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幸介他们是织田作收养的孤儿。
这个从前是杀手的现任黑手党不仅不杀人爱划水,梦想着写小说,还把自己的大部分工资都用在抚育五个孩子上。因为他自己没空,而且黑手党中有将收养的孩子培养作接班人的默认规则,织田作就偷偷的把孩子拜托给一家西餐店的老板看顾。
倒也算不上“看顾”。我跟着织田作去探望过几次,这帮孩子最大的九岁最小的四岁,在别处可能天真吵闹的很,作为横滨的孤儿,却一个个乖巧懂事的像是大孩子。他们相互照顾相互陪伴,织田作去探望时开心的像五只见到母亲的雏鸟,叽叽喳喳个没完,织田作要走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多做纠缠。所以寻常小孩子会出现的“跑出去疯玩忘了回家”或者“玩闹之间失了分寸磕碰受伤”的状况绝对不会发生,用不着大人们花费太多心思。
老板做的最多的就是提供一日三餐,除此之外,西餐店楼上的阁楼也是他低价租给织田作的。他们的关系不错,至少在我看来,老板他已经是织田作少得可怜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所以听出来纪德要“让织田作一无所有”之后,我干脆把孩子们和老板都安排了转移。西餐店歇业孩子们搬家,想想老板可能的推诿,我还特地走后门把他送进织田作所在的分部事务所……旁边的员工餐厅里当厨子。这样就事业和安全都有保障了。
而且他做的咖喱真的很好吃。
而孩子们,既然织田作不想让他们和黑手党有太多牵扯,我自己也拿不出条件适合的藏身之处,那就让他们到与港口Mafia无关的地方……比如武装侦探社?
有闲置的员工宿舍、有强大的“智”与“力”、在这场战争中毫无存在感不会引起MIMIC注意,还具有比Mafia组织高了不知多少的可信度。我承认最开始想到乱步和福泽社长只是因为人际关系太狭窄,要说与港口Mafia无关,我只能想到他们。但仔细考虑一下,就算我认识再多的人,也没有比侦探社更合适的选择了。
从递交委托到审核到执行委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越快越好,我思考了不到一秒钟,再次选择走后门,让织田作直接上门求助。
他跟太宰治可不同啊,每天处理家长里短的底层成员早就被乱步看出了身份,福泽社长对他的态度也挺和蔼,这个时候上门求助说要保护孩子,侦探社那边一定会同意的。
我就算啦,以后也离他们远一点为好……至少明面上是这样,想找乱步玩的话,也只能变装之后偷偷摸摸的过去。
【港口Mafia这么危险,你不如直接跳槽吧。】估算着织田作还在去往侦探社的路上,我给他发了两条信息:【福泽社长他们也有点缺人的样子。】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踢了踢办公桌底下的空洞,把织田作上午去救坂口安吾、却被算计了的全过程报告丢在桌面上,看向透明塑料袋里装着的、在营救现场找到的物品。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坂口安吾是个叛徒,这一点森先生一直知道,却放任他与太宰治接触、放任他在直属首领的情报员位子上坐着。
这是前提条件。
我答应了织田作不会提前针对、插手,这几天也忙着双线加班没顾得上,却还是有人将织田作引到安吾被MIMIC绑着的地方。结果发现安吾不仅是港口Mafia与MIMIC的双面间谍,还有第三方势力掺和在这趟浑水中。
这是事情经过。
织田作还被坑的中毒受伤,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就去支援芥川。
这是附加惊喜。
我气笑了,看着袋子里和织田作手帕夹在一起的那张餐巾纸,甚至想瞒着织田作把坂口安吾抓起来送给森先生。碟中谍中谍,这么好用的高级卧底人才,哪个组织都爱惜的很吧?用来敲诈勒索才能榨尽价值不是吗?!
【因为底层成员要削减工资了。】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内部消息,绝对可靠。】
【可是,就算是底层成员也不能随意跳槽吧。】
【没有靠山当然不能。】
那边犹豫了好久,我发出暴击大招:【如果资金不够,幸介他们就要跟着你吃糠咽菜了。你又没时间去做兼职。】
成长期的小朋友怎么能连饭都吃不饱,会长得跟中也一样矮的。当然,身为织田家的“长兄”,我是有责任贴补家用的。但森先生至今没给我办理新的工资卡,原先太宰君的那些也依然没找到……就是说我本人还吃港口Mafia的住港口Mafia的,想给孩子们贴补也爱莫能助。
【我知道了。那就麻烦你了。】
就算天然淡定如织田作之助,也要屈服在现实生活的压力之下。
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微微扯动唇角,象征性的笑了笑。
“芥川不是说‘错失了诛杀叛徒的机会’吗。”
笑不动,算了。
我看向战战兢兢的小组长,从他身上看到了只是运气不好下班路过就被MIMIC一起搞死的上一任组长的影子,对今晚的行动能否顺利执行生出些疑惑:“今晚就让他带队埋伏,你们跟着。”
“是!”
“这次行动计入MIMIC相关档案,禁止对外泄露任务细节。”
“是!”
“出去。”
“是!”
房门被无声带上,把脚步和低声的私语都隔绝在外。
我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摸索着找出耳机。
…………
是夜,鲁邦酒馆。
昏黄的灯光,老旧的吧台。
狭窄隐蔽的空间,烟雾缭绕的通道。
我慢悠悠走下楼梯,看到学者模样的青年果然已坐在吧台前的位子上等候,忍不住赞叹出声:“不愧是周旋在三方组织中的人才,胆量可嘉啊安吾君。”
对方扭头看过来,愣了一下:“织田作先生……没来吗?”
“没有。”我硬邦邦的堵回去:“死心吧,我不会再让织田作和你——还有你身后的组织接触了。你们有前科。”
坂口安吾看了我好一会儿,迟疑道:“为什么,太宰君,这半年来越发依赖织田作先生了?失忆前是这样幼稚的性格吗?”
“除去失忆的部分,我现在才七岁半,幼稚是很正常的。”
酒保手里的杯子差点掉落。
我帮忙接了一下,顺便摇了摇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酒杯里冰块随着液体晃动,碰撞到杯壁上,发出低微的、介乎“叮”与“当”之间的声音。今晚喝酒可能会误事,也可能无事发生,但我不想冒任何一点风险,就只是玩玩里面好看的球型冰块。
安吾也露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微妙又嫌弃,有点像上次吐槽时的纠结。但最终他还是没说那些,只是转向了新的话题:“我听说——我看情报说,织田作先生已经与纪德交过手了。”
“是啊,带伤参战呢。”
“太宰君。”这声呼唤的感情,未免太深厚了。
“现在表态没有用,织田作又不在这里。作为吃公粮的官方成员,你的立场已经比任何解释都好使了。”我从脑子里搜刮出那点少得可怜的资料,“内务省异能特务科的间谍,坂口安吾先生。”
看来我真的很擅长从感情上揭人伤疤捅人伤口,上次这么嘲讽人的时候好歹还能感知到良心开裂的不安,这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这次我本来就应该什么都没有吧?三人小团体的成员是坂口安吾、太宰治、织田作之助,而不是我和他们中的谁。与织田作成为挚友已经让我觉得尴尬,若不是他独一无二的迁就和“阿爸”的戏称,我大概会连他都离得远远的。而站在安吾的立场上,好朋友突然失忆忘记了他们的友情,现在还说出这么诛心的话语,确实是相当痛苦的事了。
可我不是太宰君啊,我跟安吾本来就是陌生人啊,我要为他们的友情而内疚而痛苦吗?如果是从前的我,抱着道德和同理心的标杆,很可能会这样。但现在的我没办法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
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
我很累。告诉他实情可能会轻松片刻,但短暂的轻松之后,我将面临不同立场带来的负累。用个成语来形容,这就像饮鸩止渴,迎来的将是Hard地狱加班模式。
“情报部这么快就查到了吗?”
“不,只是排除法。”我想了想,“毕竟这么优秀的人才,也只有官方拿的出手吧。”
“太宰君和织田作先生明明也有很好的天分。”
“不可能,别想了。”看他张口想说什么,我提前打断:“我已经给织田作找好下家了。”
“七岁半的小朋友有这么护食吗……”
他终于还是吐槽了。
“因为织田作的异能太厉害了,强大的力量会引人觊觎,招惹祸端,甚至取代一个人的价值。”我:“MIMIC的指挥官,安德烈纪德,很难对付吧?官方组织都不舍得拿人来填,港口Mafia就有人了?反正到现在,我都还没想到第三个方法。”
“第一个是织田作先生,第二个是什么?”
“炸死他,让他预见未来也跑不了。”
“……就说太宰君很有天分。特务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找不到他的位置。”
“其实下毒也可以,就像你对织田作做的。可惜纪德警惕心太强,连跟人握手都不愿意。”
“这明明是正常的警惕。”
“所以说啊,这么厉害的MIMIC,特务科竟然想让港口Mafia无偿处理掉吗?这买卖未免也太亏了,而且时钟塔有没有表示,人可是从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跑过来的,这不算国际事故吗?”我压着吧台逼近安吾,“喂,港口黑手党,可不是慈善组织啊。”
“这——”
“真的没有吗?你们真的没有侵吞时钟塔的报酬吗?”
“那个——”
“说话啊,就算是码头卸货的包工头也没有你们这么黑心吧?”
“可是——”
“还是说,”我眯起眼睛,“如果这里找不到战胜纪德的方法,和MIMIC战斗到两败俱伤不成气候,特务科才会出面,把整个横滨市的阴暗面也收入囊中?那帮落魄士兵找死找到港口Mafia,不会就是你们的手笔吧?”
“换句话说,给MIMIC偷渡进来做内应的,是异能特务科吗?”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肉眼可见的有底气的否认,坂口安吾君双臂交叉成十字连连摇头:“特务科的职责是管理异能者而不是统一横滨市!绝对不会采取这种同归于尽的方法!”
“哦,这也是你们没有硬怼港口Mafia,而是派出碟中谍中谍人才来做卧底的原因?”
“……是的。”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必紧张,可以理解。”
立场不同而已,很老套的“换我我也这样做”。
但仍是一笔乱账。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得来的诸多信息在脑海中自发归纳总结,发散到一个又一个方向,隐隐触及我不愿深想的结论。
啊,脑壳好疼。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太忙没怎么休息的缘故。
我端起杯子来慢慢的喝了大半烈性的蒸馏酒,酒气氤氲间觉得头脑镇静了些,不愿意深想的东西也能缓存一下日后再去想。热度最先从胃里升起来,沿着食道向上,最后分散到周身——除了越发冷静的头脑。
“你一下子喝太多了,太宰君。”
“没有,杯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除非我把冰块吃掉。”
“……你喝醉了吗?”
“没有,就是嘴巴有点刹不住车,没有刹车部下们会哭的。”
“明白了。平时要把那么多东西拦回头脑,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我叹了口气:“你该感谢织田作的。”
“什……”他僵住了。
老旧却实用的鲁格P08,沉默的立在我们之间。
从我们谈及某些话题时就沉默走远了的老酒保转动抹布的动作一顿,默默的又走远了些。不过我们的声音本来就不大,除了老酒保能直接看到,室内其他人暂时还没有察觉。
不怪他们不敏锐,而是这里有默认的规则。
我曾想过打破这规则。
“你想把这里变成战场吗,”安吾一动不动,“太宰?”
“……所以说你要感谢织田作。”我扣动扳机,只有一声轻响,弹夹是空的,“这还是从你的保险箱中找到的。”
哈。
不知是谁讽刺的笑了一声,抑或我们都觉得讽刺。
我把装饰品丢到吧台上,托腮戳弄冰块:“说真的安吾,织田作不是纪德的对手。如果要他们对决,织田作会死的。”
“因为织田作不杀人啊,只想写小说。他觉得如果手上沾了血,自己就没资格去写别人的生命了。他——不是你我世界中的人。”
旁边的呼吸声乱了一拍。
手掌遮掩下,我勾起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笑容。
——不就是打感情牌嘛。
——先抑后扬的真情剖析,是不是比单调的愧疚更有威力?
第8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人的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以“动机”来形容,或为感情,或为利益。
观察、分析,从细节中揣摩个人的倾向性,而后将动机代入场景,判断出他人的作为,再以此为基本做出不同的应对,模拟场景、行为,再做应对。不同的选择重重衍生,书写无数的可能性。
如果想要得到自己预想的结局,那就在不同的节点处加以限制、点拨、引导,让多余的可能从根源上就被掐灭,让结局成为唯一。
这就是,【剧本】的诞生。
……
说的这么简单,情报跟不上,干啥啥不行。
我趴在吧台上,故作漫不经心,笃定安吾会忍不住接话茬,就像当初织田作为了他能说出“时间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这种逻辑不通的话一样。
——暂时占据上风的东西,名为“友情”。
——仅限此时,仅限此地。
“与其说是心存侥幸,不如说,我在依仗太宰君。”他果然开口了,“就算织田作先生不能与纪德匹敌……至少还有一位干部级在后方支援。”
“而且,织田作先生只是一位底层成员,此役之后,有了如此优秀的战绩,不管是洗白还是跳槽到特务科,都能得到很好的待遇。我……”
“万一他只是升职了呢。”
“他不会的。”安吾也笃定的说:“织田作先生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黑暗中的。他的心在光下,所以身体也迟早会跟随着去往黑暗之外的地方——虽然特务科也没有阳光到哪里去。”
戳弄冰块的手,僵住了。
我看了这突然卡壳的肢体一眼,干脆将杯子推远直起身来,戏谑道:“没想到安吾这么信任我。但是在一位‘干部级’面前说这个,就算是我也会觉得被冒犯到啊。”
“抱歉,但是……”
“没有但是。”我说:“就算想替本家招人,也用不着在这里。”
“……抱歉。”
我有点不开心,大概是因为被说中了以后不能再跟着织田作的事实。但看着安吾耷拉着眉眼道歉的样子,又觉得很可怜……不管是他还是我,还是那位不在这里的太宰君。
太可怜了,太好笑了,太荒唐了。
我把声音压得很轻:“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什么?”
“没什么。”
他没听清,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看起来双方对现在这场谈话都没有正向的情绪,痛苦纠结和麻木才是今*夜的主流。但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就这么沉默着结束可不行。
“我可不是为了挖苦你才赴约前来的。”我说:“既然想着让织田作离开这里,成为你的同事,那你对纪德与织田作的异能肯定有研究吧?或者说,是特务科对这种预知类异能有研究,而你肯定知道吧?”
宛如考试之前逼迫老师透题:“有什么情报能提供吗?免费的。”
“这么直白真的好吗?”对方苦笑一下,这才拿出能在三方势力之间周旋的风生水起的姿态来,认真道:“异能力一直都是内务省研究的最高课题,如何诞生、如何存在、如何觉醒,以及其依附于人体的形式,进展都很艰难。”
“预知类的异能涉及时间,是最特殊的几类之一,相类似的还有涉及空间、重力、斥力,甚至能够干涉异能本身的能力。”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对上我疑惑的歪头,笑道:“不,不是说太宰君,而是另一种。”
“看来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没关系,你继续说。”
“最开始,研究员们以为异能力的诞生与异能者本身的‘特质’或‘灵魂’有关。虽然是非常虚无的说法,但从异能力的‘自主命名’来看,这个说法意外的有说服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直到研究样本不局限于亚洲,扩展延伸到全世界,他们发现了具有高相似度的异能力的存在。”
“比如织田作与纪德?”我不了解那些过去的隐秘,用就近的例子发问:“这说明什么,他们的灵魂具有高相似性吗?”
灵魂与灵魂怎么可能相同?
“异能力的觉醒一般都处于青少年时期,终其一生不会再有所改变,而灵魂会随着时间的打磨而变化。”
就像纪德刚觉醒时肯定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而织田作觉醒【天衣无缝】时还是个冷漠麻木的杀手,他们的异能力都是预知,但那时的灵魂可能相同吗?
“除非异能力还能够预知异能者一生的际遇,”我摇头:“不然,灵魂与特质的说法是行不通的。”
安吾陷入沉思。
安吾持续沉思。
安吾还在沉思……
我弹了弹杯子,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安吾君?”
“除非能够预知……如果能预知的话……”安吾被惊醒,侧头望过来,额头上带着不明显的冷汗,眼神令人毛骨悚然:“太宰君,你还记得‘四维空间’理论吗?”
我:“……”
略微知道一些,就是在爱因斯坦的广义、狭义相对论中都提到过的以时间作为第四维的空间,具体定义很难概括,毕竟我对数理化都比较苦手。
安吾看我不做声,又换了个问句:“那‘降维打击’呢,你能理解吗?”
“……”
如果是从三维降到二维的话,那我大概是体验过的,在离岛。
但话题为什么突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这跟我们要讨论的东西有关系吗?所以说继森先生学霸之后安吾你又在数理化上越走越远了?
“我不是科研人员。”我委婉地说,“新想法还是等回去以后整理一下上交报告为好,我们先讨论织田作的事。”
“说的也是……”安吾点头:“之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发现了异能力也有相似。”
“啊是的,”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还没变回去,“基于异能力的‘非常规规则性’和‘特异性’,研究人员尝试着将作用相同或相反的异能混合在一起……”
“混合?”
“只是一种说法,比如让持有‘空间扩展’与‘空间压缩’、或者两位都是‘攻击比敌人快’异能的人们相互对抗,在异能力的理论上,它们是相悖的,但在现实中,总会有相遇的时候。”
“嗯……所以?”
“所以会产生‘异能力的特殊点’。”
他终于说到正题:“从监视组发来的情报来看,织田作先生与纪德在交手过了,因为都能预知未来,所以相互之间奈何不了对方。但战斗必定会分出个结果,两个相悖的异能相遇,有很大的可能会失控。通常情况下异能力更完善更高级的一方胜出,但织田作先生……”
“但他们异能力的效果是一样的。”我长话短说:“异能力之间没有胜负。”
“那就是剩下的小部分情况,相互克制,一起失去效果。”安吾端起杯子:“其实这些内容是不能对外公布的,就像我今天的到来一样。但……”
“但森先生早就有过类似的研究了,”我面无表情的说:“异能与特质的部分,我甚至还用他的论文折过纸飞机。”虽然是在陪爱丽丝一起玩的时候。
安吾:“……”
开口异常艰难:“论文?”
“你要形容为‘报告’也可以,应该没有发表过,放心吧。”
安吾的表情好像看到织田作在天上飞。
我回想起在美术馆战斗中看到的异能力的光芒,距离有些远,但隐约能看出是个不大的球体。如果将那个球体判断为特异点的话,四周的时间其实是不变的。织田作他们在异能中经历了五秒,在现实中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不是周围的时间随着异能力静止了,而是异能力中的时间流速缓慢到接近凝滞。
简而言之,不是时间变慢了,而是特定范围——就是特异点笼罩的范围——内,两位异能者的速度变快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旁人连支援都跟不上,岂不是要织田作和纪德单打独斗?
“啊……还真是艰难,如果没有异能力就好啦……”我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吧台上唉声叹气地抱怨:“就没有剥离异能力的方法吗?真是的……”
“安吾。”我忽然叫他,“你走吧。”
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消失了。
我都能想象出他端着杯子僵硬在那儿的样子。
“其实我原本想将你抓起来上交森先生,拷问情报、换取便利的。芥川他们就在外头,只要我发出信号,就能将这里包围。”
杯底放在台面上,轻微的哒的一声。
“你走吧。”我又重复了一遍,“趁我还在感动,还没有改变主意。”
“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吗?”他问。
“说不定,”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下次见面,“也有可能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但你要记住自己是背叛者,如果‘太宰’再问你这个问题,你要向他道歉。”
“好的,我记住了。”他推了一下凳子,站起来,跟之前一样提着包:“还有最后一件事,太宰君。”
什么?
“我有一位前辈说,如果今晚回不去了,就用这条线索来换自己的离开;如果今晚还能回去,就把这个礼物送给你,顺带还有一句话。”
我抬头,看到安吾正伸着手,把一本精装的硬壳书放在旁边。
厚度像书,但仔细端详,其实是装着什么的古朴的盒子。
安吾说:“她在南边等你。”
盒盖上贴着樱粉色的便签纸,纸上字体娟秀——
《源氏物语》。
…………
南边是哪边?
过一大片低矮的居住区,过小公园人工林,就是仓库街,人工林,和横滨港。
我甩脱了部下独自前往,将车子停在港湾边的白石路边上,翻过栏杆,直奔月光下显出几分朦胧的银色的浅滩。
然后在即将入水时恍然停住,抬眼看向广阔的月下的海。
岛屿与楼阁的虚影从缥缈白雾中升起,蜃气之下潮水重重覆平,海面光滑的透出一层柔光,映着橙色灯火煌煌。
她举着伞踏水而来,长发垂在天青色的浴衣之后,眉眼间映着少女的稚气:“从你的角度,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但思绪不随着感情凝固,反而持续的亢奋的运转起来,我甚至幻听到了计算机超负荷工作时的主机的嗡嗡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战栗着烧出噼啪声,然后大家一起散架完蛋。
从前察觉过的所有疑点都得到了解释,不起眼的线索也在此刻被证实。什么千年前后毫无变化的文字语法,什么画风不同的阴阳师与妖怪,什么过于新潮的衣服首饰……还有之前就怀疑的,关于“半成品游戏”的古怪。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我脑海里幻想出无数种不必面对今日境况的方法,最好的就是死在那年的离岛上,被堕神将脖颈整个都勒断,或者沉下深深海水,从此与这些事再也不相干。
“不算很久,三年半而已。”从很近的地方,顺着风传来太宰君的声音,“对您来说,大概只是眨眼间。”
视角向下,脚步向前,我所接触到的地方,文字凝结的异能的光芒将一切幻象都驱散,露出下方汹涌的潮水,水顺着衣角向上蔓延。
眼前的世界分裂成几片,以我所走过的路线为开端,向着周围破碎、分解,漫天朦胧的白色光点幽幽然向上,光点里夹着粉蓝色的蝶。
从前我说横滨的灯光如星河倒灌,眼前却有整片星海颠覆过来,那画师描画CG取名星沙,却没有说离岛幻境破碎时也像细沙洋洋洒洒。
“该怎么称呼您。”
唇舌脱离了控制,五感分割开来又合上,喧嚣的噪音从海天之间传来,随着嗡嗡的幻听响彻脑海。胸腔里有胶水一般的东西灌进,挤压积压,把心脏和肺部都挤成干瘪沉重的一团,痉挛似的咯吱作响。
我可能笑了,也可能没有,总之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
“不知火或者是别的……或者藤原紫小姐?难怪要见您一面这么难。”
“被自己的异能力吃掉,这个死法真是出人意料的别致。”
第8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语言是最简单、最古老的咒术。
不管是口语、文字还是肢体语言,都是常用的连通施术者与世界的载体,举例如言灵、符咒、神乐之舞,我在平安京见过太多。
而这个世界,文字似乎成了构筑异能力的基础。
…………
在离岛与【人间失格】接触过的断面里,出现了黑底白光的日文,字迹娟秀熟悉,正与我之前在樱粉色便签纸上所见的相同。
被惊动了的粉蓝色蝴蝶翩跹而来,直接发起攻击或谨慎的接触试探,在我身周来去,又在触碰的瞬间沙化成细小的光点,随着离岛的碎片飘忽向上。如果动态视力再强一点,我大概也能看到它们裂开瞬间暴露出的文字。
“您的异能力,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异能都宏大的多。”我垂下眼睑看着已经淹没到大腿的海水,这里是她的异能最先溃散的地方,黑色的夜黑色的海白色的浪花,比流光溢彩的幻境难看了不知多少,“除了连自己的主人都吞噬进去,似乎没有缺点。”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不答反问,但没有否认,“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很多吗?”
“是的,遇到了一个很适合写小说的……”我用了半秒钟来思考怎样界定森鸥外此人对我的影响,说敌人似乎太夸张,说老师朋友之类的又太虚伪,令人恶寒,于是半秒之后我下了个稍带讽刺的定义,“榜样。”
“看起来很辛苦。”
“还好。”
“喜欢逞强,这点倒是一模一样。”
我无法再忽视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想象’和‘一样’,你见过的是未来的我。那三年半之前,将我囚禁在离岛上的是什么时候的你?未来?”
“确实如此。”她看了一眼溃散到三分之一的幻境,轻轻浅浅的勾起唇角,是从前的我会暗中形容为“冰雪消融”的笑,“时间不多了,我来解释一切吧。”
“我想知道的一切?”我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能从已知信息中推导的东西我都推的差不多了,剩下那些涉及未来与过去、她的真实目的的东西,她会告诉我吗?
“是现在的你能够知道的一切,剩下的,只掌握在你手中。”少女模样的大妖微微颔首,比了个“嘘”的手势,“事实远比你我谈论的庞大的多,仔细听,仔细想……”
……
【源氏物语】最初是一本书。
书稿是藤原紫写的,在她十四到二十二岁的少女时期。普通的女学生当然没有这么多阅历来支撑这样一个宏大的世界,其中的内容都来源于梦境。像许多轻小说里写的,白日里平平无奇的人,夜间反而会在另一个世界显现出了不得的身份。
嗯……这个类比不算准确,因为阿紫小姐本身并不是平平无奇,出彩的外貌暂且不提,旅馆那位藤原老板曾经是内务省的官员只是背景,在她写完那本书的二十二岁之前,最夺目的是她文学上的天赋。
她在梦境中做了八年的宫廷女官——这身份似乎也不算“了不得”——接触过平安京最隐秘最诡谲的阴私,听闻过关于源氏关于神明的流言,甚至亲眼见到过妖魔横行、连天边霞云都被战争的鲜血染成不祥的颜色。
太过真实的梦境总让人觉得不安。少女在连续的梦境中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抱着排解的心情记录下梦中所见的平安京,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日益觉醒,逐渐成型。
那是她的异能力,构筑的根本就是那本书。
——世界从梦境中诞生。
这个过程有些漫长,之中的几年里,阿紫小姐发现书稿在自我完善,增加了许多插画与文字,甚至连每一个人物的形象都描绘的清清楚楚。
——世界在自行运转,甚至影响到身为根本的“现实”。
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一天天成长。阿紫小姐想分享自己的孩子的成长,却又觉得原样托出很是不妥,于是删改增减,在原本的故事的基础上狠切一笔,写出了衍生版本的《源氏物语阴阳师》。也即那个乙女向攻略游戏的脚本。
这其中也有内务省的插手,不管是从“曾经官员的家属”还是“正在觉醒的未知异能力”的角度,他们都不能毫无作为。游戏会社的快速组建与快速解体都是他们的手笔,预想中大概是想将藤原紫也吸纳进组织成为异能特务科的一员。
可是她消失了。
在谎称去往京都寻找新工作、实际上是正式加入异能特务科的时候。异能力正式觉醒展开,将她拉入了另一个“现实”。
——因为【源氏物语】需要“藤原女官”,需要有人来填补这个本不应存在的位置。
——作为梦境的主体,作为书籍的作者,作为一切的起源。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是先有了“藤原女官”还是先有了藤原紫的梦境?没有人知道。
总之她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一员,并以异能力的展开与平息连通两个世界。消失并不意味死亡,在异能特务科的竭力运转之下,每一年,她都有一天能从异能力中脱身,回去探望自己的父母,安抚已在晚年的双亲。
……
“可你现在是大妖不知火。”
“因为梦境只持续了八年。”
……
梦境里只有从夏目玲子的穿越开始、到海国战争结束为止的八年,所以书稿的内容也只有八年的跨度,世界同样。【源氏物语】仍然在自行衍生,却只能在这段时间里往复循环。
第一个八年之后“藤原女官”有了人物模板,照着藤原紫的演绎生成,真正的阿紫小姐就成了多余的一位,被迫依附到其他一个又一个的人物身上,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八年。而异能内外,时间的流速是不同的。
就像我分析过的织田作与纪德的异能特异点,以内部流速为标准进行对比,外部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
位置也同样。
异能力【源氏物语】的作用是将目标人物吸纳进世界中,将其投身于不同人物的身体,一遍遍扮演相同的剧情。在时间、位置都没有变动的情况下这连拖延时间打掩护的作用都起不到,听上去非常鸡肋,但依然被特务科隐藏了起来。
因为它的循环没有固定时限,全凭异能主人的心愿。
“剧情”是早就定好的,写在书上写在档案,写在一个乙女向的游戏里,无人能够更改。被吸纳进去的人宛如进入一个无止境循环的梦境,直到梦境的主人叫停,否则会被一直“囚禁”。外界看上去只有短短的几秒,被选中的目标却可能已经度过了数十个数百个八年,连自我的意识都遗忘失去。
——这是个牢笼,囚禁的第一个人就是它的创造者。
但并非无坚不摧。
只要是存在于世界上的事物就会有弱点,难题总有破解的方法,连预知未来这种异能都能找到方法克制,听上去无解的牢笼也有根源上的局限性。
它的发动,需要媒介。
——那本书。那本已经被特务科作为机密武器看管起来的手稿。
——虽然现在就用礼物袋子装着,被我随意的丢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上。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
“那安吾……?”
“他不知情,不会有事。而我厌倦了无尽的重复的时间。”
简而言之,能培养出三面间谍这等存在的异能特务科,似乎被讨厌了。
再自信一点,我们可以把“似乎”这个词去掉。
……
如果依附的存在活不了从头到尾完整的八年,例如那些在战场上早早死去的人类与妖怪,她就会就近跳转,用另一个身份继续度过剩下的时间。海国妖怪发起的战争时间太久,某一段时间,她不停的在海洋里重复生与死的过程。
鲜血与大海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从难闻逐渐升级成刺鼻,最后又适应到麻木。
我只经历过一次,就至今对鱼虾蟹怀有深深的阴影,旅馆老板娘所说的“阿紫有一段时间也完全吃不了海鲜,连闻到味道都不行”的话,想必就是她在这之中被留下的阴影的反应了。
很可悲,但没有办法。因为在无数次的重复里,会成为谁会经历谁,是完全随机的。
这是藤原紫第一次成为不知火,是新的八年的第三天。
而据她所说,未来的我会通过时政科技精准的定位到她的三天前,也就是新的循环的起点,提出要求,达成协议,将平安京从无尽的循环中拖离,让她和世界都得到自由。
【只要突破了创造者的限制,世界就能独立。】
这句话是未来的我对她说的,也毫不留情的用了现在的我作为佐证,获取了阿紫小姐的信任与协助。
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来到现在这个位置,向我解释“我应该知道”的一切。
……
“于我而言,这是结束的预兆。”溃散到只剩一轮圆月的幻境中,和着漫天光点洋洒的若隐若现的文字里,大妖这样说:“对你来说,却是一切的开始。”
我抬头去看她。
海面漆黑,光蝶飞舞,她散发赤足立于海上,身后月圆如明镜。
犹如当年离岛初见。
可原来对她来说那从头到尾都不是初见,未来的我毫不留情的拿了现在的我作为证据,又拿了过去的我作为棋子。但只有不知火一个的帮助是不够的,由己及人,是我的话,还会去拉拢谁、获得谁的力量呢?
答案呼之欲出——是源氏啊。
毕竟是名为【源氏物语】的世界,从始至终,最重要最关键的当然也就是源氏啊。玲子小姐是源氏所属的阴阳师,式神们也都跟着阴阳师成为了家族的麾下,族长鬼切八岐大蛇,他们每一个都无法与源氏分割。
无论如何交集都会产生,产生了感情的前提的相遇,是以合作和利益为目的的久别重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扶额低笑,笑声在海上越传越远,越发的不似人声。
怎么能忍住不笑啊,这种事。
我刚刚还在酒馆里觉得安吾和太宰治可怜,还在说安吾要向真正的太宰治道歉,还在感慨掺杂了背叛的友情竟然也会有如此真实如此浓郁的一面……转头却发现自己一直追寻的东西连背叛都不是,因为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另一个我的附加品。
教导我、帮助我、命令我、信任我的时候,源赖光在想什么?
在退治大江山的战场上那么吃惊,是因为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会到现场的一项吗?
和源赖光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吧?在长久的相处之后。
那么大的源氏那么多的人,要挑选合作伙伴的话,其实只要找源赖光就能达成目的,所以和别人的感情也是真的吧?
玲子小姐在设定上就是另一个世界穿越过去的,跟突然被我“附身”的萤草一样是达成变化的【关键点】,所以她也是不知情的吧?
正是因为这些还要小心计算排除才能确认的感情,未来的我才会不顾一切的回去那个世界,帮助他们挣脱束缚得到自由,即使会把过去的自己一手杀死。
比作茧自缚更愚蠢啊。
知道愚蠢还要去做——
“真可悲啊。”
第84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回到港口Mafia已经是后半夜。
远远的就能看到本部大楼灯火辉煌,在高度加成下是横滨各地一抬头就能看见的灯光,唯独顶层的首领办公室漆黑一片。
这倒不是其他人都在兢兢业业加班除了首领森鸥外……的意思,而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所受的危险与觊觎远比我们这些干部要多得多,顶层办公室的防御和戒备都是最好的,说是字面意义上的铜墙铁壁,一点都不夸张。
所以首领办公室的墙壁是用特殊材料做的,通电之前是一整面的落地窗,通电之后就漆黑一片,甚至为此舍弃了采光。夜里是黑暗的时间,会发生的事情比白天要高调张扬的多,不管是轰炸还是狙击……总之通上电对谁都好。
我倚着驾驶座的皮质靠背,仰望着大楼失神。湿透了的衣服和头发向下滴着海水,连带大衣和绷带都厚重黏人起来,位子底下早就积聚起一片小小的水洼,没有顺理成章的让车子出点什么故障实在是太可惜。
可能人都是对比出来的,发现自己未来会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对森鸥外的好感竟然不由自主的上升了一点。想想我讨厌他的原因,一是欺骗二是利用,最后是执著于回去平安京所以从潜意识里升起来的“一定不要沉溺于现在的生活”的警惕,说是迁怒也勉强过关。
现在看看,这三条哪一个都中了啊。
——我自己做的可比森鸥外彻底、狠辣的多,半斤八两而已,用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来对比,甚至我才是逃跑了一百步的那个。
——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人家呢。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明明不管怎么说森鸥外骗了我是事实,现在却又觉得“只是这样也没什么”,而且在察觉这样不好之后,还是坚持着“没什么”的想法。
这是病吗?
这是病吧。
算了都一样。
车子在门口停的太久了。早已被告知过车牌的守卫们知道是我,没有上来阻拦与驱赶,但还是忍不住将好奇、疑惑的目光投注过来。我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目光与表情的,在将近窒息的情况下却神乎其神的感知到了。
——其实也有可能是幻觉。
在疗养院的时候,森先生经常给我念一些奇奇怪怪但听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大多数都是精神上的病征。当时我没听懂,只觉出了对文化人的敬佩,现在却一点一点都回想了起来,什么妄想症解离症精神分裂等等等等,还有记忆障碍。
如果我真的是失忆了的太宰君……不管怎么说,都肯定比现在这个鬼样子要好吧?或者就像当初被雷劈死被太阳烧死一样,直接忘记一切该有多好,森鸥外虽然人屑了点,但人家至少逻辑清晰目的明确,根本就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像中也和芥川一样莽来莽去,对我来说反而成了最悠闲最羡慕的事。
羡慕的一线之隔就是嫉妒了。
我嫉妒吗?
有一点。
但是没用啊,就像当初坐在阳光能照到的咖啡店的位子里,一边等织田作下班回家一边看着外面路上手牵手走过的一家人。按照我当时的心情,产生嫉妒是不可避免的事吧?可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真奇怪,当时的心情都忘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却还迟迟不去。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旁边的车窗上响起焦急的拍打和呼喊声,听起来是芥川。我从鲁邦酒馆抢了车往海边跑的时候嘱咐过小朋友自己先带队回来的,剩下的却没有交代。他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老师才等到现在吧……
可我也不是他的老师啊。
我有点恍惚的想,这种事跟欺骗也没有区别,就算他不相信,自己的态度总要坚持到底。当时是为什么答应接手芥川来着,好像是森先生的命令,还有中也的人情……而且小朋友一脸凶狠的说着那样的话,看着就怪可怜的……
后来就单纯的是贪图人家师生之间的感情啦,教导弟子的感觉有点像养孩子,尤其是芥川这种跟常人有点不同的小朋友,看着小树苗一点一点被掰正、一点一点的长成一棵茂盛的笔直的大树,实在是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就好像我还是个好人一样。也是一点虚伪的开心。
“太宰先生!失礼了!”
金属与什么东西的摩擦声之后,皮革被刺破发出噗的一声。黑衣的少年身披黑红色的光芒,以恶食划破车门,强硬的把半边车子都打开来。
我漠然的转过头去看他,想说就这样又报废了一台车,一开口却是连绵的咳嗽。从海里上来时不知怎的连头发都湿透了,可能是无意识的跳了次海,不过很幸运的没有丢失外套和鞋子之类的……
总之很冷。冷到我在车里都想哆嗦,好不容易适应了车门一开还有被【罗生门】带起的呼啸的风,惨得我都有点可怜自己了。
“您这是……发生什么了?竟然有蝼蚁敢于袭击您吗?!”小少年扑过来一把拉住我,凶狠道:“是不是特务科的走狗设计埋伏您了?!”
“咳……”我慢腾腾的从车子里钻出来,终于找到一点日常加班带孩子的感觉,摇头道:“没有,就是去跳了个海……”
冷着冷着反而就习惯了,感知上还会觉得暖和起来。我在门口缓了缓觉得好了些,就提着装了《源氏物语》手稿的袋子带着芥川上去。路上例行的每日询问收获和感想——算是在考校功课,只是教和学的内容和普通学校不太一样——帮助这个只信奉弱肉强食、只知道用【罗生门】莽来莽去的小朋友修正错误和弥补不足。
说白了就是长点坏心眼,就算他不愿意用,也该像中也一样,至少能看出来敌对方的企图。
一直走到办公室里,我看看角落的挂钟才发觉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住了口,催促今年才十六岁的小朋友赶紧回去休息。他磨磨蹭蹭的捱挤半天,才小声问:“您真的没事吗,不然还是让医疗组的人来看看……或者在下送您去医疗部,您现在看起来很不好。”
让平时一句话一个感叹号的芥川说出这么小声的话来,我也算是相当厉害了。
“没有关系,一会儿泡个热水澡就好。”我把袋子收到书桌抽屉的最底层,看了他一眼:“先管好你自己吧,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是觉得现在药吃的太少吗?”
他拘谨的僵了一下,又开始使用感叹号:“我会的!谢谢太宰先生关心!”
要是真的太宰站在这里你就不会说这些话了小朋友,跟冒牌货谈师徒情深,可不是会让自己的老师开心的做法。
我托着腮坐在桌子后面,看着他绷着一张超凶脸出去,实际上身后的背景里连小花都快开出来,深觉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好好的别人家的祸犬,从接触就应该禁止,更不用说是饲养和驯服。
冒牌货没有这个资格,希望真的太宰君回来之后能对小朋友好一点……当然不是质疑他的目标啦,身*在港口Mafia却不能快速的成长起来,这对芥川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偶尔也别那么斯巴达嘛,身为前辈,不就是为了让后辈成长起来才顶在前面的吗?
我又坐了一会儿,到休息室的浴室里泡了会儿热水,想起来很久——其实也不算很久——之前还住在中也的休息室的时候,他总是担心我洗澡的时候上吊,把淋浴的喷头和水管弄坏来着。
嘴硬心软的小个子君太了解太宰治了,这个人的生命力太顽强,在本人屡屡自杀都未能如愿的情况看来,简直就是汇聚了大宇宙恶意的诅咒。在这种地方悬梁的死亡率无限趋近于零,弄坏喷头和水管的概率却随着次数的增加而正相关变化……
世界的恶意。
我把这个词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觉得还挺贴切,在氤氲的水汽里没忍住笑起来。
“不对,这明明是我自己的恶意。”未来的我对于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对于过去的我,当一个人连自己的憎恨嫌恶起来,大概就能被称为有病了吧。
可我又好可怜“他”啊,可怜未来的我。
无知的人最幸福,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着过去幸福的自己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会后悔吗?会嫉妒吗?会憎恨吗?会嫌恶吗?
“他”明明是一切的开始与结束,明明是棋盘之外的执子者,却是我们中最可怜的一个。“他”是咎由自取,我也不算无辜。
……
昏昏沉沉中有谁在砸门,幼女清脆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尖锐,在浴室门外连声的大喊:“太宰!太宰治!太宰君!”
我从水里抬头,思考这声音好像是属于某个外形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小姐的。从水温来看也没过多久,森先生这是想干嘛?人形异能就真的不当人看了吗,让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跑来砸男性的浴室门?!
但我显然想多了,因为在爱丽丝叫喊无果后,森先生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太宰君你还好吗——或者要叫‘萤草君’才有反应?再不应声小爱丽丝就要拆门啦,太宰君?萤草君?太……”
“我出来了。”
我披上浴衣,顾忌爱丽丝的存在,特意把带子系的严严实实,一点都不会污染幼女的眼睛。
虽然很大可能会被回答说“这不是一看就能看出来的吗”,但有句话还是想问:“您是怎么知道……萤草这个名字的?”
“哎,这不是一看就能看出来的吗?”落魄医生似的大叔果然这样回答了,“坦白说刚发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萤草君跟太宰差别那么大,现在却几乎分辨不出来了。”
“是吗。”我点点头,扶着浴室的门把手,“那您深夜前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现在是凌晨,萤草君。”
“好吧,凌晨。”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我从善如流的改口,顿了一下又说:“以及,‘萤草’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请您继续叫我太宰君就好。”
他露出了一个一点都不走心的敷衍的笑,看着我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你需要休息。”森鸥外说。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我一直都在心里喊他黑心的无良老板,放在正规会社一定会被加班加到头秃的员工举报的那种。好在他下一句就暴露了让人安心的没有变的本质:“就算要离开,也该善待我的部下的身体啊,太宰君。”
对,就是这种含着“我一直在看着你”“什么都别想瞒过我”的警告的调调,这才是正常的森鸥外的语气啊,上一句是什么妖魔鬼怪,大半夜……大凌晨的跑出来吓人。
大概是累计了好几天的疲惫一下子爆发了,我没绷住,也没做好表情管理,把上述感想实打实的泄露出来,还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中年人愣了一下,苦笑着挠头:“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平时有这么恶劣吗?”
我破罐子破摔的点头。
他又看向爱丽丝,目光里带着点求助。
爱丽丝跟着重重点头。
于是就像前几天去他的办公室开会时候的样子。幼女控的首领又开始哭着喊着跟他的异能力撒娇,异能少女又开始清脆娇蛮的呵斥,斥着斥着就追逐了起来,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且不堪入目的境地……
我:“……”
我只想好好的自闭,顺便思考一下人生,为什么在自己的浴室门口都要陷入这种“我不应该在这里”的状况?还有,既然语重心长的想让人家休息就赶紧从别人的房间离开啊,为什么这么自然的就开始追逐打闹了?
隔着一重门板,办公室里的挂钟响了四声。
已经凌晨四点了,很快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觉得自己大概率睡不着,虽然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大脑在嗡嗡嗡运转后反而越发清醒,带着点尖锐的刺痛。几年前的几个月前的旧事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冒出头来,混杂在一起,又黑白色的泾渭分明。
太宰君和萤草的记忆力都太好了。
好到让人根本没办法放松,进入睡眠的安然状态。
第85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结果最后还是睡着了。
像当初在疗养院一样,由森医生亲自注射了有镇静作用的针剂,针头药水都是刚从医药箱里找出来的,温度偏凉,扎在手上却感受不到。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待梦境的来临,听到森先生搬了张椅子让爱丽丝坐下,而后床边一沉,床头柜被轻轻的拉开——
“这不是还没有吃完吗?”他大概是坐在床沿上翻找,小药瓶在他手里摇晃,发出唰拉唰拉的声音:“下次再睡不着的话……”
“没有用。”我截断话头,“别说话,很吵。”
“但是我想和太宰君聊一聊啊,首领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您看看时间,天都快亮了,首领就不用上班了吗?”
“刚刚熬夜加班了的中年人也需要休息啊。”夹杂在这句话里的是异能女孩“讨厌!走开啦!”的小声抱怨,我就假装没听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森鸥外说这种格外有生活气息的话非常违和,“跟太宰君一样需要放个假。”
“我不需要。”明明是他强迫我休息的。
“病人就要听医生的话。”
“又要玩疗养院那套把戏了吗?”
“这样说起来,当时我给太宰君写好的剧本还没有用到呢。”
“……”
“太宰君?”
“我要睡了……”
“可是药效发挥要十到十五分钟,现在才两分钟呢。”
“……”我真的,宁愿睡不着,睁着眼睛头疼到天亮起来加班,也一点都不想跟他聊天,“之前不是用过一分钟的吗?为什么换药?”
“因为有话想问太宰君。”他很坦诚的问:“现在太宰君找到回去的方法了吗?我的部下怎么办?说好的合作伙伴,可不能把大叔我蒙在鼓里,就这么丢下啊。”
我睁开眼睛,试着动了动手脚:“我要是不说,你打算怎么做?”
动不了,说什么十分钟,药里又掺了其他的东西才对吧?
“现在是我在问太宰君的话,”他侧着身子扭头笑眯眯的看过来,一手按在床沿上,另一只手里还把玩着安眠药的药瓶:“当然,就算太宰君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做什么。”
骗子。
“您真的很适合坑蒙拐骗,”我感叹了一声:“就这样子上街和别人说话,没有人会将您与黑手党联系起来的,想骗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哈哈哈,难得能从太宰君嘴里听到这么坦诚的夸赞呢。”
“没有办法,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嘛。”
挂着虚伪的营业性笑容互吹了一波,我沉默一下,将今晚在知晓那些事情之后所列出的计划精简成几句告知于他。当初合作的内容只有相互帮助,明示最终计划并不在那之中,而且最后也不会给港口Mafia造成多大的损失……所以说这其实是没必要跟他坦明的。
但既然不会给森先生造成太大的利益损失,也无利可图,他也不会没事找事,给人添乱。甚至为了弥补那剩下的一点缺口,还会帮忙将计划修改的尽善尽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理智至上者挺让人喜欢的一点。
——就说我脑壳出了问题,又在给他升好感度了。
——所以说为什么老是拿自己做对比,这根本就是在给某些人泄洪式放水,完全就失去了比较的价值啊。
几分钟内我们商量好了剩下的事,爱丽丝也啪啪的拍打他要他安静,于是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下来。这一针能让我安睡十二个小时,对机体来说已经是足够长的休息时间,当然我还是希望十二个小时之后最好也不要再见到他。爱丽丝小小姐倒是可以告别,一言不合就设陷阱的泥巴怪医生还是省省吧。
所以最后,视野将要被黑暗占据的时候,我轻声说了一句:“再见,森医生。”
他啪的一声把床头的小夜灯关上,用没有浮夸演技的温和做出回答:“再见,太宰君。”
…………
事实证明睡眠对身体健康真的很重要。
就是有点耽误工作。
醒来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多,比预计的多睡了两个半小时。白天堆叠的工作都被拦下送到首领办公室,这会儿来找我的就只有同样被堵在医疗室打针吃药的芥川。
“太宰先生!听说您病……咳咳咳!”小朋友话没说到一半就开始咳嗽,掩着唇脸都白了,还坚持着关心他的老师:“首领……咳!”
“森先生什么都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听说’?”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放弃让他自行领会眼神的想法:“先出去坐着,让外边人给你倒杯热水。”
昨晚……也不能说昨晚,今天早上泡完澡都没来得及绑绷带,也不知道头上那搓短了点的头发有没有被发现……不,这是肯定的吧,森先生和芥川都没有视力问题,这么明显肯定被看见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我拿着绷带的手顿了顿,还是把右边脑袋包起来了。
跟MIMIC战斗的时候受的伤倒是结痂了,长长一条留疤也不好,很快就要把太宰君换回来了,总不能给人家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还得拿纱布裹上。身上的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了,能泡水就说明离痊愈不远,不能泡的反正也已经泡了……算了一起包上。
最后光缠绷带就用了十分钟,这还是在包了半年越发熟练的情况下。其实进步已经不小啦,最开始受了伤还要医疗部的人或者中也帮忙,现在都可以自己做到了。
——要不要跟chuya告别?
想到医疗部,头脑里就浮现了这个念头,又立刻打消。从我带着芥川开始MIMIC的一系列任务,中也就被外派到欧洲去出差,那边形势不太好,前几天技术部还在哀嚎双向加班脱发严重来着,身先士卒的小个子君肯定也没什么时间来说些无聊的话。
从一开始我就在刻意跟他划清界限,虽然预想中最糟糕的敌对的情况没有出现,但隔阂还是有的。与之类似的还有红叶大姐和广津先生,遗憾倒不至于,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必要用刻意矫情来彰显自己有多重感情。
跟未来的我一样,当一个连自己都能下手的狠人,莫得感情,不是也挺好的?至少,就这样下去,“他”的目的是完全达到了的。
这样想着我越发没有心理负担,绷带之后的收拾就简单省事的多,三两下把自己打理好,就让人上来和芥川开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关于MIMIC的藏身之所。在我分出心思寻找藤原紫的那段时间,芥川带着人四处追查这帮幽灵的驻地,昨天在美术馆前庭截留的两个俘虏,一个伤势过重死在救护的部队赶到之前,一个今天中午刚刚抢救回来,立刻就被红叶大姐带走刑讯。
我坐在芥川身后,看着他在那副大地图上描画路线和范围,笑了一声:“这可称得上是从死人手里硬抢回来的情报了……做的不错,芥川。”
“是您教导的好。”小朋友惯例板着那张脸。
我不想再说什么来反驳了。他听不进去。太固执了。
最后圈画出的地方有四五处,其中两处是俘虏顶不住重压吐露的,剩下的都是不知哪里放出来的假消息,而且最终来源都是同一个组织。我想了想让芥川去找森先生打了份报告,这个不明来路的组织就算在森先生那里挂上号了。
说有多重视倒不至于,但这个节骨眼上,MIMIC和时钟塔的从骑士那边都没弄明白,一个突然出现的外地组织简直把“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字样明晃晃的挂到脑门上,由不得人掉以轻心。
这之后又是半晚上的加班。原本还有场需要出席的晚宴,但森先生派人传话说他后天要去和特务科的人面谈用MIMIC换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事,好长时间没打官腔,怕到时候掉链子,所以今晚的宴会就亲自去参加了……
随行保护的是黑蜥蜴,广津先生亲自驾车。
骗子。
我盯着那个传话的人看了半天,心里却唾弃那个变态只是想留出余地让我帮忙清理一下黑蜥蜴的叛徒。要和特务科见面可不像我和安吾在酒吧里喝喝酒聊聊天一样轻松,见不得光的组织想要和官方机构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谈条件,最重要的一是诚意二是筹码。
现在筹码已经由工具人MIMIC荣获,对安吾放弃追究也勉强算一个——虽然我们早就知道安吾是间谍,但对方不知道我们早就知道,借此就是一个白送的人情,羊毛用在羊身上——剩下的东西就看港口Mafia的诚意了。
这种东西纯属鸡肋,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锦上添花,而非必需。去掉美化了的部分,所谓的诚意其实就是底气,是一种“我大可不必与你坐在这桌子上但我今天还是来了”的相当微妙的部分。
“这个、这个跟这个,”我召来部下,把打印的名单上圈出来三个,“绑起来,送到军警那里去。打一顿可以,不要打死。”
“现在吗?”部下擦了擦汗。
——又开始了,莫名其妙开始恐惧的部下。
我有点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不然?”
第8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森先生去和异能特务科面谈的前一天,我去了武装侦探社。
织田作的离职申请其实还没有通过,但我说了会给他走后门,那就绝对不会让别人给他造成阻碍,哪怕是森先生也不行。
说起来,我很怀疑森先生是不是对织田作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不,当然不是感情问题,而是在他最擅长最坚持的利益方面。实话说织田作在港口Mafia的位子很低,底层人员中要划分一二三阶级的话,那他也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会被划入最下一级的“无用”之人。
——我当然知道他很厉害,但其他人不知道呀。
从前还有人当着我和芥川的面说“那个底层的织田”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丝毫可取之处都没有,不配与干部级做朋友。被我拿雨伞亲自动手给抽了两下:一是为了他对织田作的诋毁,二是他说的不配。
当时我就当着他们的面很仔细的教导芥川,不要试图惹怒织田作。因为那是一个异能BUG、身手也BUG的很厉害的人。以小朋友目前的水平,连不杀人、只消极抵抗的织田作都打不过。后来在美术馆前庭正面对战纪德的一战也说明了,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不管是举着枪的Mafia和幽灵还是拿罗生门对阵纪德却输的彻底的芥川小朋友,都比不过织田作。
这固然有异能的关系,在射击和体术上,织田作也确实是港口Mafia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这就是我怀疑森先生的地方了。
别人不清楚织田作的能力,身为整个组织的首领、为了确认部下的情况甚至能搞出来“疗养院怪奇谭”这种东西的森鸥外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成为首领之前又是地下的黑医兼情报贩子出身,凭着织田作和太宰治延续数年的友人关系,就一定会把织田作的所有过去都扒的干干净净。
连一个底细不明的异世界的“妖怪”都敢招揽的首领,会这么干脆的放任一个从前的顶尖杀手不用吗?
连初来乍到的有主的凶犬都要确认有无野心的首领,会放心一个定时炸|弹被放置在自己的麾下吗?
这样看来,织田作这个地位低微却实力危险的底层成员,在离职申请上被首领关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了。
我不想思考“森先生会不会担心织田作有朝一日刺杀他”这种事,因为从逻辑上来讲这是荒诞的、完全没有逻辑的,但感情上,我的大脑已经完全脱离了它的主人的掌控,每时每刻都在嗡嗡嗡的声音中运转着,构想着一些可能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森先生会故意安排织田作对战纪德,一下子除掉两个敌人”这条结论,就顺延着上一条胡思乱想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最可怕的是,竟然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他真的做得出这种用一个人的命换保全他人不受损失的事情。普通人很难接受将人命的价值与数量联系在一起的判断与做法,但无可退避、一定会牺牲某一部分人的情况之下,最终做出的解法都是牺牲少数人,来换取大多数的利益。
而且,还能借此来鞭策学生的成长。仅有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叛徒,一个死在利益倾轧之中,想想就知道太宰君的“收获”会有多大。摊上这样一个老师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这两个理由之外,关于可以轻松得到一张开业许可证的事,反而起不到让人意外的效果。
——因为那是他最直接的企图,别的无论怎样都可以接受,只有开业许可证能将港口Mafia从“随时会被官方狙击”的潜在危险中彻底解放出来。是他一定会到手的东西。
但是,如果这条线能够成立的话……
我是不是忽视了什么……
“太宰,太宰?”有人把手放在我脸前晃了晃,我回神,看到织田作还挂着胡茬的脸上浓重的黑眼圈……
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借助药剂睡了一觉之前,我大概也是这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难为安吾和阿紫小姐了。
“怎么走神了,昨晚又熬夜工作了吗?”
阿爸作一直都在担忧我回到港口Mafia之后的生活作息。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把茶杯放回武装侦探社会客室的小桌子上,使劲往后仰了仰,毫不顾忌形象的躺在人家换了新换的榻榻米上:“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织田作昨晚做什么了,黑眼圈好重。”
“很明显吗。”他想了想,有点伤脑筋的说:“优昨晚生病了,发烧烧到后半夜——”
“啊,看医生了吗?”
“与谢野医生帮忙了。”
“是吗。”
我看了一会儿武装侦探社的天花板,平淡开口:“我要走了,织田作。”
“好的。如果工作很忙的话,就不用抽时间过来了。”他以为我要回港口Mafia:“等以后空闲多一些再来也是一样的……或者我去看你。晚上在酒馆见面也可以,就像之前那样。”
“不是回去工作。”
我看了他一眼,一眼之后迅速的把目光转开,放到自己特地换上的便服上。还是之前被广津先生“请”回港口Mafia时穿的那套衬衫长裤……刚刚敲门进来的时候,还差点被新来的文员误以为是学生身份的新委托人。
乱步和与谢野小姐不在,社长照例在外应对公务。现在在这里与我对话的只有织田作,这应该是个任何话都可以随意说的场景。
“是回去另一个世界——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有很多妖怪的——”但能跟任何人贫的嘴巴突然不听使唤了。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样说,可嘴巴说它不知道,就是不要跟着大脑的指挥来行走:“我、前天——”
我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哑巴。
“好的,我知道了。”最后还是织田作这样说,截断了我突如其来的笨拙:“就是说,你要回家了,是吗?”
“……”
不是。
原本它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嗯。”
才不是。
我没有家了。
第8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这是我以个人名义向侦探社下达的委托。”
向来开朗又骄傲的名侦探沉默片刻才把信封滑到自己面前。
“会死的。”他睁着那双剔透的翠色的眼瞳,沉声说:“不是这具躯壳,而是你……这样也要去吗?”
“哈哈,没关系。说不定多死几次还能回来见你们呢。”
我对江户川乱步说。
“再见啦,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
计划进行的很完美,没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MIMIC士兵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十几人,而拥有异能的指挥官只有安德烈纪德一个。他是这场战争中最棘手的敌人,换言之,只要能克制住他的异能,剩下的人不足为虑。
“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芥川。”
黑衣的少年以恶兽开道,【罗生门】下无人生还,所有攻击寸步不得进,蜂拥而上者,最终不过徒劳送死。
“所有敌人都有弱点。包括你在内,没有人无坚不摧。”
织田作沉默的走在我身前、芥川的道路之后,【天衣无缝】几次闪烁,带着我闪躲来自暗处的子弹。
他的侦探社入职任务是帮助委托者制造异能特异点,而委托者——也就是我——的安危,其实并不在他的保护范围。但是,毕竟是织田作嘛。
我怀抱厚重简朴的盒子,做回太宰君应该习惯的打扮,倒提着那把用了好几个月的伞走在最后。一边默默计算时间,一边试图组织语言对织田作说点什么……可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彩色的玻璃窗外浮现着将要落下的夕阳的辉光,是我最厌恶的逢魔时刻。毛玻璃遮蔽天空,所以人世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浑浊,即使是杀戮的罪过也不甚分明。
血泊里,濒死者用最后的力气咽下祈祷而非悲鸣。他们赞颂,不管是上帝恶魔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终结幽灵。这个时候他们终于知道自己距离恶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远了,可他们已经得偿所愿。
被人世抛弃的尘埃终于能抛弃人世了,的确该唱赞歌以表欢欣。
只是赞颂的对象搞错了。除了最初的那些人,抛弃了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今日让他们如愿死去的,也只是他们自己。所有人都在咎由自取。
芥川走上楼梯,楼梯连着穿廊,穿廊面向二楼中庭的休息室。
计算和推演进行到最后,这里总是很好的埋骨之地。在入侵者一路战斗而来、终于看到了关卡BOSS的尾巴时,不管是谁都会松懈,哪怕这松懈只有瞬间,但前后方地雷的引爆只需要一瞬间——
无事发生。
控制着引爆机关的幽灵也被杀死。芥川身躯微顿平复呼吸,眼神落到死者的手上,瞳孔一缩:“已经……?!”
“没有关系。一开始被抢走的,”我看了一眼厚重的木门:“就是劣质的残次品。”
连补给都只能从港口Mafia的仓库街抢夺,还想用爆炸来袭击的话,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当然啦,因为动静不能闹得太大以及一些客观上的场地问题,这种替换也没做多少……也就比一半多一点点吧。就算这次还能炸的起来,规模也不会很大的“一点点”。
“是那时候的……!不愧是您,太宰先生!”小朋友恍然大悟,日常吹宰,推门而入。
门内的人显然也很震惊,但死亡不会为任何感情而驻足。从胸前佩戴的徽章来看,领导着此间伏兵的是MIMIC的副指挥官,和其他所有幽灵一样欣慰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还剩最后一道门。我让芥川退下,去等候一位短发黑裙的女性。
他愣了一下:“是组织派来的援兵吗?恕在下直言,现下的情形已经不需要任何人……”
“是医生。”我示意他安静,“不要打扰他们。”
不要打扰亡灵歌唱。
夹杂着风的私语,火的硝气,血的锈腥,用喑哑沧桑的语调吟唱对神明对地狱对世间万般苦难的赞颂。
彩色玻璃下的阴影里,没有十字架也没有手风琴。
只有亡灵的歌声——歌声在流淌。
我听不清歌词,只跟着哼唱那缥缈的调子。织田作回头看了我一眼,当先把通往舞厅的门推开了,于是门里泄露出同样缥缈的出于《新约》的句子,是该死于何处的麦粒的论调。
纪德站在窗边,宽敞空荡的舞厅里最接近夕阳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关系,让他明显深陷的眼窝里也有了几分温柔在流淌:“这是我们家乡的曲调。”
“是吗。”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深有感触来着,没道理临到结局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但心里空无一物,多说一句都觉得疲惫:“这样啊。”
纪德没在意这显而易见的敷衍:“我本以为能理解我的只有作之助。但你眼里的火焰熄灭了。”
什么火焰?
“……”我眨了下眼睛:“对别人的挚友叫的这么亲近,不太好吧?”
拙劣的岔开话题的应对。
纪德深深地看着我,面具般冷漠呆板的面上终于流露出表情,形似怜悯:“没有人能陪你走到终焉,即使是‘挚友’的名号,也不过欺骗自己的奢求。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追求这种无望的东西?”
“因为这不是他自己的奢求,”织田作伸手将我护在身后,挡住了那刀锋似的割裂的眼神:“是事实。”
这话出乎人的意料,但想到说话的人是织田作,又一点都不值得惊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包容性太强又太认真,显得太老实太老好人。
纪德:“没有不变的事实。任何事物,一旦得到,必将失去。”
织田作:“我不能承诺我不在时候的情形。但只要我还在,这种事就不会发生。感情是不会轻易失去的,就算其中一人全都忘了,另一个人也可以再给出完全相同的一份,两份,无数份。”
“如果你不在了呢?”
“如果我不在了,我与他的羁绊将定格在我死去的时候,不再增长也不会损耗,一直到他主动厌倦、丢弃的那天。”
等等,我没有表现过这么狼心狗肺的倾向吧?
“你因此而软弱,”纪德慢慢地说:“你无法杀死我。”
他倏而抬手,枪口对准织田作身后冒头的我。
织田作将我推到更靠后的位置:“我不是为杀你而来的。”
“很抱歉,我无法理解你,也实现不了你的愿望。将生命的重量寄托到别人身上是不正确的,除了死者,没有人能背负另一个亡灵。”他也抬起了握着武器的手,“但我尊重你的愿望,所以今天的战斗,会有别人带给你结束。”
纪德没有说话,鼠灰色的眼睛随着异能的光辉亮起,织田作也同样。弹壳落地的清脆声音中他们同时开了第一枪,又同时做出闪避,随后便是数不清的金属声搏击声脚步声。皮鞋与军靴的鞋跟踩在舞厅的地面上,踢踢踏踏踢踢踏。流弹从我身边划过,墙皮在我身后炸开,他们在纠缠唯一的旁观者的生死,暴力同时诠释着杀戮与保护。
我丢下那把陪伴我许久的油伞,看着越来越密集的异能力的闪光。
织田组闪过了近距离攻击下的一拳,拘着纪德的肩膀向后狠狠一扭。纪德同样锢住了织田作的小臂,并顺着织田作的力道侧向转身,把织田作带着向窗边进了半步。焦黑的弹孔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圆,而后扳机扣空,他们同时踹了对方一脚拉开距离,空弹夹掉落。
他们喘着粗气持枪而立,高频率闪烁着的鼠灰色与灰蓝色的光几乎连成一片,隐约有独立的球型空间在他们身边展开。
“不够。”纪德冷冷的说:“远远不够!”
“这就是我想要的。”织田作的语调也降了下来,“你无权干涉别人的未来。”
听起来很跳跃,但在异能中他们已经相互预料到了对方说的话,这些话能抢先于异能力才是真正的“跳跃”。
又一轮的攻击。洋房上下回荡着亡灵们嘶哑缥缈的吟唱,吟唱声包围舞厅,灰色的雾气有如人形,从死亡的各处聚集而来,寂静而忧伤的浮动到我的身边。
催促,祈求。
求我将他带离人世之间。
我看向陷入了*又一轮对峙的织田作与纪德,他们身上各自有鲜血淋漓的流淌下来,被凌乱的脚步踩踏成血泊,而血泊倒映着幽幽的光。异能的特异点将要形成,空间与时间在此处凝聚,独立,分割,无形的波动向四面八方扩散,涟漪在空气中展开。
最后世界都蒙上一层灰色,唯有那二人的身边光彩熠熠。
我不清楚这灰色是因为异能还是因为亡灵,只将怀里抱着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整齐叠放的几摞书稿。书稿被裁去侧边,活页的设计被拉开线绳,每一页就都自由如蝴蝶。
蝴蝶们翩跹的飞舞起来。
一页连一页一只接一只,不知从何处刮来呼啸的风,它们顺着风前行,翅翼点水般掠过空气中的涟漪。乳白色的光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四散、上升、聚合,化作一股股的洪流,最后洪流汇聚成漩涡,将异能特异点层层包裹。
从时间,到空间,到世界。
全新的特异点,里面会是何时何地的平安京,会是何时何地的我?
我慢慢走到它跟前,扭头看向舞厅大开的木门。
短发黑裙的女性正惊疑地望着这里,她身边是黑色外套的少年。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以后织田作也拜托您了。”我向与谢野小姐微笑,举起了袖口中滑出的轻薄手术刀。
“等等、太宰!”
“太宰先生!!!”
【人间失格】会让触碰到的其他异能都消失,除非异能力者死亡,心脏停跳。
但在心脏骤停之后还有机会进行抢救,这之间有0.5秒的空隙,是无异能的濒死状态。也就是说,是与谢野小姐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可以在太宰治此人身上起作用的唯一时机。
听起来很短,但还有织田作与纪德的异能特异点,那之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对接触到的人来说,外界是【静止】的。
一个静止的0.5秒,约等于无限。
我感受着心脏被刺破刀刃阻隔无力跳动的疼痛,小小的吸了口气,放任自己向后仰倒。时间计算的很完美,说不定我对理科其实是有几分天赋的,只是还没有挖掘出来。
在我接触到那个特异点之前的瞬间,视线陷入完全的黑暗,【人间失格】消散。
一切就此定格。
…………
我捂住胸口伏下|身去,残留的痛苦激发机体痉挛、颤抖、冷汗,又在高效的治愈之下平息。
面前的世界近似平面,金黄的沙子被海水常年累月的打磨,圆润而细小松散,按在手下一点都不硌人。
久违了的顺直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同样垂在身前的还有天青色的带子。我想起什么张了张口,试探性的发生,喉咙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刺痛。
离岛。
这里是离岛。
我从地上爬起,蹒跚地走了两步适应身体,慢慢走近前方不远处还在对峙的两人。
衣摆划过沙滩。
他们站在海浪与沙滩的交界处,远处的海已经变成了朦胧的马赛克状色块,更远处的天空已然变成平面。这里是书稿未曾描写的地方,是【不应存在之地】,所以在不知火不在之时,会逐渐变成接近二维的画面。
会让人掉san的恐怖,所以当初我疯了两年。
纪德和织田作同样茫然的对峙着。
看到我之后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这是哪里?”
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从衣袖里掏出当时不知火给我的小本子,唰唰唰写给织田作看:“织田作,是我。”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不能说话?!”
讲真,昨天我告诉他要下达委托制造特异点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惊讶。
织田作竟然会有说话带上感叹号的一天,这么感慨了一下,我继续写:“受了点伤,会好的,不用担心。”
他这才放下心,低头细细的打量这具身体,我想了想,还是把“这具身体跟太宰君一样也只是被我附身而已”的事情写了出来。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写在纸上分外顺畅,我怀着“很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的想法写了不少话,最开头就是让他和太宰君小心森鸥外。
因为我终于想通了违和感在哪里,既然谁都有可能将MIMIC引入横滨,那港口Mafia当然也要在列。贼喊捉贼的把戏我从前见过不少,像源赖光他自己就是这之中的一把好手,没道理森鸥外就不会用。
相反,从既得利益来看,他是MIMIC事件中绝对的赢家。
然后就是一些日常的絮絮叨叨,感谢纪德充分的耐心,能让我把这些话都写清楚,我决定把最后一张纸留给他。
“久等了。作为谢礼,我会杀死你。”
以一个战士而非妖怪的方式。
……
结束之后,纪德带着满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和那些亡灵们歌颂、祈求的一样,他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终焉,迎来了梦想中的死亡。
伤口在萤草的力量下迅速治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头看向织田作。
“再见。”我做出这样的口形。
“再见。”他也这样对我说:“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还能回来,就到侦探社找我,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三个异能力构成的特异点,随着纪德的死亡迅速崩溃。他们会被弹出这个世界,连带着遗留的血迹、脚印、子弹和其他所有东西。织田作捧着小本子和笔,最后摸了摸我的头。
然后也微笑着化作幻影,渐渐消失。
我望着远处平面的天空和色块状的海,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坐下。这里可以成为纪德的终焉,却不会是我的。如果能从这里就改变未来,未来的我就不必那么波折,费那么多的周章。
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好等着,等等看会发生什么。
我坐了很久……也可能没有多久,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而人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无法对时间进行正确的感知。
总之,等我从空茫的发呆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其实我们见的次数不多,甚至还不如三日月宗近,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多年之后的现在,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他的名字。
——鹤丸国永。
该用意料之中来形容吗?我不知道,但过去所见的所有异常,终于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真可怜啊,未来的我。
他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近,苍白纤细,单薄的像一片触之既化的初春的雪,即使没有特意接触,也迟早会将自己损毁。
——过去、现在、未来,我们中最悲惨的一个。
他看着我,眼瞳虚无空洞,明明是本该温暖的熔金色,却剔透冰冷的透露出几分无机的质感。
我看着他,本应是痛恨憎恶的心情,竟然也被打动生出几分刺痛,忍不住伸开了双手。我是如此的憎恶他,因为他毁了我的全部;但我又如此的可怜他,因为他正一步步迈向地狱。
白鹤终于走到近前,安静的低头,蹲下,任由我给他一个一点都不温暖的拥抱,任由我学着织田作拍打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童。
缓慢地,那只戴着露指手套的冰冷的手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知道他是要杀死我,好让我从这具身体中离开,走向我们给自己决定的未来。我也知道他在恐惧,正如我心中盘旋不去的对死亡对痛苦对未来的阴影。
“没有关系……”我忍着喉咙的刺痛发出气音:“没有关系。”
他扶着我的肩膀后退一些,低下头来无声的看着我,脸上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与下巴的弧线滑落。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整个人都如石像覆上一层霜雪。
我却在霜雪的颜色下,看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十五岁的少年。
——原来我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我举着袖子给他擦擦,总也擦不干净,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视线也变得朦胧,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周积聚,像要落下。但他已经哭了,我不能再做出这种软弱的事情,就竭力地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安静的看着我。
“不要害怕,”我温和地看着他,轻声安抚。
“……也不要哭。”
第88章 番外二十岁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从既定的命运中、从造物者书写的结局中——挣脱出来了。
…………
织田作之助摇晃了一下,从被特异点弹出的眩晕中站稳。他对面的安德烈纪德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息,面上还浮着满足的微笑。
漫天米白色的纸张飞旋,哗啦啦下落,从整个世界、充盈这座舞厅的所有空间,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被鲜血和亡者占据的洋房窗外,白鸽拍打着翅膀飞过,在室内投下飞翔姿态的阴影。
“太宰治!”女性的声音在近处响起,织田作眼瞳一缩,转身将无知无觉的青年接在怀里。
连带着与谢野晶子一起,三人倒在地上,一个压一个。
但暴怒的医生无暇顾及其它,握着手术刀的刀柄就是一拔。血点溅上她的脸和洁白的衬衣,连带着持刀的手套都被浸染,使她看起来不像救人,而是在行凶杀人:“胡来的混蛋——”
“【请君勿死】!”
0 .5秒结束之前,血流停止,伤口愈合。
与谢野直直地看着西装之下恢复平整,出神片刻,将目光移到青年脸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耳光。她扬手时手术刀脱手飞起,响亮的啪的一声之后,金属的小刀才叮铃落地,还在地砖上滑出去些许。
织田作之助这才领悟到发生了什么,震惊之下失去言语;芥川龙之介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站在与谢野身旁浑身僵硬;舞厅里只有与谢野的喘|息,因为紧迫的压力和终于能释放出来的怒火。
就算特异点能将太宰治的时间静止在心脏停跳的瞬间,给她留出赶过来的充裕,那急救与【人间失格】恢复之间的0.5秒也太短暂了。
——剩下的一巴掌,等他醒来之后再打。
女医师这么愤愤地想着,一手撑着地面起身,走到正对织田作的那边:“需要治疗吗?我带了刀来。”
“……不,谢谢。”织田作喃喃道。他也吓得够呛,这时候能想起来主动去做的只有把太宰的脑袋往自己腿上摆的端正一些,舒服不舒服另说,至少别让观者产生“这尸体倒得好随意”的感觉。
那个没有名字的孩子给他的小本子被压住了,织田作伸手在太宰毛茸茸的脑袋下边摸索片刻,把笔和册子一起拿出来放到旁边,想了想又塞到怀里。非常重要的东西,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对不能丢失。
沉默持续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很久——连夕阳都完全坠落到看不见的地方,西边透过彩色玻璃照进的霞光从暖橘一路加深渐冷,最后变成含着霭霭灰蓝的艳紫。
最后一丝紫色消失之前,映进一只鸢色的眸子里。
太宰治睁开眼睛。
仿若大梦初醒,朦胧的雾气后视野恢复清晰,首先看见的就是故友在夜色中越发深沉的红色的发,和吊着水晶吊灯的高大天花板。
“太宰先生!”
一直死去般僵立原地的芥川龙之介终于恢复呼吸,脑子里绷着的弦骤然断裂的瞬间他扑了过去,又小心的没有造成任何可以被定义为负担的触碰:“您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与谢野拍拍他的肩膀:“退后一些,他好像还没恢复意识。”
少年人就猛地退后,只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织田作想到什么,低头问:“记忆有没有出问题,太宰?”
被询问的对方转动眼珠,用那种恍如隔世的漠然眼神看了他好久,才眨眨眼睛,恢复了些许作为人的神情:“织田作……”
“我在。”
“……”
“太宰?”
“……哈。”
名为太宰治的青年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人能听出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感情,说是欢欣或者与之相反的别的什么都能沾边,但说多复杂又不至于。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笑声持续到最后甚至有几分爽朗,和青年“往常”的形象、身上黑漆漆的衣着相比,十分违和。
违和极了。
织田作不由皱眉:“太宰?”
“不用担心。”太宰治笑够了,诈尸般直挺挺起身,晃动脖子摇动手脚,还在地面上踏踏实实地踩了好几下,地砖被皮鞋踩的咯噔作响。
他在适应身体,虽然看起来像做广播体操。
但那半年的虚无实在是太磨人啦,虽然看得见听得出闻得到、触感口感一应俱全,却都是在被动接受信息,除此之外一应俱无,更不用说操纵着身体进行活动。用通俗易懂的比方来说,他现在就像是瘫痪多年的病人,一朝痊愈,连走路的感觉都几乎忘记。
好在他擅长也习惯忍耐,不管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就算脚下像踩着棉花空虚没有实感,也能伪装的与常人并无不同。太宰治最后揉了揉手腕,回身冲仍坐在地上的织田作伸手——
“好久不见,织田作……”
回身时动作幅度略大,肩上一直披得稳稳的黑色大衣飘然落地。
夜色从他身后不远处的玻璃窗里透进,在无灯无光的室内弥散开来。那件大衣就这么无声落在地上,和白纸与子弹并血泊融和到一起,最后消失在朦胧的光影的间隙,无人能看清。
“要我拉你起来吗?”
——他露出一个神佛般的微笑。
……
两年后。
不变的红色建筑四楼,武装侦探社。
比起两年之前热闹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的办公室里,江户川乱步举着从汽水瓶里取出来的蓝色玻璃珠,透过纯净的晶体向窗外看。他的位子是室内最好的,靠近窗户和阳光,手边还有足够的空间来放置盛着零食的小箱子,工作时间也最为宽裕,随时都可开小差做别的,但没有人——包括乱步自己——对此有任何想法。
乱步先生就是要尊重、爱护、宠着的嘛。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的共识。不仅是因为对方不谙世事的天性,也不仅是因为那肤浅而可爱的孩子气,而是江户川乱步此人本就是侦探社的支柱,本就有无与伦比的【超推理】的天赋。
近两月新来的调查员国木田独步,也和社里的其他任何人一样,对此尤为赞同。
即使这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是个自律到近乎严苛、时间安排精确到十五秒内、对追求理想执著到随身携带日程小本子的严厉的人,不说话的时候让人联想到学生时代遭遇的教导主任——他也确实在附近的学校里兼职数学老师——也一样对乱步十分推崇。
被推崇的对象忽然说话了:“哎呀,真是不容易呢。”
“国木田,”乱步歪头示意即将不是新人的新人,笑眯眯的,“你的搭档要到了,去帮他提一下东西吧。”
“搭档?”教导主任……不是,国木田独步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的听从了前辈的话起身,向大门处走去,“去哪……楼下吗,乱步先生?”
“不用那么远。顺便联系一下电梯修理工。”
国木田应了一声,听到乱步之后又是他们社的医生的声音:“说起来,织田先生也说过就是这几天。今天一直没有见到,是去接人了吗?”
“哦,你变聪明了嘛与谢野。”
“跟乱步大人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医生很上道的回答。
于是外表二十四岁的侦探大人像只有四岁的小朋友一样,“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国木田对他们口中的人有些兴趣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神秘主义就是因为能勾起人们继续观望、窥测的兴趣才流行开来,就算是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也不能免俗。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
“……换成铜牌了嘛。”门外人的话落下后半截,想要按门铃的手也在空中停顿一下,很灵活的划了个圆换成握手的姿势:“哦,你好啊。”
是个穿着制式校服的年轻人,看着很文雅,睫毛也很长,眼睛微微一弯就带出几分笑意,是轻易就能招惹泛滥桃花的好面相。手里拉着一个棕色行李箱,拉杆边堆着背包,相当明显的学生打扮。
“你好。”国木田伸手和他握了握,正要再说些什么,里面乱步又开始叫唤:“国木田——太宰——你们在门口磨蹭什么呢!”
“这就进来啦——”被称作太宰的年轻人也拖长了声音回答,向国木田道了声抱歉就抓起箱子上的背包熟稔进门,笑眯眯的跟里面二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乱步先生、与谢野医生。”
“我给大家带了些手信……”哗啦啦的倒出一堆礼品盒子,有大有小,包装精美,点心居多。
“啊,就这一些吗?”
“给乱步先生的还在后面箱子里,待会儿让织田作提进来,是学校的老师和前辈都推荐的当地特产……”
相当自然的聊起来了。国木田推了推眼镜,一转头就看到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的织田作之助:“啊,织田先生。”
“国木田君。”织田作点点头,看了一眼大咧咧停在门口的行李箱,顺手也把它提了起来:“电梯好像出了点问题,停在二楼与三楼之间了……”
“乱步先生说过了,我这就下去找人维修。”
“辛苦了。”
“没什么。”
织田作看着他蹬蹬蹬下楼去,回身带上门,把太宰从东京带回来的零食都提到茶水间。出来的时候看到青年翘着腿坐在桌子上跟乱步说话,说着说着乱步也坐到桌子上……
“社长一会儿要回来。”又示意太宰:“那是国木田君的桌子。”
俩人乖乖地下来了,抱着一个好大的零食箱子坐到中间沙发上,继续说话。
与谢野拿着块磨刀石站在旁边,翻来覆去的欣赏和比划了好一会儿,这才加入话题:“学业完成了吗?”
“有社长和种田长官帮忙,入学和跳级都很方便,我跳级读完就回来了。”现下也没别人,青年就毫不避讳地说了:“毕竟主要目的是洗白嘛。”
MIMIC事件结束之后,太宰治就火速通过了织田作的离职申请——这东西本来就在他那儿压着,当然,是另一个“他”——然后自己也收拾收拾从港口Mafia跑路了。用藤原紫的手稿和安吾的人情换来档案的洗白,还去东大学习了两年,考取了中文系和风俗学的双学位。
——是目前乃至几年后的未来里,武装侦探社所拥有的最高学历呢。
“只是读完吗?”乱步咬着枫糖曲奇嘟嘟囔囔,“今年新出的那个作家,拿新人奖的那个……”
“津岛修治?”
“啊。”织田作语调平淡的“吃了一惊”,顺手给太宰递了块水果:“原来那是太宰的笔名吗?”
“随手一写而已,而且小朋友也说这些人适合写小说……”青年没否认,也没有得意,耸了耸肩,“以后就看缘分吧,毕竟光横滨的事都要忙不过来了。”
织田作想说其实也没那么忙,但话没出口就咽回去了。四个人谁都没说话,片刻之后乱步才睁眼看了看太宰,哼了一声,摸出块巧克力派。
“看起来也不是坏事,乱步大人就不追根究底了,太宰你有数就好……”他想起来什么:“对了,新口味的汽水呢?”
所谓小朋友,就是那位小朋友啦,用太宰的身体、学生的身份和侦探社交好的“妖怪”小先生。虽然平时没有跟他们说,但给织田作留的小本子里却对他们相当郑重的道了歉。乱步倒是早早就看出来不少东西,在与真正的太宰相交前也没跟人提过。
“那个不能长途运输啦,会把气泡都晃出来的。”太宰想了想:“不过我有买奶茶茶包,可以在茶水间煮了喝……”
乱步的表情变成了Q版,三角形嘴巴里发出了赞叹的“哦哦”声。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不管是妖怪小朋友还是真太宰,九成九都是在聊零食点心这些东西,平时写信也仿若代购。总之,相当有年龄特色。
与谢野和织田作对视一眼,感受到了某种名为“代沟”的冷酷无情的东西……
当然,就算是“九成九”之外的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常常因为过于跳跃而无人听懂。乱步的超推理看任何事都透彻的可怕,太宰治对人心也有超乎他这个年龄的掌控和把握,组合起来,比起说别人跟不上,倒不如反过来——有人能理解才是最可怕的事吧。
至于太宰治隐瞒的、江户川乱步看破却因为“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不说破的某件事,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掩盖在微妙的违和感下。
“比这更重要的事还有很多啊,乱步先生。”在某个时刻,已经将脸上绷带全都去除的青年这样说过,“不只是横滨的……”
……
基于这朴实无华的第一次见面,国木田独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自己的搭档是个相当优秀、相当让人省心的人。
直到太宰治入社测试结束——虽然是内定的社员,但该有的考核还是有的——作乱的“苍王”残党被捕入狱,国木田他当做养子照料的少年骇客在此过程中受伤入院。
没有人知道这二人本应死去。
国木田只知道,从这次事件的末尾开始,那只披了人皮的魔鬼终于暴露了本来面目。
他怒气冲冲地抓住了从街上寻猫回来的织田作,气到咆哮:“为什么会有人好好的开着车就闹自杀啊!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迟来的叛逆期?!当时可是盘山公路——盘、山、公、里、啊!!!”
织田作愣了很久才理解他说的话:“可是,”很困扰的反问:“太宰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国木田:“……哈?”
油然而生的不好的预感席卷了他的心。
放眼望去,和太宰治接触过的人都回以“对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的茫然眼神。
“嘛,大概是国木田君和我还不大熟的关系吧。”吊儿郎当坐在桌子上晃腿的青年一边麻利的往手上缠绷带一边磨挲下巴,鸢色眼睛弯起露出轻浮的笑意:“不过国木田君的反应还真是有趣,这几天一直瞒着你果然是对的……”
是呢,就算是在外上大学的期间,以“津岛修治”为笔名进行写作的时候,这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青年也毫不掩饰自己三五不时就来一次自杀之旅的行径。跟被蒙在鼓里的国木田一样,别人也对这位长相性格才能都非常优秀的青年报以相当的好感,完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会自杀什么的——
“是习惯啦习惯。”当事人回以相当平淡的语句:“既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郁积于心,就是坐在阳台上赏着外面街道上的花,会觉得在这样的美景里死去也不错……可惜我生命力太顽强了,就算在树下吊一夜也只会睡着然后着凉下不来……”
最后一句是什么可怕的经历。
国木田试图以正常人的逻辑来理解自己的搭档。
国木田陷入混乱。
国木田停止了思考。
“就是说,‘太宰治’此人的自杀,是相当于国木田君喝水一样的、日常的、一点都不奇怪的行为。”
和乱步一起咕噜咕噜喝奶茶晒太阳的青年挥了挥手:“不用管这么多啦国木田君,会掉很多头发的。如果年轻时就哗啦哗啦掉头发中年会变成地中海秃头的哦,说起来,多喝热水泡枸杞好像能预防……”
“是吗?”国木田将信将疑地拿起笔,摊开封面上写着“理想”的手账本开始记录。记了没有两行,太宰治轻描淡写道:“不是,骗你的。”
啪嚓一声,钢笔在国木田手上阵亡。
“不过,国木田君不会秃头的。”
乱步已经不会对这类含着某种意义的话有兴趣了,继续咕噜噜的吸奶茶里的珍珠,听着太宰忽悠国木田:“等以后社里的新人再多一些,国木田君就可以培养他们帮你工作啦!身为前辈肯定会相当省心的,不信你看乱步先生和织田作!”
国木田瞪大眼睛:“的确如此!不,不对,就算身为前辈,也绝不能懈怠度日,对理想的追寻还是要从自身的磨练做起,无论如何……”
“很有趣吗?”乱步小声问。
“乱步先生不是看得很开心吗?”太宰也小声反问,“不过,我还以为乱步先生会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侦探大人叼着吸管歪头:“社长的位置太忙啦,乱步大人才不要。”
太宰点头:“是啦,不管在哪个组织,首领的位置都是最忙的。”
沉默片刻。
太宰:“对了乱步先生,还有一件事。”
“嗯,什么?”
“喝奶茶很容易长胖。你这个月有量体重吗?”
“……”
…………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关于一本书,隐匿在横滨深处,可以将上面所写的内容变为现实。
套用文学艺术的某种形式,【书】与世界的关系,就好像动漫与编剧手中的剧本。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们的世界都是在别人笔下形成的,作家在纸上书写的唯一的结局,就是他们既定的命运。
最初的最初,是织田作之助的死。
在MIMIC事件中,亲眼看到了收养的孩子们的死去,因而放弃了写小说的梦想和未来,打破了不杀人的原则,与安德烈纪德同归于尽。
而太宰治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真相,却无力挽回,看着唯一的友人死去,并继承了织田作的道路,“成为帮助他人的一方”,叛逃港口Mafia,洗白两年,加入武装侦探社。
——这是作家在【书】上所写的,【主世界】的剧情。
但一个世界的诞生往往伴随着无数个平行世界。被写在纸张上的,成为主世界成为现实,平行世界就被夹在了书页与书页之间,成为了【IF世界】。
如果主世界的书被篡改,那么相应的IF世界就会覆盖现在的世界。
唯一与无限,这是它们之间的关系。
但在千千万万甚至更多的无限里,都有一条难以拯救难以逆反的命运线:织田作之助必将死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是谁创造了这样的命运?
太宰治不知道。
即使他的反异能型异能终于爆发,形成了一个连通所有世界的特异点,让所有【太宰治】的记忆都连通在一起,他也救不了对自己来说亦师亦友的织田作。
越是艰难,执念越是叠加,唯一一个织田作能活下去的世界里,太宰治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为了不让IF世界的真相被更多人知道,跳下了几百米高的本部大楼。
最幸运或者最悲惨,连太宰治本人都不知该如何界定这个结局。
但幸运的是,有外力打破了【书】的世界,有人从外界闯入,创造了一个织田作活着、太宰治也活着的未来。虽然只有半年时间,但的的确确,作家的限制被打破了,世界从作品中独立出来。
——为表区分,我们将其称为【独立世界】。
独立世界的太宰治,愉快的加入了【人间失格】特异点聊天群,并把自己的经历和记忆无私地奉献给了大家。又因为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跳楼的那位最惨的首领宰,在十五岁之时获得了剧本与攻略!
首领宰:跳楼的愉悦.jpg
永远不要小瞧一只太宰治的搞事能力,就算他看起来最惨。
作为所有宰中年纪最小的一位,首领宰被独立世界的自己深深感动,并将此无私奉献的精神发扬光大,把攻略传到了每一个宰的十五岁……
划重点,每一个。
包括独立世界的这位。
——至此,一个以太宰治为基点构建的莫比乌斯环,形成了。
——放在同人小说里,会成为重生流爽文的作弊发展呢。
其实独立宰做的也不多。
只是在面对尾崎红叶的时候乖巧一点,就已经达成了一大半的准备。
剩下的关键部分,是在芥川龙之介经过门外的时候,状似无意的说出一句:“妖怪这种东西,我小时候也是很相信的,甚至还幻想过自己就是呢。”
于是尾崎红叶对小朋友异常怜爱。
于是芥川龙之介对“失忆”的说法深信不疑,并听凭调遣。
于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和织田作都安然地待在武装侦探社,等待着两年后“剧情”开始的时间,等待着与那位小朋友的久别重逢。
会相遇的,因为未来的记忆里,就是这么发生的。
…………
当然啦,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
就算是拿了剧本堪称“全知全能”的太宰治,也有痛心和后悔的时候。
“今晚来家里吃饭吧,太宰,你想吃什么?”
“螃蟹,蟹肉咖喱烤蟹醉蟹蟹黄粉煲炒蟹茸……”
“听起*来好难。”
“……哎?”
“不过我会学着做的,从蟹肉咖喱开始可以吗?”
“不要辣。”
“好的。”
第89章 番外【BE二十二岁
“我昨晚又梦见他……不,他们了。”
“谁、太宰吗?”
“……”
“……”
“为什么啊,这样都死不了……”
青年从满溢着冷水的浴缸里起身。漆黑如同葬礼礼服的大衣衣摆刚刚脱离无望飘摇在水中的水草状态,就随着重力的吸引垂直坠落,又落回到水里。
水波沉浮之间,一枝白花浮出水面,花瓣间含着的气泡砸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炸裂,发出人类无法察觉的微小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轻声叹息:
“真的没有诅咒吗?”
…………
MIMIC事件四年后。
不变的红色建筑四楼,武装侦探社。
比起四年之前热闹了许多的办公室内,江户川乱步举着刚刚喝空了的玻璃汽水瓶看了看,懒洋洋地长声呼唤:“春—野——”
于是一手还托着茶盘的秘书小姐就举着小锤从茶水间门口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容帮侦探大人将瓶子敲碎,取出其中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好啦,乱步先生——”
波子汽水的设计是为了防止小孩子喝得太猛被呛到,喜欢从里面取出弹珠来玩耍的也大多是孩童。从这两个角度来看,现年已然二十六岁的侦探大人显然拥有一颗仅到自己真实年龄零头的童心,孩子气不加掩饰。
但是,没人会对此抱有任何特异的想法。拥有超乎想象的头脑和洞察力、天生的推理才能甚至超过异能力,江户川乱步是武装侦探社的支柱。无人否认这一点,并发自内心地尊重爱护着乱步先生。
月前加入的新人中岛敦,也是这么想的。即使最开始难以理解,在见识过乱步十秒钟勘破一起凶杀案的天才后,也完美融入了溺爱大侦探的阵营。但有一点让他非常在意,在意至今——
“一眼就能洞察一切的天分,很可怕吧?就像站在另一个更高的维度冷冰冰俯瞰着庸碌的人间一样,平庸的、蜉蝣般朝生暮死的人们无法理解,便将拥有这才能的人打为异类,加以孤立、排斥、诋毁……”
在从破案现场回侦探社的路上,那个把他捡回侦探社的青年垂下眼睑看着他,右眼角一条伤疤似的长长红痕被显露得越发明显,嘴角的微笑却淡然温和如常。
“敦君觉得呢?如果你是乱步先生,还会像现在这样,帮助并保护这些‘没长脑筋的婴儿’吗?”
某种意义上,这话的含义过于丰富与恐怖了。
中岛敦只是孤儿院出身,还因为自身异能力【月下兽】常常失控变成白虎、四处破坏的缘故被半当中赶了出来,最讽刺的是他本人却毫不知情。要不是被指派调查“白虎”一事的调查员捡回侦探社,甚至会饿死在横滨的哪个角落也说不定。
这样的经历让他本人比同龄人更加单纯,相应的,应对某些听上去就不太对劲的话的时候,能借助的就只有直觉……和少年人赤忱而温柔的心:
“这不是很让人敬佩吗,那个,我是说乱步先生,就算被别人不好的对待过、也、也会帮助别人之类的。”他说着说着,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憧憬的神色:“乱步先生,非常厉害!”
而那位名为太宰治的前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再没有说别的。
——总觉得这段谈话还没有迎来结局,还会有别的波澜。
一直都被这件事困扰着的新人给国木田独步打印完整合的资料,视线不自觉扫过国木田前面的位子,“哎”了一声:“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今天没有来吗?”
“啊,”扎着小辫子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手上钢笔刷啦啦的不停:“织田昨晚就打电话给他请假了,具体情况没有说明,不过——用脚趾想就知道好不到哪里去!那个自杀狂魔!”
说着说着还是咆哮起来了:“把工作一堆就随意往外跑!开车开到半路就想跳河!大半夜的悬挂在公寓外面的树上装神弄鬼吓唬人!这种混蛋早晚会下地狱的——不,他就是地狱本身!那个魔鬼!凶神!绷带浪费装置!”
中岛敦……中岛敦干巴巴的胡乱应了几声,带着满头冷汗逃回到复印机旁边继续工作,炽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机器烧出两个大窟窿。
——这是正常的吧,国木田先生被太宰先生欺负的实在太惨,又不能真的把烂摊子弃之不顾,就只能用怒骂来出出气……
——这么一想感觉国木田先生更惨了啊!不不不,怎么能这么腹诽前辈!
现年已经十八,却因为成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瘦小的少年人在心里严肃地批评自己,然后努力过滤前辈一发不可收拾的咆哮,想要继续工作。但在他注意力回到复印机之前,旁边的大门就嘎吱一声打开条小缝。
一道让人惊悚的目光幽幽望进,正对上茫然的少年人,还带着几乎要凝结成实体的丧气。对视效果堪比恐怖片。
中岛敦“……”了好久,颤声道:“您又在玩什么呢,太宰先生?”
门缝扩大了一点,青年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国木田君,他出去了没有?”
“还没。”中岛敦想吐槽说这不就是因为您沉迷自杀把报告都推给搭档吗,要不然国木田先生早就出门完成委托去了……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闭嘴,并同样把声音压低:“织田先生给您请过假了,您不用躲避的。”
“不……”
“躲在门口做什么,太宰?”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中岛敦听出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织田先生”,是四年前就加入了侦探社的前辈,立刻礼貌地问了声早安。
“你也早。”织田作冲他点点头,一手抓住太宰治的衣领一手把门推开,拎猫一样把穿得格外厚实的青年拎到沙发上,脱外套盖毯子掖被角一气呵成,用淡定的听不出起伏的语气道:“闭上眼睛,安静躺好。”
虽然但是,这肯定是生气了吧。
不只是中岛敦,连国木田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默默地将目光投注过去。不说别的,光“织田作之助生气”这件事本身就够让人惊奇,而太宰治明明请了假却还是来了……对一个有事翘班没事自杀的邪魔(国木田语)来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奇景。
两件事一起发生,都没法比较哪个更稀奇。
“他怎么了?”
问出声的是黑色长发、橘红和服的少女,琉璃色的眼睛深处有些发蓝,没什么表情,冷冰冰不好接近似的。但联想到对方因为失去父母庇护而被迫加入港口Mafia、被逼迫着杀人的过往经历,冷淡些也很正常。
“啊,镜花。”织田作朝她招手:“能麻烦你帮忙看着太宰吗?”
“等等,这种事不适合跟小孩子讲吧?”一直咸鱼一样瘫着的青年提出反对意见:“喂,织田作,阿爸作,阿爸——”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称呼。跟乱步先生的任性一样无从吐槽的父子关系,明明同样都是二十几岁,相差没有那么大吧。
中岛敦觉得自己迟早会变成吐槽役的,再待下去的话。他摇摇头想清空脑子里跟工作无关的事情,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到织田作说:
“他昨天跳河回去,半夜又在浴室烧炭了。”
中岛敦:“……”
“还在浴缸里漂了一夜。”
泉镜花:“……”
这个“漂”字就用的很灵性。
织田作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我不放心把他自己放在公寓里,所以带到社里来。我看不住他了,但你可以。”
“镜花,”他沉默了一下:“拜托你了。”
女孩睁大眼睛,看看织田作,又转头去看沙发上被压在厚厚毯子里的青年,却发现对方已经把脸埋进靠枕里,紧闭着眼睛睡着了。露出来的侧脸上有从眼角延长的疤痕,和眼下不太明显的青黑。
“我会的。”
她郑重点头。
第90章 番外【BE二十二岁
“如果我不死,太宰君就一辈子都不能出现了。”
“……”
长久沉默中,青年温和地笑了一下,好像提出这无法回答、不管什么选择都只会令人难堪的尖锐问题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怀里已经不再抱着从前不离手的关于历史、妖怪、风俗的书籍,也很少再拿起刀剑。叛逃时从港口Mafia带走的只有那件黑色大衣,常在自杀时抱着“说不定这次就成功了呢”的想法披上,大概是作送葬用,胸前口袋里还会插上一朵白色的小花。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织田作。”
那双清澈易懂的眼睛也越来越莫测。偶尔才会在伤病导致神志不清、无法自控的时候暴露出几分真实的郁郁,但对外总是沉静温和,甚至是让人心生寒意的晦涩。
织田作之助从不觉得恶寒,也不会像对上“太宰治”的敌人一样恐惧。他只觉得无力。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青年平静地说:“所以你别再拦我了。”
…………
然而事实是,就算流血/跳河/上吊到睡着,就跟不知名的诅咒一样,“太宰治”也不会死掉,最后不是因为太疼太难过了暂时放弃,就是被无辜受惊的热心群众出手搭救——中岛敦就是这么遇见他的。
泉镜花也是。
小女孩绷着一张严肃冷淡的脸坐在沙发边沿,一手还牢牢压住毯子一角。琉璃色的眼睛半阖,想到了自己与青年见面的时候。
确切的说是第二面,也可以形容为久别重逢。她奉着港口Mafia的命令来绑架太宰治,却不得不在找到目标后先把树上挂着的上吊绳砍断,让咸鱼一样吊着的人落在地上。
——怎么说都是相当别开生面的开场。
更别开生面的是,被短刀架在脖子上的绑架目标,在扶着地咳嗽了好久之后,竟然诧异地问她:“哎,小镜花?小小姐不是想成为作家吗?”
长椅、妖怪、兔子、走失、笑容舒朗温柔的大哥哥,书写美好结局的愿望,和阳光下走来的母亲。
淡粉色金鱼振袖的记忆。
这些画面席卷的瞬间,少女杀手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刀:“我……是……”
是失父失母的孤儿,是使用着杀死了自己母亲的夜叉的杀手,至今已经杀过三十五人,其中还有孩子……
青年看了她好一会儿,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也不顾脖子上的短刀,探身来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哭。我知道,有人要你带走我是吗?”
“放心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不……”
“没有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见芥川君。”
当时她不知道,原来太宰治曾经是芥川龙之介的老师。后来的事情,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青年也没再让她知道。只是经历过一番争夺后,【泉镜花】就成了武装侦探社的一员。侦探社的人也都对她很好。
到今天正好一个月。
“镜花?”是社内医师的声音:“怎么是你在这看着,织田先生呢?”
“织田先生去工作了。”泉镜花从沙发上下来:“有什么事吗,与谢野医生?”
“帮他测一下|体温。”与谢野用下巴朝卷成一卷的毯子点了点,一边甩体温计一边抱怨:“臭小子越来越能折腾了,你可不要学他这一点。其他的倒是还行……”
泉镜花一脸茫然。
“织田也没跟你说吗?太宰昨天就帮你申请重新入学了,因为你的档案特殊,他还跑了几趟特务科。”明明还是个妙龄女青年,几年来却和某织田姓一样几乎要成为侦探社监护人的与谢野想了想,又说:“虽然看起来不正经,但他以前也是个很喜欢看书的学生……”
虽然导师是森鸥外那个男人。与谢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现在也喜欢,”旁听至此的国木田忍不住吐槽:“那本《完全自杀手册》究竟是什么邪书……”
“说起来,敦,你也没上过学对吧。”
“啊、啊?是……孤儿院的条件不好,只有几位老师能教导习字……其他的就没有了。”
“还有贤治,他也没有……”某兼职人民教师陷入沉思。
“上学这么重要吗?”已经放下玻璃珠、开始改玩棉花糖的某大龄失学名侦探表示不理解:“反正都是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吧。”
“天赋不同于人者,自然有与常人不同的生活、成长方式。贤治君和敦君的异能力太特殊,尤其是敦君,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当然不适合公共教学。”沙发里传来含着什么东西的嘟囔声:“别把学校当做洪水猛兽一样的东西啊,谷崎兄妹和春野小姐可都是受过正常教育的……”
“再把体温计咬断就给你洗胃。”冷酷无情的医生说。
嘟囔声消失了。
办公室里也静了一静。还是国木田重新接上话题:“不能进行公共学习的意思,是在社内进行自学和单独教习吗?数学我可以,其他几门怎么办?从外面请老师吗?”
乱步的视线从左到右依次扫过,在沙发上停了停。
“织田的外语不错,太宰的国文很好,体育的话……”与谢野想起这几个人打架的“英姿”,陷入沉默。
“我也想在社内学习。”镜花蹲到太宰面前,“我想给大家帮忙。”
青年含着体温计面无表情。
镜花想了想,小小的笑了一下:“哥哥。”
太宰:“……”
等、等等,森先生可是被抓进局子过的,就算占用了人家的学生的身体,也绝对不能学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青年深吸口气,坐起来,拥着毯子开始讲道理。
“你太小了,镜花。”
“可我不再是孩子了。”少女冷静而平淡的说:“我杀过人。”
“杀过人就不能和同龄的孩子交友、学习了吗?”
“没有人会愿意与杀人犯交友、学习。”
“我们都愿意。”
“因为大家都是‘不同于人者’,你刚才自己说的。但你现在是想把我送到人群中去,就算他们都不知道,我也总有一天会暴露。”这个被异能力庇护又被异能力束缚的女孩直直地看着太宰:“才能、经历,堕化的鬼怪不可能再变回人类,丑恶的除非披上新的人皮,否则不可能再为美。”
迎着青年骤然睁大的眼睛,她说:“这还是你教我的。”
“……”
莫名而起的热烈讨论不知何时停止了。
乱步一手托腮,转过头看向窗外。国木田皱眉,开始重复整理文件的动作。就连中岛敦都蹑手蹑脚地按住复印机,一把拔了机器的电源。
泉镜花固执道:“芥川也说,你教得这些都是对的。”
现在已经知道芥川是太宰治弟子、还因为这件事屡屡被找茬打架的敦君从机器平面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苦笑的脸:芥川那个人……
“就算我说红叶大姐是男的,芥川也会说‘这是对的’。”太宰垂下眼睑,被烫伤似的移开了视线:“真让人头痛,都这么久了,小朋友还是那个样子啊。”
敦:……芥川?
国木田:……小朋友?
槽点太多了。
在座的不在座的,在一个月前港口Mafia找上门来之前知道太宰治过往的,只有乱步、与谢野、社长和织田作。这些都是四年前就在社里的。剩下几人,资历最老的也就是国木田,两年多前入社,更不可能知道大名鼎鼎的港口Mafia祸犬就是他们同事的学生。
所以他们对芥川龙之介的印象就是“见到了就转头跑”“极端危险的黑手党份子”。国木田更是几度在与谢野织田作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妙视线之下对他之后的新人们叮嘱“小心”。
直到一个月前,因为中岛敦的缘故,港口Mafia派人袭击侦探社,带队的就是芥川和他的副手。
门口从电梯大厅开始回荡着少年断断续续(其实是因为咳嗽)而声嘶力竭(其实是喊话习惯)的呐喊声:“太宰先生!在下终于找到您了!”
当时的侦探社:“……”
芥川:“虽然不知您当初为何抛下在下,但在下一直将您的教诲铭记于心!一直都很感激您的教导!”
面对袭击正准备动手的众人:“……”
芥川:“所以今天,在下不会留手,会将您这叛徒带回组织!”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敦君从那时开始就显露出了自己优秀的吐槽天赋:“因为感激所以要抓回去?还有叛徒是怎么一回事啊?!太宰先生您竟然教过学生吗?!”
——一个比一个有槽点,还条理清晰,逐层递进。
门外的芥川忽然深沉:“太宰先生您教导我的第二课——”
门内的太宰挠挠脸:“啊,因为我确实教导过芥川他——”
“【感情与立场是两回事】。”
所以虽然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持续了好多年的过激宰厨,该打还是要打的,该抓还是要抓的,甚至照着他老师的弱点,派了一位看着就柔弱无辜幼小的少女杀手过来。
——至于结局又是落了一顿打、连看好的新人都被侦探社抢走,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也就是那天,织田作和太宰治的过往经历才被披露了一点,以芥川龙之介为开端,港口Mafia的形象在侦探社里变得微妙了起来……
比如此刻,众人平静的表情之下,都在对“小朋友”这一称呼表示接受不能,过于货不对板,简直虚假宣传。
这次轮到与谢野来解围,站在对峙的中心,向其中一位摊开手,发出了灵魂质问:“所以,体温计呢?”
不喜欢量体温——因为之后就是打针吃药甚至还有挂水——的太宰:“……”
乖乖从背后拿出来。
然后就被换了另一支,塞进嘴里按头等了三分钟,拿出来一看,与谢野啧啧称奇:“一周没进医务室,竟然没有发高烧。”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闭嘴,或者现在给你看看我的医疗记录?”
青年举手投降,自觉倒回沙发,端正地交叠双手放在腹部,还不忘把毯子拉好。
女医生这才冷哼一声放过他,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镜花,敦,你们来医务室帮忙整理一下。”
“啊,是!”
“好的。”
……
“所以,”医务室的门被带上后,国木田状似无意地问:“镜花真的要在社内学习吗?”
“……要不然呢,她都那么说了。”
“可你去特务科争取了那么久……”虽然这也是在“不务正业”的范围之内,但给孩子争取正常上学这种事,身为教师的国木田无法不产生好感:“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弃吗?”
至于小姑娘自己说的,什么融入不了正常同龄人,两个大人其实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一是孩子还小,才十四岁,有的是时间来融入;二是这里是横滨,是黑手党、外国匪徒、走私贩横行的地方,像镜花从前家里那样的条件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孩子的适应力其实都很强……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泉镜花是个好孩子。这一点,不管是从她的仪态,还是行为处事的规矩上,都能看出来优秀的家庭的教育。港口Mafia虽然把她掰歪了一点,根子里的东西却没那么容易抹杀。
“本来就是没和她商量过的私自行动,放弃了也没什么。”顿了一下,太宰轻声说:“而且镜花的父母都是特务科的成员。”
父母死后,孩子却沦落到港口Mafia那种地方去。半年都没捞出来。
不管是“不知道”还是“做不到”,太宰对坂口安吾隶属的组织都没有足够托付一个孩子的信任。尤其镜花手里还沾着血,之前被关押过。
“这种机会,”他似乎是笑了一声,语音渐渐模糊:“说不定放弃了才是对的……”
在事关孩童的事情上总是可靠又贴心,怎么平时工作就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
也许他会适合当一位老师。
国木田考虑许久,找出封面上写着“理想”的手账本,找出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下“给绷带浪费装置介绍学校”的字样。
想想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十几个孩子,和平时“父慈子孝”的名场面,国木田又在中间加了个符号,加上“织田”的字样。
…………
医务室内的氛围比外头轻松。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在社里过得怎么样?”干练的女医生整理着柜子里的药瓶。
“非常好!前辈们都是很好的人,也、也学到了很多……”中岛敦说着说着涨红了脸:“还住到了梦寐以求的单间……”虽然后来跟小镜花一起住了,但最起码是个人的宿舍啊!
“我也是。”泉镜花手脚麻利,言简意赅。
“是吗,你们觉得前辈都是很好的人吗?”与谢野笑了一声:“包括太宰?”
挂水的架子轮轴有些生锈,拖在地上发出了短促的吱的一声。
镜花一手拉着金属架的中端,抬头看她:“我不明白。”
敦也有些费解:“我、我也是……太宰先生虽然确实喜欢捉弄人(国木田先生),经常迟到早退翘班,做任务的时候也容易半途不见人,经常自己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说了好长一串,长到镜花都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了,少年才低声道:“可他都是为了自杀……自杀、难道不是件很可悲的事情吗?明明太宰先生是那么温柔的人,对我和镜花都很好……”
从前活得太过艰难的孤儿院少年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热衷于丢弃自己的生命。活着明明是很好的事。有的吃有的穿,还有那么好的阳光和那么好的景色可以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与谢野看着面前两个说着说着都难过起来的小朋友,有点理解织田作让镜花看着太宰的意思了。
“敦愿意搬去和太宰一起住吗?”她突然问。
“?!”中岛敦吃了一惊。
泉镜花面无表情举手:“我可以。”
“你不可以,太宰不会让女孩子和他一起住的。”与谢野摸摸女孩脑袋,又问:“敦呢?”
“是要看住太宰先生,不让他再和昨天晚上一样偷偷自杀吗?”虽然单纯但脑筋很好用的少年人想想上午织田前辈说过的话,郑重点头:“放心吧,就算晚上不睡觉,我也会看好太宰先生的!”
“那你现在跟乱步先生说一声,趁着太宰不知道,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早有准备的医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串钥匙。
“好的,那我先走了,与谢野医生!”
不知为何被带动着燃起来的少年握拳,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门一关,室内只剩下与谢野和镜花。
前者倚在桌边陷入纠结的思考,后者环视室内,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开始擦拭窗台。海边而来的风带着些许咸腥,但并不难闻。白色的垂坠感很好的窗帘被带动着扬起,发出风与布料相互磨挲的细微的声音。
轻松的氛围,随着少年人的离开,消失了。
总是面无表情的少女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情,与谢野知道。但在她打算开口之前,镜花先说话了。
“他不开心。”
琉璃色的眼睛倒映着外面阳光下的街道,和更远处平静广阔的海。
“就算用我、敦、和芥川的责任来约束他,也持续不了多久。他想追寻的东西不在这里,谁也没有办法。”
虽然年纪比话里提到的另外两个人都小,但在这方面经历的最多的镜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们总会长大的。或者说,太宰治一直看着他们的成长,总会有觉得他们已经长大了的一天。
——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不再需要他的教导、不再需要他的存在。那个人一定会这么想着,再次踏上孤独的、追求死亡的道路。
“我知道,敦的事是乱步先生、织田先生还有与谢野医生一起决定的,我也知道,与谢野医生把我留在这里,是想让我原谅太宰……哥哥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但是……”
窗边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与谢野耳朵里,让她不自觉睁大眼睛。
“但是我必须成长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少女骤然转身,坚定道:“只要我还是他的‘责任’,还需要他的教导,他就不会再!不会再……走上那条道路……”
——所以,就算已经知道【夜叉白雪】不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知道【夜叉白雪】不是肮脏的丑陋的堕落的异能力。
——她也会继续假装不知道的!
与谢野无话可说了。因为之前她跟织田作、乱步商量好的话,都已经被这孩子自己坚定地说完了。
所以……
“那你可要藏好了,”女医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无奈又欣慰地笑了起来:
“你已经,成长得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