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人间之道
距离上一次跟别人解释说“我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有几百年了。
这几百年里,我跟女神一起在黄泉相依为命,虽然不能出去也不能跟别人交谈,除了小式神和丑女们都看不到别的能动的东西,还要经常清理那些四处蔓延的污秽……但女神很好,式神很听话,给丑女捏脸很有意思,而清理污秽完全可以当做是给侵蚀者加餐。
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跟女神的日子过得太好,我有点忘记这个“附身到别人身上”的流程了。
——睁开眼后才想起自己还没问小朋友相关事宜的我陷入沉默。
啊,以前没见过身体的原主人就算了,现在明明是自己亲手把人家小孩从黄泉里扛出来的,竟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失误。
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大失误啊。
可能还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吧,反正才不是因为女神说话太让人感动所以告别之后只顾着闷头跑结果和小朋友一起摔倒滚成一团最后甚至滚出黄泉直接滚进了小朋友的身体这种原因。
这听起来可比单纯的失误丢人多了,要是被以前的朋友知道了大概会被笑得厉害。真是想想就令人窒息……窒……
息?
我好像真的有点喘不过气?内脏太脆弱了,肌肉不够有力,眼睛还火辣辣的疼,疼得我全身都打颤……
等一下它是不是流血了?
我颤着手抹了把脸,抹了一手的血呼啦差,顿时满心省略号:“……”
为什么会流血啊?我刚还觉得那只眼睛一看就很有故事非常高级,马上就流血给我看?!
还有小朋友不会是在濒死的时候进入黄泉的吧,感觉这具身体马上就要不行了啊?!
【撑住,你只是一下子进入人类的身体不适应而已,】侵蚀者难得和蔼地给我加油打气,虽然我严正怀疑它只是在幸灾乐祸,【使劲呼吸,你也不想这孩子死在你手里吧?】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眼前一黑昏过去前,我心想完了,我和侵蚀者气死人了。
字面意思上的。
……
挫败。
阴云密布。
太挫败了。
电闪雷鸣。
枉我搞事多年,和侵蚀者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在黄泉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因为一时疏忽在小朋友身上栽了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草丛和树冠被狂风吹拂的沙沙声中,被害人的冤魂提着叉子慢慢浮现,血红右眼紧紧地盯着我。
我幽幽地转头看他:“你想让我偿命吗?”
夜斗给我推荐的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演的,死于非命的人,尤其是女性和小孩,总是有着非凡的战斗力,不仅能报仇,还能把路过的人也一起搞死。
他还在紧紧地盯着我。
紧紧地盯着我。
盯着我。
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
侵蚀者好心提醒:【你还没把他喉咙上的封印解开。】
“……非常抱歉!”
之前为了不让他打扰到我跟女神说话,确实在他喉咙上设了一个跟禁言绯那时候一样的阵法来着,之后就一直状况百出,到现在都还没解开。
我一边试探着向他伸手,小心程度堪比徒手给丑女拔牙,生怕被丑女突然合嘴咬一口/被小朋友一叉子扎住,一边跟侵蚀者倒苦水:‘感觉我今天失误得太多,把脸都丢尽了……为什么?’
【因为死于安乐?就像你之前挖苦老夫所说的,太过安逸的生活也将你腐蚀了?】
‘还有呢?’
【还有心情原因?多少年了,自从你在黄泉安顿下来,老夫这还是第一次从你这里吸收到负面情绪。你太焦虑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终于顺利接触到了小朋友的脖子,既没被咬也没被扎,着实可喜可贺,‘自从坑了天界一把之后,我就变骄傲了?’
就是那种“连神明都能算计,区区人类算得了什么”的感觉,还有以貌取人的毛病。要不是轻视人类、尤其轻视人类中的孩童,我也不会被迫离开黄泉。
简而言之就是飘了,然后一路超常发挥,丢人丢到现在……
侵蚀者不说话了。
这一般代表默认,只是它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转到了危险的方向,我说的直白不要紧,它再继续说下去就会被我小心眼地记仇,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它管这个叫“分寸感”,而我只觉得风评被害。
我是那种被说了实话就记人小本本的人吗?
虽然一直都说我们是反派同伙,但反派和反派也是有区别的。连实话都听不得、没事儿只想着记仇的反派是最没有格调的那种,会被钉在鄙视链的最底层的。
我最多只能算坏,而那种反派叫low,这是不一样的。
【那老夫是什么?】
‘见风使舵,阴险狡诈。’
【你竟然还会夸人?!】
‘……还有蠢。’
它又不说话了,这次应该不是默认,是气着了。
问题分析出来就要解决,我看着小朋友隐隐黑沉的脸,努力转换视角,不把他当成无害、需要呵护的弱小,而是平等的合作伙伴。
给平等的合作伙伴添了麻烦就要补偿,利益或者替代品,而不是一味的退让和诱哄。换句话说,哄孩子的想法是多余的,应该直接进入正题。
我解开了他喉咙上的封印,直截了当、非常诚恳地说:“之前的事情非常抱歉,但我们大概得交换一下情报。”
“以及,请不用担心,虽然我不擅长治愈,但让人死而复生还是能做到的。”
“……kufufu,”而他的第一反应是举起叉子,后退数步,非常警惕地盯着我,“夺取了别人身体的妖怪,竟然还需要假惺惺地装好心吗?”
顿了顿,他也直截了当、非常诚恳地说:“比我还虚伪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孩子真有做反派的潜质。
尤其是不好好说话这一点。
我只能微笑着表示鼓励:“你太谦虚了。”
第172章 人间之道
六道骸,十二岁,人体试验受害者,梦想是毁灭全世界的mafia,并已经成功覆灭了几个小型家族。
目前绝赞逃亡中。
我,具体不知道多少岁,自作自受型搞事精,梦想是安安稳稳的养老,并已经成功了好多好多年。
刚刚因为傲慢翻车。
……光一个基础设定,就涉及到了双方各自的知识盲区。
我和六道君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下意识地说起了好听(……)却无用的场面话:
“这,还真是年少有为啊哈哈哈……”
“kufu,您也称得上老当益壮呢……”
好一个商业互吹——虚伪过头了。
他不相信我,我也没法在他不相信我的情况下相信他。从前我对这种状况的解决方式只有一个,就是继续说下去,一直到大家都负荷不了过大的信息量为止。
举例源赖光。
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浪费。小朋友的身体还在昏迷中,据侵蚀者说再不想想办法就真的要死了……
要么好好说话,要么挂。这好像并不是什么非常艰难的选择题。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技能,叫做【有形幻觉】。
是【幻术】中的一种。
……
小朋友的身体那么糟糕,除了我和侵蚀者灵魂的双重压迫,大部分原因其实还是他早年经历的人体试验。
为了给他的那只右眼——【轮回眼】适配,那个名字长长的家族对不到七岁的小朋友做了不少事。这些年来他四处流亡到处搞事,也没时间没条件去疗养,就只能用幻术来加固身体。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转换,能把“幻觉”变成“现实”的幻术,甚至连修补内脏骨骼之类的都能做到……只要精神还能支持。
然后我的附身切断了他的精神与身体的联系,导致幻术失效了。
我:“……”
合着最后还是因为我呗?
所以这个附身到底是什么原理,为什么会把人家自己的精神自己的身体都隔离开啊?
也难怪我都把他从黄泉扛出来了,他对我还是这么警惕,说我夺取了别人的身体……
“联系断了还能重建吗?”我皱着眉问,“至少先把你的情况稳住吧,我可不是为了给你送葬才离开家的。”
六道骸沉默几秒,举起了手中的叉子:“kufu,那就暂时相信你一次……我们来签订【附身】的契约吧。”
幻术师的附身,能占据对方的身体,使用对方的能力,乍一看跟我现在的遭遇差不多。但除此之外,幻术师还能使用自己的能力,变换成自己的外貌,自由选择是否压制被附身者的精神。
意思就是,他可以通过附身把自己的身体“夺”回去。
……
……
……
这是好事啊!!!
就连侵蚀者都没想到会有这么神奇的技能,发出了无意义的语音词,语气里是赞叹居多。我可开心,扑上去一把抓住小朋友的手:“没问题啊!”
“约!现在就约!”
我不用做别人啦!
第173章 人间之道
契约进行得很顺利。
——这本来就是人小朋友自己的身体,百分百原装,我又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当然不会发生排斥的反应。
这样一来,他要操纵自己身体所需要的精神力量就不用太多,消耗很少,续航时间就能很长很长很长……我就可以一直当一条咸鱼啦!
只在他支持不住的时候出来顶个班就行。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修炼,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幻术师,”我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六道骸身上,按着他的肩膀殷切叮嘱,“控制好自己的身体,永远别让我出去!加油,你可以的!”
六道骸握着刚刚扎了我一下的三叉戟一时无言:“……你为什么,哭了?”
“这是感动的泪水!”
“……”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又好像一句话都不想说,最后用非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我好一会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就消失了。
据侵蚀者检测,这里本来就是他的精神世界,也就是灵魂/意识所在的地方。他在这里消失,精神世界没事,那就是从身体里醒了,若是精神世界出了事,那就是他快死了。
换句话说,虽然精神是跟灵魂连在一起的,精神世界这种听起来更玄乎的东西却也能反映出这个人的身体状况……
科学表示解释不了。
——本来就没法解释吧,灵魂跟精神世界这种东西。
——不是科学的棺材板压不住了,是根本就没有棺材,也没有科学。
而现在,这个世界还好好的,就连天气都随着六道骸心情的好转而明朗起来。这说明他没出事,我也能跟侵蚀者一起放心地盖房子了。
三层红顶小洋房,带着花园和庭院,正门窗户朝着海,还朝着太阳。
唯心主义就是这点好,想要什么,只要敢想,就能得到。
‘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什么?】
‘门口给女神立个雕像怎么样?’
【你别在别人的脑子里乱来。】
‘你这个说法……’我顿了顿,‘好恶心哦,说的好像咱俩是别人脑部的寄生虫一样。’
这个比喻更恶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我也把嘴闭上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我问侵蚀者:‘打牌吗?’
侵蚀者的回答简短有力,十分果断:【打。】
然后我们就打了小半年的牌。
第174章 人间之道
【猪鹿蝶?】
“分太少,继续吧。”
【小心流局。】
沉迷打牌,醉生梦死。
传统花牌需要至少三个人,好在侵蚀者其实是众多意念的集合体,随便分出一个来就能凑数。为了省事,两个侵蚀者直接复制了我的身体数据,用我的脸面无表情老气横秋地……打牌。
这场面其实挺能唬人的。尤其是其中某些人脸上贴着纸条的时候。
六道君第一次坚持不住找我顶班的时候,一回来就看到我们仨围坐在一起,脸上贴着纸条手上抄着花牌,齐齐回头,三脸冷漠,各种意义上的整齐。
六道骸:“……”
他动动嘴角,愣是没能“kufu”出来,沉默半天,艰难提问:“你在……自己和自己玩?”
基于某种心理,我一点都不想把侵蚀者的存在告诉别人,它也没有曝光人前的意愿,就一起点了点头。
——再次整整齐齐。
小朋友懵了,眼神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些……怜悯的意味。
“你在可怜我?”我好奇歪头,“为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他猛地回神,表情又是一变——这么点时间他表情变了好几回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思都比较细腻多变?——肉眼可见的戒备:
“kufufu,你想多了,人类怎么可能可怜妖怪?”
那可不一定,平安京里什么样的人和妖怪都有,夜斗神的女高中生还经常对那家伙流露出怜爱的眼神呢。
但我没有反驳他。
赶紧上工,上完了回来继续打,这一局还没打完呢,浪费时间要不得。
对的,打牌才是重点,出去放风有什么意思?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嫌弃了,六道骸对我这个态度非常不满,而且是越来越不满。小半年后,他的怒气槽终于坚持不住,被积蓄满,首先爆发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能熟练又自然地把花牌都推给六道骸,让他替我接着玩了。六道骸下意识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卡片,低头看看,又下意识抬头想跟我说话——
正对上我眼巴巴看牌的眼神。
六道骸:“……”
他把叉子变大,捅着衣领子把我叉了出去,动作利落得像是在扔一坨垃圾:“kufu,精分也要有个限度!”
“让你打牌!”
仿佛看到命运的大门无情合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哐当。
我:‘……啊,被扫地出门了。’
侵蚀者:【哦豁,被扫地出门了?】
静默片刻,它发出了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
可恶,输了。
说好了互相伤害的。
……
这让我见到六道君两个同伴时的心情非常糟糕。
心情糟糕,表情上就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出来。那两个年纪比六道君大不了多少的小伙伴凑过来,表情竟然有些迟疑:“骸大人……?”
“不是骸,”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具身体时好时坏的状况,不会再跟第一次附身的时候一样,连气都喘不上:“是凉。”
第175章 人间之道
小伙伴之一名叫犬,虎牙明显,脸上带疤,做事经常动作快过脑子,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伙伴之二名叫千种,戴着眼镜,白色帽子,日常挂着一脸丧丧的厌世表情,还习惯性驼背。简而言之非常低调,是那种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到,就算出了事,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的不起眼。
犬和千种从那个用他们做人体实验的家族被毁灭开始,就一直追随着六道骸,距今也有好几年了。
这几年小朋友专心搞事,没有交过新朋友,身边只有他俩,他们俩对小朋友也始终忠心耿耿。
——生死之交,恶役同党,可以说是特殊的羁绊了。
我跟他们见过好几次面,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五个月前,但他们是最近才知道我跟六道骸不是一个人的。
不是他们迟钝,也不是他们愚蠢,而是小朋友戒心太重。
站在六道骸的角度来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能占据他人身体的妖怪,十万分的危险有害。能利用来搞事当然是很好的,前提是不要坑害到自己人。
所以需要隔离。
平均半个月一次的顶班,前两次我都是在小朋友准备的小房间里度过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套小小的桌椅,和一盏灯,装潢很简单,但并不简陋,桌子上甚至还放了几本书。
没有人打扰的三四天里,我就瘫在床上睡觉看书,然后回去继续跟侵蚀者打牌。
第三次,也就是一个半月之后,可能是我“精分打牌”的行为太不走寻常路,让六道骸实在没法再正儿八经地戒备下去了,便松口说我无聊的话可以去街上转转。
当然,他没说会派人暗中看着我,也没说不会。
只能说幻术真好用,让我在一个虽然规模不大、却也称得上是家族的组织里来去自如,身后还能带上两个小尾巴。
跟踪,观察,监视,保护。这些词都可以给小尾巴们套上。顾及到“六道骸”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只作什么都不知道,披上件外套就出去了。
时隔了很久很久的惯例,先在没人的地方转两圈,钓鱼执法黑吃黑,赚点基础零花钱。
然后我去买了袋面包,溜达到一个带着小喷泉的小型广场,蹲在那喂了一下午的鸽子。
相应的,小尾巴们就在附近的角落里看着我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侵蚀者也在我的影子里看着他们看了我一个下午的时间。
——禁止套娃。
侵蚀者问:【你不甩掉他们吗?】
‘为什么要甩掉?’
我垂着眼睑,感受阳光下鸽子翅膀组成的阴影从面前掠过,微笑起来:‘小朋友仅有的朋友,作为大人怎么能给他们真挚的友情捣乱呢?’
侵蚀者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嘶声。
【真虚伪啊,】它用不知道是敬佩赞赏还是讽刺不屑的语气说,【说的好像你真的对他们很纵容、根本就没在心里打坏主意似的……】
‘真稀奇,’我捏着一点面包,看鸽子们为了这一口吃的挨挨挤挤,咕声一片,羽毛和粪便落了一地,好笑又可怜,‘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早就不是老夫第一天认识的你了。】
‘……哦。’
第一天认识它……是怎么认识的来着?时间太久了,中间还睡了那么多年,我对以前只剩下一点大概的印象,具体的和不重要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是不重要的,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只茫然了一瞬间,瞬间之后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继续高高兴兴喂鸽子,安安分分地顶完了这次的班。
因为表现很好,六道骸又放宽了一点限制,让我可以去看看别的地方。
然后就是双一点叒一点叕一点……
第七次,在我拿着花店老板结的这一天的零工钱和隔壁面包坊姐姐送的面包回住处、被几个持刀小混混缠上,然后又被拽进小巷子抢劫的时候,犬终于忍不住从藏身的角落冲了出来。
带着一道残影和身后面无表情的千种。
“你这家伙!”在残影里左右横跳来回咬人的小虎牙一边打人一边叫,时不时还要跳脚,“也太弱了吧?!”
千种没说话,走到我面前来看了好一阵子,才弯腰把灰头土脸的我从地上拎起来,竖着放到地上站好,还给我拍了拍身上的土。
“谢……谢谢?”我假装不认识他们,有点赧然地举起面包,“没沾到脏东西,谢礼,吃吗?”
犬隔着好几个被踩在地上的人喊:“吃!为什么不吃!”
千种冷飕飕看了他一眼:“不用,我们只是路过,顺手帮忙而已。”
那你们这手顺得还挺长的……
我大概确定这俩人平时相处的模式、在小朋友那里的定位,以及六道骸对我的态度了。虽然之前就有猜想,但骸他这么快就放松了对我的警惕,还是很出人意料。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
我将目标对准侵蚀者:‘你觉得呢?’
【……你在怀疑老夫?!与老夫无关!他都不知道老夫的存在!老夫都没跟他说过话!】
就算是反派同盟,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它说了我就信了:‘哦……不是就不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至于这么怕我吗?
【你还有脸问?!】
彳亍口八,我的错,我晓得了。
但是,如果不是侵蚀者,小朋友又是从哪里了解我的?还是了解不全的那种,不然他肯定不能放我出来,而是给我打上极度危险的标志,永远隔离在一个地方。
“真有趣。”
“你说什么?”犬倒提着一个人走近,嗓门依然洪亮,“你觉得打架很有趣?!”
“是的!人类非常有意思!”我也大声回答,高高兴兴地,“比我记忆里的有趣多了!”
然后抬腿就想学犬踩人……被千种一把拉住了。
眼镜小哥满脸写着一言难尽,扩展一下,可能是“我知道这样不对但不知道该说谁果然还是骂犬那家伙吧”之类的话,然后转头就瞪了无辜的犬一眼。
对方打了个哆嗦,像直觉系的小动物一样。
‘真可爱。’
【真变态。】
‘……明明是想歪了的你更变态吧?!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是很正常吗?!!’
【我说的是你装样子骗人的事!!!】
‘哦。’我竟无法反驳。
但这是必须的吧?
曾经做过mafia的我,如果不想被小朋友发现、敌视、暗中对付,进而再遇到一大串麻烦极了的事件,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形象洗一下。
最简单也最方便的,既然他现在坚定我是“妖怪”的身份,那就把这个形象贯彻下去吧。
白纸被墨水染黑了,能怪白纸吗?当然不能。
同理,对现代人类社会一知半解、讨厌麻烦但喜欢热闹、很容易就被人带偏的妖怪,以前被半哄骗半强迫地做过mifia,能怪妖怪吗?
那必然也是不能的。
反正小朋友又不可能碰到港口Mafia,反正我说的全都是真的、只是稍微颠倒了一下顺序而已——
就算有一天,六道骸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也不可能“拆穿”我。
我回头去看千种,垂下来的头发丝都流露着茫然:“怎么了?”
“打人是不对的。”身为□□之一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说不定正在心里怀疑人生吧。
千种艰难地说:“不要学他。”
这就是他们眼里的,表面上的,与我的“第一次”见面。
非常圆满。
第176章 人间之道
“第一次”见面之前,在犬和千种面前,我从没掩饰过自己和六道骸的不同。
之后就更没有了,甚至变本加厉。但他们都没说什么。
傲慢的妖怪具有非常严重的自我主义,不愿将自己伪装成弱小的人类,这是说得通的。从六道骸的角度来看,这是能有效掩盖谎言的补丁,从犬和千种的角度来看,这是他们小心翼翼、千辛万苦才挖掘出来的人设。
比如喜欢热闹和点心,比如喜欢打听不同地方的风貌习俗,比如对带着孩子出门闲逛的女性尤其亲近——女性年龄从二十到五十岁不等,一口一个姐姐、阿姨的叫得很欢——并非常讨她们的喜欢……
综合起来就是出门逛街的时候经常和温柔善良的大姐姐们聊起来,能逗她们开心,能帮忙看孩子,还能在相谈甚欢之后被硬拉去一起吃饭。
饭后再获赠一兜子的水果奶糖小蛋糕,真吃不了兜着走,连黑吃黑的需求都省了。
当然,一个“表面很黑但本性不坏”的妖怪是不会吃独食的,尤其是在小伙伴们看起来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
每次空手出门却满载而归,我都会非常纠结地问一下面色复杂的小伙伴:“吃吗?”
纠结不是不舍得,而是因为人设中的“自我主义”,拿记忆中对某个人的印象作为模板,拿捏好一个度,让手维持在伸出去和收回来的边缘。
透露出一种“本来也不是很想给你们,不要就算了我就不给了”的故作不在意。
每当这个时候,千种的表情都很不自在。犬的心思倒没那么细腻,只是跟我的关系越来越好,直接表现就是出门打架的时候会试图带上我一起。
然后我俩一起被千种教训,之后再分开被六道骸教训。
——经验之谈,这样最容易刷到别人的好感。
现实也正是这样发展的。侵蚀者时常吐槽我说装得过头了,让它觉得恶心。
‘恶心也忍着,’我很不理解,‘而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欺骗的又不是你的感情。’
【欺骗感情?】它沉默了一下,古怪地笑,【真是可喜可贺,这个词也能用到你的身上了。】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我严正怀疑它在开嘲讽,但是没有证据,只能先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等以后有机会再嘲讽回来。
某种意义上,其实侵蚀者对我的认知才是正确的。
——因为我“没有自知之明”。它说的。
但不管我究竟有没有自知之明,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在小伙伴们心中的形象已经立起来了,好骗又随和,明明是妖怪,却比六道骸这个纯种人类还接地气得多。
这也是我和六道骸最好区分的地方。小朋友奉行神秘主义,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就连笑都不能痛痛快快的,而我已经没有需要追求的东西了。
本来是有的,但母亲说她会慢慢等我,让我不用着急,就又没有了。
所以,在小半年后的现在,因为被小朋友扫地出门而受到侵蚀者日益猖狂的嘲笑后,我只是稍微显露出一些不悦的心情——
“骸大人……?”
“不是骸,是凉。”我认真地反驳,然后两手一摊直接倒下去,换班之前小朋友正好坐在一块柔软的毯子上,身后就是套着柔软羊羔皮的沙发。
衣服也提前换好了,是舒适宽松的居家型,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几个胖成正方体的菠萝派,除了脑袋后边那个存在感明显的小辫子,一切都非常符合享乐主义的妖怪的喜好。
除、了、那、个、小、辫、子。
都过去小半年了,我还是不能理解,小朋友为什么对这种造型过于别致、头皮扎得略紧、视觉效果甚至堪称诙谐的凤梨叶子情有独钟。衣服可以换,口味可以挑,唯独发型,是我怎么抗议都改变不了的。
最多也就是现在这样,他扎他的,我散我的,轮到谁使用这具身体就谁说了算,要为了对方主动放/扎头发,不可能的。这是我俩最后的倔强。
“犬,借我两个发夹。”
头发看起来很硬很扎手的直觉系小动物闻言头都没抬,从脑门上薅下来两根粉红色的小夹子,丢到茶几上。
我把骸小朋友差点披肩的头发拨到两边固定好,低头吃菠萝派,一边吃一边看千种。
确切地说,是他手里的书。
花体的意大利文,闷|骚的烫金封面,单词末笔向上打着小卷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千种喜欢看的类型。
我被那个高贵典雅大气上档次的紫金配色震住了,菠萝派都忘了吃,不自觉读出声:“《虹与海与贝》……?”
我问千种:“这是什么书?”
我本来还以为小伙伴们不认字呢。
千种面无表情:“一本科幻小说,写得不错,骸大人最近经常看。”
“哦。”
这样说我就感兴趣了。兴致勃勃地挪动到千种身边,准备一起看:“让我也康康!”
千种默许了,让我看了一眼扉页,扉页上也有花体的意大利文,很显眼的写着作者的名字。
——入江棉花糖。
姓氏是是霓虹姓氏,但名字这么不走心,一看就是个假名。
不好,我想吃棉花糖了。
第177章 人间之道
也不知道《虹与海与贝》这本书是怎么出版的。
通篇没有一点故事情节,全部都是设定和介绍,什么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无限海、若隐若现承载厄运的七色虹、层叠生长代代继承的蛤蜊家族……
内容离奇、不知所云,夹页里还带着色彩鲜艳画风幼稚的插图,有一种小孩子们很喜欢的绘本的感觉。
与其说是科幻作品,不如说是轻微童话风的幻想小说。
一看就是用来哄小孩的。
“无聊,”我把书从千种那里拿过来,一边翻页一边吐槽,“什么,彩虹竟然还是有时间限制的,还会换代?”
“与世隔绝的监狱是什么鬼,为什么海上冒险故事里会有这么理想化的设定啊……”
“哦,童话风奇幻冒险故事竟然还有幕后黑手!”
“作为小说来说这根本就不合格……应该有下一部吧?设定集完了不是应该有下一部吗?”
巴拉巴拉吐槽半天,我才恍然想起自己最开始是想说人家写得无聊来着,非常尴尬地沉默下来。转头看看,果然千种默然无语,犬大大咧咧:
“你这不是看得挺高兴的嘛!”
他说完后也坐过来,伸手捞起两块菠萝派丢进嘴里,一边吧唧嘴一边点头:“真香。”
我:“……”
公开处刑,不过如此。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挽回自己的形象,只有慢慢把书收起来,把盘子全都推到犬面前,把两边毯子拉过来盖住自己,最后就地躺倒。
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去世.jpg
只要倒得足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我。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笑没笑我也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不过到底有没有下一部正式剧情?我好想看蛤蜊爷爷和蛤蜊曾曾曾孙的奇妙冒险。
——总之,入江棉花糖,我记住这个作者了。
听说作家都是咕咕精,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看到他写完下一本。
但是,就像我刚翻开这本书时想的,入江的名气不大,书的销量更是堪称惨淡。私下里去了几家私人书店,老板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虹海贝》,科幻类的书架子上也没有多少专门写给小孩子看的作品。
很常见吧。自费出版的新人作者、满怀信心地想要获得自己的一片天地、却不被读者接受,最终因失望而销声匿迹,这种事是常有的。
一个人的喜好代表不了其他所有人,这一点,我也早就知道了,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说一句随缘吧。
所以打听两天后,我就不再刻意去找他的作品了。只是看过书后再回头去打牌混日子,总让我有种无聊至极的空虚感……
换班的时候,我把事情跟小朋友说了。
“你想看书?”他挑了下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让我先看一遍,记下来,然后才能在精神世界中把那本书具现出来给你看……”
听起来很麻烦,但小朋友难得说了这么长的话,肯定不是心情好随便说的。
我蹲在他面前,期待地仰头看他。
碍于威胁和压迫,侵蚀者变出来的两个“我”也蹲过来,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唯有眼神眼巴巴——
我数到大概三千四百秒的时候,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答应了。
“耶!小朋友你也太棒了吧!”我超高兴的,站起来就给他举了个高高!“谢谢你,我再也不嫌弃你的审美啦!下次给你扎两个小辫子!”
满头尽是凤梨叶!
“怎么样,开心吗?”我举着他问得真诚极了,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再抛个飞飞。
小朋友也开心得真诚极了,带着老旧收音机似的“kufufufu”背景音,拿叉子扎了我好几下。
……
不管过程如何,小朋友被催着每天一本书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活像是有咕咕咕前科的作家每天被编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催稿的样子。
不过小朋友没有咕咕咕的前科,看书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艰巨。以前犬就跟我说过,他们还没结伴之前,对六道骸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文静。
小朋友本身是喜欢看书的,至少不排斥。
而且幻术师的一切能力都建立在自己的精神力上,都能用来构建有型幻觉了,复制一本书当然也不成问题。
就这样,他看一本我看一本,有时候我还会主动拟定书单子,看完书店看图书馆,成功地把他看进了本地的大学。
别误会,只是用幻术混进去而已。小朋友不想浪费时间去学习那些对他来说没用的东西,唯一感兴趣的是唯心主义哲学,跟他幻术师职业对口的那种。
为了这点兴趣,他下手松了一些,让当时正苟延残喘的小家族又多苟了一段时间。
上上次下手的家族被对手吞并了;
上次下手的那家内部暴动,派系分裂,最后消失了;
这次时间拉长,压力不大,不管是挑拨离间还是下黑手,这个小家族都顽强地挺过来了,得找个跟以前都不同的方法打出结局。
骸正沉迷于黑格尔,懒得去想软刀子割肉要怎么下刀,就很信任地把问题抛给了他的小伙伴们。
“这还用问吗?”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摆着点心碟子的茶几后面,举着蛋糕叉子按着几面盘子,严肃提议:“当然是搞破产、然后压价收购他们家,直接黑吃黑!”
“咱们账面上的资金不多了,再不进项就连蛋糕也吃不起啦!”
更不用说犬和千种的武器维护、安全屋的收购布置、出门在外打点这那的花销了……就算是反派,也是要恰饭的。
钱从哪里来?
还不是自己赚。
第178章 人间之道
反派这种存在,只听说过鱼肉乡里性喜奢侈的,还从来没有穷得搞不起事的。
所以赚钱是必须的。
不仅要赚,还要省,开源节流才是大家手拉手共同致富的正确道路。只可惜我以前的老板都挺有钱,待在黄泉的时候有妈有哥,用的是神官的供奉,刷的是财神的卡,从来没有体会过缺钱是什么感受。
换言之,省钱这个技能,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花钱倒是很会,而赚钱,我只能想到以前学过的坑蒙拐骗黑吃黑。至于其它炒股投资倒卖期货什么的,都没学过,一概不会……
本来我还想维持一下自己“虽然被带着混过黑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的人设的。
直到我有一次看到千种趴在桌子上,左手按着计算器,右手捏着一支笔,脸压着账本通宵到昏古去,而犬把一袋面包递过来,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
‘好羞耻啊,’我跟侵蚀者忏悔,‘明明自己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却要靠着小孩子精打细算养家糊口吗?’
【醒醒,对他们来说你本来就是个累赘,】侵蚀者不接戏,冷酷又无情,【而且你用的是他们老大的身体,现在还处于虚弱期。】
‘……这么说更让人羞愧了好吗?’
侵蚀者再次对我的虚伪程度感到惊叹,然后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三秒钟,痛下决心:‘这不就只能改人设了吗?’
从“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变成“大体上还是个好人,虽然有时候做的事会让人觉得病病的,但只要好好掰还是能掰正的”——也就是从黑切白变成黑切白切黑切白。
老奥利奥了,千层蛋糕都没我套路多。
于是我就非常自然地带着犬出门,让小朋友再次亲身体验了一把钓鱼执法,接手了不算很多、但至少够我们三个省吃俭用用上很久的物资。
感谢这个世界的时间还没到电子支付、虚拟储蓄流行的时候,在那些街头混混的据点里,拿到手的还是实体货币,而不是单笔转账都要限额的电子账号。
回去之后千种一边动作轻快——这代表他心情很好,只是习惯性的面瘫不笑——地数欧元,一边听犬详细讲述事情经过,完了动作一顿。
我当时就嚼着华夫饼坐在他们背后的沙发背上,但千种始终没有回头来看我一眼。
也没骂我吃东西吃得跟犬一样,食物渣子到处洒。
千种跟犬说:“下次出门别这么鲁莽,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我跟侵蚀者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啊。他看出来我上次是故意被抢劫了,怎么就不直接来问问我呢?’
他要是当场问,我就能当场演,立刻把黑切白切黑切白的人设定下来,钉到板子上的那种定。
什么病娇白莲傲娇绿茶,女神看了那么多漫画番剧轻小说,我虽然没特意关注,却也是有所了解的,扮演起来根——本没有问题。
侵蚀者第无数次祭出那句话:【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我得强调一下时间,这件事发生在我和犬与千种“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三个月,也就是小朋友刚开始四处找书看的时候。
满打满算,我跟六道骸认识了半年出头,之前还一直无害得过分,一点都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妖怪的样子。
形象单薄没新意,但一旦代入“这都是伪装”的设想,又会显得我心机深沉很可怕。这大概就是千种没敢当场问我的原因。
谁能接受自己悉心保存的白纸其实本身就有瑕疵呢?就像没有家长会承认自己的孩子天生就是大恶人一样。
——我就能啊:)
不但能接受,还能强行让别人接受。
我当时就捏着华夫饼跳到千种身边,兴高采烈地问犬:“怎么样,这招很好用吧?一本万利啊!咱们下次要不要挑一条更大的鱼来宰?”
千种:“……”
犬什么都没想到,也什么都没听懂,只是叼着非法收入买来的点心,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噢!”
跟小朋友换回班后,也不知千种究竟跟他商量了什么,总之从那天以后,我就可以随意说出“没钱了,让这家破产吧”“黑吃黑,我是专业的”之类的,真正傲娇傻白甜的妖怪绝对说不出来的话了。
在此基础上,得寸进尺也是很正常的吧?就像现在我举着叉子说要搞事,犬举着双手欢呼赞成,千种就能面不改色地拍板答应下来。
所以说,真正的演技派是不会崩人设的。如果崩了,就直接把人设改掉。
没错,就是这样。
第179章 人间之道
我是在第二年的夏天,也就是和小朋友相遇满一年的那天,被询问想不想学幻术的。
刚刚换班回到精神世界的我:“哎?”
哇,虽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无关搞事,只是见到新的技能就想学一学,这是正常的吧——之一,但在我的预测中,至少还要大半年的时间来彻底打消骸的疑虑……
骸坐在别墅大门前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哼笑起来:“kufufu,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稍微被吓到了……”我有点忍不住,怕自己笑出声来,忙抬起衣袖来遮脸,“没想到幻术还能学。”
没想到小朋友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心软好骗。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纯天然的黑切白。
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词?要是让别的知道六道骸这几年做了什么的人听到,说不定会把腹肌笑出来。我也想笑,但我不想让我们一年以来的父子情分遭到破坏,还是竭力忍住了。
骸骸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毫不谦虚地点头:“天赋当然是最重要的,每个术士的精神力量都强于普通人。”
他说:“你的天赋就很好。”
我晓得我晓得,搞过那么多事,连种族都来来回回变了几次,还捎带着一个侵蚀者,精神不好的话,我早就跟侵蚀者一起泡发在海里了。
他又说:“剩余需要的,只是引导和修炼。”
我知道我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句话我是听说过的,就跟少年漫里那些走在路上都能碰到退隐老前辈的主角一样……等等,角色定位好像不太对?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于是我开始跟着六道骸学习,沉浸在新奇和兴奋的感觉中,根本没想到这会是惨剧的开始……
众所周知,幻术是一种非常唯心的技能,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术士就是将自己的精神造物投射到现实、用以欺骗他人的人。这个过程里,术士的精神力越强,投射出的东西越逼真,幻术的效果就越好。
所以新手都会从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开始练习。
——而我之前在黄泉住了几百年。
意思是说,我最熟悉的东西,是黄泉丑女:)
很难用语言形容“一觉醒来就看到房子里满地女鬼乱爬乱飘,脑袋旁边还趴着一个”的心情,更难以形容的是,被产生如上心情的其实不是我,而是犬和千种。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犬被吓得跳起来抱住吊灯不撒手、然后一起掉下来砸到千种,最后他们毫不客气地打了起来,把整个据点闹得一片狼藉宛如拆迁……
精神世界里的小朋友发出了kufufu的冷笑,我试图最后做一次挣扎:“我可以解释的!”
然后因为情绪激动,精神力一抖,又投射出了一群怪模怪样双目无神的小式神,丧尸围城一样逐渐将据点包围。
我:“……”
六道骸:“……”笑不出来,jpg
值得庆幸的是,我当时学的只是新手入门课程,还没进到有形幻觉,丑女和小式神们又没有杀伤力(犬:???),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唯一的损失也是犬和千种打起来导致的,跟我的幻术有什么关系?那必然是没有的。
侵蚀者幸灾乐祸看笑话:【真是精彩的推导,这么精彩,怎么不让六道骸知道?也省得他给你加训。】
‘可以啊,反正我在他眼里还是个精分嘛,’我又不是真的傻白甜,闻言直接笑着怼回去,‘到时候把锅一扣,你猜他是扎我还是扎你?’
每日例行的互相伤害完成,我俩同时呵了一声。
然后继续在各路百鬼夜行中围观犬和千种的艰难“逃生”,顺便自己也应付一下小朋友越来越精准的扎人技术……
温馨(?)平和(?)的日常忽然就变得鸡飞狗跳起来了呢。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年,因为种种原因——可能跟转换世界的规则有关?侵蚀者是这么猜的——我的幻术学习进展很慢,大半年之后才终于进入到有形幻术的阶段。
学成又是小半年过去了。
和小朋友相遇满两年的那天,在犬和千种的面前,以我和小朋友签订的契约为媒介,我靠着学来的幻术的力量,真正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桌子上。
主要是地面被妖怪挤满了,无处下脚。
“怎么样怎么样!”
我扑腾了一下袖子,把手掌伸到对面一起挤在沙发上的小伙伴们面前:“看!有掌纹和指纹!”
扒拉一下眼皮:“还有虹膜和瞳孔,睫毛和眉毛也没有糊成一团!”再抓一把头发:“一根一根的,不是劣质手办那种一片一片一缕一缕的!”
最后在桌面上蹦了两下,带起两声闷响:“我还模拟了声音,怎么样,*是不是非常逼真?”
犬一脸茫然,千种惯例面瘫,只有小朋友微笑着拍手鼓掌:“kufufu,不枉你熬夜自学3D建模,这个水平不去游戏公司应聘真是可惜了……”
我瞬间膨胀。
但下一刻六道骸就拿出武器来,额头鼓着青筋,叉子指着脚下,笑容越发冒黑气:“不过这些妖怪就不用建得这么精细了吧?还不能收起来吗?”
我瞬间心虚:“好像,确实,不是很能……”
“kufufu,所以,这果然是你的背景自带挂件吗?”
沉默持续了片刻,而后我们同时起跳一前一后撒腿就跑!
他挥着叉子毫不留情,叉尖闪着寒光划破空气,好几次差点扎到我腿上腰上脑壳上;我踩着丑女脑袋一边跑一边左右横跳,几次利用衣袖衣摆作掩护,没有被真的扎到。
第不知道多少次,本来脾气挺好的人被我气到崩人设……小朋友的脸都变形了,特别鬼畜:
“一年了!我们换了多少据点了!”
“因为闹鬼的问题!我们的房子上过多少次新闻了!”
“低价都卖不出去了!租都没人敢租了!”
他吐槽都莫得重点了!而且鬼屋都是藏东西藏人的好地方,当时他明明是这么说的!现在竟然翻旧账!
要不是我手边没有刀,现在也不用被追得到处跑!
“你别追了!”
“那你先别跑!”
“你再追我就跑不动了!”
“那不是更好吗!”
最后我真的跑不动了,或者说,建模容易,让模型动起来却很费劲,第一次尝试就能跑又能跳我已经很厉害了。又不是所有人都跟六道骸一样天赋异禀。
我跳到看戏.jpg的犬和千种身后,蹲坐一秒,直接瘫倒:“算了,你想扎就……”
直刺而来的三叉戟骤然停滞。
“……扎,吧?”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停手,但实际上也没多害怕——反正是扎在精神体上的,一点都不疼——还因为意外而愣住了。
然后就看到他撤回了近在我眼前的凶器。
千种那边传来不太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声音,捂着犬的嘴把人拖到一边,给六道骸的教学活动腾出地方来。
然而我只想躲在他们后面,必要时还能拿他们挡叉子:“……”
小朋友凶巴巴看了我很久,无奈叹了口气。
两年过去,他不知不觉就长得比我还要高了,踩着拖鞋走到近前的时候,得弯下腰来才能碰到我。
他伸手揉了揉我花了老长时间构建的、参数精确到每一根、绝对没有干枯干燥出油分岔等问题的头发。因为绝对没问题的手感,绷着脸又揉了好几下,还自以为没人发现。
我还在心虚,小小声问:“我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吗?”
“没有,”他说,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只是时间不多了。”
第180章 人间之道
“时间不多了”,这话听起来简直就是某种高高立起的flag。
尤其之后他还闭上嘴,一副“不想多说”“说也没用”的样子。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他不愿意多说,肯定有他的理由,说不定还牵扯着一段陈年伤心事,干什么刨根问底戳人伤疤。
但我的人设又不是正常人。
自我主义的妖怪从来读不懂空气,也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不明白就直接问了:“什么时间不多了?”
“你背着我做了别的危险的事吗?”
他没回答,含糊地糊弄过去,就借故去隔壁了。剩下千种和犬,前者平时虽然不怎么显露,对小朋友的爱戴却堪称狂热,嘴巴严得一时半会撬不开;后者倒是表里如一,但也是表里如一的没脑筋……
“哦!”犬后知后觉,咧着嘴比划了一下我的身高,“原来你长这样啊!这么一点,也太弱了吧!”
他笑得可猖狂:“我一只手能打十个你!”
我:“……”
我爬起来按住他,让他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一只手能打十个。
长得高又怎么样!14岁一米七很了不起吗!还不是!要被我!按着打!啊!
打完了我拍拍手,恶里恶气非常凶残地放下话来:“不说就算了。现在小气巴拉的瞒着我,等你们翻车了,我也不会帮忙捞人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
单方面不欢而散后,我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搭理他们。
但施展有形幻术需要媒介,媒介的媒介也勉强能行,这是我现在能在外面自如活动的前提。我不想主动跟小朋友低头,就得找其他被六道骸签订了同类契约的人。
其实这种人有不少,关键是要值得信任。除了犬和千种,剩下能满足条件的就只有一个新人……
一个表面上的新人,名叫兰奇亚。
姓什么不清楚,明面上是小朋友从北意大利那边的某个破产小家族高价挖来的什么项目经理人,为了替原家族还账,目前无偿打工中。因为身负巨额债务,以及不好好干就让老东家彻底垮台的威胁,忠诚度非常可观。
当然,这是骸跟我说的版本。
然而我又不是瞎子,什么经理人身上会有那么深厚的血腥气?而且被威胁的人为什么会对债主产生忠诚,正常人不都应该干掉对方夺回自己和老东家的自由吗?
侵蚀者实名好奇:【你说的这个正常人,标准是你自己吗?】
‘……’
我把它禁言了。
有意无意地,我也探查过兰奇亚的真实底细。除了他加入小团体的时间其实跟我差不多,那个家族本来差点全灭、只是恰逢小朋友忙于调查我的关头才苟在了破产边缘,他本人在意大利这边挺出名的……之类的信息,其它暂时还不清楚。
可能以后也不会清楚了。最关键的都在这里,剩下的没什么用,没有调查的必要。
以及,对外是没有兰奇亚这个人的。
六道骸经营多年,不缺普通打手。幻术师手段莫测,实在不行还能附身,他自己这么能打,四舍五入,手下人均体术大师。
他缺的是能跟犬、千种他们水平相近的,出门在外自称是“六道骸”也不会被怀疑的人。
——俗称替身。
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是谎言,而术士以此为武器,自然也要将自己隐藏在神秘中,而不是让真实暴露出来,成为可能被对手抓住的弱点。
再想想小朋友他连身体状况都是用幻术加工过的,只是出门在外用个替身而已,多正常啊!
跟那些从头到尾罩在雾里黑袍子里、声音像戴了个变声器、连性别和年龄都分不清的同行相比,正常得甚至不像个幻术师。
这个正常就是正常标准的正常了。
初次之外,还有另一个更接地气的原因:小伙伴里年纪最大的就是骸,今年刚刚十四岁,刚开始搞事的时候更小,离成年还有好大一截距离……
而兰奇亚,他今年二十四了。
拿着小朋友的身份证明,代理着小朋友名下的一切财产,背负着小朋友的威胁,担当着小朋友的替身,偶尔还要替小朋友照顾下属和同伴。同样都是已成年的大人,不得不承认,他比我靠谱多了。
可能这就是卖身型社畜跟家养背后灵的区别吧。
‘有种吃软饭的感觉呢。’我这么跟侵蚀者说。
老头子没说话。
‘?’我惊呆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没嘲讽我?!是在无声的反驳,鼓励我不要妄自菲薄吗!’
别人看不见的死角,影子动起来,给我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对了,我之前把它禁言了。
那就过几天再解开吧。
影子气得抖抖抖,我抱着零食袋子撬开了兰奇亚的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颗打在脚尖之前的子弹。
身高近两米的青年吊着三角眼竖着刺猬头,一脸凶恶地站在玄关上,各种意义的居高临下:“什么人?!”
“你老板的人,”我仰头看他,如实回答,“跟他们闹了点矛盾,过来找你借宿。”
青年茫然三秒,脸上逐渐空白。
我歪歪头:“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骸,别说是我让你打的。”
“……你、你等一会儿。”
他侧着身子打电话去了,我继续用幻术掩盖侵蚀者挣扎的痕迹:‘别闹了,你的吐槽有多让人出戏,自己都没数的吗。’
【!!!】
‘解开也行,只要你保证别乱说话,别打扰我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