意为多多来财和我姥姥姓,二炎是因为我的幸运数字是二,而我五行缺火,加两个火比较旺我。”


    “等会,”关佳芝不敢置信的止住她的话头,“你们不是信奉萨满吗?怎么会提起五行八卦?”


    “也没人规定信了萨满不能再吸收点别的啊,”钱二炎有些茫然的说道:“而且严格来说,我们不是鄂伦春族,只是和她们同源并且生活习惯差不多而已,真提起来,五十六个民族里都没我们的名字,姥姥年轻的时候懒得麻烦,干脆往上头就报我们是鄂伦春。”


    这复杂的关系让关佳芝有一种世界崩塌的感觉,王小宝接了她的话头接着问:“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就这么轻而易举跟着我们来了?你们这一支不是不太喜欢和山下的人交流吗?”


    当然,她看钱二炎的眼神还是非常欣赏的,就这起名方式就太合王小宝的眼缘了,如果可以她很愿意跟面前的小姑娘好好讨论一下。


    “确实是,”钱二炎说:“姥姥不让我们和山下聊太多,出去了也不准我们和朋友提我们家在哪里,更不准我们带生人上山。可是你们不同啊。”


    说着,她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一股机灵劲,“我前两天玩小六爻,说有远方的朋友可能来找我,所以今天特意和人换了班下来采购,还特意换了一身平常不穿特别扎眼的衣服,果然遇到你们了。”


    这就有点玄学了,谢明琼和吴杪露出质疑的表情。


    “真的吗?”谢明琼问:“这世上真有玄学?”


    “那我就不知道了,”钱二炎说:“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概率问题,偶尔准偶尔不准,你信了那就有,不信那就没有。我也是山上太无聊了,闲得没事才玩一玩,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也不怎么信。但是我听说很多大学都开国学课专门讲周易风水,我想应该也有点用吧,只是还没有科学的方法来解释。”


    “但这一切也可能只是巧合,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钱二炎接着说道:“重要的是你们想干嘛?”


    “我们需要求助萨满帮忙,”吴杪如实说道:“只是找了很久,只能找到你们这里。听说你们族里有一位新上任的萨满,我们想找到她。”


    钱二炎突然笑起来,她看向关佳芝,“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表姐。”


    关佳芝:“?”


    “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来,我们族里一去不返,还能知道族内变动的,只有我那位和姥姥吵架之后的大姨。”钱二炎解释道:“我们内部这种变动,一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除非本身就有我们的内部消息。你刚刚用我们这里的话和我打招呼,我就觉得很奇怪,难怪卦上说是旧友,原来是亲戚啊。”


    越往后说,她越恍然大悟。


    “所以……”关佳芝微愣,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钱二炎,这才探究的问道:“所以你就是那位几年前新上任的萨满?”


    “是我,”钱二炎颔首。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用崭新的目光看向她。


    实在是她太过年轻,比她们几人中最小的吴杪还要小几岁。


    难怪关佳芝的妈妈要评价那位萨满为乳臭未干的小孩。


    “那你可以帮我们吗?”王小宝连忙问道,眼底满是期待,显然,如果求助的人是钱二炎那一定比求助她姥姥更简单。


    “我很想,可惜我什么都不会,”钱二炎有些遗憾的说道。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当上的萨满?”关佳芝满脸茫然。


    “我确实是,可不代表我会。你妈下山之后姥姥天天说族里没有萨满了,萨满要断了,后来我出生之后,她为了保住面子吧,把我推上去了,可实际上我确实什么都不会。”钱二炎说得格外坦然,她托着腮,脸上还带着点笑意,“其实族里的年轻人都有点儿不信这些了,所以我到底会不会也没人去追究。只是姥姥比较坚持,非让我做。”


    “如果你们需要帮忙,为什么不去找大姨呢?”钱二炎有些困惑的说:“找她不是比来这边更方便吗?”


    “有一点儿原因,不太好找她,”关佳芝有些尴尬的回答。


    钱二炎倒是没怎么细问,她只说:“如果你们想上山我可以带你们上去,不过我觉得以你们的体力可能有点难爬,估计要包个车。”


    “不用,我们有开车。”吴杪回答道:“你真的愿意带我们上去吗?你们村里不是一般不让外人进吗?”


    “确实不让外人进,”钱二炎说:“但是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们进去。”


    对于钱二炎的话她们除了相信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事实上出于警惕心,她们原本对钱二炎还充满了怀疑,可在她主动点出关佳芝的身世时,这种怀疑便消了大半,在钱二炎提出关佳芝的母亲也是一位萨满时,怀疑彻底被打消。


    这种事确实隐秘,普通人很难知道。


    她们并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跟着钱二炎去试一试,众人回酒店接上了大白和行李,钱二炎坐在副驾给吴杪指路,她们聚集的山头离市里其实不远,就是山路有些崎岖,但还是有修路的。


    其实她们问超市售货员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她们一开始就找错人了,真正该找的应该是镇上的司机群体,要是运气好或许能找到那两个专门送钱二炎的族人们上下山的。


    钱二炎给几人解释,当初关佳芝的妈妈离开之后,族里很是闹过一阵,后来她姥姥还是决定给山上山下修条路,放宽大家下山的限制,于是就修了条上山的水泥路,还挺宽敞,起码吴杪开上去的路是很顺畅的,就连积雪有没有覆盖在路面,估计被人处理过了。


    大白窝在谢明琼怀里,对钱二炎霸占了她和姐姐的宝座非常不满,时不时就要爬到副驾椅子上玩弄一下钱二炎的头发,转瞬就被对方一把扣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卡着她的胳肢窝上下好奇打量。


    “我以前也想养一只猫,但是可惜我姥姥不准,说小猫在山上冬天太冷了,不好存活,”她摸了摸大白顺滑蓬松的皮毛,感叹道:“她真漂亮。”


    大白在她手里挣扎了半天,最终一个飞踢从她手里挣脱,回到了谢明琼怀里喵喵叫告状。


    “什么意思?它为什么一直响?”钱二炎露出好奇的目光,“是因为喜欢我吗?”


    大白:“……”


    大白能听懂少数的人话,特别是“喜欢、可爱”这种词她一定知道这是夸她的,毕竟谢明琼天天用这两个词夸她,动不动就是“我们大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我们大白是不是最爱姐姐了呀”,她虽然每次听到都很开心,但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因此当钱二炎将喜欢和她自己放在一起时,她也能勉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忙发出更大的喵喵叫进行反对。


    大白才不喜欢她!


    “姐姐你看,她叫的越来越大声了,是不是更喜欢我了?”钱二炎露出一双特别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明琼,得意道:“我从小就招小动物喜欢,那些差点被我姥姥她们做成皮子的小动物都是我救下的。”


    “为什么你要救啊?”谢明琼好奇的问道。


    她其实还挺喜欢钱二炎的,这个小姑娘满眼都显露着天真单纯,热情得像个太阳,但偏偏本人脑子又转得很快,机灵得很,非常讨喜。


    吴杪透过后视镜看向她们的互动,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突然说道:“前面怎么开?”


    钱二炎没有回头,眼睛都快粘到大白和谢明琼身上了,“岔路口一直往上开就可以了。”


    说罢,她向谢明琼解释道:“因为我从小就被书记她带到山下面的镇小学去上学。为了隐瞒身份同学们都以为我是贫困户,只有每周末才能回去,我看书上说那些都是保护动物,杀了要坐牢的,我就去阻止了。”


    “后来书记还夸我了呢,说幸好我们族里有我,不然我姥姥她们得去唱铁窗泪。”


    谢明琼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姥姥她们把她带大应该也挺不容易的。


    两人正聊着,吴杪看了一眼前头隐约可见的村口,淡声说道:“到了。”


    钱二炎这才把目光从大白身上撕下来,她遥望了一眼村头,发现那里正站了个老人,可不就是她姥姥,刚刚的轻松消失了,顿时有点紧张。


    “那就是我姥姥,估计看我这么久没回去,来等我了,”钱二炎扭头对几人说:“你们等会儿别说话,也先别下车,关佳芝姐姐跟着我走,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姥姥放你们进去。”


    关佳芝紧绷着脸点点头。


    随着吴杪将车开近,门前的老太太面容更清晰,她或许是她们人生所见最有威严的老太,那是一种长期掌控权力,并且充满魄力的感觉,仿佛她的每一条纹路都在向人诉说着她这一生的厉害之处。


    钱二炎随着靠近,屁股像被油锅煎了一样,她拉着关佳芝,深吸口气,扭头气势汹汹的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关佳芝被她弄得也有些紧张,握紧了她的手,认真说道:“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


    然后她们就看着钱二炎一脸凝重的拉着关佳芝跳下了车,扑通一下跪在了她姥姥面前的雪地上,热泪盈眶且富有情感的说:“姥姥!快看我给你带谁回来了!这是你素未蒙面的孙女儿!我表姐啊!”


    说罢,她扭头看向已经石化的关佳芝,赶紧拉了拉她裤脚,“关佳芝姐姐,赶紧给咱姥磕一个!这么多年没尽孝,今后可不得给老人家尽尽孝!”


    谢明琼:“……”


    吴杪:“……”


    王小宝:“……”


    关佳芝:“……”


    这就是所谓的好办法?


    原本对这个村子还怀揣着各类高端想象的几人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这个村子它正经吗?


    但是扭头一看她姥姥严肃且审视的脸,几人又忍不住将这怀疑收回来一点,说不定只有钱二炎不靠谱呢。


    关佳芝被拉着跪下之后就被对面老太太看得冷汗直流,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和对方有亲缘关系,可是长久以来她妈对姥姥的妖魔化让她满怀恐惧,颤巍巍的也叫了声:“姥姥。我是关长瑛的女儿关佳芝。”


    姥姥沉默了良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笑得人不知所措。


    “好啊,”她笑够了才蹲身重重拍了拍关佳芝的肩膀,又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我赢了!好孙女,快起来。”


    “当年你妈说她这辈子都不回来了,说她这一支要再回来她跟我姓。我赢了,她今后得改名和我叫——她现在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钱二炎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关长瑛。”


    “没错,她今后得叫钱长瑛了。”


    关佳芝:“……”


    关佳芝惊恐的发现那自己今后岂不是要改名叫钱佳芝了?


    哦,不,这不是重点。


    她已经预感到未来她要被她妈打断腿了。


    关佳芝忍不住扭头看还在车里的三人一猫,只见她们趴在车窗边露出了听八卦的好奇目光,并且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王小宝还冲她比了个五千的手势,示意她一定要忍辱负重啊,她们钱都收了,吴杪还没把她支付宝拉出黑名单,钱退不了。


    第40章 嫂子笑笑


    托关佳芝这个乖孙的福,几人居然没什么阻碍就进了村。


    这里和东北的任何一个农村都没什么区别,当然,大多农村不会选择建在山上,还是这么高的山上。


    大雪覆盖了半个山体,站在半山腰上抬头就能看到冲天的高峰,肆意的狂风几乎能将一切声音都掩埋。


    不过掩埋不了她们互相抱怨的声音。


    关佳芝从被她姥拉进村里之后就开始低声絮叨:“完了我完了,回去之后我就会被我妈打得屁股开花,我家那几根她专门用来打我的鸡毛掸子估计见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为什么?”从未被鸡毛掸子打过的吴杪发出困惑的询问。


    关佳芝悲从中来,捂着脸哽咽道:“因为它们要死在我身上了。”


    王小宝安慰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实在不行,我们干完这单,直接私奔得了,到时候你妈找不到你,过个一年半年的就没那么气了。”


    这段话没有安慰到关佳芝,反而令她更加悲痛,“就五千块钱,我们私奔到哪里去啊?我不想出去打工。”


    吴杪提醒道:“要是你姥姥答应我们了,你们能拿一万。”


    “那一万也少了呀,”关佳芝抹抹眼泪,刚想张开嘴嚎两声,一团被风带来的雪卷进了她嘴里,她打了个喷嚏,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充满忧愁的说出来了,“不然我们这次回去趁着我妈还没回来把我家那套房卖了再私奔。”


    谢明琼:“……”


    大孝女啊,你妈有你是她的福气。


    当然,这也是说说而已,当地市政府里全是她妈的熟人,毕竟作为当地萨满她妈还是有点名气的,更是政府的重点关注对象,她作为当地名人的女儿,也是重点关注对象。


    她前一秒拿她妈的房本去房管局,下一秒她妈就能接到当地领导的夺命连环电话,然后说不准当天就能赶回来让她直面命运的多舛,告诉她太阳为什么那么亮,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关佳芝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怪钱二炎,她一把揽住对方的肩膀,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是不是被你和姥姥做局了?”


    “我不知道啊,”钱二炎满脸茫然,“姐姐,我才二十岁,我能知道长辈们过去的恩怨吗?”


    她说的也是,连关佳芝都不知道钱二炎怎么能知道呢?


    但她还是憋着一股无名火,忍不住扣住钱二炎的肩膀死命摇晃,“那你说我怎么办,我被你害得家都不敢回了。”


    钱二炎被她晃悠得眼冒金星,冲谢明琼伸出求救的手,“明琼姐,救救我。”


    吴杪看了她一眼,“你一拳能打死四个关佳芝,别装了。”


    “嘿,”钱二炎被她说得一叉腰,关佳芝摇晃她的手和摇螺纹钢筋似的,再也动不了分毫,她不服气的对吴杪说:“我哪儿有那么大力气啊。”


    关佳芝:“……”


    谢明琼若有所思的看向吴杪,觉得她今天攻击力强得不像话。


    已经走到前面的钱姥姥扭头看了一眼在后面推推搡搡的几个年轻人,招呼道:“你们今天先住这里,佳芝,你跟我来。”


    钱二炎赶紧推了关佳芝一把,眼底带着点兴奋,“快去吧,快去吧。”


    关佳芝瞪了这个倒霉妹妹一眼,低着脑袋赶紧跟上了钱姥姥。


    王小宝等人走远了才问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钱二炎领着她们往前走,走到钱姥姥分给她们的屋子前才说道:“当然兴奋了,我和你们说,说不准姥姥觉得表姐比我好管,就把她留下让她做萨满了。”


    王小宝:“?”


    “你们这萨满流程这么不正规吗?”


    “以前是挺正规的,”钱二炎说:“但是现在就是这么不正规。”


    自从关长瑛走了之后,钱姥姥就没那么看重这些了,大概是因为她最心仪的女儿和她分道扬镳,哪怕她嘴上不说,也还是觉得自己一直遵循的老一辈传统式管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并进行了一定的改进。


    钱二炎作为这一支第四十六代萨满,她的上台非常仓促,所以她觉得自己的下台也可以非常仓促。


    简而言之,她早就不想当这个萨满了!


    这也是她在山下认出了关佳芝后那么热情带路领着她们上山的原因。


    山上的屋子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老旧,毕竟既然能有书记在这儿驻扎,那就说明一定会改善生活条件,里头甚至还有暖气,她们以前可是重点扶贫对象。


    屋外狂风乱作,雪踩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可里头却暖融融一片,逼得大家把棉服外套都脱个干净。


    “那钱姥姥要找关佳芝说什么你知道吗?”谢明琼问道。


    “我不知道啊姐姐,”钱二炎接过谢明琼的外套衣服帮她挂门口的衣架上,拉着她和大白进了最好的房间里,“估计是叙旧吧。你们有什么事要求我姥姥可以等她们谈完明天再说。”


    “我和你说,就这间房最舒服,南北通透,暖气还不对着吹,不会大半夜热得想开空调,舒服得很。”钱二炎小声对谢明琼说道:“大白肯定也喜欢这里。”


    或许她自以为声音压得很小,可王小宝耳朵尖得很,她靠在门框边,看了一眼吴杪之后不嫌事大的笑着问:“你怎么就给你谢明琼姐姐开这小灶啊,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我们就没这待遇,不是你的姐姐对吧?”


    “对啊,我就给明琼姐姐开小灶,她一看就是你们几个人里面身体最虚的,当然得住好一点儿的地方,不然回头冻感冒了怎么办,”钱二炎逻辑清晰流畅,且无懈可击,还扭头冲王小宝做了个鬼脸。


    谢明琼:“……”


    可以,倒也不必说出来。


    她坐在床边,透过门缝看向同样站在门口但没说话的吴杪,冲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原本有些出神的吴杪微微一愣,看懂了她在说什么,转身进了谢明琼旁边的房间。


    这是钱姥姥特意安排的四室一厅,看起来没什么居住痕迹,估计空了挺长一段时间,但是灰尘不多,显然是被用心打扫过的。


    吴杪在谢明琼的提醒下住进了次卧,等王小宝和钱二炎斗完嘴之后才骤然发现最大的两间房已经被霸占,她趁着关佳芝还没回来,赶紧住进了第三间房。


    等三人都收拾好之后关佳芝依旧没有回来,百无聊赖的王小宝撺掇起钱二炎,“要不咱们去偷听一下吧。”


    “我打个电话,”钱二炎对此其实也有些好奇,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冲里头用方言叽里咕噜了一阵,随即有些遗憾的说:“我问村里姨姨们说就看到姥姥带表姐往山上去了,具体去哪里了就不知道了。”


    “你们这里上山的路很多吗?”王小宝好奇道。


    “确实挺多的,我姥姥修的路到我们村口就不修了,再往上得靠人力走,这么多年来只有她和几个姥姥姨姨还认识路,我小时候顽皮往山上走过,一上去就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小动物都没几只,在上头困了一天一夜才被姥姥找到带回来。”钱二炎想起过去的事也打了个寒颤,“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上去了,上面太可怕了,到处都长得一样,常年覆盖积雪,而且手机指南针会失灵,没有信号,普通人上去要没人找绝对下不来。”


    其实她姥姥每年都会在山上救几个徒步跨越长白山脉的人,只是她救下之后会选择绕过村子的路线送这些人下山,等她们发帖想感谢的时候大概率也找不到她,去市政府拜托找人,书记也会让下面的人一问三不知,故意装傻。


    所以每年长白山脉这一块徒步圈里都会有人说山上有山神帮她们下山,或者山上有五仙儿化身送她们下山,有时候是个老太,有时候是个中年女人,可实际上都是钱二炎的姥姥姨姨们送下去的。


    当然,死在山上的人更多一些,她姥姥姨姨们知道路的有限,每个月顶多上去巡查一次两次的,能不能碰到都是凭借运气,但是不顾阻挠非要从不同的登山口上来的人太多了,尤其是看到那些说山上有山神庇护的帖子之后来得更多,有的还没什么徒步经验,就硬来。气得山下的书记每周网络巡回删帖就算了,每次姥姥姨姨救下人,还得额外对她们进行思想教育,并且封嘴,让她们不准在网上胡说。


    钱二炎托着腮,“不过我们可以去岔路口等,不管从哪边下来都得经过那里。”


    几人说做就做,衣服一穿就往外走,大白强烈要求一起走,幸好在来的时候谢明琼特意给她买了东北小花袄,往身上一穿和年画娃娃似的,跟在她们身后,尾巴竖得高高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脚*印。


    岔路口确实是个不错的等人口,就是太冷了,太阳还没下山,那风一吹,感觉眼睫毛上都能多点儿冰碴子。


    “咱们要不要弄点吃的来这里等?”王小宝提议道。


    “去年有个很火的长白山雪地火锅,”吴杪看向她,“我觉得你是它很好的受众。”


    这也算吴杪难得时髦了一下,当然,她能知道主要是五年前陪她和馆长的那个导游群发消息发到她手机里了,那广告语一套一套的,什么“长白山雪地特色火锅,给你一辈子难忘的美好体验”,导致她对此印象颇为深刻。


    “还有这种稀奇项目吗?我怎么不知道呢?”王小宝去年一整年都没怎么上网,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关佳芝苦思冥想怎么弄钱,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项目。


    “凡是去过的人都说好,”谢明琼往自己嘴里哈了口气,慢悠悠说道:“就为了引诱下一轮好奇心重的人上山受罪。”


    王小宝:“……”


    她就说,冬天的长白山这么冷,还户外火锅,这不得全冻上啊,那电磁炉还没加热呢,就能都给你冻住。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提出来在这里吃东西的自己也挺傻,毕竟这里的温度也不比入冬的长白山高。


    只是她撇了一眼吴杪,笑着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吴老板,你今天怎么看起来火气这么大?嘴比平常还毒。”


    就她观察这两天,谢明琼对吴杪怎么样不确定,但吴杪可粘人死了,谢明琼离开视野一分钟都不行,今天钱二炎向谢明琼献殷勤,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吴杪有点儿不开心。


    “有吗?”吴杪茫然反问:“我不一直都这样吗?”


    “是,你一直这样,”王小宝轻哼一声,懒得点破。


    几人在原地抖着腿,钱二炎站在高处观察,突然说道:“回来了回来了,我姥带着表姐从山上下来了。”


    “在哪儿啊?”王小宝连忙跳起来。


    钱二炎说:“一点钟方向。”


    王小宝站在下面看了半天找不到人,吐槽道:“啥一点钟听不懂,报东南西北。”


    钱二炎:“东北偏北啊就是,这你都不懂。”


    谢明琼闻言也忍不住茫然的问道:“能不能说前后左右,南方人听不懂。”


    钱二炎:“……”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明琼身后的吴杪已经捧着她的脑袋往一点钟方向看去。


    谢明琼连带着身体都被转了个弯,她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一点钟方向啊?”


    一般普通人很少能分清什么叫一点钟方向。


    “以前馆长在中越中缅边境的时候那一块不怎么太平,时不时有点小摩擦,她有时候去和人谈判身后还得有雇佣兵保护,不然容易死,听多了就知道了。”吴杪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有点儿低,“后来她偶尔教过我一两次,就记住了。”


    谢明琼这才点点头,吴杪许多技能都是馆长教的,再多这一个也不算什么。


    倒是王小宝也忍不住问起钱二炎,“那你呢?你怎么习惯用这个?”


    钱二炎理所当然的说:“因为我姥姥的姥姥和妈都下山打过仗,打完了又回来了,从小我们就用这一套。”


    “你们还有这传奇经历呢?”王小宝诧异道,几人倒是没就这个话题说太多,很快就回到了正题,因为关佳芝和钱姥姥已经走到了面前。


    关佳芝脸色显然比来的时候好了点儿,如果不是见过钱姥姥在村口的模样,大概大家都会以为她就是现在这种不苟言笑,眼风凛冽的老人。


    钱姥姥没在她们旁边停留,只对钱二炎说:“二炎呐,你来招待你表姐和她的朋友们吧,我累了。”


    说罢,她便从几人身前走了过去。


    关佳芝被几人围住,只低声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太冷了。”


    很快她们就回了小屋里,被暖气一烘,僵硬的四肢又恢复了灵活,关佳芝在手上狠狠哈了一口气,不由得感慨道:“老太太真是老当益壮,我们年轻人在外面都快冻个半死了。”


    说罢,她直白的说:“你们先别问老太太和我说了啥,这涉及机密了,就暂时不说。但是我提了我们这一行的来意,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我把当事人叫过来看看再说。”


    王小宝:“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姥姥答应了,但是要看看对方能不能行的意思啊。”钱二炎说道:“其实你们也不是第一个上来求姥姥的,只要能受到她的认同进村,求姥姥办事就简单多了,只要她头顶的神愿意,那她肯定也愿意帮你们。”


    “真的吗?关佳芝脸上肉眼可见有了些喜悦,只要姥姥愿意了,那她和王小宝就算过关了。


    谢明琼和吴杪脸上也多了点儿轻松,原本她们已经做好了长期准备,没想到走关佳芝的关系,居然这么简单。


    关佳芝伸了个懒腰,在这房间里四处瞅瞅,点评道:“还有个实木地板呢?不错不错。我住哪间啊?”


    王小宝指了指最边上的那间:“那里。”


    关佳芝瞅了一眼,立马睁大眼嚷嚷道:“你们就让你们的大功臣住这里啊?”


    王小宝提醒:“这是小吴老板,这是小谢老板,咱们就是她们手底下打工的,你还想住多好?”


    关佳芝立马蔫了,也对,她们俩就是打工的。


    呜呜呜,果然还是得做老板,只要打工不管在谁手底下都得被压榨。


    “所以你们找萨满到底要干什么?”钱二炎好奇的问道。


    吴杪将她接手的委托重复了一遍,其实对于王小宝和关佳芝来说这桩事她们也不算全面了解,毕竟当初吴杪和谢明琼对她们说的也是找找萨满这个委托,她们只了解了个大概。


    这会儿知道了详情,反倒有点心酸起来。


    一家子人都为了找小女儿的死因活成这样,也真够难的。


    她们没有多说,关佳芝还是决定再去自己姥姥那里探探口风,吴杪则准备找个信号好一点儿的地方给馆长还有云南那头打个电话,如果确定了,那云南那一户估计明天就能到这里,她还得下山去接一趟。


    晚饭有姨姨特意给她们做了端过来,吴杪在屋子里等到晚上风小点儿的时候才出门去和馆长打电话。


    屋里那真是一点信号都没有。


    吴杪身上穿了长到膝盖的大羽绒服,脑袋上还带着厚实的黑色毡绒帽,这是钱二炎送给她们的礼物,人手一个,防风效果实在很不错,这么一套下来,哪怕晚上零下的温度里也没那么冷,起码能支持一阵。


    馆长的电话很快就通了,大概她刚刚到家洗漱完,背景里响起电视机的声响。


    吴杪将这几天她们的经历和馆长说了一遍,馆长思索片刻后才说道:“行,那你先和她们说,不过一定要说清楚,能不能真的帮上忙必须得她们自己过来,你这个也算是帮忙找到正经的真萨满了。”


    吴杪应了声好,她又给云南那头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姐姐接的电话,对方语气中怀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吴杪的消息却宛如一剂强心针,令她们立马激动起来,连忙要了地址,说今晚就出发,明天就到。


    等她挂了电话一转身,才看到自己身后的镇村石上正坐着一个人。


    是谢明琼。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谢明琼偏爱亮色,尤其是白色,大概因为她喜欢画画,以前很少穿白,怕弄脏,后来改用板绘之后对白色便有些情有独钟,好几件羽绒服都是白色的,除了版型和商标不同,基本没什么区别。


    她正把手拢在袖子里取暖,见吴杪看过来了,这才吸了吸鼻子笑着问:“怎么样了?”


    “她们说明天就到,”吴杪复述了一遍云南那头的话,她走近谢明琼,月光洒在她身上,在雪地里拖出一道灰色的影子,那影子也覆盖在了谢明琼身上,将她牢牢笼罩,“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偷听一下进度,”谢明琼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吴杪低头看她,看到了她通红的鼻尖,还有右边依旧还泛红的眼眶,头上的毡绒帽将她额头挡住,高领的围巾又盖住了她的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脸,被冻得起了点皮。


    她握着谢明琼围巾多余出来的两端,覆盖在她脸颊两侧。


    谢明琼只觉得脸上多了点暖意,也没有抗拒她的动作。


    “那现在听完了,可以回去了。”吴杪说道。


    “其实还是有点事想问你,”谢明琼慢吞吞的掀起眼皮说道:“你今天又怎么了?”


    吴杪有了谢明琼前两天的训斥已经不再把这些都憋在心底,她直白说道:“你都没这么对我笑过。”


    谢明琼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人家二炎比你讨喜啊。”


    吴杪:“?”


    “我要这东西干嘛?”吴杪困惑道:“而且你说过,我是你的家人,你不应该更喜欢我吗?”


    谢明琼点点头:“我是更喜欢你啊,可是人家二炎有意思啊,是好可爱的妹妹。”


    吴杪听了更不开心了,她握着围巾在谢明琼脸上打转,怨念快有实质的从自己身上跑出来。


    哦,所以她不是可爱的妹妹。


    谢明琼难得能逗她一次,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可是你和她不一样,你不需要多可爱,不需要多懂事,多善解人意,你都会是我的家人。”


    旅途中遇到可爱的朋友,谢明琼会很开心,就像她现在面对王小宝和关佳芝一样,她确实不怎么喜欢社交,可深入了解遇到的朋友后她能很轻易产生愉悦,这点她们在她心里都是一样的。


    吴杪确实不是什么第一眼会让人喜欢的人,她气场太冷,说话做事都不留什么余地,嘴还毒,那当然不会像二炎那么讨喜,可是在谢明琼心底,吴杪也强大到根本不用在意外人的眼光,她不奴役别人,不让别人无话可说就不错了。


    交朋友需要能让自己身心愉悦和睦相处的,可是对家人那就没这个必要,吴杪有哪些优缺点她再清楚不过,甚至已经亲身经历过,只是没想到吴杪最近情绪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产生波动。


    不过谢明琼相信她应该能很快调整好,毕竟,这可是哪怕做坏事情绪都稳定得不像话的吴杪啊。


    谢明琼是个很有素质的人,她不会对别人轻易露出太多鲜活的情绪,特别是负面情绪,所以会让人觉得她很好打交道,情绪也足够稳定。


    只有在吴杪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


    哪怕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吴杪也看过。


    她们俩吵过架,发过疯,说过心里话,她在吴杪面前情绪崩溃过一次又一次,她私心觉得两人根本没必要计较这些。


    吴杪闻言心底却涌满了酸胀的情绪,像化不开的早熟的柑橘,有点甜又有点酸,她乱玩围巾的手停下,突然有些执拗的说:“那你也对我这么笑一次。”


    谢明琼:“?”


    “你这个要求过分了啊。”她嚷嚷道,“还不快松开我。”


    吴杪闻言乖乖放下了她的围巾,然后指着她嘴角的那点笑意说道:“你看,你对我就只有这种嘲笑,你对她就笑得跟朵月季花一样。”


    “我哪有,”谢明琼立马反驳,她瞪了吴杪一眼,“闹腾一下得了啊,你这什么形容词。你一开始对我做的那些破事我都不想提。”


    当然,不是她现在就不做破事了的意思。


    说罢,谢明琼站起身来往那小房间走去。


    吴杪见状跟在她屁股后面,像条尾巴。


    可是被谢明琼这么骂一顿,她居然心情突然就好了。


    往好了想,谢明琼就不会这么自然的骂别人。


    就像她的优缺点谢明琼都知道一样,谢明琼真正是什么模样也只有她知道。


    这么一想,吴杪又觉得没有要不开心的事了,她在谢明琼身后踩着她的影子往前走,问道:“那应该用什么来形容你?喇叭花?”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像朵喇叭花一样对我笑?”


    谢明琼:“……”


    谢明琼为她的文化水平感到绝望。


    “你回去之后读点儿小学生好词好句吧。”她面无表情的说道:“要不然我饿你两顿再让你好好说话。”


    毕竟饥饿状态下的吴杪看起来文化水平都高一点。


    吴杪满脸无辜的走到和她并肩的位置,她们一起慢悠悠往那小屋子踱步,可是脚步却越来越慢。


    离屋子里还有七八米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都因为严寒而过度僵硬,膝盖都有些抬不起来。


    吴杪好点儿,她还能像僵尸一样僵硬的行走,谢明琼就只能靠双手爬行了。


    吴杪朝谢明琼伸出手,想拉着她一起走,结果走了两步双双跌进了雪地里,吴杪再一感觉,自己也迈不动腿了。


    谢明琼幽幽看向她,“现在怎么办?”


    “爬吧。”吴杪坦然说道:“反正也就几步路了。”


    谢明琼:“……”


    这要被王小宝和关佳芝看到了,不得笑得花牙子都出来啊。


    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们在室外呆久了,可能有点肌肉受寒反应。


    现在还是腿,再晚点进去估计要波及到手了。


    不过也幸好不太远,也就像壁虎一样在地上爬了两步就到了房门口,比直接喊人来还快点。


    吴杪敲了敲房门,没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房门打开,她们从下往上只能看到王小宝的拖鞋,王小宝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风雪,她语气发飘的对里头嚷嚷道:“关佳芝,我好像遇到鬼敲门了,门开了结果外头没人!好吓人啊。”


    “咱们这里有我姥坐镇哪个鬼敢来啊?”关佳芝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


    但她还没到门口就听到王小宝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哎呀妈呀,有鬼拉我裤腿儿!”


    撑在地上正拉王小宝裤腿求救的谢明琼原本觉得有点儿丢人,此刻又被她的话气笑了,她趴在地上幽幽说道:“王小宝,你看看我是人是鬼。”


    王小宝循着声音一低头,看到谢明琼和吴杪两张高抬的脸,她又吓出一声尖叫。


    “黄皮子变小谢和小吴了,还冲我讨封呢!”


    谢明琼:“……”


    吴杪:“……”


    谢明琼没忍住,这回是真的笑出声来,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关佳芝走过来看到这场景,也被吓了一跳,仔细看清楚才无奈的说道:“你俩也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这种吓唬人的玩笑啊。”


    吴杪脸上的表情格外无辜,“劳驾,在雪地里待太久站不起来了。”


    关佳芝咂舌,“所以你们俩爬过来的啊?”


    “倒也没有,就爬了两步,”谢明琼解释道。


    反应过来的王小宝舒了口气,赶紧和关佳芝把两人扶进屋里,然后带到卫生间。


    东北的孩子小时候玩雪之后都可能经历这一遭,她们太知道怎么处理了,打了两盆温水让两人泡一泡,没一会儿腿就恢复了知觉。


    估摸着是外面降温太快了些这才让两人遭此一劫,半山腰气温本来就比较奇诡,上一刻零下七度,下一刻零下十五度二十度都有可能,她们一直待在外面这才感受不到变化,哪怕是吴杪这种强健的体质也挡不住这种温差。


    被吓一大跳的王小宝也终于有功夫过来嘲笑一下她们。


    这一次难得吴杪和谢明琼都没还嘴,两人捧着关佳芝刚刚现煮的姜茶,谢明琼喝了一口之后发出一声喟叹,并且决定最近几天晚上绝对不要出门。


    她是一点都不想再在地上这样扭曲爬行了。


    几人说笑完,吴杪将明天的计划和两人说了一嘴。


    刚刚云南那头已经把机票消息都发了过来,顶多明天下午四点,应该就能到山脚下的小镇,她们会带上小女儿的骨灰,一家四口都会来,到时候吴杪和谢明琼会下山接应。


    关佳芝点点头,“姥姥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刚刚二炎来过,她说她把这次求助人的事和我姥提了。”


    “我姥对这事还挺感兴趣的,让她们尽管来就是。”


    几人交流完信息,又看了眼时间,并没有久待,很快就回房睡觉,就等着明天开始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