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人间之道
我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
那是万事安定后的第三年,阴界已剥离开,源氏分支只有半数留下,被人们以为失势的鸽派重新掌权,为首的却不是曾经的鸽派门面夏目玲子。
“就算再不听课我也知道,”玲子小姐是这么说的,一如既往地坦然,面上还带着熟悉的明朗微笑,“源氏的历史上可没有夏目玲子这个人啊。”
那时我已主动找她说开了身份,顺便还将小白槿拜托过去,平时相处、做事都没什么好顾忌的,算是看着她转到幕后,将平安京曾经人鬼共生的盛况掩埋进悠悠的时间里。
之中自然会遇到阻力,但都不算什么,上不了台面,就不再浪费笔墨赘述了。
除此之外,阿紫小姐也早已与大妖不知火分离开,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了。我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任务都已经完成,便只剩下对侵蚀者的承诺。
可能是剧情破坏得非常彻底的缘故,它们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商量说以后也想跟着我。
【与你一样,吾等在此世的使命已结束了,若有机会,去别的世界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事。】
——下大力气驯养好的、自己送上门来的助力,怎么可能拒绝?当然是答应它啦。
所以我走得还算轻松,没再跟几年前那次一样痛苦。
最后就是【鹤丸国永】的本体刀……那一直被封印在我那具傀儡的身体里,晴明说他会帮忙送还本丸。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拜托他了吧,下次见面请他吃饭。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
这一觉我睡了很久。
长年紧绷的精神骤然解放,惫懒和惰性触底反弹,很长时间没能再紧回去。中间好像被震动、摇晃了几下,我依稀听到一个女人疑惑地说了些什么“诞生”“孩子”之类的奇怪的话,没有在意,翻个身继续睡了。
黑暗。
安静。
安定的环境。
我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恨不能就这么直接过渡到下一个世界,一睁眼发现自己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借用他人身体复活就更好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侵蚀者坚持不懈地将我叫醒:
【醒醒……你竟然还睡得下去……!】
【这是不打算醒了……?!】
【别睡了!!!】
灵魂相连,他这突如其来几嗓子就好比开着扬声器凑在人耳边,还是最大功率的那种,隔着梦境都把我给震懵了。
我迷迷糊糊提问:‘你谁来着……’
它被气得不轻,呵呵冷笑:【还问别人,你自己是谁还记得吗?】
‘哦,我谁来着……’
【……】
好像又把人气自闭了。
嗯,我为什么要说“又”……?
切入点来得猝不及防,但是很真实。我顺着这一点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想起了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有点失望,但新的不一样的世界,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吧?
我试着睁开眼睛。
我把眼睛闭上了。
我问侵蚀者:‘这里为什么会有骷髅?’
好大一只坐在我枕头边,脸就怼在我面前,长头发差点扫在我眼睛上,近得能看清它眼窝里爬进爬出的蜈蚣……而睁眼之前的我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接近。
——也就是说,它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原本就坐在我身边注视着我,而且毫无恶意。
侵蚀者幽幽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骷髅……】
【她是神明。】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一双只剩尖细骨骼的手落到我脸上,冰凉指骨在眼角眉梢来回游移,有点像小女孩——鉴于侵蚀者所说的是“她”——赏玩自己心爱的娃娃,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戳瞎……
“还不想醒吗?我刚刚可是看见你睁眼了。很漂亮的眼睛哦。”
她笑着说,同时将冰凉的一点隔着眼皮落到我眼珠上,力道微小近乎于无,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慢慢抬手,顺着感觉握住她手腕,将那只被光滑衣料盖住一半的骨爪轻轻拉开:“谢谢您的夸奖。我醒了。”
骷髅模样的神明更开心了:“不用谢~”
啊,蜈蚣差点就掉出来了。
我坐起来打量四周,房间不小,摆设却不多,只是简简单单的榻榻米、石灯笼、绣着山水梅竹的屏风,以及女子所用的妆台。除此之外连被褥都没有,我坐在榻榻米上,都能直接感受到下面石板的凉意。
倒也不显简陋,屏风以金线织就,墙壁上贴满金箔银箔,少数摆设做工也极精致,色调和谐明丽,暖色灯光一照,仿佛满室堂皇。
也只是“仿佛”了。
神明居所本不该如此。不过,看看室内萦绕不去的游动的瘴气,再看看面前这位神明略显惊悚的尊容,也差不多能理解她的处境。
《古事记》和平安京都有记载,虽然具体内容不尽相同,但重要节点都是一样的:
众神之母伊邪那美因生产火神而被烧死,又因形容枯槁、身体腐烂而被众神之父伊邪纳岐厌弃,最终与高天原敌对,成为永不出黄泉的死之女神。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新的世界,说不定连神系都与之前我所知道的那些不同呢?只是要素重合太多,八|九不离十了。
“你在看什么?”她也左右张望了一下,“对这房间不满意吗?”
“不……”
“没有关系,不满意随时都可以换哦。”
“……”我愣住了,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话说得,好像这是我的房间一样?我这次附身的究竟是——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少年体型(类比萤草),衣衫不整(还是女装),肤色苍白(不像活人),指尖发梢甚至能看出是半透明的,整一个大变活……哦,死鬼现场。
‘完了,侵蚀。’我干巴巴地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了。’
【哦。】
敷衍的意味十分明显,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谁来告诉我……附身在黄泉女神身上、被人家抓现行,还字面意义上的抓出来了,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第162章 人间之道
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按照常理来说,冒犯、亵渎神明,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有可能——详情可参考平安京诸多惨案——但我还好好的“活”着,没有原地暴毙,也没有被锤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这只能说明,这位神明脾气还挺好的……
事实证明不仅如此。
据这位自称的确是“伊邪那美”的女神说,她是在很久以前突然感受到我的存在的,具体时间她不清楚,黄泉之内没有计时工具,神明对时间也没有很深刻的概念,只能说是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一道弱小的灵魂出现在她身体里,本身没有意识,灵魂内部还带着浓稠的、连神明都能吞噬的阴冷瘴气。
曾经孕育过诸多神明的黄泉女神把这个意识跟胎儿对比了一下,又把瘴气跟黄泉的气息对比了一下,恍然大悟,耐心蕴养,等感觉上差不多了,就开开心心地把那道灵魂取了出来。
我半途中感受到的摇晃和震动,大概就是这个了。
但我当时还在睡,侵蚀者都叫不醒的那种,女神就只好再帮忙换上衣服,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一直养到现在……到我睁开眼睛的这一天。
女神讲完了,准备进行总结。她一拍手一歪头,即使没有五官,也自带一股天然的娇俏感,兴高采烈道:“所以你就是我的孩子啦!”
——一觉醒来多了个妈可还行?
我当即一个激灵:“我不是我没有您认错了!”
她愣住了。我迅速调整方向,向着她板板正正地坐直,认真解释说我只是一个人类,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附身什么的纯属机缘巧合……
成为她的孩子,那更是无稽之谈。
“非常感谢您的蕴养和庇护,”我看看自己跟实体差不多的身体,心想以后要睡死都不可能了,神力蕴养简直就是作弊,“但我真的不是。”
“……”女神思考了一会儿,“你是人类?”
“是的。”大概还算是。
“原来如此,”她再次拍手,再次恍然大悟,“人类判定亲缘的标准是血脉,与神明不同,你会有疑惑也不奇怪。”
“但是对神明来说,对我来说,你是依托于我的身体诞生到世上的,通过我的养育与此世产生联系的,那就是我的孩子了。”
“可是……”
“啊呀,我说的还不够浅显吗?”
“你是第一次到这世界吗?你是通过我降生的吗?你从前是谁,对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影响。”她靠近来按住我的肩膀,眼窝黑洞洞,牙齿白森森:“还是说,你只是不愿意听我的话,留在黄泉呢?”
我:“……”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侵蚀者低声道:【你搞错重点了,她要的是‘她的’附属物,孩子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神话记载伊邪那美被关之初,每天杀死一千人,性情酷烈可见一斑,可不是你能随意违逆的。奉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别……】
‘原来如此,’我有点懂了,*因为被关着所以不高兴,这多好办,‘那我们可以把黄泉的大门打开啊!’
【……搞事。】
沉默持续三秒,侵蚀者嘶吼咆哮:【就说让你别搞事!我就知道!你这个疯子!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了!你是想跟这个世界的高天原对上吗?!】
‘不可以吗?’这话说的,好像它对神明有多尊敬似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不是很高兴吗?’
【上次是上次,上次是在吾等的世界,】它说:【这里可不是!你就不能收敛点,这里已经不是平安京了!】
哦,对哦。
差点忘了。
我敷衍地安抚了侵蚀者一下,眨眨眼,诚恳地看向黄泉女神:“怎么会,我只是不想欺骗您而已,也没有说要离开这里啊。”
侵蚀者说对了,看来它融合了剩下的一半后也没怎么变化,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倒影的【海鸣】。
女神一秒开心起来,还从旁边端来一盘点心,一脸慈祥地递给我。我想起“吃过黄泉的饮食就会被留下”的传说,从盘子里捡了只团子。
没法搞事送女神出去,那我想回报她的照顾,不就只有留下来照顾她了吗?虽然我也不知道一个神明有什么需要别人照顾的,但独自住在地下这么多年,能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要是侵蚀者同意的话,我还可以学一下八岐大蛇,往外放直播镜头,然后自己缩起来吃瓜……
【我不愿意!!!】
行叭,它不愿意。
今天已经惹怒它这么多次了,暂时就先不提这事了。
我嚼着团子听女神说话,时不时点头应和。
某种意义上很好哄的黄泉女神非常高兴,吃完点心又按着我换衣服,换来换去都是她用神力建构出来的女装,换完衣服又拉着我看屋子,每间屋子的布置都差不多一样,看完屋子又召出一堆胖鱼胖鸟模样的低级式神,想让我跟着一起玩……
怎么说呢,像个刚刚交到朋友的小孩子,又像是第一次带孩子的新手爸妈。
“这是葛鬼,这是池鬼,这是……”
我任由她拉着我的手在式神们的脑门上一一点过,轻柔地叮嘱那群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妖怪:“以后你们就留下,照顾……”
说到这里她卡了一下,幽幽地转过头来:“哎,我还没有给你起名字呢。”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愿意吗?”
“不,只是我从前也有名字的,虽然一直都没想起来……”
“想不起来的名字,”她重复了一遍,笑起来,“那可不是真名。不过,看你这样坚持,我来给你取一个这个世界专用的假名好了。”
假名就假名吧,总得有个称呼。
我又不出黄泉,这个名字只有伊邪那美会喊,让她来取好像也没错。而且还有那么一层尴尬的母子关系在……
“【凉】。”骨爪在我脑门上点了一下,“怎么样,喜欢吗?”
速度好快。
我没问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名字,点头答应了。
然后女神更高兴了,双臂揽着我往怀里一拉,两排肋骨存在感非常明显,明显得让人说不出“失礼了”的话。
……行叭,阿妈。
我有点新奇地任由她抱着,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为什么我的灵魂这么矮,一边对接下来的养老生活产生了一点期待。
第163章 人间之道
在这儿过了没几天,和女神对坐着喝茶没几天,我就理解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留在身边。
黄泉与世隔绝,虽然也有来自人类的供奉时不时出现在比良坂内,被黄泉丑女们取回,但每每都是些类似的东西。神官们最守规矩,死之女神的名头听起来又太可怕,祭品从种类到规格都中规中矩的,没有趣味。
至于黄泉之内,丑女们是污秽所化,虽然战力比影子似的小式神们高上一些,智商却都差不多,都是没有智商、本能更重的家伙,连身形长相都好似批量复制,做事全靠别人控制。
要让它们陪玩,明面上是陪,实际上就是自己玩自己……可不就需要另一个人吗?
所以——这就到检验我跟刀剑们学习的成果的时候啦!
我与女神下棋。
围棋象棋五子棋,军棋跳棋飞行棋,棋盘用现有的石板雕琢刻画,棋子、骰子就让式神们变化充当,除了颜色实在是有点多、看着让人眼花之外,玩起来没有妨碍。
我给女神画画。
不画山水不画鸟兽,只画她没见过的人与物,让黑漆漆的侵蚀者混入式神之间,假装做成皮影来讲鬼故事。后来女神从《画皮》里找到灵感,开始琢磨给自己也打扮打扮。
女神给我换装。
可能当爹妈的都喜欢给孩子打扮吧,我以前也经常给小白槿买小裙子来着,现在就轮到我了。这也算是……将心比心?至于那些大红大紫樱花莲花的颜色和图样,反正这里又没有旁人,就是有,旁人的看法对我也丝毫没有影响。
穿衣打扮不过是为装点皮囊,我现在可连皮囊都没有呢。男装女装都无所谓,只是女神喜欢看我和她穿一样的,她开心就好。
我教女神化妆。
这个的进展就不怎么样了,当年乱跟清光那么努力的教我,最后还不是要让我靠着直觉选口红眼影指甲油的色号。不过其他的技术性流程我还是会的,眼影高光修容什么的……我还会捏脸!我捏脸可好看了!
以前每次打游戏建立新角色的时候,乱都会找我去帮忙来着,他说我捏的脸茶里茶气,非常符合大众审美。现在女神让我在丑女脸上先练着,以后给她捏,她的脸就交给我啦!
我与女神……
除了这些游戏玩乐,还有其它打发时间的活动,比如探索边界建设黄泉之类的……这个主要是我在做,实际上还是在准备对黄泉比良坂动手。
——侵蚀者不同意,那是它的事情,我还是有点想法的。大不了不请它帮忙就是了。
这件事,侵蚀者不知道,伊邪那美也不知道。很多年没跟人交流的女神很好满足,只是每天看着我、和我一起玩游戏就很开心了。
把小式神拉长作绳子来翻花绳的时候,女神一边看绳结一边感叹:“凉会的好多啊……”
“以前朋友教的好,他们会的才是真的多呢,”我摇摇头,要不是拇指上挑着花绳,甚至都想给小短刀们比一个赞,“唱、跳、Rap都不在话下,不像我只会一点乐器……”
“乐器?人类祭祀时候吹的那种吗?”
“您听腻了吗?”这个好说,我超自信的,“那我给您拉二胡,不过要先等我把二胡做出来。”
我还可以跟丑女、式神们组乐队。黄泉乐队,阴间音乐,除了乐器要现做之外无人可与之匹敌!
我们!就将是黄泉!最靓的仔!
女神大声鼓掌,虽然花绳没翻出来,但还是超级高兴,连黑洞洞眼窝里都流淌出与有荣焉的意味。
黄泉之国的主人都表态了,式神和丑女们又怎么会无动于衷?纷纷有手鼓掌没手撞墙,啪啪啪咚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格外清楚。
侵蚀者讥讽:【你幼稚不幼稚?多大的人了,还如幼龄稚童一般?】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这不是刚刚出生吗?’
【?】
【之前说自己三十多岁想当别人爸爸的不是你吗?!做人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懒得跟这坨没有童心的黑泥怪争论这个,两句反问让它默然无语:‘而且,你上次玩皮影戏不是也挺开心的吗?’
呵,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拉着它一起玩,我就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吗?当然是为了给它也留下一份黑历史。这样的话,就算以后它想拿出来嘲笑我,也会顾忌一下自己同样的黑历史,四舍五入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我就可以随便玩啦!
新一轮翻花绳进行到中途,女神忽然问:“凉刚才说‘他们’……你从前的朋友有很多吗?”
“还好吧。不过最好的朋友只有那么几个。”
“是吗,真好……”
我一边琢磨着怎么给她放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笑:“您以后也会有很多朋友的。”
“真的?!”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太好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她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惊喜得一连三局取得胜利,开心地跑到后边厨房做点心。我就知道今天的放水活动又宣告结束,该到我自由活动的时间啦!
我跑到厨房门口喊了一声“我去外围玩啦”,就带着一串小式神们哒哒哒往外跑。
女神扬声叮嘱:“再带上些丑女——”
于是从那个方向哒哒哒回来的时候,我身后多了一串黄泉丑女:“我去另一边玩啦~”
女神端出点心:“小心不要迷路——”
黄泉内确实修建了许多错综复杂的甬道,但我怎么可能迷路呢:“我认路超厉害的!”
然后我就绕了好多圈子,一次又一次地从端着点心的伊邪那美面前哒哒哒经过。
女神:^-^
我:“……”
女神笑容不变,拿出茶水和手帕:“需要休息吗?”
“要的……吧。”
嗨呀,好丢人。
……
这样玩游戏吃点心探索黄泉的生活过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长的很长一段时间。
长到我了解了她,她也了解了我;长到我偶尔会说漏嘴喊她一声阿妈,她也不会再疑心我要离开她;
长到每一只黄泉丑女都有了一个象征性其实没什么用的编号,和一张茶里茶气的脸;长到侵蚀者都开始好奇黄泉以外的生活,开始考虑我直接给黄泉开门的想法;长到黄泉外围被闲着无聊的我拓宽了不少,还建造了更复杂更丧心病狂的迷宫通道;
长到我发现黄泉最深处连接着的是某个更为阴森寒冷的地方,并默默放弃了从那边给女神抓几个什么来做朋友的想法……
——那种地方估计也抓不到什么智慧生物。
我开始忧虑自己跟女神打下的包票了,吞针倒是其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别人失望,这才是我忍受不了的。
“这可不行啊,”我在黄泉的最深处游荡,在此处与彼方的交界线上徘徊,小小声叽叽咕咕,“这可不行啊。”
“这样可不行啊……”
碎碎念吵得侵蚀者头疼:【你就非得执着这一个地方吗?此路不通就换一条,你以前的机灵哪去了?!】
“我换了啊。”面对它我向来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没向它隐瞒过自身的恶劣,塑料盟友之间唯一的优点就是清纯真实毫不做作,从来不搞那些虚的。
“但这条路也是我辛辛苦苦挖的,来最后挽救一下不行吗?”
【……你又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布置两个阵法而已,”我拍拍手,诚恳地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晴明表示感谢,“就算可能性很小,也不能完全放弃啊。”
两个阵法一个迷惑一个隔离,两相结合,如果真的有智慧生物出现,就会被引诱到这边的黄泉来,然后触动警报,让我来把它抓住。如果没有,也能起到一点监视的作用,聊胜于无。
这样我就不用将注意力分到这边,只专心攻克黄泉比良坂就好啦。
当然,阵法的效果能起到多大的强度,除了术式的复杂性和严谨性之外,还取决于布阵的材料。为了能把这里彻底安排妥当、再也不用费心,我特地用了伊邪那美神力的结晶来填充节点,又用凝结成的黄泉污秽来作连接的脉络。
为此,女神还专门翻箱倒柜,从橱柜满满的衣服底下找到了许久未动的【黄泉之语】。
“其实只是用来消遣的,”她笑着说,“不过你来了以后,我很久没用它们了。拿去玩吧。”
那是她从前用来召唤小式神的便利道具,本来就是用毛笔制成的,用来勾画阵法事半功倍,阵法完成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很多。
就是在彻底完成的那一天,封闭许久的黄泉,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气息浑浊……”
我匆匆赶回到女神身边:“是恶客呢。”
第164章 人间之道
黄泉内的地面上总是有很多水。
刚开始是自然形成的,毕竟地下水嘛,终年潮湿阴暗不见光,蒸发不出去,积在通道地面上形成水洼很正常。
后来我觉得黄泉太大了,每次迷路往回跑都很麻烦、很浪费时间,侵蚀者就提醒说可以借助水面的力量构筑些结界或者传送的阵法什么的……
详情请参考它那个构建在铃鹿山之下的倒影空间。
而且黄泉内的污秽很重,重到能够凝聚成实体——就是黄泉丑女它们——在实体到人形之间,这个空白的过程中,这些污秽就依附在“水”上,也给这些积水增加了特殊的效果。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黄泉内只要有水的地方,我就能随意到达,也能随意调出那附近的画面来监视。
女神也能,因为我现在应用的力量都来自于她,她的权限在我之上,能做的事比我还多。
——这是前提条件。
不过客人们不知道。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从他们迈入黄泉比良坂的第一步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幽幽地转向入口的方向了。只要此间的主人心念一动,这些完全可以说是妖魔的东西就能冲出去厮杀,直到用无穷无尽的人海战术将他们困死在原地。
不过女神并不想这样做,甚至对客人的到来很是期待。我也没有扫她的兴的意思,就抱着果盘坐在她身边剥坚果,剥一个看一眼堂前水面。
画面分两部分,首先是一个穿着西装和长款大衣的黑头发绿眼睛青年,他是先进来的,比另一个人要早。
他走进来了。
迷路了。
平地摔了。
爬起来系鞋带了。
好像什么发作捂着脖子蹲下了。
给自己打针了。
站起来换个方向继续走。
又迷路了——
看起来有点呆,运动能力好像也不怎么样。
我:嚼嚼嚼,吧唧吧唧。
女神听到我这边咯吱咯吱嘎嘣嘎嘣的响声,转头来看了一眼,轻柔道:“厨房那边还有不少,你吃完了让池鬼去取。要喝茶吗?”
我鼓着腮帮子摇头,把装着松子仁的小碟子往她手边推了推。
她很感动,伸手抱我的力气比平常更大,差点把我按进骨架里去。真按进骨子里,画面很温馨,我也很高兴,不过据侵蚀者说有些惊悚……
啧。说的好像它的本体有多好看一样。
第二位客人就比第一位准备得更充分些,至少是提着刀进来的,浴衣松散马尾高竖,一路进来斩杀了不少妖魔,眼睛蓝盈盈的,有些让人眼熟的无机质感。
像谁来着……
我还没思考出结果,两位客人就不期而遇、狭路相逢,正式汇合了,好像是认出了对方,停下说了几句话,然后,然后……然后刀变成人了?
哦哦大衣和手套也变人了!
不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靠近入口那边的监控好像出了点问题,只能看见图像,听不到声音啊。
我:嚼嚼嚼。
女神:嚼嚼嚼。
我:“看来内外侧的环境条件有很多不同,相同的术式不能满足这个变量,已经影响到功能了。这个阵法需要重新构建一下呢。”
女神歪了歪头:“需要我帮忙吗?”
“最后需要再用您的神力连接一下,不过流程跟上次还是一样的,不会很麻烦。”
说着好像很复杂的样子,用现代的网络来比方,其实就是换个更适配的终端,然后再重新输一遍管理员权限的密码……
嗯,网络?
我沉思了一会儿,跟侵蚀者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没有‘大胆的想法’?】
‘什、哦,确实。’我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不过这次不一样,我绝对、绝对没有搞事的意思。’
侵蚀者发出了诡异的哼气声,嫌弃的意味非常明显:【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看来我的自知之明在它这里并不受认可,我有些挫败:‘……’
侵蚀者看不下去,认输了:【算了,直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一秒振奋,看看水面再看看女神,端起茶盘说去厨房一趟顺便再泡点茶来,非常自然地避开了女神的耳目,还把厨房里忙上忙下的小式神们都支开了。
‘我给你画个临时传送阵。’
我一手掀开水缸的盖子,一手摸出黄泉之语:‘你去到入口那边,把比良坂的大门封死。’
【……你这叫不搞事?】
‘暂时的,放心吧。记得动静不要太大,不要吸引别人注意,但是要很显眼,尤其是从天上往下看的时候,最好能一眼就看到瘴气滚滚,妖魔作祟……’
我巴拉巴拉地说了好长一串,总结一下就是非常低调又非常高调,既要别人看不见,又要见的很显眼。
标准的甲方要求。
跟水缸容量的一半差不多体积的侵蚀者从我衣袖里涌出来。好歹也跟我一起被女神的神力蕴养过,它现在的样子跟曾经铺天盖地淅淅沥沥的黑泥有很大不同,流动起来像一滩纯黑的水,不动时又像布丁或者果冻之类的东西,还挺好看的。
简而言之就是浓缩了好多。
当然,它的本体还在我身上,涌出来的这一点只是工具泥而已。
侵蚀者控制着工具泥在地上弹了弹,一下两下,带着咕叽咕叽的音效越弹越高,忽然往我脸上糊过来:【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我两下闪开,抓了它在手里,就很想叹气。
看吧,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于安乐,才多长时间没搞事,它就跟不上我搞事的思路了。当年那个万千海妖中与我互相伤害的泥巴怪,真的就只剩下泥巴俩字了……
它沉默一会儿,勃然大怒:【你有本事讲别人坏话,有本事别让老夫听到啊!而且刚才是谁说绝不搞事的?不是你吗?!】
‘……我说过吗?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工具泥骤然膨胀,险些炸开。我眼疾手快地把它往水缸里一扔,毛笔模样的黄泉之语笔尖一提、连上传送阵的最后一笔,阵法开始闪光,即刻就要将它淹没——
‘你就记得目标是高天原派来的神就好了!’
【你这#¥%%……】
啊,可能是临时传送阵没画好,过程太颠簸,把它晕得说不出话了。这是正常现象。
——谁还没有个手抖的时候呢:)
我把门外徘徊的小式神们放进来,赶在侵蚀者本体回过神来、骂人之前往缸沿上一趴,调出大殿那边的画面。
‘嘘,’我忍着笑故作严肃,‘别说话,做正事了。’
未来“人质”进门了,让我康康他们的分量!
……啊,这话说的好像有些可怕。
放心吧,这个分量不是“剁碎了包人肉包子”的肉的分量,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类似于潜能、地位、品性之类的,能直接决定我用计划一还是计划二的权重。
不,我还没有忘形到仅凭自己的主观印象去评判他人价值的地步,我只是在观察。
客观的。公正的。冷静的。
抱有期待的。
……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直到我看见那个蓝眼睛的、声音跟某个幼稚鬼零食怪一样的青年拿刀指着女神,而另一个绿眼睛说她是什么店的大妈。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你们在说什么失礼的话!!!”
我借着水面的传送瞬移过去,一茶盘当头劈下!蓝眼睛拽着绿眼睛衣领的手一用力将他推开,茶盘的边沿砍到地面,将地面砍出一道深深裂缝——
一只半成型的丑女冒出头来,被我踩回去继续发育。
我站起来,抄着茶盘挡在女神身前,非常非常、非常不高兴地盯着他们:“这就是到别人家做客的态度吗?!”
沉默持续片刻,那个绿眼睛、哦,好像被同伴叫做惠比寿的男人,他先举起了手,小学生一样犹豫提问:“抱歉,但是……伊邪那美大人,这是您的神器吗?”
我捕捉到了新名词。
女神从背后揽住我,手臂搭在我脑袋上拍了拍,笑吟吟道:“不是哦。”
“那……这是您收服的,人形的妖吗?”
哦豁,又一个。
女神继续摇头:“也不是。”
她向来没有卖关子的爱好和习惯,见惠比寿脸上满是疑惑的茫然,就很好心地给他解惑:“凉是我的孩子,亲生的孩子哦,怎么样,很乖吧?”
惠比寿:“……”
那个蓝眼睛被叫做夜斗的:“……”
两脸震惊。
可以理解,相传被独自关在黄泉之国内的死之女王,身边竟然还养着一个孩子什么的,就好比邪神突然丢给源赖光一颗蛋,说这是本神在狭间生的……
源赖光的表情不会比两位客人的好。
沉默持续片刻,又是惠比寿再次打破凝滞的气氛。
这个在监控画面里平地摔了好几次、迷路了好几次的人歪头敲手,恍然大悟,发出了完全不在状况内的感叹:“原来是妹妹吗?”
哼哼,被吓到了吧,黄泉的……等等他说什么?
什么妹妹???
我张了张嘴,有点迟疑:“所以你刚才不是说‘大妈’,是在喊‘妈’?”
不,重点好像也不是这个……
第165章 人间之道
财富之神惠比寿,最初其实有另一个名字。
其名为“水蛭子”,是诸神降生之前,伊邪那美命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因身有残缺而被抛弃,后来才演变成为七福神之一的神明。
所以,不那么严格的来说,这个突然出现在黄泉的绿眼睛神明,的确可以算是神明们的“兄长”,脱口而出叫我是“妹妹”,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至于为什么不叫弟弟,这大概是女神的衣服的锅。就,中老年人大红大紫的审美嘛,紫底红花什么的,我穿了这么久都习惯了,但从外界来的客人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而且我现在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体型,鉴于是灵魂状态,这应该就是我失忆之前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挺小只,棱角也不是很明显,再穿这种宽大的衣服,性别区分就更不明显了。
就这样披着头发拖着袖子、往什么反光面上照的时候,我自己都分不出那里面的倒影是男是女,被别人误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去责问别人吧,那也太不可理喻了。
跑题了,说回到惠比寿就是女神长子的事。
虽然是长子,但他并没有利用这一点给自己钻空子开脱,就算面前站着持盘如持刀的我,也表现得非常耿直与头铁:“不,我确实说的是‘大妈’,没有错。”
我当然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眼神超凶的盯着他,手指一紧就要举起茶盘——
“但是,”在凶器再次落下之前,他解释说:“我看到的确实就是西餐橄榄店的老板。似乎每个人眼中的伊邪那美大人都有不同的样貌,夜斗神之前所说的女子高中生,应该也是他熟识的什么人。”
我下意识看向他所说的夜斗神,蓝眼睛的青年虽然已不再将刀刃竖起,却仍戒备地紧握着刀柄,随时都可出刀。
见我求证的看向他,他眼神飘忽了一下,不知为何脸有点红:“是、是啊!女高中生,日和她就是个普通的学生嘛……反正是另一个人!”
“……”哦豁。
这就很尴尬了。
我沉默了一下,反手把茶盘藏到身后:“哈哈,那个,不好意思,一场误会……你们要喝茶吗?”
几分钟后,客人们坐在小式神们抬来的桌子后,默默地看着女神喝茶吃点心。没有办法,他们又不想留在黄泉,这里的饮食自然就都不能碰了。
女神放下茶杯,摸摸我的脑袋以示嘉奖——因为名义上那茶是我泡的——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烟袋。
——抽烟当然是不好的,但女神她连肺都没有,用这个来打发时间也没什么能指摘的。
——有肺的人就不要学啦。
女神敲了敲身前桌面:“所以,你们来到这里,是想求取‘黄泉之语’?可以啊。”
她很痛快地点头,又摇头:“不过我说了不算,这个你们要问凉,前几天我刚把黄泉之语拿给他玩了,现在那是他的东西。”
夜斗:“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他’……?”
他们将目光投注到我身上,惠比寿淡定点头:“原来是弟弟。”
夜斗:“你倒是稍微有点吐槽的意识啊!”
“弟弟需要见面礼吗?”
“这不是重点吧,而且你刚才怎么不问,难道妹妹就不需要吗?!”
啊,吵起来了呢。
女神凑近我,悄悄地说:“吵起来了呢。千年不见,外面的小神明都变得好活泼啊。”
“环境影响吧,现代的人其实都挺活泼的,”我伸手去摸坚果盘子,“您想吃腰果吗?”
可惜供奉上来的新鲜水果都不耐放,早早吃完了,不然就去切块瓜来。
女神与我:嚼嚼嚼。
等他们吵完——其实是夜斗神单方面的吐槽完,捂着脸转到一边去自闭了——之后,惠比寿转向我:“抱歉,让你久等了。”
“也不算很久,”而且女神对他们吵架还挺感兴趣的,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能问一下吗,你想要黄泉之语的原因?”
“……”
惠比寿周身气势骤然沉凝,这个转变来得猝不及防,我和夜斗都不自觉地受到影响,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惠比寿目光炯炯:“为了世界和平。”
我:“……”
夜斗:“……?”
我:“……能否,呃,说得再详细一些?”
于是惠比寿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有点长,因为听故事的我对外界毫无常识,夜斗还不得不临场补充了很多基础设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①
用我来举例子的话,黄泉之语的作用就是能免除副作用,让我能直接获得一个听话且无害的侵蚀者……啧,听起来有点恐怖啊,用这两个词来形容那个老头子。
对此,侵蚀者表示:【有话就好好讲,你不要人身攻击。】
不过,相比于我,惠比寿的做法还是更类似于源氏,收服妖魔保护人类什么的……这让我对他的好感度很难不上涨。
所以我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呀,只需要一支的话。”
我转到女神的另一边,从放茶叶烟袋坚果点心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了装着黄泉之语的小盒子,上面还带着女神亲手绑上的蝴蝶结。
我把盒子打开,里面原本有四个凹槽,现在只有两支笔。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转头看了看女神,女神歪歪头看着我。
我又转头看了看惠比寿和夜斗,前者一脸期待的矜持,后者无所事事得像个局外人——
这果然就很不对啦。
既然是个局外人,夜斗神为什么要进入黄泉寻找惠比寿?
如果这件事是好的,惠比寿这样一个毫无运动能力极差的非战斗类神明,又为什么会独自过来拜见女神?
他们来得堪称偷偷摸摸,相互之间情报又不流通,这就说明收服妖魔这件事,在外面是不被认可的。
既然不被认可——
那另一支黄泉之语,是被谁拿走了呢?
我把盖子啪的一声合上了。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
我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尤其是对惠比寿:“虽然只是女神送的玩具,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啦。大哥想要拿走的话,至少也要用什么来作交换吧?”
惠比寿沉吟:“做交易吗?”
“这么说也可以。”
“那,你想要什么?”他想了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支票本,“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
不愧是财富之神。
我眼前一亮,但也没狮子大开口,外界的钱对黄泉来说没有意义,只有在它该在的地方才能发挥作用:“我想要的很简单,你也肯定能做到。”
“那就是在比良坂前面建个信号基站。有线无线都可以,不过最好还是无线的那种吧,光缆什么的不太好埋……”
blabla说了一堆,两位客人露出了同款的茫然脸。
我以为他们没听懂,好心的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给黄泉联个无线网。”
第166章 人间之道
且不提一个生长在黄泉几百年没有出去过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无线网这种东西……
在我跟惠比寿夜斗掰扯这个讨论那个的时候,侵蚀者传来消息,说黄泉出口有“人”来了。
【看起来跟你外表的年纪差不多,一男一女,是为了寻找夜斗神而来的。要告诉他吗?】
‘还不到时候,’我笑眯眯地给女神添了杯茶,跟她用她能理解的语言大致形容了一下现代社会的网络生活,‘你把门守好,不用管别的。’
它迟疑了一下。
因为本体还在我这儿,它把这边的情况都看在眼里,对“我产生了某种怀疑”这件事也相当了解。毕竟是几百年没搞事——不,其实是几百年只平和安定地做了一件事——了,就像我之前说它死于安乐一样,它可能也在怀疑我的业务水平。
不然它不会这样问我:【现在的情况不在你的预计内吧?还应付得过来吗?】
‘反正这里是黄泉,树敌多少都是一样的,’我无所谓,‘而且我们不能随意出去,惠比寿的作用是重要的。顺手捞他一把,就当答谢他叫了女神一声妈好了。’
【……顺手吗?】
‘不然呢?’
侵蚀者呵呵笑:【那你这手顺得还挺长的。】
‘你闭嘴吧,’我有点恼怒,‘入口封紧了吗,别稍后被人打一下就开了。’
【老夫什么时候给你掉过链子?放心吧。】
说得好像以前给我扯后腿的不是它一样。
不过在平安京的后期和最近这些年,侵蚀者确实帮了我很多忙,小到看路,大到分出一点去探查黄泉的最深处,还从始至终都承受了我好多针对和坏脾气……
虽然平时相处总是在相互冷嘲热讽、没有一句好话,但我俩确实是对方最能信任的“同伙”,能在搞事的时候把至关重要的部分交给对方。
这大概可以被称为,反派之间的默契?
当然,就算是反派,偶尔也是想要做做好事的。惠比寿是个好人,无关于他能为黄泉达成的利益,只单纯说他的梦想和为之付出一切的决心,就足够吸引我了。
至于说“顺手”,也确实只是顺手。第一我们没有利益上的对立;第二我本来就想搞事,就算会招惹到一些麻烦,也还远远不到能对我造成阻碍的地步;第三,敢把主意打到女神这边来的、敢利用黄泉来实现自己目的的家伙,我本来就不会置之不理。
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就要把过分伸长的爪子一起剁掉。
综上所述,给自己的人质剪除一些原本就要除去的麻烦,让他能继续安全的、活蹦乱跳的起到人质的作用,这难道不算顺手吗?
——当然算。
不过,在这么多麻烦里,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夜斗神,”在谈话的间隙,我拍拍手示意小式神们把厨房新做的点心端上来,用闲聊的语气直接问他:“如果方便的话,我能问一下吗,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直插不进话所以坐在那里走神的神明愣了一下,抬头来看我:“……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
“啊……当然是为了保护惠比寿,这家伙连鞋带都不会系,自己在这里乱转的话,很快就会被妖魔抓住吃掉也说不定。”
我非常信服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好朋友啊。”
惠比寿惊讶地看向夜斗:“原来夜斗神将我视为友人吗?真是令人感动,那么我也……”
“没有啊!才没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朋友这种话了!要不是……谁会管你啊!”说完这些夜斗忽然卡了一下,惊恐道:“喂惠比寿你冒黑气了……这是在沮丧吗?不会吧你这么轻易就沮丧了吗?”
惠比寿默默转头:“……”
“你是幼稚园的小孩子吗别人这么一说就消沉成这样?!喂!喂——!”
这两个人的天然和吐槽属性真是一览无余。
我耐心地等着他们说完,在夜斗心累的抬手擦汗时,继续问道:“‘要不是’,是什么呢?之前关系不好的话,夜斗神是为了什么前来保护惠比寿的?”
“……”
他皱着眉看向我,正面面对,那双蓝色眼睛里的冰冷质感就更明显了。这个表现得非常无害、接地气过了头、身上的血腥气却纠缠了厚厚一层的神明,一旦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就总是给人一种随时会拔刀的危机感。
他就这样盯着我,右手已经按到倚靠在茶桌边沿的太刀上:“你想说什么?”
我伸直手臂拦在茫然吃点心的女神身前,笑容不变:
“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夜斗神,你会说什么?”
“请谨慎选择语言,根据你说的话,我会直接判断你是不是敌人,并选择是否发动攻击。”
……
危险。
作为曾经厮杀过无数次、将杀戮作为维持自己存在的途径的祸津神,夜斗对危险总是会有一些近乎直觉的预感。而现在,这种预感正在疯狂叫嚣,让他趁早离开或者……先下手为强。
危险。
上一次这种感觉的出现,还是在面对某位武神歇斯底里的攻击之时,这次面前却只有一个连武器都没有的小孩子模样的……不,神明的年龄,并不能用外表来判断。
尤其是黄泉的神明。
夜斗手握在刀柄上,那是神器,由神明为人类灵魂赐名而成,里面有一个名为“绯”的女孩的灵魂。
危险。
【夜斗,】绯也在戒备:【小心。】
‘啊,我知道。’
可能是见夜斗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主位旁边的少年沉吟一下:“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吗?也对,这么问听起来也太突然了……”
“那就提醒一下吧。”少年歪歪头,抬手费力地抖抖抖,把左手衣袖抖落到手腕以下,掰着手指跟他数:“一,夜斗神是被人派来的吗?”
夜斗皱眉,刀里的绯也瞪大眼睛。
“二,那个人给夜斗神的任务是什么,只有保护惠比寿吗?”
“三,那个人有没有让你把成功之后的惠比寿带到什么地方去?不,看夜斗神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应该是‘把惠比寿安全的带出黄泉’,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好了吧?”
“四,夜斗神为什么要听那个人的话,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如果关系足够好,夜斗是自愿为对方帮忙,现在应该不会露出这种茫然的表情,但如果关系不够好,以夜斗神的性格,怎么也不会毫无反抗的替对方做事,他也不会有多信任你……”
“你身边有什么能作为监视的存在吗?术或者人……说起来,刚才在你身边还见到过一个白色衣服、头戴天冠的女孩子来着,也就是那把刀。她是那个人的吗?”
“这也是第五个问题。”
说到这里,名为凉的少年神明又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已经完全没有了所谓人畜无害的感觉……反而让夜斗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
尤其是那双明明都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在说这些话之前,还只是一双普通的少年人的眼睛而已,清透沉静,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十分无害,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
但现在夜斗只怀疑自己眼花,要么近视要么老花。这个人明明危险得很,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不仅危险,还很讨人厌。
某种意义上才是单纯的那一方的武神咬牙,在“他是不是会读心”和“黑历史是不是被看光了”的难堪中强撑:
“你……”
惠比寿还在状况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面无表情,头顶问号一堆。
‘邦弥,’他也向自己的神器场外求助,‘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夜斗神来此地的目的不纯,被那位大人发现了……】依附在他身上的灵魂说,【不过与少主没什么关系,少主不用担心。】
凉是不会无缘无故对惠比寿动手的。他们既是名义上的兄弟,又有交换黄泉之语的交易,不管发生什么,除非惠比寿脑子一抽,再次得罪黄泉女神从而踩上凉的雷点。
——但是,仅此而已,便与自己无关了吗?
惠比寿想了想,认真发言:“我觉得夜斗神是个好神。”
伊邪那美忽然瞬移到他面前,端着托盘笑容满面:“吃点心吗,凉的手艺非常好呢。”
惠比寿:“对不起,我还有未完成的事业要做,不能留下来陪您……”
他闭嘴了。伊邪那美歪了歪头,神态跟动作都与凉极其相似,颇觉无趣地回到凉身边。
夜斗意外地看了惠比寿一眼,没想到这家伙会帮他说话,虽然被黄泉女神亲自堵回去了……
——朋友吗?
夜斗啧了一声,坦荡道:“是老爹转达的委托,让我来黄泉保护惠比寿,那又怎样?黄泉这么危险,带一个保镖不正常吗?绯是神器,是武器,我带上她有什么不妥吗?”
“……”
“你那是什么眼神?!忽然一脸‘这家伙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的怜悯是怎么回事?!”
“……”
少年抬手,用宽大衣袖掩了一下脸:“抱歉,我只是没想到……所以,是大哥主动找夜斗神的‘老爹’,跟他说想要一位保镖吗?”
还没等惠比寿回答,他已经放下手,转了一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毛笔:“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言灵缚!”
锁链声哗啦作响,宫殿内四方的水面上都升起淡青色的光线,无限延长首尾相连,而后以结界的形态骤然紧缩!
夜斗失声惊呼:“绯!”
太刀脱手,白衣的女孩落在地上,被锁链捆成一团。
女孩挣扎着看向夜斗:“夜……”
“嘘,”凉隔着空间虚点一下,小型封印出现,封住了她的喉咙:“摔疼了吗,抱歉……既然还是个小孩子,就不对你动手了。”
明明自己也只是孩子模样,说话却突然老气横秋的少年人笑了笑,十足温和,甚至堪称慈祥:“说出你的指使者,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绯:“……”
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第167章 人间之道
我在做什么,在欺负夜斗神吗?
——当然不是。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强调过,不管是“写剧本”还是要应对什么,最重要的、最必不可少的就是情报。
听起来挺玄乎的。但这种东西其实就像小孩子喜欢玩的拼图一样,只要关键部位的碎片到了,就能看出一整幅的图案,反之当然啥都没有。
就像当年遇到的乱步君,他能从我的小动作和生活习惯上看出我是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人,却因为历史没有记载、现代很少妖怪、他也没玩过那个过气的乙女游戏这三个要点,无法确定我原先生活的究竟是什么时间。
而我的那片关键碎片,是空了一半的盛放黄泉之语的盒子。
已知女神对我非常好,把盒子里的黄泉之语都送给了我,如果她愿意将这东西送给别人,她会先找找自己手上还有没有,然后把自己的送出去。
也就是说,当女神说让惠比寿找我要笔的时候,就已经表明,她手上没有、在黄泉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失落的黄泉之语了。
而我只用了一支。
剩下那支被谁拿走了?黄泉之语的作用是驱使妖魔,能冒着冒犯黄泉女神、甚至被当时的女神直接留下的风险,拿走它的人肯定不会是为了放着好看或者画画好用这种可有可无的理由。
作为参照组的就是面前的惠比寿。带着一身神器,还请了一位武神做保镖,作为一个非战斗型福神,他这样已经堪称全副武装了,足以彰显女神在外界的威名。
惠比寿背负的,可是“世界和平”这样宏大的愿望。
那么,那个人呢?
如果那个人的愿望跟惠比寿一样,是不会让惠比寿冒险进入黄泉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完全不一样,惠比寿和他的神器们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被蒙骗。
之前分析过、惠比寿讲故事的时候也说过,像使用神器一样驱使妖魔,在外界是不被允许的。神明们对从人心的黑暗面中诞生的【妖】厌恨非常,就连斩杀时也要小心别污染了自己,怎么可能允许有神与妖物扯上关系?
两相结合,剩下的结论只有一个。
——那个人也在控制妖魔,并引诱惠比寿高调行事,让惠比寿替他吸引天界的视线。
这个“吸引视线”,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涉及时间不定。但反过来想一想,以惠比寿的性格,拿到黄泉之语后肯定会马上开始研究、利用这个东西。毫无后遗症的驱使妖魔,出自女神手笔的道具的效果可不是说着好听的,到时候天界收到效果、看到好处,对惠比寿自然会有独一份的特殊关注。
到那时候,“有另一方在控制妖魔欲行不轨”的事实,就会在这种特殊的关注下暴|露出来。
所以到目前为止惠比寿还是安全的,但出去就不一定了。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或者不久之后,黄泉比良坂之外会聚集起大量来讨伐惠比寿的天神。惠比寿拿到黄泉之语后,不管是好好的走出去还是狼狈的逃出去,都会被直接抓走。
再严重一点,根据惠比寿所说,神明死后也不会消失,而是【换代】重新做神,天神们甚至有可能将惠比寿就地格杀——如果后果不是这样严苛,引诱他的人也没必要让他来给自己替罪了。
从这里再展开分析一下,为了逃脱惩罚做了这么多,说明那个人会死,应该不是能够【换代】重生的神明。或者,就算他是,也一定非常怕死,不是最近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武神。
……不过,除了我这样的人,任何人都有正当的怕死的权利吧。
算了,说回到外面讨伐惠比寿的天神。
其实我最初的预想也是这样的。不过我想的是把惠比寿跟夜斗扣下做人质,扣多久都不是问题,外面的人等不到他们俩,自然会求援,然后发现黄泉已经被封闭,完全进不来,天界自然就会派人过来处理这件事。
来了就别走了,我费时费力,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毕竟黄泉要联网,也不是真的建个信号站就能实现的。时政召唤付丧神尚且会对电磁信号造成影响,黄泉里面瘴气污秽妖魔丑女这么多……
以后一段时间里,黄泉的动静可能会很大,堵在门口那块破石头也可能会被砸碎,女神的意识还有可能附在小纸人身上出去溜达溜达。写作可能读作一定,用丑女的脑子都能想到天界不会轻易同意这些的。
我最擅长的利益交换在这种时候是行不通的,黄泉哪里有利益跟他们做交换?只能用回最原始的手段,大家各凭本事说话。
做了那么多年的准备,现在也差不多到应用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已经发展成这样,那群天神为什么来都没差,反正黄泉这边就站定反派戏份了,谁要敢拿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来抢戏,就要做好被我一起针对的准备。
至于忽然对夜斗发难的事,也不算是忽然吧。
我一早就盯上他了。
虽然因为之前的疏忽,那一块的监控收录不到说话的声音,但我会读唇语呀。我只是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从来没说看不到,把以水面为媒介的监控画面调到正对着脸的角度也不是多难。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夜斗神是惠比寿的保镖了。观察这么久,确认他不是心机深沉也没有演戏装无辜,就可以专注另一个人了。
绯。
这把在理论上应该起到监视作用的刀。我以前也是用刀的,很清楚作为一个武斗派,无论什么时候,最应该相信的就是自己手中的武器,也必须相信自己的武器。
由此也便可以推出夜斗与那个人的关系。
既习惯又不信任,既服从又想挣扎,从之前的推论来看,应当是前期非常好,中后期一直到现在都处于疏离状态的吧,听他脱口而出的“老爹”,大概可以概括为控制狂怕死野心爹和傻白甜能打逃家儿子。
按照热血少年漫的套路,已经可以称呼他们为主角与反派了。就这样,非常简单,没有问题。
事实上,后续也确实是这样发展的。
简单得有些无聊。
……
把拒不交代的绯封印起来之后,我想了一会儿,找出些给丑女们捏脸时用的东西,开始给两位“人质”化妆。
这边糊一道那边画一点,衣服再撕开个口子——嘿咻,再撕一个。
从反派的魔窟里逃出来的主角团队怎么可能一尘不染,既然是暗中的同谋,当然就更要做戏做全套,看起来越狼狈越好,防止穿帮。
惠比寿的大衣是神器,损坏就相当于打人,我也没强迫,往他身上还有手套上啪啪啪拍了几坨泥巴,衬衫也扯得破破烂烂。女神在一边看得蠢蠢欲动,拎着头发问用不用帮忙。
夜斗自己坐在旁边撕衣服,听到这话嘴角一抽,吐了个少儿不宜的槽:“帮什么忙,龟甲缚吗?”①
吐完了又觉得不对,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惠比寿,一脸茫然:“就算是人质,也不一定就要撕衣服吧?这得是什么类型的绑匪……”
“会撕人的绑匪。”
随口应了一句,看他不信,我干脆把他浴衣的半只衣袖都扯了下来,稍一用力丢到水洼里——
被蜂拥冒头的丑女们拉扯争抢,尖啸着撕成了碎片。
夜斗:“……撕,人?这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撕啊!这要是人掉下去该被分尸了吧?!你们把这么凶残的东西养在身边吗?!”
惠比寿不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大衣。
我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后颈上大片的黑斑处一扫而过,向炸毛的夜斗神开嘲讽:“这有什么凶残的,更凶残的你还没见过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我见过了。”
我心中一动,他见过侵蚀者了?
——见过也没关系,就说是我养的这些黄泉造物中的一种,他又不可能分辨出来。
“再抹点土……不,你是武神,肯定要比大哥严重一些。要不你在地上打两个滚?”
“别躲,不想抹腮红就得挨上两巴掌,你自己选。”
最后我看着“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到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夜斗,还是有点犹豫:“要不我直接捅你几刀吧?你这样好像刚刚被人一顿毒打……”
街头斗殴的那种打,跟“千辛万苦从黄泉里厮杀归来”的形象差了好多。
夜斗直接炸毛:“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只听声音的话有种坑了乱步的愉悦感。啧,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觉得我仅剩的良心好碍事啊。
我拍拍手,在夜斗破烂成一团的浴衣上擦擦,把脂粉和泥土都擦掉:“那你们就在这儿等等吧,等人把你们召唤出去。我去看看那孩子……”
夜斗欲言又止。
我能理解,毕竟能拿来做监视的武器,那个女孩和夜斗的关系肯定很好,或者曾经很好:“放心放心,我又不是杀人魔那样的人设,最多抓着她多读书多看报,少……多吃零食多睡觉,建立正确价值观……”
侵蚀者传来消息,说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神神器之类的家伙,催我快点了。
‘是吗,那,到你高调的时候了。’
‘向高天彰显黄泉的存在吧。’
……
妖魔逃窜神明聚集,比良坂外一片狼藉。
被用“唤魂”的方式“救”出黄泉的夜斗长出口气,明明没有遇到危险,却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哟,”他有气无力地跟友人们打招呼,“……怎么这么看我?”
“夜斗……”
“小夜斗……”
“夜斗神……”
几个心思细腻的神明/神器当场失声,被某人心心念念挂念着的“女子高中生”日和更是震惊到眼中都泛起泪花,颤抖掩面: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夜斗:“……”忽然想骂人。
他真正绑定的神器雪音也傲娇不动了,金发的少年人看着那个满脸乌青红肿、身上衣服都被揉成一团、看起来被打的好惨的武神,想伸手搀扶都不知该从何扶起:
“你下次还是带着我吧,至少我能帮你挡挡……”
夜斗:“……”忽然骂不动了。
他哭笑不得,伸手道:“雪器,来。”
闪着雪色寒光的双刀出现在手中,他环视或为自己、或为惠比寿、或为两者而赶来的友人们,笑了一下:“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还有天界为讨伐惠比寿而来的队伍,还有马上要爆发的黄泉瘴气,还有老爹他隐藏在暗中观察的人手……
阴谋,阳谋,黄泉,天界。
拯救,掌控,保护,摧毁。
什么福神和祸津神啊,什么监视和替罪啊,他统统都搞不清楚,就算事后弄清楚了,他也不是主动去想去计算这些的料。
他不是凉,没有这些本事,他只是夜斗,是握着刀的武神。
惠比寿说他对这个世界一见钟情,衷心希望能为大家带来幸福。
他是祸津神,没有福神的天生强运,只有用来杀戮的武器。
“但我能,我可以……”冰蓝色眼睛的武神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凌厉眼神透过脸上可笑的伪装,直直投向云端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众神:
“用我的刀,来斩断一切不幸!”
箭矢能斩断。
雷霆能斩断。
所谓能将神明魂飞魄散的神薙之阵,也一样能——
“斩!”
刀光迸发,十字交叉,将天上讨伐的诸神都震动,人仰马翻!
惠比寿愣愣地看着雪色刀光,正要感慨一句乱来,却听见某种窸窸窣窣的熟悉的流动声……
女武神毘沙门天猛然回身:“快逃!惠比……寿?这是什么?!!”
金色长发的女性眼中,倒映出流水一般翻涌的暗影,和黑泥下被寸寸侵蚀的神薙之阵。而阵法的中心,惠比寿的身后,逐渐显露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影。
“哟,”少年扬手向他们打招呼,将用黑泥凝成的伞撑开在肩上,歪头一笑异常爽朗,“在别人家门口打得真好,我来看个热闹~”
满地的断箭。
被拦腰斩断的树木。
被烧焦、炸出大坑的地面。
别人家门口。
几乎所有人都往黄泉那边看了一眼,莫名有些心虚之余,又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少年身上带出的升腾的瘴气。
云端上的神明震声恐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生神明!还不速速退下!扰乱天界公务,便是被雷霆——!”
黑色洪流顺着雷电侵蚀而上!
“便是被雷霆怎么样?”
少年人走了几步,走到夜斗和毘沙门天之前,他明明是仰头看着云端,眼神却平淡如常,古井无波:“呀,咱们也算旧识呢②,建御雷神。”
“——【侵蚀】。”
第168章 人间之道
剩下的事没有出现意外。
我把天神们打了一顿……也不算打吧,就是让侵蚀者到他们身上去转了一圈,不过他们叫得听起来挺惨的,建御雷神还想下来和我打一架来着,被其他神明们七手八脚的拦住了。
被打之后,他们的态度就配合了很多。我跟他们讲明了黄泉之后要出现的大动静,也说明了有人敢借黄泉的名头坑害神明,惠比寿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让天界赶紧把事情都处理好,不要扰了女神的清净。
语气非常恶劣,态度理所应当,气得建御雷神一个爆发就挣开了拦着他的手,直接冲了下来。
然后我又单独把他打了一顿。
不,我还没厉害到随手打神的程度,主要是侵蚀者,可能是出身的缘故,它对神明和天命之类的东西有特殊的针对性,打起来堪称作弊。
这样展示了黄泉的力量,那些小声唧唧歪歪的神才把嘴闭上。明明是神,却跟人类没什么两样啊,这些家伙。
最后惠比寿包揽了与黄泉的交涉,毘沙门天负责追查诱骗惠比寿做替死鬼的那个人——那是位穿着裙铠的金长发女性,又飒又大气,据夜斗眼神示意是自己人,非常可靠。
我抬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属于女武神的那双眼睛里没看到惹人讨厌的东西,就点点头,递给她一条线。
“这是绳鬼,”我告诉毘沙门天,“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你能抓到一个人,是被派来趁乱拿走黄泉之语的。他和绯一样,都是找到幕后之人的线索,不要错过了。”
毘沙门天看看惠比寿再看看我,沉稳点头:“我明白了。”
她压低声音:“多谢阁下的帮助。”
啊,夜斗没有骗人。
她真的,至少看起来,好可靠啊。
然后我就回黄泉了,女神还在等我,我也一直在忍耐着抛下正事直接回去的渴望——果然还是被溺爱过头了,那些事,我以前都是处理习惯了的,现在却只觉得厌烦。
我没有传送,顺着入口回去,顺路把监控的阵法修好。
“事情都做完了?”
女神还坐在我出去之前就坐着的那个位置,没有移动过,听到脚步声回头来看,很自然地招手:“辛苦了,要吃点心吗?”
我不自然地停了一下,蹭到她身边坐好,有点沮丧:“还要等几天。不辛苦。要吃。”
女神说想吃就多吃一点:“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把茶水点心坚果小式神们都堆到我面前,冰凉的掌骨在我脑门上擦擦,又用指尖拢好我散乱的头发。我仰着脸任由她摆弄,有问有答说没谁。
就是觉得我玩了这么多年脑子不用都变笨了……要是还在平安京那会,我应该会提着刀直接把那个幕后主使抓起来吧。
那个能变成刀的女孩子,绯,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跑了。
——就像夜斗神能被“唤魂”仪式召唤出去一样,只要知道真名,绯也能被救出去。打不过也要捞回来,作为反派还不至于连这点后手都没有。
不过我在她身上下了封印,还能定位,跑了就跑了吧。这也是我的后手。
这样一想又觉得我还没退化到“蠢”的份上……勉强算是个安慰。我心情回复了些,开始盘点这一天的收获。
侵蚀者首先提醒:【能够外出的权利。】
哦对,我一开始只是想打开黄泉的门而已,差点忘了。
【网络。】
这个算是意外之喜,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接白不接。
【财富之神的经济支援,和两位武神的交好。】
神明的人情可是相当有价值的。
【高天原的重视。】
黄泉汇聚了人世间的污秽,作用相当于一个垃圾桶,给天界和人界省了多少事。那些天神不付出代价也就罢了,还想着削弱黄泉的存在感,面不敢露就罢了,想的倒是挺美。
【还有什么……?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什么?’我数不出来别的了,想了一会儿,用私人的收获来凑数,‘神薙之阵的阵图算吗?’
夜斗他们出去没多久我就跟上去了,只是看夜斗一幅顿悟了什么的架势,外加搜寻那个理论上应该会被派到附近来的人,我是在一边记完了神薙之阵的术式才出现的。
那个阵法威力很大,但节点比较多,至少需要四个人才能启动。我想把它拆分一下,改改运行回路,应用到黄泉的防御阵法里。
不过构架防御阵法用了这么多年,现在要改应该需要不少时间……
【不是这个,】侵蚀者慢慢地说,一边说一边斟酌,【是一种感觉,和当初与你彻底融合的感觉类似……】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这个形容,不就是它又融合了新的东西的意思吗。
‘大概是因为我们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剧情,你作为侵蚀者的力量增强了,’一回生二回熟,我已经不会因为虚拟还是现实的问题纠结了,很务实地问它:‘你能变成人形了吗?’
【老夫人形再好也是一道影子。】
‘真可惜,我还想以后让你帮忙拿快递来着。’
【……】
我们俩差点打起来。
最后因为一个缩在影子里一个蹲在地上戳,被女神以为我在捉蚂蚁而停手和局。小半个月后网络建好,真要收快递,也是让人放在比良坂那里,然后再派丑女去拿回来的。
刚开始,快递里的大部分都是我买的书,偶尔还有女神的衣服。后来她适应了,上手了,就开始钻研各种各样的东西,从游戏到番剧,从聊天室到各种网站,设计范围越来越广,送来的包裹就越发千奇百怪。
甚至,女神还在某个灵异论坛里跟不知道几岁的小孩子争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人死后真的会到黄泉吗”的问题……
小孩信誓旦旦说没有,舌灿莲花引经据典,说得围观吃瓜群众都一愣一愣的。而女神常年只跟我交谈,说不过他,很自*然地决定找几个认识的神直接上门,现身说法。
然后毘沙门天的电话就打到了我这里,询问说黄泉威胁神明去恐吓人类的决定是认真的吗……
我:“……是误会。”
我用了解析四分之一个神薙之阵的时间,让女神记住“人类非常脆弱不经吓”“不能在现实中接触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发现神明妖怪的存在”的话。
她生来就是神明,并以神明的身份度过了数千年,根本理解不了这些。我也没强求,只是让她体谅一下“弱小的”人类,反而还能起到些作用。
女神竟然还很惊讶:“是这样的吗?我看他们发言都很厉害的样子,还以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人类还会害怕吗?”
所以说,她都逛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网站啊……
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给她开一个未成年人的限制分级,后来发现没有这个功能,只得遗憾作罢。
算了,女神开心就好。
几年后惠比寿再来拜访,带来消息说那个人抓到了,夜斗神亲自带他上的高天原,很快就要被神议定刑。具体情况倒是没说,机密问题,可以理解。
我问他:“你的理想达成了吗?”
惠比寿说还没有,因为除了妖魔的引诱,即使只有人类本身,也总是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不幸。
“可能对人类来说,幸与不幸都是相对的,”他说了很哲学的话,“即使是神明,也只能削减由外力引起的不幸的占比,而做不到将其中一方彻底消除。”
这话听起来很有些丧气的感觉,但我看着他,只能看到愉快和坚定。
他说:“我会尽我所能,去增加人们相对的幸福。”
……真不愧是福神。
然后,又是很多年过去了。
这次有计时器,是黄泉连上网的三十多年后,最深处安装的警报被触发了。有什么东西从另一边的世界过来,打破屏障,而后直接撞进我设下的结界。
侵蚀者先过去看了一眼,汇报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不是亡魂,但也不是大活人……有点像你现在的样子。】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69章 人间之道
我心中隐隐产生不祥的预感。
侵蚀者从来不会卖关子,现在却说让我自己去看看。
这只能说明现场情况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或者说清了也会让我迁怒于它——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会随便迁怒它的带恶人。
但是黄泉最深处好比两个世界的交界,除了黑和冷什么都没有,连妖魔和丑女都不喜欢往那边跑,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
就算有,起到警戒和束缚双重作用的结界也一定能拦……能拦……
哦豁。
我心里咯噔一下,瞳孔地震:‘……我布置了那么久光画术式就画了大半年动起来连我自己都能抓的连环触发式结界?!’
侵蚀者幽幽重复:【你看看就知道了。】
……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也是有良孽之分的。
我和六道骸之间就是妥妥的孽缘。
还没正式见上面,他就毁了十几重我精心布置的结界,吓哭无数丑女,而我把他关进球形的结界里,滚得格外圆润。
他的叉子被磨得尖都没了,我的术式都白算了。
两败俱伤。
从成本上讲,我吃的亏更大些。要不是他顶着头顶扎得跟凤梨叶子一样的小辫儿、黑着脸被迫挤成球的样子太好笑,导致我没忍住笑了场,我俩一定会当场打起来。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六道骸。
我一边拆开球形结界一边问他怎么称呼的时候,他摇着叉子——后来他纠正了很多次说这是三叉戟——捂着眼睛,很深沉地来了一句:
“虽然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但你叫我六道就好。”
还是外语。
我:“……”
我问侵蚀者:‘是我跟不上人间界的潮流了吗,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这样……?’
侵蚀者无语反问:【你有什么立场说别人?】
‘?!’我很冤枉,‘为什么没有?我一点都不中二!’
【所以就说你对自己一点正确的认知都没有。】它语速飞快,【而且老夫说了,他跟你有几分相似,可不要真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
它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把一脸深沉的小朋友放出来了。可能是气场太足的关系,六道确实没有十一二岁人类幼崽的那种柔软无害的感觉,此刻站直了,站在我面前,才让人直观的看到他确实只有小小一只。
我没忍住,在他看起来叶子尖尖一样的小辫子上薅了一把。
噫,不刺手,还会跟活物一样摇晃。我有点新奇地再次伸手——
被对方微笑着用叉子扎了一下。
侵蚀者:【……活该。】
我悻悻地把手收回来,老老实实地拢进袖子里:“你从哪里来?”
明明是人类的灵魂,看起来也还没死,只是因为某种外力而暂时灵魂离体而已,为什么会走到这边的世界来?
不,灵魂离体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够离奇了……
小朋友停下了四处打量,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从哪里来呢?这里是哪里,我就是从哪里挣扎着爬回来的。原以为人间道已经是最后了,没想到……这就是所谓的轮回吗?”
有结界的灵光照明,他右眼中的殷红在靛蓝色的头发和左眼映衬下,非常明显,明显到违和。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再会为各种千奇百怪的发色瞳色而惊奇了,所以违和的不是红蓝之间的对比,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墨水滴落到清水中的感觉。
排斥,融合,污染。
这应该是一只假眼。可什么样的假眼会戴在人的灵魂上?
结合六道君刚才说的话,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不,这里不是六道中的任何一道,而是黄泉,死之女神伊邪那美的领地。”我好心地按着小朋友肩膀,让他转过去看屏障另一边的黑洞洞:“那才是你来的地方,不管是人间道还是轮回,都只是那边的东西,与这里无关啦。”
手下的身体忽然僵硬。
“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就营业性地微微笑道:“欢迎来到彼岸的世界,六道君。不要拘束,也不要怕,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咔嚓一声。
六道君一直面具一样挂在脸上的微笑,裂了。
“——你说什么???”
第170章 人间之道
从之前的表现就能看出,六道小朋友是个非常注重表情管理的人。
这时候也一样。听到自己的“死讯”之后,只是片刻,他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戒备着向我投来将信将疑的眼神。
这可能是在等我解释,更有可能是在示弱,软化我的戒心,以便于趁我不备拔腿就跑,从这个所谓的“彼岸世界”逃出去。
他一身血腥气,可见手上沾着不少血腥,这么大点的小孩儿,要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做这种事?总不能是天生嗜杀吧?
有这种执念在,要他安然接受自己已经“死了”,恐怕比登天还难。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随口说了些无足轻重的场面话,大致就是些安慰他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散如烟之类的……然后转身,作势要带他参观一下黄泉的风土人情。
丑女们怯怯地从积聚的水洼里探出头来,裂开满是獠牙的嘴以示友好。
水面倒映出小朋友骤然握紧叉子的手和蓄势待发的动作,我假装没看见,自然又迅速地向前走了几步:“请随我来……”
下一秒,小朋友转身就跑,水面中的倒影骤然消失!
丑女们呆呆地看向我,侵蚀者也问:【不追吗?】
‘追什么追,’我摆摆手让她们散了,心情颇好地拿出黄泉之语,准备修补被摧毁的结界,‘他走了才好。’
【你是故意骗他逃跑的?】
我刚要点头,身体自己向后滑了一下。
我:“?”后边没人啊?
又一下。
这次速度变快了一点,但还是一样丝滑。
然后是双一下叒一下叕一下……最后我就像被放飞的风筝一样,俩脚离地“嗖嗖嗖”飞起来啦!
倒飞的路线有些曲折,沿途几次差点撞到石壁,还是侵蚀者帮我垫了几下,才勉强磕磕绊绊地过去。因为速度过快,头发和袖子都一起呼啦呼啦扬起来,甚至糊到我的脸上。
我翘着脚以防磨到地上,心情复杂,表情安详:‘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吧?’
这个世界的剧情改了,按照之前几个世界的规律来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这三十几年能平安无事的度过,还是因为我故意钻空子,把黄泉内外封住了。
——只要见不到别人、不发生意外,我就不会“死”,就不会到达下一个世界。
我是这样想的。
万万没想到,只是稍微放松了警惕,觉得一个小孩子应该没什么要紧,被关在结界里不定多害怕,还是赶紧把人家放出来免得吓出什么好歹……就被绑定带飞了。
我都让他赶紧走了。
也没发生能出人命的冲突。
为什么还是这样——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既然是非自愿进行的附身和转换世界,就更要注重其中的规则,既然是规则,那就给我一丝不苟的遵守啊,强买强卖算什么???
我把手按进石壁里,强行刹住倒飞的势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噗通摔倒声。
我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连看惯了的丑女都觉得糟心。
她们面面相觑,循着本能乖巧地凑上前来,又因为恐惧而抱成好几团,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怕什么,他叉子都没了,”我面无表情道:“抓起来,要完好无损的,送到女神的宫殿去。”
之前因为有结界,以及要防止误伤无辜,我都禁止这附近的黄泉丑女攻击他人。
现在解禁了,这些本质上是由黄泉污秽、也就是人间阴暗面组成的妖魔们顿时释放了天性中的攻击性,猛虎下山、二哈出街般向着六道的方向蜂拥而出,呼啦啦带起一阵烟尘。
十分钟后,丑女们你抓肩膀我抓腿,兴高采烈地扛着战利品招摇过“道”。战利品小朋友被网状的结界裹成寿司,双眼放空仰面向上,看起来特别像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我留在原地,消极抵抗,直到被那个无形的绑定力量再次拖走,越拖越快,离小朋友的距离也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别装了,又不会吃了你。”
终于和他齐平时,我幽幽地说:“等我跟阿妈说一声,说完了就放你回去。”
他没作声,因为嘴也被结界封住了……也不知道信不信。
……
回到女神身边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我跟这个小孩子绑定在一起了。
这让我生出些期待,毕竟是众多神明的母亲,如果女神出手,也许能解除这个莫名其妙的联系呢?
但女神摇头说她做不到。
“就像凉出现的时候,我不知道凉是从哪里来、因何而来一样,”她把我拢在怀里,长而宽的袖子展开,能把我整个人都包在里面,“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我能插手的。”
“……您有猜想了吗?”
“有一点,但是不能告诉你。”
真巧,我也有一点。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伏在黑暗里,像过去很多很多年中的无数次一样,任由她用尖尖冷冷的指骨触碰,从头发整理到衣摆。
一点一点的消磨了不少时间。
最后她叹了口气:“不想去的话就不去。把这孩子留下来,或者抹掉他的记忆给你做成神器……这些都是可以的。”
听起来真让人心动。
那些事情跟我和女神有什么关系?黄泉与世隔绝,只要不是世界毁灭裂成渣的程度,就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大不了断网断电就是了,我和女神又不是靠这些生活的。
同理这个小孩子也是。被绑定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主动、我愿意的,我没有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生活的义务。
……但他也没有啊。
“还是算啦。”
他才十几岁,都还没有长大,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有自己想做的事,迫切要完成的执念;在他原来的世界,说不定还有不少伙伴在等他……
怎么想都是送他回去更有价值,留下来干嘛,和我一起养老吗?
而且我都答应要放他走了。
我对女神说:“您就当我出门玩了,因为贪玩,所以要在外头多留几年……或者几十几百年。”
“我会想办法快些回来的,您不要想我,也不要生气……还是生吧,但是不要太生气,生气伤身体。”
“走之前我先给惠比寿大哥打个电话,让他多看顾这边一下,或者雇佣夜斗神来陪陪您?”
“得给夜斗神开双倍工资啊,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报销这部分……”
blabla说了好些话。
最后我心态恢复了,也有勇气去人间继续搞事了,就一咕噜站起来,元气满满地举起寿司模样的小朋友,嘿呦一声举了个高高:“那我们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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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不行,活人的灵魂在黄泉待久了会沾上瘴气,运气持续走低,人会变倒霉的。
待得更久一点,就不用走了,可以直接留下了……
女神点点头:“去吧。不过不用着急,神明的生命是很漫长的,我能等你很久,你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慢慢玩。”
顿了顿,她强调说:“很多很多很多。不用急着回来。”
“……”
我深吸口气,用力点头:“好的!我一定不会着急的!”
“那,我出门啦,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