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保卫江陵


    有人劫囚车!蒋子明大惊失色,跳出来站到马车之上,抽刀出鞘,“列阵迎敌!”


    朝廷军各个抽刀,然而这些劫匪却丝毫不见退让,依旧猛冲过来,个个有悍不畏死之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竟不顾朝廷军士们架着的刀剑,抬刀就劈,硬生生逼退一干士兵。


    余下人见到空隙,一股脑冲上前去,把朝廷军隔开,中间几人猛冲撞向马车,只听“砰砰”几声,马车的车厢被撞得破败不堪,缰绳也被砍断,马匹受惊,没了束缚就横冲直撞,往远处疯跑而去。


    几个劫匪合力把那马车推翻,粟裕在车里惊慌失措,想要下车却已来不及,被翻倒的马车卡住身体,一阵剧痛袭来,哀嚎出声。


    蒋子明本要迎敌,可被这群人将车厢撞坏,他在车上站立都不稳,何谈摆架势?被人推倒马车,一股脑压上去,纵是十分英雄也没了用武之地。


    两人被绑匪们擒住,五花大绑绑了丢到马上去。


    劫匪头目一声令下,只见匪徒又重新列队,将朝廷士兵依次冲散,然后往队末囚车冲了过去。


    这一切都太快了,严铭见状大喝一声,挥刀冲向那下指令的头目,他武艺不凡,与贼首打了二三十个回合也不见胜负。


    其他士兵见严副将与匪徒打得难解难分,却没吩咐他们,没有指令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便自看着那群歹人把朝廷军追得四散奔逃,而后又几刀砍了囚车上铁锁,把宗老大人拎了出来,抢了几匹马之后,一干人等汇合,打马便逃。


    严铭与贼首打得刀光剑影,回头见了这群绑匪竟然要带着宗大人逃跑,喊道:“愣着干什么,快追!”


    他部下士兵这才缓过神来,忙甩开腿往前狂追不止。


    “严副将,他们转弯了!”


    严铭从后边赶上来,眼见着这群贼竟然不往东南边走水路,而是转了个弯,往府城方向跑了,十分吃惊,“他们要干什么!快追!”


    土匪在前面跑,江陵军在后面跟着追,严铭在最后面骑马往前奔,一群人往江陵府城门奔去。


    守城士兵远远见了冒烟咕咚的几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紧忙请示上官,可请示上官也来不及,这群人都快到城门楼下了!


    守城都头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谁叫都不开门,“守好城门!如今蜀兵来袭,江陵危急,不可妄开城门!”


    守城士兵利落地把城门落栓,还没安心一时片刻,便听城楼下那群奔马之人大喊:“快开城门!宗老大人在此!开城门迎宗大尹归城!”


    “宗老大人在此,迎宗大尹归城!”


    那人喊了许多遍,守城都头起先只觉心惊,慢慢却听城内有声应和,百姓的呼声渐起,城中百姓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渐渐包围了城楼,前来此处的人越聚越多,高喊:“开城门!开城门!”


    守城都头满头大汗,叫手下士兵列阵阻挡,但区区百来人,哪里挡得住百姓的汪洋大海?不出盏茶工夫,就被群情激奋的百姓一拥而上,开了城门。


    恰好此时江陵府追兵赶到,高呼“匪徒束手就擒!”却被一拥而上的百姓隔开,江陵府兵也不愿真伤到百姓,欲拦住老百姓而抓劫匪;百姓们可不管这些,城门内外拥拥挤挤,推推搡搡,城里还有不明就里的,说是要接大尹回城,便依旧顺着人群往城门聚集,喊着:“迎宗大尹入城!”


    霎时间江陵府北城门犹如一团乱麻。


    *


    江陵府西城门处,王煜大军压境,率军攻城。


    赵仲延在城头之上见了蜀军兵力,心中暗叫不好。此时他江陵府兵力不止在西边一处,蒋大人返回朝廷,需要有人护送,南边还有东南王军队虎视眈眈,是以江陵府军队兵分三处,西门处只八千来人,对阵王煜两万多士兵,实在是捉襟见肘。


    王煜派人用攻城木撞击城门,又有人云梯攀墙,赵仲延一声令下,城头之上箭雨齐发,当即便有一群蜀兵应声倒地,然而余下士兵却不见畏惧,前赴后继地冲上来。


    一时间城门处刀光箭影,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赵仲延回头一看,只见刘副将带着一队骑兵飞速赶来。


    “援军到了!”守城的军官见状大喜过望,急忙指挥军士们与援军汇合,欲共同对抗劫匪。


    却没想刘副将却不是来支援西门,他到了赵都监跟前翻身下马,急切说道:“都监大人,不好了!北城门乱了!有一伙贼人劫了囚车,要救宗老大人,却不知为何劫囚之后没有逃跑,而是逃到了城中来了!老百姓给开了城门,现在北门没有兵力,镇不住了!”


    守城军官大吃一惊,“啊?北城门怎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民乱!”


    赵仲延听了之后也心中焦急,“严铭不是在北门吗?叫他赶紧关城门!”他说着此话便觉不好,北门想必乱了有一阵,王煜急于攻城,此处有他主力部队,未必不会向别处分兵。


    “你领我士卒两千,到北门处安抚百姓,务必要重新掌控城门!叫严铭领南城门守军,共守北门!”


    那守城的副将连忙说道:“这如何能行?咱们西城门不能再分兵了!”


    赵仲延看着城下王煜大军,咬牙说道:“按我说的做,快!”


    刘副将领命离去,快马奔驰向北门。


    赵仲延此时心中真如油煎火燎,南城门防守撤离,现在只能期望江东按兵不动了。


    *


    一江之隔的东南军,张将军营帐。


    此时他们也是刚刚知道蜀地派大军进攻江陵府。


    张清皱了皱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攻城?这算得什么时机,那王煜怎么如此心急?”


    众人都没料到蜀地会在此时攻城,晁少古说道:“王煜既然由此作为,依我推断,蜀军怕是存粮不足了。”


    自从他们东南军到达此地,蜀地的胜算便大大降低,王煜之所以还要举大军攻伐,无非是想要赌一把,攻其不备,若是运气好,没准就能攻下江陵府,届时以守代攻,胜算便能提升。


    今日朝廷官员回归,府中虽没有府尹,却有赵都监坚守,王煜选了这么个不算时机的时机,也只能说蜀军在此地待不长久了。


    晁少古沉思,只是蜀地天府之国,怎会存粮不足?怕是不光战况持久,其成都府内也有纷争罢。


    帐中各指挥使问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张清看向晁少古,“参军大人是什么打算?”


    晁少古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派兵前往吧,只是不必攻城,只派人援助和助团,接应我梁山军即可。”


    *


    江陵府北城门处,宗泽见此地混乱不堪,连忙叫人把他扶起来,要主持大局,却没想他还没扬着嗓子说上两句话,远处江陵军便骚动起来,“蜀军来了!”


    “蜀军来了!快让我们进城!”


    只是此时军民都在城门口堆积着,哪那么容易清出道路来?一时间进退不得,宗泽赶紧大喊,让人驱散百姓,严铭也扯着嗓子喊道:“莫要挤了!让我等进城!”


    可远在城内的百姓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往城门口处挤,自发地想要迎府尹进城,每个人的喊声都混在一处,城门口的人还在聚集,越来越多。


    那劫匪头头听了严铭一番话,看城中如此乱象,当机立断抢了周围士兵一副弓箭,而后点了一根强力爆竹,往天上一射,顿时间轰隆爆炸声响在半空之中。


    巨响震慑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一时间空气寂静下来,而后又是爆发般的杂乱之声。


    “怎么了?”


    “那是什么?”


    “该不会敌军来了!”


    只听又是接连几声爆破声响,城中人骚动起来,一劫匪趁机大喊:“敌军来了!大家伙往南逃!”


    “敌军来了!快逃!”


    百姓组成的磐石这才松动,成群结队往城南跑去,而此时蜀军已经在几里之外了。


    严铭马上喊道:“列队迎敌!”


    他手下只有百人,又都是步兵,眼见着蜀军战马飞奔而来,他咬牙摆好了阵仗,欲拼死迎敌,却听身后有人吆喝,“兄弟们!跟着江陵军守住城门!”


    严铭猛地回头看向那群劫匪,只见他们几百人行动之间十分利落,也在几息之间就列了队,并且有一个小队还冲到他们前面。


    那劫匪说道:“弟兄们!不能慌!他们马匹也没有多少!第一排马腿绊倒,第二排冲锋!蜀地全是民兵,咱们四五百人,对他三四千人也有胜算!”


    “有!”数百人叫声震撼天地,严铭浑身上下打了几个激灵,他猛然意识到,这群人绝对不是他想的那城中叫什么和助团的人,这些人是正规军!


    没等他多思多想,前排人已飞出绳索,利落地两边一扯,而后刀砍马脚,几息之间第二排人已经跟上,和冲锋前来的蜀军刀兵相接。


    严铭咬了咬牙,在千人之中分辨出了敌方大将,而后马匹前冲,一路砍杀,往敌军阵中冲去。


    东南军势如破竹,他们身后便是百姓,城门还没关上,此战便似背水一战一般,叫他们杀出了血性来,如狼似虎一般杀红了眼。


    蜀军哪里见过这般架势?被强攻震得不敢上前,前军畏缩,后军便更加怯战。此时又听江陵府内有战鼓声起,宗泽一身囚衣站在城楼之上,江陵府城北门大开,百姓拿着菜刀锄头涌出城外,高声大喊,“诛杀敌贼!保卫江陵!”


    第302章 击退蜀


    江陵府百姓如潮水一般涌出城门,这声势浩大的场面,让蜀军的阵脚瞬间乱了。


    “江陵府有援军!”


    “不好!咱们中埋伏了!江陵府还有援军!”


    蜀兵方寸大乱,有人高声喊道:“那不是援军,只是普通百姓!”


    可已经没有人听他说话,恐惧迅速弥漫,原本整齐的队列开始出现裂缝,士兵们看着援军源源不断地涌出州府,敌我差距如此悬殊,让他们挥刀的动作都踌躇了几分。


    江陵军和劫匪军联手,见状趁机更加猛烈地进攻。


    蜀军大将试图稳住阵脚,伸手就砍了两个往回跑的逃兵,鲜血溅了三尺高。蜀将勒马喊道:“列队迎敌!哪个敢后退一步,军法处置!”


    许多蜀地士兵都是第一次真刀实枪地出征,不光没遇到过眼前这般强悍的敌人,也没遇到过首领斩杀逃兵这种事,危急之下不禁两脚打颤,左顾右盼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江陵百姓的呐喊声如同雷鸣,震得人心惊胆战,前排东南军更是士气高涨,大刀横砍竖劈,不让蜀军踏进一步。


    刀兵相见,厮杀不断,劫匪军带领着几百江陵军,看准了敌军薄弱之处,直插敌军腹部,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防线。


    蜀军的前军被冲得七零八落,难以招架,混乱之中,那大将还试图组织反击,但士兵们已经失去了斗志,纷纷溃散,任由他拿着刀挥舞也无济于事。前军溃散,后军更是无心恋战,蜀兵们纷纷丢盔弃甲,向西面逃去。


    那蜀将气急败坏,想要再砍几人杀鸡儆猴,却突然听到破空声在耳边响起,危机感让他猛地弯下腰身,一柄大刀贴着他后背砍过,蜀将再度直起腰来,刀刃相击之时才看清来人,正是江陵军严铭!


    “狗辈看刀!”严铭在马上抡起大刀,刀刀劈向敌将,对手伸刀格挡,两马转圜,又是过了几十招。


    严铭挥刀如风,刀势凌厉,直取蜀将咽喉。对方也不甘示弱,大刀横扫,挡住严铭的攻势,随即反手一刀,直逼严铭胸膛。


    严铭偏身躲过,两人你来我往,一时之间战得难解难分,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正是那劫匪首领!他手持大刀,直奔战场,大喝一声挥刀直取蜀将,蜀将顿时手忙脚乱。


    严铭趁机挥刀,与贼首两刀齐下,蜀将左支右绌,难以抵挡,最终两刀同时砍中,那蜀军大将惨叫一声,跌落马下,当场毙命。


    严铭看了那劫匪首领一眼,继而把敌人头颅割下,大喊道:“贼酋绶首!速速投降!”


    余下士兵一齐跟着高喊:“贼酋绶首!”


    蜀军再无士气,江陵军乘胜追击,一路高歌猛进。百姓们也加入了追击的行列,他们手里举着菜刀和锄头,在后面跟着军队追击敌人,“击杀敌寇!保卫江陵!”


    成百上千人呼喊着,人声如同浪潮一般,前面的蜀军更加不敢停歇,如同被恶鬼追着一般甩着膀子往前跑,在混乱中四散奔逃。


    此时突然听到城楼之下有人大喊:“东南军援军到了!”


    只见从东面跑来几支队伍,高举“东南”字旗,加入战局,共同驱逐蜀军。


    宗泽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战局逆转,紧紧握着城墙的手慢慢地松懈下来,吩咐道:“不必再追击,叫咱们百姓都回来。”


    守成都头领命,下了城楼领一队人马前去呼唤百姓回城。


    此时城内却有快马奔来,来人还没到城头便跌下马,朝着宗大尹喊道:“府尹大人不好了!赵都监在西城门,西城门快要撑不住了!”


    *


    王煜打定了主意要强攻,此番攻城押上他全部兵力,不成功便只能退回蜀地,


    他站在高处望着江陵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擂鼓!助阵!”


    鼓声转换,蜀军涌向江陵城,踩着同袍的尸体往上攀墙,云梯倒了又扶上,有人跌下城楼便又有人爬上,城墙上箭矢如暴雨一般,双方陷入惨烈的厮杀。


    江陵城内,赵仲延指挥守军抵抗,他手下几个副将纷纷亲自上阵,挥舞着大刀砍杀冲上来的蜀军。


    战况激烈,但江陵终究寡不敌众,敌人太多了,纵使蜀军是由下而上,也似飞虫一般攻到城楼之上,守军在混战之中被推下城去,城门在一次次的冲击下终于被撞开。


    蜀军攻入城内,百姓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哭喊声一片。


    赵仲延喊道:“列队!不能让他们进到城中去!列阵迎敌!”


    江陵军却哪里还有心气与蜀军作战?有些人直接扔了兵器,脱了盔甲便逃跑了。


    蜀军大军攻城,他们江陵军一共才有多少人?本就是必败的仗,为何要让他们这些士兵送死!


    有一两个逃窜的,便有三五成群逃跑的,士气被打没了,军队溃散只在一瞬间。


    赵仲延叫手下副将整军,“江陵府百姓皆在城内,不能让敌军进城!”


    他手下曹副将却直接牵过马来,“都监大人快上马吧!江陵府如何暂且不论,那王煜若是擒了都监,都监恐有杀身之祸!”


    赵仲延心急得不行,直接把曹副将推开,自己上了马往城中看去,“严铭怎么还不来!城南的弟兄都去哪了!为何不来援兵!”


    难道他江陵府今日真要落入敌人手中,他赵仲延真要命丧于此吗?


    曹副将说道:“恐怕城北也凶多吉少了!都监大人且自作打算!”说着拿起刀融入士兵之中,亲自上场搏杀。


    *


    江陵府北城门风波渐停,西城门却愈演愈烈,东南军加入战局,援助同袍,共同驱逐蜀军。


    严铭就算脑袋再不灵光,此时也知道他们是谁了,问道:“你们待如何?”


    他之问题模棱两可,前来援助的大将龚旺却斩钉截铁:“我等驱逐蜀军远离江陵府,你江陵军莫再跟着,返回府中去保卫百姓!”


    说着话就似赶羊一般又骑着马向前猛冲一段,果然见前方敌军溃散四逃。


    张将军有令,不加杀害,不杀俘虏,他便只把敌军驱逐了便是。


    龚旺见此处战局已定,便叫人前去打探情况,继而告知张将军。


    张清在大帐之中,战报一报接着一报,晁少古起先还能坐住,到最后站起来在屋中踱了几个来回,而后双眼雪亮,下定决心说道:“是时候了,战机转瞬即逝,不可一味观望,将军此时可取江陵!”


    *


    这边西城门蜀军大军势如破竹,那边北城被打败的蜀军则是落荒而逃。


    消息传到王煜耳中,王煜大吃一惊,“江陵有援军?他们哪里来的援军!”


    “依属下看,不是援军,就是那江陵平民!”


    王煜勒马,叫副将进城,自己随后,可他突然停下来,便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杂声,起先声小,后越来越大,正是阵阵轰隆马蹄声!


    “不好!”王煜左右观望,危机感陡然升起,“快去附近探查!”


    他身边斥候四散而去,他则登高望远,果然见南边远处有尘烟滚滚,王煜心中暗骂,突然又听身边虞侯惊道:“将军快看!”


    他手指北侧,王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北面也渐渐扬起烟雾来。


    王煜喊道:“来人是谁!两边守卫在哪?为何不报信!快列队,抵挡敌军!”


    随着两边烟尘四起,号角声响起,余下正准备进城的士兵变换阵型,都包围在主将附近,意图防守。


    烟尘由远及近,兵马也渐渐露出端倪,蜀军定睛一看,正是东南军旗。


    王煜恨道:“鹬蚌相争,潘邓小儿连此理都不懂!”


    比东南王大军更先到的是他自己的逃兵,王煜见蜀军四散奔逃,有些逃回主营,抓住一人问道:“副将在何处!”


    那小兵哆嗦着答道:“副将已死了!”


    王煜周围的虞侯都大吃一惊,一人赶紧上前劝道:“东南大军来者不善,非是我等能与之抗衡,将军不如将此地暂且一放,留日后再徐徐图之!”


    王煜眼看着已经攻破的城门就在眼前,他这一撤,何日还能再来?只怕是大业再难成了!


    “进城!”王煜一声令下,豁出去似的领军往城里奔去,只要进城关紧城门,他们依旧还有胜算!”


    却没想江陵军在城头上喊道:“王煜小儿!东南军已到城内!速速离去!”


    转眼之间东南军已杀到近前,他们个个身披甲胄,手持大刀,领头的将军威风凛凛,一声怒吼挥刀直取蜀军后方。


    敌军的攻势如狂风暴雨一般,蜀军措手不及之间四散奔逃。


    王煜心中惊骇,危机当前,急忙下令回撤,走得十分迅速,带着如同串珠断线一般散开的蜀军,一路直奔宜都。


    *


    张清派了几个副将追击敌军,自己则带兵长驱直入进了江陵府。


    宗泽刚从囚车里恢复自由身没几个时辰,又被囚在府衙之内。只不过这回却不是和蒋粟二人待在一起,而是和本府都监赵仲延关在一个屋。


    晁少古随后才到达府城,一入江陵府衙,便急忙见宗大尹,得知宗泽被囚禁,在门口就大发雷霆,“你几个不知轻重的,莫要慢待宾客!宗大人乃是主公亲口所说爱民如子的好官,主公日后要亲自接见的!”


    说完推开房门,眼见着宗老大人在此,急忙上前拜见,“晚辈见过宗老,从前听闻宗老之名,心中便十分崇敬,如今乃是上天不薄待于我,叫我于江陵得见!主公望江陵已久,幸亏老大人威风,不叫此地落入贼手,大人居功至伟,如今百川入海,宗老何不顺势而为,入我东南王麾下,以顺天时,以应民意!”


    第303章 入主江陵


    晁少古一番劝说,宗泽对别人尚能冷下脸来,对这曾经为他撰文的后生却没有白眼以对,“晁大人好意,某心领了,只是宗某深沐皇恩,归降之事,实在难以从命。”


    晁少古到宗泽身边坐下,叹息道:“我何尝不知先生忠义?可如今大宋大势已去,朝堂粟贼当道,再为其效力,不过是徒劳尔。我主亦是惜才之人,绝不会亏待老大人,大人若能归降,不仅能保全自身,更能为百姓谋一份安宁。这乱世之中,百姓所盼的无非便是天下太平,上头再有个有德有才之人牧守罢了,大人又何必执拗呢?”


    宗泽神情落寞,偏过身去,摆手不欲与他多说,“我乃宋臣,国若不在,我这老臣生死又有何惧?人生在世,生得其名,死得其所……”


    晁少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劝了,转而吩咐人说道:“送老大人回太守府,叫他家人安心。”


    宗泽听了之后拱手说道:“多谢晁大人厚谊。”


    宗泽被送走了,晁少古又问赵仲延道:“都监大人守城日久,江陵府数月以来未遭大乱,全是大人之能。如今我江东入主江陵府,大人可愿归顺我主?我主仁德宽厚,素来爱惜人才,若将军肯归降,一应官职原封不变,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赵仲延沉默片刻,而后叹了口气,“大人好言相劝,本该听从,只是我心中有愧,若我归降,便是背叛同僚旧主,那些曾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泉下有知,又该如何看待我?我虽不惧死,但求死得其所!江陵既然被你们占领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罢!”


    晁少古走到他近前去,“将军怎说起气话来?我主发兵江陵,既是为了大业,也是为了百姓。当初粟太守牧守一方,江陵府粮慌之时,也是江东伸以援手。以我主之仁心,江陵军归入东南军,待遇只会比宋廷更好,将军何谈有愧?”


    赵仲延默然不语,晁少古又说道:“……更别提张将军自从驻军于此,并未派兵袭扰过。乃是那王煜一心攻伐,致使一地生灵涂炭。”


    赵仲延踌躇了一会儿说道:“……非是赵某不知好歹,我赵家世代忠良,几辈武将,我不能做此举。”


    晁少古说道:“将军何不写信,询问家中父祖,看他们如何说?将军若是归顺,以将军之能,何愁加官进爵?望将军好生思量,早日想通,莫要让英雄无用武之地,哪日将军改变心意,便叫人再寻我罢。”


    说这也叫人把赵都监送回家去,且派人保护。


    赵都监也告辞回了家中,晁少古又摊开信纸给主公写信。今日入主江陵,乃是喜讯,必要叫人快船送达。


    而后又叫来州府小吏到府衙听差,宗老大人不愿归顺,他只能先暂管江陵一地,掌管此地军政大事。


    *


    张清入主江陵府之后,派大军驻扎城西与城北。


    至于江陵兵,他则是先把军中几个副将一一劝降,然后将大小军官一应召集在,表明了军中长官的归顺之意,“……江陵军即将编入东南军,尔等记得告喻士兵,勿要使军中有乱。”


    眼见着大势如此,长官既然已经归降,他们手下人哪里有不从的?现今他们江陵战败,本来就是东南军手下败将,怎样还不是任凭外人搓扁揉圆?如今这张将军还肯召集他们说明形势,并且承诺官职如前,待遇不变,已是天大幸事,遂纷纷表了忠心。


    张清随后将江陵军一万余人分而治之,悉数安扎在江陵府附近。


    严铭也领着自己两千多人马,就在城西驻扎,临靠着东南军,说不上是监视还是管控。


    他也没工夫细想归降一事,赵都监不在,江陵军士卒正是大战过后,有一大堆事要忙。


    如今他们江陵军被从自己军营赶了出来,在这儿先要搭建简易军营,一众士兵抱茅草,砍竹子,做草席,又有人去官府领军粮,埋锅做饭,城西正好是伤亡惨重之处,军医正忙着医治伤患,营里面听着“诶呦诶呦”的痛呼声,严铭看了一会儿伤患,又叫人去管制兵器和甲胄。


    忙乱之间闻到远处有肉味飘来,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严铭狠瞪东南军军营,暗骂了一声,“格老子的,没听过当兵的还吃肉的!”


    他一边骂着一边看各营收上来的甲胄数目,翻了几遍册子,气道:“怎么这么少!还有这么多破损的,打个仗……”


    正骂着底下指挥使匆匆找来,“副将……严副将,手下人问杀的敌军还算功吗?”


    严铭把册子狠狠一摔,“算个屁!”


    指挥使本不该在这时候找不痛快,但这事不能糊涂,他满脸为难,“都是兄弟们舍了命拼杀的,不算功劳算啥……”


    “算他们劲儿大!”严铭浑身烦躁,一脚踢在木桩子上,把上面的油灯踢得晃出了残影。


    指挥使还没走,在一边等着,严铭又使劲踢了他一脚,“没踢你是不是?滚!”


    惹人心烦的可算是走了,从那边东南军军营又过来好些个人。


    孙二指挥着手下,“就在这块,就这。”


    来的东南军找好了地方,开始在土里砸钉子。


    严铭看着东南军忙忙碌碌,自己叹了口气,正了正头盔,面上勉强挤出个笑容,往前走去,“见过大人,不知大人贵姓?”


    他这一看不要紧,这人不是那绑匪头目!


    他说身形怎么这么眼熟!


    孙二看严铭,也知他是老熟人,说道:“我叫孙二,指挥使。”


    严铭连忙拱手,“见过孙指挥,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指挥见谅!”


    孙二摆手说道:“可别,咱就是出门听指令,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按官职来说,你可比我高,你这江陵军虽长官是个兵马都监,可寻常兵马都监就管五个营,他赵都监倒好,管了二十个!连带着你们这些手下压得官职都低了。”


    严铭抱拳低头说道:“严某一介罪人,指挥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能不赔罪!”


    孙二急忙搀扶他,“有什么罪?没罪,你江陵军就快并入东南了,到时候大家伙都是兄弟,没白的这么不痛快!”


    严铭看着孙二,觉出他和自己以往见过的军队长官有些不同来,十分江湖气,不过他也并未多言,而是问道:“弟兄们这是做什么?”


    只见那几个东南兵以极其娴熟的手法迅速钉完钉子,之后就是拉线搭篷布,那篷布十分厚实,光是看着就能看出造价不菲,他从军十几载,少见这么好的篷布。


    孙二说道:“搭帐篷,你这营里也有受伤的,张将军怕你们草药不足,特地让附近的军队多关照些,待会儿护理娘子过来,你可千万叫手下弟兄注意些,不要冲撞医者,否则伤了和气,好事也变了坏事。”


    护,护理娘子?那是什么?


    严铭还没细想,就见那边又走来了一群人,看身影确实像是女子,严铭眯起眼睛细看,人群走近,几个医者带着一群身着朴素衣裳的小娘子,拎着大木箱,扛着板舆,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这边来。


    严铭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医者,怎么都是娘子!


    那几个东南军已经接过担架,帮着抬伤患了,护理娘子则是在帐中搭了简易的小床,还有一些人在帐中消毒。


    严铭和孙二说道:“这……这怎么能行?军中咋能有女子?这……”


    孙二两手抱臂,从前听到的学到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微微一笑,“正义之师为和而战,不为战而战。我军不光重训练,更重医疗保障,以免去士兵忧虑。这些护理娘子都是学了几年医术,经过训练的,技术十分高明,严副将且宽心吧。”


    严铭望过去,那些新来的人正在分配任务。


    如今当务之急是为重伤出血不止的人做诊断,几个东南军用那怪模怪样的板舆把伤兵抬来,一个护理娘子赶紧走过来询问了伤势,那士兵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左右转头,被护理娘子训斥了之后又只能答话。


    护理娘子利落地把他的衣裳剪开,粘在伤口上的布料被撕下来,血流不止。


    她用又快又轻的声音说道:“放松,我会帮你处理好伤口的,首先要先消毒,有点疼是正常的。”


    护理娘子打开木箱,取出纱布和止血药,清理伤口的时候那士兵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就扭曲了起来,痛呼出声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嗓音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一脸硬气的硬生生扛了过去。


    那护理娘子又拿出止血钳,针线,将伤口快速缝合,动作利落而迅速地为士兵绑好了纱布,然后说道:“不要乱动,我明日会再来上药,安心养伤,你的伤会好的。”


    士兵原本痛苦的表情渐渐舒缓,看着那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小娘子,眼中露出感激。


    夜晚伤兵都处理完了,严铭叫手下长官来自己跟前,简要说了目前形势,最后说到士兵杀敌的功劳一事,“……这事叫大家伙多担待些吧,如今咱们换了新主,这赏钱不能跟东南军要。不过我白日里想了,他们之中要是有不服的,我和东南军讨要个差事,咱们刚刚归降,没有功劳,我欲请出兵去宜都打王煜,谁要跟我去的,要在新主面前亮个相的,叫他们跟上!”


    *


    龚旺带着东南军一路追到宜都,王煜逃回宜都城之后,就关了城门,闭门不出。


    他接了张将军指令,在此驻军包围宜都城,一只苍蝇也不叫他飞出来。


    围城五日,江陵来人传信,龚旺赶紧叫人到跟前来,“张将军有什么吩咐?”


    第304章 学子狂欢


    张清没什么特别的吩咐,依旧叫龚旺原样围城,只不过送来一批人,正是从前江陵军厢兵营里的,前来宜都城和他们共讨王煜。


    龚旺笑了,“那他们可算讨了个好差事,单单在这城外等着就行,咱们围而不攻,宜都也撑不了多久了。来的人是谁?”


    送信人答道:“来的是江陵府严副将。”


    “叫他来见我罢。”


    既然是想到这儿来立功的,那他也不妨成人之美。东南军已经数年没有新进来的军官了,如今这个严副将见风转舵,倒也是个明白人。


    严铭进帐见过了龚将军,龚旺自然多关照他几分,问了他出身来历,之后与他共同去了阵前。


    龚旺说道:“……你是西北人,咱这东南军,一些是山东人,一些是江南人,还有来自天南地北的禁军,因在广德军就粮,我主起事之后,自编入了东南军。”


    严铭也和他聊起闲话,“将军何时入的东南王麾下?”


    龚旺笑道:“我自东南王在东平发家之时就认得他了,你可知我长官张清将军?”


    严铭自然知晓。


    “……当时东南王在东平府任押司官,张将军则是临府东昌府兵马都监,那时二人就相熟,我在张都监手下任一任副将,之后东南王带梁山军来到江南,张将军在那时就带我一同南下了。”


    严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在军中新认识一人,便是那日扮作劫匪劫囚车的孙指挥使,想来指挥使从前是梁山上的人了。”


    龚将军点点头,“他是军中老人了,从前只是个伙长,一级级升上来的。你刚来到东南军,时日久了就知道了,咱们这儿只要踏实肯干,总会往上升的。”


    严铭见龚将军如此平易近人,自己心里忧虑也放下些许,想到这几日见到东南军种种,长官有理有据,士兵待遇也好,不由得对自己手下这些小兵少了些担忧。


    两人一路走到阵前,伙房小兵正在煮肉汤,几十个大锅架着,里面的羔羊肉汤鲜味美,萝菔晶莹剔透,再配上烙的烤饼,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严铭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龚旺说道:“弟兄们头一次来,吃点好的!”


    严铭见了羊肉汤,硬生生把自己的眼神挪到别处去,说道:“弟兄们寸功未立,哪里能受如此奖赏?不知军中如何打算,我等何时去攻宜都城?”


    龚旺拍拍他的肩膀,“宜都城哪里要我们攻打?此地城小粮少,咱们就只在这儿驻守,不出两个月,城门自然就开了。”


    说完又对着伙房兵说道:“勤扇风,让烟飘远点。”


    严铭说道:“既然围而不攻,不如劝降士兵,我军中正好有嗓门大的,将军意下如何?”


    *


    宜都城内,守城士兵靠在城墙内歇息,一刻不停地咽口水,“……他们东南怎么这么富裕?连军营都吃得这么好。”


    另一人不屑道:“咱们蜀地也不差!”


    “是不差,可那是官人们有钱,关咱们这些军户啥事?唉……我也想吃肉了。”


    “我也是,就是没有肉,能吃顿饱饭也行……”


    自从他们进了宜都城,原本不多的口粮又减了一半,见天的这顿吃完没到下顿就饿得抓心挠肝,军营之中怨声连天。


    “咱们何苦来这地方?就在成都府多好……也不知道城中存粮能撑到什么时候,我想家了……”


    几人说着话,抹着眼泪,闻着肉香味,十分痛恨东南军!可城楼下军队不光煮肉馋他们,还派人拿着大喇叭喊话。


    那东南小兵扯着嗓子喊道:“宜都城的兄弟们!咱们知道你们现在日子不好过,城里面就快没粮了,天天饿着肚子,你们心里肯定也清楚,这城还能撑多久?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再这么耗下去,结果就是白白送命!”


    “我们东南王麾下军纪严明,只要兄弟们识相,赶紧投降,我们绝不滥杀无辜!活捉王煜,赏金百两,升官发财!杀了军中长官,赏金也有五十,照样升官!”


    城内的守兵都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们城外这是说什么!速速禀告将军!”


    城上守军往下跑,一路之上见了不少往城外张望的军民,城外东南军还在喊话:“……你们为王煜卖命,他却不会管你们死活!投靠了我们那可就不一样了,入了东南王麾下,口粮管够!再也不用受这饿肚子的罪!”


    “速速投降!投降了才有活路,才有好日子过!别再执迷不悟,速速投降!”


    宜都城外换了几批人,车轱辘话来回说,从傍晚说到深更半夜,第二日鸡打鸣时又有人开始拿着大喇叭喊话。


    王煜把手中配剑拍在桌上,“姓龚的欺人太甚!”


    马上就有人出来为主分忧,“属下愿率人与之一战!”


    军中参军赶紧说道:“使不得啊将军,如今敌盛我衰,不能自撞南墙!”


    “那就任由他在城外吵嚷吗!”


    参军连忙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安定军心,之后等待时机,若敌军有破绽之处,我等再一击致命!”


    众人听了这话都看向王将军,王煜沉默许久,而后说道:“就依参军之言。”


    *


    江陵城中,晁少古严惩贪官污吏,把一只脚已经迈出江陵城,却又被他们截回来的粟裕和蒋子明在菜市口处了刑,又将一众小吏通通革职,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


    而后便是大开江陵门户,叫江南一地互通有无,一时间江陵府涌入商人无数。


    百姓们终于吃到了价贱的米,过上了不用提心吊胆的安生日子,也不去想上头的天变成了什么样,无论这江陵是谁当家,只要他们能安居乐业即可。


    为此事宗泽还特地给晁少古写了书信,怕他如此作为,江陵府会重商伤农。晁少古再三保证,说了苏州好多事迹,这才又重施此政。


    江陵府大批官吏被处置,实乃是除了官吏本人之外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江陵府小茶馆里说书先生与茶客一同畅聊局势,“……若说贪官污吏落马,谁最开怀?”


    “这……肯定是咱老百姓!”


    说书人晃了晃扇子,摇了摇头,“咱们这些人乐呵也只一两天,往后还要过生活,贪官是跌了马了,咱们也没富起来,不是百姓。”


    “那就是衙门里的官!旁的官员被处置了,他们不就能一展宏图了!”


    说书人捋捋胡子,“你只看清一面,这衙门里是有人走了,可旁的官吏也不见得就能升上一升,更何况新来的官员怎样还未可知,这官吏,也就是喜忧参半吧。”


    一群茶客笑了,“老头,那你说是谁?”


    说书人把折扇放在桌上,“着最开怀的,莫属今科学子了!诸位家中可有考生?据我所知,江宁府自今年年初就涌入大批待考学生,如今听了江陵府归入东南,个个喜出望外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呀!好些日子没见谢鸠首了!他怎么没来城中?”


    “该不会是带着他那团员去江宁府考试去了吧!”


    *


    东南王一举攻下岳州,鄂州,最终入主江陵府,这打下来的偌大地盘都需要官员吏员,眼见着三月中考期将至,这届来江宁府考试的学生陷入了狂欢。


    他们这些刚取上的学子,一地长官做不了,可是小吏,县官总能做的!只要进了东南官场,随着潘主公打天下,时日久了,熬熬资历,他们以后便是开国的老一辈!


    谁还说潘主公是乱臣贼子?分明是经天纬地英武圣名的开国之君!


    谢鸠首带着他团中读书人搭了李大官人的商船,顺着长江来到江宁府,到此地时已是临考试没有两天了,李大官人一应安排了食宿,叫学子们安心考试。


    谢鸠首十分感激,人生地不熟的,头一次到这儿,又是即将考试这样的重要时刻,有李大官人这个熟路人在此,真是少了他们不少麻烦。


    谢鸠首带着众学子长揖,“官人之大恩,我与团中诸位学子没齿难忘。若无官人相助,一路送到江宁府,又早赁了大院子,我等在这陌生之地,定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官人这番慷慨,实乃我众学子的贵人!”


    李大官人紧忙扶起他来,“鸠首这是说哪里话,正所谓出门靠朋友,举手之劳罢了。我虽是一介商贾,但也深知读书人之不易。诸位学子寒窗苦读多年,如今正是大展宏图之时,我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如今只盼你们都能金榜题名,有个好前程。”


    江宁府三月第一场考试场面盛大,光是新开辟的大考场就比去年多了二十多个,亏得这两年来府里应苏州府号召,兴办了许多小学,不然还没法一齐考这么多的学子。


    前来考试的诸位学子蜷缩在江宁府众小学的小板凳书桌上冥思苦想,提笔作文;谢鸠首却在去接受《江南风尚》记者采访的马车上。


    谢鸠首颇有些羞羞答答的,“这……谢某只不过是个乡野中人,虽建了书社,召集乡间人读书,可也没有功名,如何就能上期刊……”


    李大官人说道:“鸠首不能上期刊,何人能上?鸠首乡绅出身,却能为国培养人才,为府中救助百姓,危难之时还能带领团员守卫州府,如此这般,便是当朝官员,都要表彰一番,鸠首如此,更是诸家典范!”


    谢鸠首被他捧得真有些面红耳臊了,下车的时候还拿着袖子遮了脸。


    *


    建炎五年四月刊一经发售,江陵府之事被众人知悉,谢鸠首也为人熟知。潘邓看着这个月的期刊,点了点头。


    他把期刊之中大事略略看完便放下,随后又开始批成堆的折子。


    当领导就是这点不好,每日都很忙,江南大事小事都要有个抉择,眼见着今天把手上的事办完,明日又是这样一堆。


    索性潘邓也忙惯了,也不觉得吃力。


    正批着折子,门外有人通报。云卷抱着一沓纸进了房门,走到大人案前,“徐大人派我送来。”


    潘邓把那沓纸接过,“他说了这是什么?”


    云卷说道:“说是两位小宗子的功课,叫大人也看看。”


    潘邓也看出来了,面上带着笑翻阅起来,叫云卷下去了。


    两个孩子差了几岁,学的也不一样,潘阳这时已经能够写大白话写一小段了,潘邓有意在这个时候叫她多说话,多表达,说得多了,语言逻辑才会成型,日后学习事半功倍。


    潘昭目前年龄还太小,潘邓叫他依旧学习幼儿课程,今日眼见着做了数术题,这开头第一张就是。


    让他来看看做得怎么样,第一道题,五加五等于嗯?


    潘邓眉毛拧了一个勾,拿了放大镜放到答案上,镜面缓缓向上,那个答案也越来越大。


    九?


    五加五等于九?


    第305章 狼奔豕突


    今天正好俩小孩休沐,潘邓去后府他俩院子里,把做完了功课正在拿着木剑扮大将军的小潘昭逮住,“五加五为什么等于九?”


    潘昭嘴角上翘,一副十分得意又很谦逊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说:“我这回没有用算筹,全是心算哒!”


    潘邓:“……”


    那你很棒喽。


    他把小潘昭夹在胳肢窝里,往后院带走了,后院一共用篱笆围了十个小鸡仔,是这两个小孩上街见了后非要养的,一人五个,加一块十个,前些天刚刚买回来,怎么今日就忘了呢?


    潘邓在鸡圈旁边把五加五等于十,四加六等于十,三加七也等于十,二加八还等于十都叫这小孩都搞明白了,这才放他去玩。


    潘昭一溜烟跑了,从行宫后府出门又去了前府,转了好多个弯,过了好些扇门,去找徐爹爹,“五加五等于十!”


    徐观十分满意,摸摸小孩头毛说道:“我家二哥日后能成张衡矣。”


    潘昭就赖在爹爹身上不下来。


    徐观理了户部公文,又叫人吩咐左曹郎中、员外郎整理户籍,新收归江东的几州已迅速稳定下来,不过战乱之时新出生人口、人口迁徙、核查户籍信息等都缺少登记记录,此事要一级级吩咐下去,以确保苏州府对人口的掌控,进一步掌控税收和徭役。


    东南官场设置官位并不冗余,但是加强了监督,今年他户部又空闲出百来个职位,也不知考场之上的哪个学子能填补空缺。


    一堆事做完之后,小潘昭都睡着了,身体直直的,脑袋却往后仰。徐观把小孩抱起来,一路抱到他姐弟俩的小院里,给他放到床上,“你们莫吵他,叫他睡个小半个时辰,之后记得叫醒,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


    做事的娘子应下,徐观这才又去潘哥儿书房寻他。


    潘邓一边拿折子放折子,一边说道:“小孩不会十以内加减法也没关系,他小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理解,多教他就懂了。”


    徐观点点头,坐到桌上给潘哥儿磨墨。


    潘邓絮絮叨叨,“……日后他俩要学的东西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依我所想,六七岁再让昭儿开蒙就行,识字说话读书,写文章交同窗学做事,体察民情,治理一地,御下谏上,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吧,时日久了自然能成才了。”


    徐观说道:“依你所想,他们要能成才,得多少时日?”


    潘邓想了想说道:“……我也对如何培养继承人有几分茫然,不过依我所想,圣贤书可以不读,基层不能不下,当朝宰相必要做过县官,他们要有朝一日治理一国,必须要在地方待满几任,再行回京。”


    前车之鉴,为领地培养成熟的继承人,是他的职责。


    他掰手指头算算,“……如此这般,估计得到这俩小孩四十五岁往后了……”


    嗯?潘邓睁大眼睛,那他还有多久能退休?不行,他要重新算。


    徐观却笑了,“嗯。”


    潘邓抬头看着师叔笑起来十分好看,自己这屋子像被照亮了一样,也不再想那些麻烦事。


    他单手托着腮,拄在桌上看师叔,师叔挽着袖子磨墨,真有“蓝”袖添香之感,他越看越觉得心情愉悦,美得冒泡。


    “尚书大人冠歪了。”


    徐观抬起眼来看他。


    潘邓起身凑到师叔身前,把他戴得好好的发簪抽出来,又捅咕捅咕扎进去,“好了。”


    他整理完了发髻,两手支在桌上,两人近得能看到对方眼里自己的倒影,徐观看着潘哥儿定定地看他,便缓缓地把自己眼帘垂了下去。


    两人缓缓凑近,双唇触碰,慢慢亲吻。徐观伸手把砚台拿到远处,将潘哥儿抱到桌上,两人抱在一起,潘邓也不想批折子了,也不想出府办事了,就靠在师叔怀里,真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喜欢观哥儿。


    徐观捏着他的胳膊手腕给他解乏,和他说户部的事,潘邓懒洋洋听着,过了一会儿把另一只手也凑过去。


    徐观又给他揉起来,感慨道:“你从前不爱动笔,现在为了政务,也要每日执笔了……”而且经了小潘王爷一番计算,保守还要再执三十年。


    两人靠在一起,三月午后的阳光撒在屋里,暖融融的。


    潘邓整个瘫在师叔怀里,一个手指都没动,徐观亲了一下他的脸,低声说道:“累了一天了,回屋去我给你按按吧。”


    潘邓听了这话身体反射性地抖了一下,而后左右看看最后看向师叔,小声说道:“这大白天呢……”


    徐观双手握住小师侄两个手,靠在他耳边说:“不妨事,中午休息一会儿。”


    潘邓低头看着师叔捏自己手心,不由得耳朵红红的,十分没有立场地同意了。


    二人回了屋关了门,徐观给他推推后背揉揉腿,十分正经的样子,揉后背时潘邓还放松了一会儿,翻了个面儿再揉他就浑身紧绷了。


    床幔放下来,依稀之间能看见里面人影,影影绰绰地有压抑的喘声传出来,潘邓捏着师叔的衣裳,“观哥儿……”


    徐观也凑过去,想要吻他。


    此时却听院里突然有似小猪仔冲破篱笆撒腿狂奔之声传来,一边狂奔一边有人声喊道:“谁是破虏大将军!”


    “我是我是!”


    “看刀!”


    木剑相撞,砰砰砰砰砰!


    紧接着两个小崽子又是一阵狂奔,从院子东边跑到西边,“破虏大将军看我大刀!”


    “威猛大将军看我双鞭!”


    磅磅磅磅磅!


    两个小崽子又是一阵狂跑,齐齐撞在门上,“爹爹,爹爹!”


    “父王,父王!”


    屋里两个人僵住了,潘邓难捱地闭了闭眼,把胳膊搭在眼睛上,头朝一边舒了口气。


    徐观笑了,亲亲他起伏的胸膛,而后下了床榻,理理衣衫,开了房门。


    “爹爹!我是威武大将军!”


    “我不是西征大将军了,我是破虏大将军!”


    徐观挨个夸了一遍,之后说道:“二位将军什么都好,只缺个大马,林中尉今日在府中,你们去前府找他,叫他带你俩找周工曹,他手下有人会做好木马,叫周工曹给你俩做个坐骑。”


    两小孩听说有马,十分开心,只不过……


    “可是林太傅见了不让呢。”


    “太傅今日不在府中,去吧。”


    两小孩对视一眼,规规矩矩拜别了爹爹,一溜烟跑了。


    徐观这才又关紧了门,重回那轻柔床幔里去了。


    两人一直黏糊到下午,久违的一块泡了澡,饱饱睡了一觉,醒来才又重新工作。


    林中尉来找主公,先是说了两位小宗子已在周元敬处,叫周工曹找人做木马呢,继而又说到一事:“去年来的张宝太监已在苏州府待了一年了,前几日又来找我,主公待何时接见?”


    潘邓这才重新想起这人来,“他想通了?”


    林朔笑道:“之前还有些执拗,如今已过了这么久了,依我所见,他那心气也没了。”


    那三人来到苏州府之后,前朝武功大夫宋江和花荣早已被主公安排到军中,只张宝太监一个人十分顽固,主公却也没怎样处置他,只好吃好喝养在苏州府,也不接见,就这样晾着。


    张宝太监找了他几次,之后便消停了一阵,前一阵子又来找他,连找几回,看来是想通了。


    潘邓说道:“既然如此,叫他来府中吧。”


    张宝太监进了东南王府,形容消瘦,面容憔悴,行大礼拜见了东南王,“……小人感念东南王收留之恩,特来拜见。”


    潘邓扶起他来,“我与张宝公公也有数面之缘,公公不必如此拘谨。”说着叫他坐下,“公公憔悴了。”


    张宝泪流满面。


    潘邓与张宝太监说了如今局势,北面应天府的动乱,而后说道:“三月到五月正是学子科考和官员遴选之时,我这府中正好也有个空缺,太常缺一奉礼郎,我思来想去,张公公最合适不过,你可愿进东南朝廷,为我分忧?”


    张宝没想到潘邓如此抬举他,可他却不能当真,赶紧说道:“我乃残缺之人,哪里能当官?”


    潘邓说道:“我宫中不设宦官,以后也没这些规矩,你的身体情况是你的私事,不耽误公事。”


    张宝被这句话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接下了差事。他没想到东南王竟然真是诚心的,也不敢推辞。


    回去路上他止不住地想今日面见东南王时,他所说的“宫中不设宦官。”


    不设宦官,如何保证子嗣正统?如何保证宗庙延续?这岂不是胡闹?


    可他又想到东南王在民间选的两个孩子,难不成东南王真不要亲生子嗣了?那不是个激励民间领养孩子的手段吗,怎么难道还当真?


    而且就算他这宫里不要设宦官,下代帝王也不要宦官不成?难不成不要血统了!十分奇怪,东南王此人做事十分叫人捉摸不透。


    连带着给他安排的差事也是,奉礼郎是办礼仪差事的,将这样的事托付给他这个前朝皇帝的内侍,如此这般,真不怕他出什么纰漏吗?张宝脑中思绪繁杂,他擦干了眼泪,不再想了,这一年他已想得够多了,眼泪也流干了,怎样想也没有出路,他也想放过自己了。


    张宝回去路上觉得脚步轻了很多,没像往常一样浑浑噩噩,而是也开始打量苏州府来。破天荒去茶馆喝了茶,听了书,绕过丰乐楼,去小铺里吃了汤面,回去路上感觉自己身子骨轻松了,好像天要亮了。


    他要是真做官了,也去那个慈幼局看看吧,问问能否收养个小孩,自己除了不能娶妻,也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了。


    第306章 宗泽回乡


    今日后晌张宝进府中相见,叫潘邓想起宋江来,又让武松去军营叫宋江来府中。


    宋指挥颇为忐忑地来到了东南王府,拜见东南王。


    宋江看着武松,武松兄弟依旧跟在潘邓身边护卫左右,只不过较之从前,已大不相同,人十分沉稳,衣着也贵气了些,真似个王爷身边得力的侍卫首领了。


    宋江又想到从前在山上的林冲、关胜、卢俊义之流,如今皆是东南王身边得力的人。像那李俊一伙、阮氏三雄、杜迁宋万等人,也都得了看重。只有自己这个昔日的梁山首领,棋差一步,到了如今也不显赫,实在是天意弄人。


    潘邓叫宋江免礼,近前答话,“你到江东来多久了?”


    宋江恭敬答道:“属下已到江东一年了。”


    “这一年来你在军中可还适应?”


    宋江紧忙答道:“小可一介罪臣,能得东南王青眼,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承蒙殿下不弃,我在军中一切都好。”


    潘邓点了点头,手里翻看着卷宗。


    宋江好不容易又到了东南王府上,怎可能放过这表忠心的机会,连忙又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属下前些日子梦回从前,想我宋江生于水泊梁山,长于江湖草莽,本一介反贼,幸逢殿下到了东平,诏安我等,这才谋得一官半职。如今大宋国丧,后继无人,天命在我东南!曾经我等虽为贼寇,但皆因官逼民反,心中所念,无非百姓疾苦与世间公道!今殿下以仁心治天下,属下愿以性命相许,为殿下分忧解难。殿下不弃,念我等归心之诚,纳属下于麾下,我当效犬马之劳,为殿下守护江山社稷,保百姓安居乐业!”


    宋江一番剖白,忠心日月可鉴,潘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也知宋指挥从来便是忠义之人,今日恰好有一事叫你去办,你可愿意?”


    宋江哪里能说个不字?恭敬说道:“愿听我主差遣。”


    潘邓便说道:“此事保密,你莫要与他人提起,我近几日思来想去,此事交给你最合适。明日我修书一封,你带着我书信启程,去河中府找府尹杨大人,他会安排你诸般事宜。”


    宋江领命,回了家中收拾包袱了。


    *


    三月下旬,潘邓从苏州府任命晁少古为江陵太守,张清领军三万驻军于此,整顿军队,同时扫清蜀地以东的江南一地。


    如今蜀军王煜与东南军对峙,潘邓特意从江州等地加派了人手过去,以供晁少古差遣,遇事不决,也可共同商议,出谋划策。


    与此同时,江陵府的船只到达苏州,宗泽和赵仲延入了王府,得潘邓亲自接见。


    潘邓又见宗泽,老大人比起从前登州相见时年迈了许多,不过眉眼之中依旧能看出坚强之意。


    二人拜见东南王,潘邓搀扶他两个起身,说道:“如今形势已然不同,本王也知二位皆是忠勇之人,只是天命难违,既已至此,还望两位能为天下苍生着想。如今江南初创,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以两位之才,到我麾下,我虽才疏德薄,也愿奉两位为上宾,不止二位意下如何?”


    宗泽拱手说道:“东南王深情厚谊,我等感激不尽,只是我宗泽一生忠于大宋,虽如今战败江陵,但忠心不改,望殿下见谅。”


    他直接拒绝,潘邓却也不见恼怒,“宗老大人一生忠勇,我深感敬佩,纵你不为我效力,我心虽遗憾,却也不能强求。老大人无论如何年事已高了,只不过大人不愿出仕,不知衙内可有功名?”


    宗泽再拱手说道:“犬子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我等皆是罪臣,如今得殿下宽容大量,青眼以对,又以礼相待,实在恩重如山,本该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家国之义在前,大宋国丧,我也心中寥寥,实在是不愿再做官了……”


    潘邓早就看了晁少古来信,言说宗老大人十分固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便也不继续强求,而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我听说宗老大人家乡在婺州,是也不是?”


    宗泽说道:“罪臣婺州义乌人士。”


    潘邓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说道:“婺州便在我两浙之内,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老大人既然厌倦了官场,不如回乡养老,我给老大人和宗衙内赋个闲职,叫你一家人回乡如何?”


    宗泽听东南王竟然如此处置此事,真有些动容了,从他走马到任江陵府开始,江东便一直以礼相待,到了如今他已是阶下之囚,没想到东南王依旧能如此礼遇。


    他万般心绪涌在心中,说道:“承蒙殿下大恩,我愿带着犬子回乡,耕读传家,再不出乡野!”


    潘邓微笑道:“老大人所愿之事,我自会应允,老大人回到家中且和家人收拾一番,明日我便叫人送老大人回乡。”


    潘邓又看向赵仲延,“将军意下如何?我知将军武艺高强,又深谙兵法,如今江南征战在即,将军若能为江南效力,我江南又多一员虎将!”


    赵仲延拱手说道:“败军之将,本无颜苟活,得殿下看中,愿报殿下知遇之恩,万死不辞!”


    潘邓上前拍了拍赵仲延的肩膀,领着二人往屋外走去,“赵将军果然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叫人领你去军中。”


    说着他又看向宗泽,“……宗老大人回乡之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我明日便给义乌袁县令去信一封。袁县令为人热络,定会全力相助,望老大人在闲居之时,也能为天下百姓念。”


    宗泽微微颔首,“殿下如此厚待,宗泽感激不尽,我定会带着家人在乡间教导子孙,以安晚年。”


    潘邓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老大人赋闲家中,若是袁县令相求,你便见上一见。”


    宗泽哪里有不答应的,虽然听这话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有多想,“这是自然。”


    *


    到了四月初,他一家人乘船到了婺州义乌,此地袁县令听了是主公安排的人到了,别管是不是虚职,是不是赋闲在家,也要招待一番。


    府衙设了酒席,众位官员都到此接风,场面好不热闹,宗泽一家人这才见过了袁县令。


    袁常谨与贵客自报家门,“家兄常然知江宁府,家弟常谨在苏州府为官,常伴殿下左右。我才疏学浅,任一任县令,今日得见宗老大人,真是万幸!”


    宗泽和宗颖二人一同陪县令喝酒,心中也纳闷,这一家看来是颇有家学,不过其兄弟都是高官,得东南王看重,为何此人倒在这当个小县令?


    他们义乌小县也不是什么富裕之地来的。


    不过此疑虑他也只过了几日便解开了。


    宗泽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老房屋眼看着已在修缮,想来是县令大人好意。正巧袁县令邀宗大人明日来县衙一同议事,宗泽心中想着此事要谢过袁县令,便欣然前往。


    府中所议之事乃是此地扶贫事宜。


    宗泽起先还弄不明白何为“扶贫”,不过听了县衙中人热热闹闹地讨论,他倒也能在言语之中明了了。


    说是“扶贫”,搞这么个没听过的名字出来,其实就是安定民生而已。只不过苏州府对此事极为重视,给辖下县乡都定了具体的数字,每家每年收入多少为“贫”,一乡之中有多少“贫”户,则会被称为“贫困乡”,而官府必须有所作为,或以三年为期,或以五年为期,将此地“贫困率”降低,否则官员考课之时,其评级评语可想而知。


    袁县令说道:“上面有指标,咱们下边必须把这件事落实到位!前几日我和县丞大人各处走了走,又叫孟文书、李文书查过卷宗,孟文书,你来说说咱们义乌现状。”


    孟文书说道:“咱们义乌在钱塘流域,东接绍兴,南连处州,西邻衢州,北靠杭州,县内还有江水,单说交通,是四通八达之地,日后无论咱们县里要做什么改革,有这水系,都比旁的县来得方便。辖下乡村主要稻、桑、麻,稻米是粮食,桑麻则能织布。”


    孟文书手指划过嘴唇,将手里一沓纸翻了一张,“……只不过单单靠天吃饭,难以让乡中贫困户脱贫,咱们义乌的地太少了。土地少,这是事实,轻易改不了,不过咱们县里也有旁的产业,织布、制陶瓷、酿酒、雕版都成气候。”


    袁县令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咱们东南也有成功的扶贫案例,苏州府还发下了指导文书。”


    他手中翻开一个小册子,宗泽眼看着那册子皮上写着《扶贫六法》。


    袁县令说道:“当初苏州府战后能靠着纺织园区和水泥厂重新立起来,咱们义乌小县也能效仿此法,此正和六法之中的“产业扶贫”,不过此事也不容易,首先一步便是要筹集钱款,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众人商量了一阵,李文书说道:“……也不一定要咱官府筹钱,但凡是有什么厂子,叫县中、或者是府中富贾买扑便可。”


    袁县令一听,此事大为可行,就要这样拍板决定了,“既然如此,我看也不必实封投状,咱们直接明状添钱即可!”


    宗泽忍了好一会儿,真是忍不了了,本来想这袁县令叫他在这参会,他旁听就是了,可这县官究竟是什么水准?做事怎么如此草率!


    他开口说道:“大人要征集商贾投状,叫他们暗自投便是了,怎能明着拍卖?一来不和官府作为,二来如此岂不叫此地重商伤农?那商人哪有吃亏的,多花了多少钱,全都要在百姓身上找补回来!”


    众人听宗大人居然发话了,都看向他。


    “……苏州府能施行此法,全赖潘大人手段高超,长袖善舞,能平衡各方而已。小小义乌岂能照搬全抄?上来就要建大厂,到时候商人势大,尾大不掉,百姓更苦矣!”


    治理一府一县,岂能照着书本来?这样做怎么对!


    本以为东南王官场之上皆是些少年英才,可没想也有这些糊涂人,不过他转念一想,江南初创,可不是没什么老成之人吗!


    宗泽这么想着又放不下心来了,和这些个官员讲了他从前在各处为官,做府尹,做县令的种种事迹,“……叫尔等扶贫,不是叫百姓一下就能赚大钱,而是要先要把贫的扶起来才是正事。”


    扶贫虽听起来是个新词,但也是新词旧事,说到底还是那么回事,以为自己不会吗!


    第307章 宗泽出仕


    袁县令起先还有些不服气,只不过宗老大人乃是主公派下来的,信中也说了要格外关照,因此也并没反驳,而是问道:“依老大人之言,此事该如何?”


    宗泽说道:“现如今义乌地小,官府贸然招人建厂,实在是大动干戈。但索性本地有大工坊在此,官府可用此优势,召集贫民,教给他们技艺,再提供就业,如此可行。”


    嗯?这和他们要在本地建厂有什么不同?都是要让没有土地的农民再做一份工赚钱呀!袁县令疑惑地看着宗老大人。


    宗泽接着说道:“……首要一点是教给贫困者赖以谋生的技艺,像用纺织机织布、做泥胚、烧窑等。教好后,再由官府出面,帮助他们寻找工厂,或者让婺州、两浙大小商人到咱们这来建厂,收纳贫民……”


    宗泽说得头头是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也升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种举措都是他根据两浙的民情而提出的方法,若是在其他地方,他必不会这样简单的说出“教给贫民技艺”或是“叫两浙商人来义乌这小地方建厂”这样的话。


    从古到今,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哪会轻易地把技艺教给旁人?他能简单地说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东南王给江南一地打下了坚实的地基。从他一开始在竹口村教人编筐开始,到了三年前轰动东南乃至全国的湖州军事护理学院,潘邓从一而终的治府策略,让人觉得在东南王麾下,大规模的“职业培训”不再是个禁忌。


    而吸引大小商人来此建厂,更是得益于东南王扶持小商贾,反对大商贾垄断从而才能实现。


    从一开始的“新青年创业大赛”一炮打响,再到前两年东南大力发展港口,使得民间手工业空前繁荣。他倘若不看《江南风尚》也难以想象,江南商船去往他国,卖得最多的除了陶瓷布匹之外,竟然是一些他们平时想不到的鸡零狗碎的小玩意!


    一把妇人用来剪布的剪刀,到了波斯能换来一锭金子;一把平平常常的火镰,到了海岸口能换来十两银;而他们的指南针更是不得了了,到了暹罗王国,李俊船长将这物什献给国王以开通商路,竟然被国王以为神迹,看中了李俊,硬要把女儿嫁给他,叫他留在暹罗当国王!


    还好李俊船长心在东南,更兼潘大人对其有知遇之恩,便坚决回归了,不然他读刊物读到那都不知道怎么和小孙孙交代呦。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细针细线、粗针粗线、蜡烛宫灯、铁锅铲勺、筛子漏网、刷子刨子,从前出海的船只少,大家伙出海都只运丝绸之类畅销之物,别的东西不太敢带。可现在东南王大力修建港口,福建港和岭南港都在扩建,来往的船只多了,大家伙带的东西也不拘泥于一两样,别的小玩意也要试试,这一试可好,叫东南人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那外邦人连剪刀都不会做!


    啧啧,看看他们那个两个刀片绑起来不会动的裁片刀,和他们一开一合使用灵活的剪刀一比简直是相形见绌,这不起眼的小玩意,竟然让他们大中国实现“技术垄断”了!


    东南兴起了出海热,与此同时,各种小商品经济更加繁荣了,小厂也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如此一来,他才能将此作为规划的一部分,来向他们义乌扶贫。


    宗泽又说道:“……你们在东南,却不知利用好东南的条件,可知西北看过《江南风尚》后有何举措?”


    众人皆不知,听了这话都叫老大人讲,“咱们《江南风尚》都传到西北去了?”


    “竟传了这么远!”


    “老大人在任上也看过咱们《江南风尚》?”


    宗泽说道:“如今世上,谁不看期刊?我前两年听说陕西路有一杨知府,看了期刊上江南沿海一带的富贾有抱怨建厂花费甚大的,便托人到东南说和,让他们到陕西路建成衣厂。”


    众人都面面相觑,“有这事吗?”


    他们都没听说过此事,李文书问道:“后来呢?江南人去了吗?”


    宗泽说道:“自然是去了。江南纺织苑甚多,成衣厂也多,西北没有江南的缝纫机,却有东平前些年传过去的手握缝纫机,也能凑合用,那杨府尹给辖下贫农召集起来,叫人教给他们本领,等到江南人来建了厂,生产出来的成衣还没等运到江南去,在附近几府就都卖出去了。此举为当地贫农提供了在家门口就能多上一份工的机会,有些甚至不用去厂里上工,在家里做好了工,再把成衣拿到厂里去就好,男子女子都能做,大大缓解民生。”


    “老大人所想,是想让义乌和那陕西小县一般?”


    宗泽说道:“正是如此。官府做事,应先想如何以小改动办成事,切莫轻易大动干戈,不然劳民伤财矣。”


    袁县令听到这忽然翻了翻他那小册子,哗啦啦翻到一页,“唉呀,老大人说的,不正是这册中所说,扶贫之三,叫‘就业扶贫’的?”


    这《扶贫六法》里,有‘产业扶贫’和‘就业扶贫’两法,刚才他们商议的由官府建厂,便属于‘产业扶贫’,而宗老大人所说,便是这‘就业扶贫’。


    袁县令这回真是服了,“老大人从前没见过我这册子,也不知我们江南扶贫工作,但凭自己出谋划策,也能知道‘就业扶贫’呢!”


    余下吏员也都露出钦佩之情,可不是嘛,按理来说这老大人是头一次到他们江南,竟比他们这些人还熟识江南各种举措,真不愧是宗老!


    “只不过……”袁县令挠挠后脑勺,“此事甚大,本县虽为一县之父母,却也不能草率决定,此事待我修书一封,问过婺州大尹,再做抉择。”


    当天宗泽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和众人一同在院里闲坐,看着泥瓦匠修缮房屋,有些出神。


    宗颖过来问候父亲,宗泽没理他。


    儿媳又过来问候,说自家孩儿入学院一事,宗泽便叫她等等,过几天再说。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宗颖又问老父亲,“父亲可是有什么事发愁?为何接连几天闷闷不乐?”


    宗泽自己闷了几天,听大哥来问他,叹气说道:“东南王确实是有经天纬地之才。”


    宗颖点点头,十分赞同,也坐到父亲身边,“从前父亲就说过,此人有治世之才,更兼东南王乃是前朝陈太师的学生,陈太师便是胸有丘壑之人,东南王殿下承其师之志,治下自然太平。”


    宗泽又说道:“可他手下却多少有些良莠不齐。”


    宗颖:“?”


    “这……父亲为何这样说?”


    “我本以为江东人才济济,可事实就算真的人才济济,这的官员也太年轻了。”


    江东就像初出茅庐的年轻猛虎,整个官场都要比别地年轻化,有着别地诸侯没有的生机活力,但是就是这样,让人担心它会因莽撞而夭折。


    “我已年迈,多年未有如此心境,前几日与义乌众官员议政,真有我早年意气风发之感。”众人都知道江南是有基础的,地基已被打好,群臣群策群力,都往一个方向走,都想着法子如何才能让治下越来越好,这样的志气,多少年未有过了?


    宗颖看了父亲一眼,说道:“可这也没法子,我想父亲是多虑了,像我们这一辈,虽然路走的少些,未必不能成事。”


    宗泽还是不放心,叹道:“可惜那日明贤弟来咱们住处相见,我怕他前来劝我,并未见他,不然今日也能去信一封,问问时事。”


    嗯?爷你不是说从此之后隐居山林,一心教宗家子孙读书吗?怎么又要问时事了?


    宗颖疑惑,但还是宽慰道:“明大人和父亲多年好友了,不会将这点事记在心里的。”


    宗泽又是一言未发,到了第二日早晨召集全家人到一块,说道:“世事变迁,日新月异,我辈也不能沉溺于往日国丧之痛了。大宋亡国,天意如此,可百姓还要过生活,士人就有其任。如今江南之主雄才伟略,乃一代明主,我为百姓计,愿随其共筑盛世,为生民立命。”


    宗颖看着老父亲,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儿媳看着家翁总算是不再沉湎于悲伤,又有了精神,也露出微笑来,说道:“既然如此,家里可要搬到苏州府去?我见那苏州府有好学堂,可叫大哥去那上学。”


    宗泽说道:“也不一定在苏州,先收拾吧,待我去信苏州,咱们祭了祖,收到回信来,即刻启程。”


    *


    潘邓看了宗泽来信,露出邪魅狂狷的大反派微笑。


    明翰海问道:“宗老大人来到苏州府,叫他任个什么职?”


    潘邓早已想好了,“宗泽性情刚直,在朝廷党争之时尚且不结党营私,便派他去御史台正合适,不过如今我只封王,得换个名称。”


    明翰海也点点头,“如此甚好,宗兄如今年纪也大了,再将他外放,也难为他了。”


    潘邓挠挠脑袋,其实他本来想的是叫老大人去润州前线,应对即将到来的宋军来着,毕竟宗老大人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府,身子骨看着十分硬朗。


    后来被师叔劝住,他又掰手指头算算,才后知后觉宗泽如今已七十多岁了。


    在他前世就连退休再返聘都不太会返聘这个年纪的老人了,潘邓摸摸自己的良心,罢了,润州前线叫旁人去吧。


    *


    建炎五年四月,应天府兴兵南下。


    东南王攻下荆州,又欲攻打蜀地,其野心昭然若揭,如果现在不多加阻止,恐为时晚矣!


    若是多过一年半载,真叫他们把蜀地打下来,稳定之后,整个江南加上蜀地,潘邓一家独大,更加不好对付,到时候恐成大患!


    正好趁着他们刚刚攻占江陵,大军还在江陵一带,与蜀军对峙,局势不稳,此正是攻打江南的好时机!


    第308章 应天府兴兵


    应天府朝堂之上,群臣正在商议如何攻打江南。


    今年二月之时,粟太后生产,小皇帝身强体壮,六十多天来未有灾病,眼见着皇帝要过百天,大大安了群臣的心。


    只因赵家人一向身子骨不好,他们在粟太后生产之前便战战兢兢,生怕生育之时有什么不测。孩子生下来之后虽然心中欢喜,却依旧不能安心,只怕皇帝太小,体弱染病,过不了百天。


    如今眼看着小皇帝又胖又壮,只要小皇帝不夭折,他们大宋就能挺过来!


    国祚稳定,他们也该想想从前顾不上的事了。


    蒋大将军请求出征,“虽都称东南军悍勇,但依我等估量,江南军队总数不过八万,与我朝廷军相差远矣!如今江南刚得荆州,便在荆州布防三万人,又有蜀军大军压境,他们绝不敢回援,咱们只再用少量兵力来干扰襄阳,叫他三万人困在荆州,苏州江宁一带不过五万之众,何足挂齿!”


    又有人上前道:“从前国祚不稳,我应天府无心他事,叫他们得了荆州去,如今江南正是分兵之时,也正是我应天府出兵之机!”


    众人皆赞同,他们都没宣之于口的是,无论应天府能不能战胜江南,此时必要打压一下江南的气焰,不然真叫潘邓势如破竹,他们应天府怕是近几年就要灾祸临头了。


    别管此次出兵能不能一举攻下江宁,只要能歼敌大半,也是好的!


    粟太师沉静地捏着笏板,没有说话。


    张叔夜却在此时说道:“东南士兵虽少,可东南军在兵种上有优势,我北方没有水军,总共只有淮南那一两万士兵能水上作战,但是南方水军众多,就算江苏府只五万众,可就水军来论,依旧是敌众我寡。”


    蒋干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是好?”


    张叔夜说道:“敌众我寡,不能集中兵力,最好是分散出兵,逐个击破。”


    众人都看向粟太师,粟太师却问粟太后,“此事请太后定夺。”


    粟太后在珠帘后面,说道:“张相公所言极是,便派相公出兵,讨伐江宁。”


    蒋干眯了眯眼睛,咬紧了牙关,下朝之后拂袖离去。


    粟太师却没出宫,而是直接绕路,到了粟太后宫中。


    粟太后身体疲乏,靠在榻上,看着摇篮中的皇帝,忧心忡忡地说道:“真要叫张叔夜出兵?何必费此干戈,我等便待在这应天府又有何不可?”


    粟太师叹了口气,“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你也知道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宫中人多少都有听过的,宫外百姓也议论纷纷,此时眼看着蒋家还要与我等对着干,朝堂不稳,该发兵了……”


    内部分崩,没法解决内部矛盾,便创造一个外部矛盾,内部自然便团结起来了。


    粟太后眼如冰霜,“蒋氏恶贼,只将他赐死便是便宜他了,我当日就该把他碎尸万段!”


    粟太师坐到太师椅中,揉了揉脑袋,“你还嫌不够乱。”


    当日粟太后生产,母子平安,宫中封锁,没叫任何人进出。过了一个月,眼看着皇帝健健康康,粟太后便叫百官见了皇帝。


    过了几日,蒋家四子去宫中觐见,待他出宫之后,京城之中便有传言,言当今圣上不是天家血脉,乃是蒋氏之子。


    流言几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城,粟太后大怒,杀了蒋家四子,这一番举动倒叫有心人更加想入非非,流言越传越广,到如今满朝文武都已知晓了。


    蒋家和粟家本是通家之好,两家有几段姻缘,可先是因荆州粟裕之事,他蒋家蒋子明也跟着无辜枉死。损失一名子孙不说,那粟裕的母亲不依不饶,因蒋子明没将粟裕带回来,屡次上门谩骂。蒋家本就失去爱子,正心中悲伤,如何能站着挨骂?和那粟裕母亲打了起来,两方咒骂,极尽恶毒之能事。自此虽未交恶,可眼见着两家不似从前那般亲厚。


    如今朝堂之上,粟磬为当朝太师,蒋干为大将军,他二人皆是位高权重之人。当年先皇去世,宫变之时又是一同封锁宫闱,传位给了粟太后肚子里的遗腹子。两家联系紧密,又有政治利益紧紧绑缚在一起,谁也不愿因这事就反目成仇。


    因此整个朝堂都在等待新皇亮相,以缓解他两家矛盾。


    可没想新皇帝面见百官之时,蒋家尚且到粟家恭祝,两家喜笑颜开,没过五六日,就听粟太后怒斩蒋四。


    蒋干听闻此事之时十分惊恐,急忙去宫中求情,可没等他到宫门,便见蒋四尸首被人抬出来,可怜年轻人早已魂去西天。


    从此之后,两家再未说过话。


    今日殿上粟太后叫张叔夜出兵,怕是又要得罪蒋干了。


    “这也没法子,蒋家如今已经是掌握禁军,若再让蒋干大军出征,其权柄过重,于我粟家来说,乃是大患。过两日我便叫张叔夜带兵南伐,再叫京城百姓捐献米粮,这一阵流言就能过去了。”


    *


    张叔夜披挂出征,大宋各地兵力加起来,总还有十万余,他行军路上连夜看战势地形图,布置战局。


    此次他率领七万大军出征,先是派五千人去往襄阳,牵制东南军在江陵的兵力,剩下的分为三路,左路是从信阳军到鄂州;右路是从滁州到长江,中路是从寿州到无为军的主力部队,由他领兵,从寿州南下直攻长江,度江之后便可直取江宁府!


    张叔夜几天时间奇兵猛进,布置兵力,欲要利用庐州府,寿春府等淮南重要城关作为进攻江东的基地,短时间内迅速将战线推进到长江以北,让江东君臣闻风丧胆!


    他率领的主力部队赶路赶了半个月,到了寿春一地终于停下,于此地安营扎寨。张叔夜安定军队之后,马上派人到长江沿岸打探消息。


    *


    兵发突然,朝廷大军南下,眼见着几路齐下,来势汹汹,可东南兵力目前只有六万余,若要分散御敌,实在是风险太大了。


    潘邓连夜召集了群臣开小会,眉头紧皱不语。


    袁常棣说道:“这张叔夜怎么如此狡诈?是谁教他的用兵之法?”


    他们在润州府和江宁府处早已安排了大量驻军,可没想张叔夜并没从扬州南下,而是将他的大军分了三路,一路直逼鄂州,一路直逼池州,另一路眼看着要到滁州去,往南就是江宁府。


    宋军将战线拉得如此长,可他们江南却不能沿岸都安排大量驻军。


    如此一来,宋军左路军与中路军只要有一路能到达长江,顺流而下,与右路兵汇合,就可直捣江宁府。


    而他们江南应对无处不在,不知会从哪里入长江的宋军,则会左支右绌。


    这人好生厉害,他们费心在淮北扬州真州一地布置的局面如今全然用不到,那张叔夜根本就不欲到扬州去!


    袁常棣问道:“既然如此,咱们还布置扬州吗?”


    潘邓看着舆图,慢慢说道:“不必叫停,魏蜀吴之时东吴灭亡,就因疆域无纵深可恃,其防御尽系于长江一线。一旦长江防线失守,政权便顷刻瓦解……”


    而他让关胜夺下真州与扬州,便是叫战略防御推进至淮河流域,此乃制胜关键。


    可如今张叔夜不从扬州发兵了,他三路军全在西侧,一旦一齐向南,到了长江之后便可顺流而下,直抵江宁府,江宁府无险可守,很容易就会被攻破。


    潘邓看着淮南舆图,“寿春,张叔夜到了寿春……”


    林朔说道:“探马来报,张叔夜到了寿春之后便安营扎寨了,没再往南行军。”


    潘邓叹道:“寿春到了六月便是雨季,我听旁人说过,此地夏季泥泞不堪,全是淤泥,河流密布,易守难攻。外加寿春一片沃土,若是打持久战,正是驻军屯粮的好地方。张叔夜竟然选了这么个地方驻军,此人不可小觑。”


    众人都等着主公拿主意,潘邓无奈说道:“江陵府兵马只留一万,余下回撤,叫张清带人到鄂州去,于鄂州江州一带沿岸严防死守。”


    众人大吃一惊,“这……那蜀地王煜兵马尚且在宜都,其残兵约莫也有万余。”


    “况且王煜一旦被擒,便是进攻成都府的好时机。”


    潘邓已经拿起信纸,“事有缓急,蜀地掀不起风浪来,如今宋军南下,还是要把辖地顾好才是正事。”


    他又重新布置了沿江军防,散了会之后,先写了一封信送到晁少古处,而后吩咐武松近前来,“去叫小五来府里一趟,我有急事。”


    过了一个时辰,阮小五着急忙慌地进了府,潘邓吩咐道:“我有机密事要你传达,你今晚便启程去应天府。”


    *


    张叔夜于寿春驻军,派了虞侯官出门打探消息,几日之后探马回归,这不打探便好,打听之下,竟然得知扬子江一带早就封锁沿岸,东南军还入主了扬州和真州。


    张叔夜皱紧眉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以虞侯官答道:“两个月前。”


    张叔夜疑心陡起,他们一路秘密行军,讯速布置兵力,目的就是要打江南一个措手不及,按理来说江南应该不知道,却为何在两个月前就布置军防?此事一向机密,难不成朝中有细作?


    *


    应天府皇宫之中,粟太后躺卧在榻上,四月份还很凉,她身上盖着锦被,正在闭目养神。


    身边的小黄门正说着话,陪粟太后解闷儿,见太后兴致缺缺,他吞了口口水,小心说道:“……太后可还记得那个姓周的富贾?”


    粟太后掀起眼皮来。


    那小黄门十分唾弃,“诶呦,这些个商贾之流,真似个穷酸亲戚似的,见着空就要打秋风,这不,昨天他又托我,说还想见太后,有大礼献上。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就扒扒地要拿到宫里来,咱们宫里什么没有……”


    “是那个叫周逸的?”


    “是,正是周逸。”


    粟太后托腮想了想,而后说道:“要是他那仆从云壁也在,见见倒也无妨……”


    第309章 面见粟太后


    卢俊义和燕青二人每人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细看箱子上有着繁复的花纹,金丝镶嵌其间,显得格外奢华。


    他两人一路弯着腰低着头,行路匆匆随着小黄门溜进宫中。那小黄门口中所说的周逸与云壁二人,不正是他两个!


    三人七拐八拐,穿过了几道宫门,又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得太后准许入内。


    面见粟太后,卢俊义快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礼,“拜见太后,小人今日来,是给太后送些薄礼,以表敬意。”


    说着他将手中的檀木箱子轻轻放在一边几上,打开箱盖,只见箱内铺着一层柔软的皮毛,上面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瓶身上竟有栩栩如生的花鸟图。那琉璃瓶子被周逸拿起,在窗外的阳光照射之下熠熠流彩,映得一室稀碎的五彩光辉。


    粟太后见了明显面上和善了几分。


    卢俊义又把琉璃瓶小心放回箱子中,一边燕青看了也把自己手中箱子放在矮几上,箱子盖刚一掀开,便觉室内金光灿灿,其内乃是一顶华丽繁复的礼冠。


    这顶龙凤花钗冠,是以金丝为骨先编出圆顶,然后缀上以北珠、翠羽等做成的龙凤,周围镶满各式金底珠花,冠后附左右三扇博鬓,冠顶正中的凤口还衔着一挂浑圆透光的大北珠。


    粟太后看着,眼里闪过惊喜之色。


    卢俊义见太后喜欢,赶紧说道:“这冠不仅工艺精湛,且寓意美好,龙凤呈祥,正和着太后诞下子嗣的祥瑞。小人才学浅薄,不会风雅之事,只想出做这么个北珠礼冠来,以表我等孝心。”


    粟太后说道:“拿近些来,给我看看。”


    卢俊义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就要把金冠拿到粟太后床榻前去,被小黄门暗暗制止,给他主仆二人使了个眼色。


    卢俊义脚下一转,把金冠送到燕青手上了,“去,给太后一观。”


    燕青踟躇了一会儿,拿着金冠到了粟太后榻前。


    粟太后着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路走来近前,眼睛往下一瞄,“放这吧。”


    燕青便双手托着金冠,把它放到粟太后面前,而后转身又回到了卢俊义身边。


    粟太后又看着那仆从走远,把那金冠放在手里端详。此冠远看时便觉金光灿灿,近看更是处处精致,各色宝石镶嵌其间,正中那颗北珠足足有一节指节那么大,流光溢彩,尊贵无比。


    粟太后欣赏了一会儿,眼中倒映出金色流光,看了一会儿又接过小黄门递过来的琉璃瓶,端详其上花纹,口中赞叹道:“好精美的物件,周东家果然是有心人。”


    卢俊义恭敬说道:“太后谬赞了,这琉璃瓶乃是小人从海上寻得的珍品,听闻太后素来喜好雅致之物,小人便想着此物或可能博太后一笑。”


    粟太后又将着瓶子送回小黄门手中,见这周逸恭敬地在一旁站着,所幸他今日献上好礼,自己心情也好上几分,便一边看着金冠,一边说道:“你那粮铺如何了?”


    卢俊义连忙说道:“托太后娘娘福,我那粮铺子一切都好。”


    粟太后抬头看向他主仆两个。


    卢俊义又接着说道:“……只是,只是这两日遇上了些麻烦事。禀太后知,小人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全靠来回商队往来,才能得些利钱。昨日小人有一商队前来应天府,其中一人却在进城被守城士兵给抓住了,那士兵好不讲道理,硬是说我家仆人相貌不好,一看就是个贼,就把我家人带走,下了大理寺监牢了!这,这真是荒唐至极!小人自家商队,全都是知根知底的良民,怎能因这莫须有的理由便抓人?还望太后能为小人做主!”


    粟太后听了之后问道:“因为相貌抓人?你莫不是隐瞒实情?”


    周逸说道:“小人所言不敢有一句假话,我那家人虽相貌平平,可却是良民,那守城士兵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


    周逸一脸愁苦,“……若是能用银钱行一些方便,小人也认了,可他们说什么都不放人!如此这般,往后谁还会为小人走商?这分明是不想要我家这粮铺子开下去了!小人家粮铺虽小,当时也是太后叫人给咱办的,如今如此被人欺辱……”


    太后听了这话把那金冠放到了一边,那守城的士兵是谁的人?还不是蒋家手下的禁军!


    周逸哭丧脸道:“小人若有一句谎话,叫天老爷把小人天打雷劈!”


    粟太后说道:“好了,不过些许小事,哀家这就派人跟你去大理寺,将人放回来就是了。”说着吩咐身边小黄门,“你去和他走一遭吧。”


    小黄门拱手应是,心中感慨,这周逸不愧是从前汴梁大地方来的商人,到应天府不到一年,眼神狠辣,出手阔绰,直接找上了他,攀上了太后,各种大礼砸下来,从此在应天府名声鹤起,开的每日进出万石的粮铺,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真真是位巨贾!


    周逸紧忙说道:“多谢太后!小人感激不尽!”


    他说着又犹犹豫豫说道:“小人……小人在大理寺时,听说一蒋家的传言,不知该不该讲……”


    粟太后抬眼看向他,两眼含冰不怒自威,“你想说些什么?”


    周逸赶紧跪下求饶,他那仆人云壁也跟着在后面下跪,周逸说道:“周某一介商贾,不该妄论大官人们的事,只是感念粟太后恩德,周某心里知今日所有皆系太后,因此凡事多用心了些。万望太后恕罪!”


    粟太后依旧盯着他,周逸见屋里久久没人说话,擦擦额头上的汗,“禀太后知,其实无甚大事,只是我在大理寺之时,听闻那的守军说道,蒋家要与张相公家结为亲家,就,就这么点小事,实在是小人小题大做,往后再不敢妄论他事!”


    粟太后面若寒霜。


    一边的小黄门赶紧说道:“诶呦,怪咱家不该领他两个进来,这宫外头的人就是不知道规矩!竟然妄论朝中事,这蒋大人张相公是你们能议论的吗!光想着巴结太后,还通风报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说着瞪着周逸,“还不赶紧给太后赔罪!以后再也不叫你两个入宫了!”


    粟太后揉揉眉心,“算了,下不为例,你带他去大理寺吧。”


    周逸赶紧说道:“谢太后恕罪!”


    粟太后说道:“若是还打听了什么消息,也可送进宫中来。”


    周逸紧忙表忠心,“愿为太后效劳!”说着就要告退,小黄门却暗地里捏了他一下,刚在心里面夸他呢,这会儿又莽撞又没眼色了!


    卢俊义转头用目光询问,小黄门眼珠子往那边移一移,周逸又往那边一看,见燕青紧跟在他身后,要和他一块出宫。


    卢俊义恍然大悟道:“唉呀,刚才光顾着给太后娘娘献上大礼,却忘了这礼冠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戴的!”


    他又紧忙给燕青使眼色,“快去伺候太后戴上此冠。”


    粟太后也看向云壁,云壁却杵着没动弹。


    卢俊义眉毛一竖,伸手怼了他一下,小声说道:“你可莫糊涂!我可和你说了,这太后娘娘那是你主子的主子,你东家我往后能不能飞黄腾达,可就看在太后娘娘面上了!你要是能讨得太后欢心,万事好说,你要是个擀面杖不通窍的,也别回我家了!”


    说着又摆起笑脸来,恭敬说道:“我家这仆从,是个榆木疙瘩,太后若有什么不满意的,打他骂他尽叫他受着。”


    周逸紧接着又是恐吓云壁几句,叫他乖乖听话,告辞了太后,和小黄门一块出宫去往大理寺了。


    屋里就剩云壁和太后两个,沉静无言,燕青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拱手说道:“小人……小人为太后戴冠。”


    粟太后说道:“戴什么冠,你且过来坐吧。”


    燕青闻言又是杵在那好一会儿,见旁边也没个凳子,没法子坐在了粟太后床下脚凳上。


    粟太后见此人坐到了脚踏上,问道:“怎不坐榻上来?”


    燕青说道:“不敢唐突太后。”


    粟太后看着这名唤云壁的仆人,她目光所及,便能看见此人英俊的侧脸庞和隐没在衣衫里的脖颈,肤白貌好,又隐隐可见衣下身体健壮,她轻笑了一声,“我还没问过你,年龄几何?”


    燕青说道:“小人不是那青春年纪,已三十四岁了。”


    粟太后说道:“长我三岁。”


    燕青听了这话扭过头看向粟太后,见太后看着他呢,又紧忙把脸别过去了。


    粟太后问道:“你可娶妻了?”


    燕青答道:“尚未娶妻。”


    “你那主人守着偌大的家业,你又是他身边得力的人,他怎会不给你安排亲事?”


    “主人一心忙于商贾之时,早些年间主母曾为我打算过,只是后来家中发生变故,主母故去,自那之后,主人也再未娶妻,也再没提及我的婚事。”


    “那你可曾在外面有过老小?”


    燕青摇头:“从未有过。”


    粟太后真是觉得这仆从有些可怜见的了,“你之名云壁,果真有些人如其名。”


    燕青听了这话,又转头看她。


    粟太后那双美目依旧盯着他呢,燕青见了又慌张转回视线去,想了想又看向太后。


    粟太后将他反应看在眼里,笑了笑,倚在床头拖着腮看他说道:“你这主人对你也不甚用心,我向他把你要来,叫你在宫中做个侍卫可好?”


    燕青摇头说道:“我……我从未怪过主人,主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云壁尚未回报,怎能另侍他主。”


    粟太后冷哼一声,“你还忠贞不二,我若向你主人讨要,只怕你主人乐不得把你双手奉上。”


    燕青闷了一会,而后小声说道:“若是如此……我愿侍奉太后左右。”


    粟太后没料到这人会这样说,笑着拍拍床榻,“坐上来。”


    燕青顺从地起身坐到了床榻边上,他身影高大,把光都挡住了,粟太后说道:“靠过来一点。”


    燕青又坐过去了,见粟太后像是要起身,连忙拿了软垫靠在她背后,粟太后靠住了,他也便顺势不走了,坐到床头。


    粟太后靠在他坚实的臂膀里,说道:“我明日便向周逸将你讨要过来。”


    燕青却说道:“我主人明日要出城走商,别的得力的人不在身边,主人一向倚重我,若不跟他出城,我……我心中有愧,太后在上,便叫我最后和他走一趟吧。”


    粟太后抬头看向云壁,无奈说道:“那便依你,不过可说好了,这趟回归,便待在宫中不走了。”


    燕青看着粟太后,轻轻应了声,“嗯。”


    *


    夜色渐深,应天府城门外,一辆马车正在路边等候,忽然车帘一掀,有人钻进车里。


    车内几人看向来人,都笑出声来。


    阮小五哈哈笑道:“燕青兄,好福气呀!你怎么还出来了!”


    时迁也笑道:“夜里看燕青兄弟,黑鸦鸦的天都觉得光彩映人,老兄我要是有你三分姿色,也不至于被城门头守卫抓走呀!”


    众人哈哈大笑。


    谁不说呢,这应天府真晦气!看时迁驾马车进城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抓个甚么抓!人都是爹娘生养的,长得怎样也不由自个做主,就说时迁看着就像贼就给抓起来了,叫人在牢里待了多久!哪有这种道理!


    第310章 鄂州备战


    众人都为时迁打抱不平,怎么就空口白牙,诬陷良军官长得像个贼了?不就是身子干吧瘦了点,人又长得佝偻了点,平日里好踮着脚尖走道,脸上两缕弯钩胡子,上边再加上一双来回乱窜的眼珠子吗!怎么就像个贼了!


    时迁也心中郁闷,倒不是为这狗屁倒灶的应天府把他关了两日监牢,而是为了卢员外救他,给那太后娘娘献上的好多珍宝!


    又是琉璃瓶子,又是黄金嵌上北珠的头面,乖乖,这两样光听着都够买他十条命了,怎么这么花销哟!


    时迁痛心不已,问燕青兄弟,“你走时记没记得那太后把这两样珍宝放到哪儿了?你几个先走,我稍后一步,去那皇宫里把这两样东西给取回来,不出两日就撵上你们!”


    众人听了都赶紧拦他,“不必不必。”


    “这是做什么?”


    “这东西既然送出去了,哪里有拿回来的道理?”


    时迁说道:“这都是为得我办事不利,叫卢员外多花了这些钱!”


    卢俊义赶紧摇头说道:“这不是我花的钱,这都是主公的钱。”


    时迁更急了,“主公的钱,也不行呀!”


    众人又劝他,“怎么不行?你放宽心吧,咱们主公有钱!”


    “咱们主公最有钱了!”


    “这都是小钱,等咱们大计成了,主公坐拥天下,多少宝贝没有?”


    几人轮番劝说,终于把时迁劝得坐定在了马车里,不想着干老本行了。


    燕青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道路,问道:“咱们这次走商几时回来?”


    没等卢俊义说些什么,阮小五奸笑着凑过去,“燕青兄弟这还没走,就想着回来了?你也和兄弟们说说,那粟太后长得什么样?皇宫里面都有啥?那粟太后对你……”


    燕青把阮小五推过去一点,“粟太后只不过是看我跟着主人会办些事,因此看重了些,说到底还是看重我主人,我家粮铺在应天府日进斗金,少不了孝敬,宫中虽是皇家,吃穿用度也要花钱。”


    阮小五顿时觉得十分没劲,“……叫你说太后娘娘,你却说这些。”


    燕青又问正事,“这回咱们几日回归?若是出门日久,我待先写上两封信,叫人送到那小黄门手中。”做戏做全套,可不能让主人的大计在这小事上败露。


    卢俊义点点头,他虽是在太后面前挑拨了蒋家和张家,可也不知太后是否上了心,时不时地也得提两句,“……是该写两封,你就在这写吧。”说着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纸笔来,燕青就在这窄车厢里就着灯光写起书信。


    燕青一边写着一边说道:“咱们为何不在这应天府多待些时日?若是主公有些别的吩咐,也能见机而动。”


    卢俊义摇摇头,“已不必了,大势已定,剩下的事不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能左右的了。”


    时迁十分好奇,“我在狱中都听说了,近些天来粟家和蒋家闹得十分厉害……”他压低了声音,“现在这皇宫里边儿那个皇帝,真不姓赵,姓蒋?”


    卢俊义微微一笑,燕青听了这话,也抬起眼来看他,嘴边露出微笑来,“这事谁能真晓得?除了粟太后本人以外,怕是无人知晓。”


    卢俊义说道:“只是如今那小皇帝是不是姓蒋,也只能是了!”


    时迁恍然大悟,“真高计也!”


    燕青又问两位,“主公又吩咐了什么事?叫二位哥哥亲自来跑一趟。”


    阮小五说道:“除了传递消息以外,确实还有一件大事。”


    时迁说道:“不过你也莫担忧,虽是大事,没甚危险。”


    卢俊义摸摸下巴胡须,呵呵一笑,“咱们这回不往东南了,往西南走,去巴州见一位老熟人。”


    *


    江南大敌当前,潘邓却没有着急,命人封锁了长江沿岸,静待形式变化。同时派关胜从扬州府撤军,带大军到池州一地,守住宋军中线行军;而林冲则带大军驻守江宁府。


    前些日子阮七将军已和张将军一同出征,驻守鄂州,苏州府一众官员推断上游宋军定走水路顺流而下,便写信叫张将军加紧水上巡查。


    过了两日,张清写信来,言阮七将军要一批军备,以供备战之用。


    潘邓看着薄薄一张纸上,要两百艘有船舱的渔船做战船用,还要粗铁链若干,挠了挠脑袋,吩咐李应去给他办差,“这渔船用新的也忒浪费了,你到润州造船厂买两百艘快船,到沿途各地以旧换新,叫咱沿江百姓开开新船;至于这几条大铁链子,叫罗东家饶给你,不叫他算钱。一应尽快,切莫延误战机。”


    李应接过了了阮七将军写的军需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深深感叹,要么他们东家到如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贾呢,别管腰缠万贯,也得精打细算!


    李应又问道:“这上头还有药品,我一并捎过去?”


    潘邓点点头,“去找乔郓哥拿。”


    *


    张叔夜到了寿春一带,接到他家大哥张伯奋的来信。


    小张将军带领大军从西路南下,即将抵达北岸,此时却遇到了麻烦事,北岸黄州、蓟州、蓟水等地推脱搪塞,眼见着不愿借道!


    这还尚且不是江南,一江之隔的北岸竟然就不听朝廷号令了!张伯奋哪里能忍?写信给老爹,请求出兵攻入两州。


    张叔夜却紧皱眉头,过了许久叹了口气,他也遇到了相同状况,北岸沿岸州府不愿借道,眼见有反宋之心。


    这事其实也不怪沿江一带的州府,这些年来朝廷征税越征越多,他们江北本就不像江南那样富庶,全都是靠着和江南一江之隔,来往通商频繁,享受了江南的各种福利政策,这才能每年足额交上钱。


    跟谁才能吃饱饭,他们还是懂的,因此自然自然不愿意给朝廷军借道,揭竿造反的事他们干不出来,蔫不作声装哑巴还是会的。


    是以江北沿岸几府一边装傻,一边琢磨着要不向江南投诚。可要他们真一咬牙一跺脚就造反,又没有那样的决心。众人心中郁郁,都纳闷为什么潘主公不神兵天降一举攻下他们府,就如扬州府一般,他们也能早早归顺了,也省得如今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好做人!


    张叔夜冥思苦想,他小儿子仲熊过来相问,“父亲,可要我带人一举攻下桐城?”


    张叔夜说道:“不必,如今要紧事不是江北,而是江南。局势如此,我等需速战速决,才能以迅猛之兵夺取先机,不能在这些沿岸州府上面浪费时日。”


    张仲熊问道:“父亲可有良策?”


    张叔夜说道:“派人于各处宣扬,东南王谋反,我们此次来是平定反贼,现在东南已经有官员、富贾、有识之士想要共同推翻东南王,早已和我大军联络。我军买通了江南豪族,不日里应外合,就会夺回江南!”


    张仲熊十分吃惊,“咱们何时联络的江南豪族?”


    张叔夜:“……”


    张叔夜说道:“莫问这些,去办就是了!”


    小儿子告退了,张叔夜又提笔给大儿子写信,叫他依法照做,切莫白白损耗兵力,也不要在江北多耗时日。


    *


    鄂州城,张清和阮小七在长江沿岸驻守,侦察兵时刻眺望着对岸。


    现在有一事叫人为难,便是他们在此地,不知道敌军分散行军,会在哪入长江。


    阮小七骂道:“咱们在江南哪都好,就是这点不好!这破地方,根本也没险可守!任你多么多的谋划,只要敌人来,咱们就得屁股着火地赶紧来沿江守着,多少的兵力够这样拉长线?别说咱两万人,二十万人能守得住长江吗?”


    张清说道:“阮七将军,莫要扰乱军心。”


    “……咱们围王煜围得好好的,我连以后怎么打成都府都想好了,他张叔夜一来全玩完!都得来长江守着!光守着还不行,还不知道敌军从哪来!在这傻等着!”


    张清说道:“莫再抱怨,你只想这一仗打成了,咱们主公就能出江南了。”


    阮小七一愣,嗯?


    这一仗和宋军打完了,朝廷真被他们打得再也翻不了身了,主公就能北上了,那他们主公岂不是……


    阮小七心火腾一下升到脑袋顶上,“他娘的!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叫他们在对岸摆兵布阵的,咱们在这猜,猜到猴年马月是个头!我愿率兵到对岸去,管他们心里头有什么成算,有哪些花花肠子,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先发制人,一炮给他们全轰出来!叫他们都得跟着咱们走!”


    张清抬头看阮七将军,听了他的计策之后用心想了想,觉得这还真是个好方法。


    如今敌暗我明,此招倒可破局。


    张清便点头道:“你去点兵三千,随你出战。”


    阮小七接了军令,又凑到张清近前,小声问道:“依你之见,这伙西边来的,会在哪下长江?


    张清看着舆图,摇了摇头,“兵行险道,我只能看出宋军八成不会来鄂州,至于在哪下长江,却看不出来。不过我已叫人沿途百里设瞭望塔,全天候侦察,你出兵之后,记得随时派斥候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