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霞云之下
送走鬼舞辻无惨的那天——
山下是潜伏已久的十支剑士队伍,山腰是焚香静候的神官,山顶是无数提前数日就布好的机关与法阵。
柱们或坐或蹲,或立于山间紫藤花树的枝干间,身后分散着隐部队和填充了特殊炮|弹的重火力武器。另一位当事人还没到场,藤袭山上下就已经有浓重的死寂的杀意弥散开来。
场面非常盛大,准备非常充沛,气氛非常到位。
简而言之,非常配得上一位鬼王、世界之子、千岁老人的高贵身份。
而这样的死寂并没有持续很久。不到半夜,就已经有肉眼可见的闪光由远及近的绵延开,像一道曲折蜿蜒的闪电,伴着一连串低沉厚重的音爆声——
破破烂烂的无限城风驰电掣而来!
在到达藤袭山正上方后稍作停顿,闪烁着一头扎进了地里!
这样的操作显然是一般人想不到的,但这场战斗的发动者们明显都不是一般人。于是下一瞬,更加破烂了的无限城像被烫到一样怎么扎进去的怎么冲了出来!
无数锁链紧随其后从地底冲出,紧接着是四面八方反应过来的无数符咒。符咒与锁链交织互补,天罗地网将无限城束缚住,片刻的停顿之后,是伴随着狂放风声的拉扯与坠落!
轰然巨响!这一落有如信号发出,引来枪|炮齐鸣!队士们呼喊着填充弹药次第开炮,隆隆声引起周遭山间无数回响;紫藤花粉与紫黑色的毒气膨胀成蘑菇形状的云层,直直升入已经被气流吹得干干净净的夜空中。
琵琶弦断。刀光纷乱。夜色中火光与狂风大作。黑色的游蛇在女孩们手下昂起头来,眼里映着对熟悉的食物气息的垂涎。
哀嚎惨叫连滚带爬逃出来的幸存的食人鬼如潮,蛇们也涌动如潮。月光下潮水与潮水相遇对撞,哀嚎撞进了一片嘶嘶声里。继而潮水淹没了潮水,只传来野兽食人般撕裂吞咽的声音——
这曾经是在场多少人午夜梦回时所做噩梦中的声音。
现在噩梦没有了。队士们跟随在蛇的身后补刀,人与鬼在夜色中厮杀。黑暗中亮起荧荧的灵力的符咒照明。光影间人的面孔并不比鬼的可亲多少。
只有紫藤花绽放如常,朦胧冷光里花瓣被剑气席卷落下,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柱们不为所动,因为在战斗一开始冲在最前面的,只是没有脑子、战斗力也最低等的杂鱼,普通队士足以应对。
他们要关注的是更厉害的那些,躲在杂鱼后面准备偷袭的大鱼或者……
会随时随地出现的上弦。
“好厉害的毒药,直接把鸣女废了啊,你们。”
烟粉头发与睫毛的刺青之鬼突然开口。他蹲坐在还散发着余热的炮口上,昏暗中金色眼瞳熠熠生辉,映衬得皮肤愈发惨白。
那眼里刻着上弦叁的字样,显露出来的下一秒,就被两把日轮刀同时对准。
鬼露出了无谓的笑,明明只是上叁,架势却狂过上贰和鬼王。他直截了当地伸手点人,唇边露出尖锐利齿:
“喂童磨,听说你叛变了?来跟我打一架——”
手指处,发如春樱的少女挽刀回鞘,羞赧担忧的眼神看向旁边扶树观战的青年。青年背对他们站着,乍被点名时,气质尚还有些温和,回头后身上邪气却节节攀升,最终定格在七彩斑斓的琉璃瞳中。
“啊呀,”童磨说,拿出了自己阔别已久的金扇,“果然不出神明大人所料呢。”
上弦之贰的冰之鬼微阖双眼深深吐息,无形的雾气随之而弥散开来,眨眼间长袍宽衣天冠加身,神明将他放回了极乐教祖的样子。
何等宽宏,何等慈悲——童磨在心里歌唱赞颂,虎牙却抵着扇沿咧嘴微笑,露出浓浓的恶意来。
“猗窝座阁下,”他难得好心、自以为好心地发问,“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上弦叁狠狠打了个抖,露出明显被恶心到了的恶寒的表情:“错过了打爆你脑袋的机会!”
话音落下,雪花阵式倏忽展开,粉色身影闪现而来——
【术式展开——破坏杀罗针!】
【空式!乱式!鬼芯八重芯!】
——而后一拳轰碎了冰晶凝结成的御子!
与此同时,在山的另一面,冰晶与雪花交战的彼端。
“好大的动静,看来那边已经进入战斗了。”
“大哥都预料到了,没有问题。”
“嗯,这么一说确实让人安心不少呢。”灶门炭治郎郑重点头,笑容却逐渐收敛,“只是还有些紧张……尤其是真正闻到了上弦鬼的味道后。”
对面月光下,不请自来的客人阖目而立。他穿着紫底黑纹的上衣和纯黑的袴,坚硬发丝高束成利落马尾,一手扶刀,端正严肃的姿态比炭治郎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一位剑士,或者说武士。
紫藤下有人嗤笑了一声,从斜倚着树的姿势站直,几步横插到鬼与少年们身前。并不高大的影子漆黑一片,将灶门炭治郎与时透无一郎笼罩住时,隐隐涣散成几重。
“你就是上弦壹?”不死川实弥抱臂而立,向客人发问,“老子等你很久了。”
“……”
武士静默,只站在那里就让人以为自己回到了战国,给人以莫大的压力。然而战国的武士睁开了眼睛……六只眼睛!金灿灿的妖异眼瞳里写着上弦壹,压力也变成了恐惧!
“无礼之徒……”这端庄又妖异的恶鬼说,“我要找的……并不是你。”
他松开了刀,张开了手,竟然勾勒出一个还挺静美的笑容来:“我的后代……你的天分如此优秀……连无惨大人都中意于你……”
“来我身边,我不杀你。”
片刻的沉默。
沉默后无一郎和炭治郎都探出脑袋,又都被不死川按了回去。暴躁但靠谱的成年人只是更偏好用武力碾压,不常表现出智力来,但实际上并不比别人差。
所以他咂摸一阵,了然地开了嘲讽:“鬼舞辻无惨真正注意到的是凉那个家伙吧,或者说有一郎?你说的后代、天赋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刚刚才注意到的,不然你也不会不知道——”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对鬼痛恨至极。”
不死川实弥缓缓抽出双手,手中符咒电光连绵。淡青色的灵光照亮紫藤花树的影子,也照亮了他们周边重重叠叠挣扎爬起的无数黑影。
他睁大眼睛,眼里红血丝鼓起,刀疤在咧开嘴的脸上扭动如活物,配合狰狞扭曲的恶人脸,几乎比对面的鬼更可怖,更像是需要祓除的怪物。
“说什么有的没的啊!恶鬼!”他桀桀桀笑起来,手一挥鬼影铺天盖地,向着上弦壹蜂拥而去,“先做正事吧!”
“……既然如此……”
鬼说:“拔刀。”
下一秒两道刀光同时出现。紧随其后的是氤氲而起的霞云。寒芒映着月光,月光又被如云似雾的烟霞遮掩,一片模糊的世界中,只有紫色的弯月与青色的风刃时不时闪烁碰撞,叮叮当当的刀剑嗡鸣、金属铿锵声不绝于耳。
他们打得专注又激烈,除了间或出现的不死川实弥的咆哮与肉块落地的沉闷声,一句话也没有再多说。
而灶门炭治郎站在场边,深吸口气,从怀里捧出一张人形小纸片。
“父亲,”他喃喃道,“请你保佑我,能顺利施展出来——”
淡紫色雾气悄然袭来,高坐在树冠中的时透有一郎略有些吃力,但仍向炭治郎投来坚定的眼神,虚幻的男人身影也露出静谧的笑容。
于是幻术加持、父亲加持下,少年的声音一同划破了长夜:
“火之神神乐!!!”
……
大势已去。
藏不住了。
所有工具鬼都用上了,所有办法都想过了,所有的逃跑路线都试过了……
为什么还要追着他啊!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啊!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一定要剥夺他的生命啊!
“啊啊啊啊啊——”
鬼舞辻无惨在无限城的废墟里疯狂挖地!只要他藏得够深就没有人能找到他!
然后有两把刀轻轻一碰,撞出几点火星,点燃了通往地底的引线。那底下是同样掺杂着蛇毒与紫藤花的火|药,对如今重伤未愈的鬼王来说也是剧毒。
气味当然是个破绽,但空气里一直没散去的硝烟是最好的掩护,于是疯狂挖地的无惨猝不及防地迎来了第二次贴脸爆|炸!
“————”
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凄厉叫声之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生物匍匐在那里。
它有着无数细长但破烂的触手,有着庞大但破烂的身体,有着似乎是头部但破烂的球状部位,还有趴在地面但破烂无比的四肢模样的东西;
流体的血与肉从破口中流出,又变成新生的肉芽增生在躯干上;干瘪的几处空洞里垂吊着同样干瘪的肉块,时不时还缓慢的跳动一下;脑组织被烧灼出肉香,以及蛋白质被烧焦了的臭味,耷拉到地上。
像人又不像人,放大之后更是丑陋扭曲得让人掉san,看得躲在掩体后的宇髄天元一个扭曲,非常嫌弃。
“呃。”他干巴巴地发了个语气词,“这也太不华丽了……”
轻盈的、粉蓝紫渐变的蝴蝶乘着气流从天而降,沉凝如水的黑发青年从阴影中踏出,刚硬的巨石后面有出家人直起腰来悲悯落泪,火光跳动招摇在某个人的发尾上。
天元循声回头,有些惊讶:“你们动作这么快?不用再盯着那边了吗?”
“你跟不上很正常。”富冈义勇张嘴就来。
天元:“……总之,首先排除这是在讽刺我。”
蝴蝶忍习以为常地打断他们:“这么严肃的场合就不要讲漫才了,富冈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也没想到蛇魔会这么厉害。实力不到下弦的鬼根本就挣扎不了多久。”
所以看到山顶的爆|炸后,他们直接过来了。
这期间任务量最轻松的竟然还是负责监视鬼王的宇髄天元。主要鬼舞辻无惨他太怂太屑了,让自己的手下冲锋陷阵,自己却一直缩在无限城的最深处一动不动,直到炮火都停了才开始挖地试图逃跑……
现在,鬼王重伤未愈,又添重伤中毒落单等一系列debuff。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阿弥陀佛,”岩柱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脖颈上一圈小纸人围绕着他起飞又落下,像一群激动的小鸟,“你们且在此地不要走动……”
盲僧的视野里,虚幻的孩子们的身影手拉着手,露出无比生动的气恼神情。
他和煦地说:“待我回来,就带你们去山腰看花。”
……
产屋敷耀哉就在山腰处,神官与阴阳师们的中间。
小纸人手拉着手展开云镜,愈史郎头戴符咒充当链接,将各个战场的情况都传递到这里。大大小小的镜面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炮火的余烬或者蛇群的肆虐,最大的三处战场则浮到最前面,一左一右拱卫中间。
左边是冰晶与武斗家的战场,右边是百鬼与剑术与霞云与流火的大杂烩,只有中间没有那么多华丽特效,显得质朴又清晰。
就是作为敌人的鬼王丑了亿点,相比之下真的没有多大的观赏性。
就很没有牌面。
但耀哉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谁能想到呢,产屋敷一家千年的宿命,终于要在他这一代终结了。祖辈乞求过千万次的神明,如今竟然真的降下了垂怜与恩典,这是何等的……
“还是不要这样想比较好哦。”
清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
耀哉含笑向上看,少年体型的神明今日换了穿衣的风格,白衣紫边黑色衬里,垂着双腿坐在朱红的鸟居上,漫卷长发的样子像极了这座紫藤花之山的精灵。
但精灵不会这么散漫叛逆地坐在鸟居上,也不会当着一众神官阴阳师的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这个世界的神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自己……全靠人类自己。”
神官们尚还能看出几分憋气,但看看另一半,以源氏为首的阴阳师们却全无表现,头颅低垂袖手而立,一副恭敬无比的工具人模样。
神官们:更憋气了。
野凉也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跟人谈哲学,云镜里不管是时透兄弟还是童磨的表现都可圈可点,进步良多。特效还好看,还各有风味,坐在高处看起来特别带感,唯一的缺陷就是他这次用了一条蛇魔的身体,没有零食可以吃……
不,鬼肉条不算,他是绝对不会吃一口那个东西的。
他们就这样看完了鬼的终局。
鬼是无法杀死鬼的,于是以恋人之名构建战斗术式的刺青之鬼被与爱伴生的女孩砍下了头颅,死在恋之呼吸之下。
临死前他看到肩偎白蛇与春樱的男孩女孩携手微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粉色和服的身影。
“恋雪。”他喃喃着,闭上了眼睛。
鬼是无法被鬼杀死的,所以缠斗许久后,最终还是一柄泛着淡紫色的日轮刀插|入了鬼的后心,将已经不成人形的怪物切成两半。
“竟、然……是你……”怪物瞪大了六只眼睛。
“有什么好惊讶的,”时透有一郎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但眼神灼灼,“我是很弱小没错,也没有大哥和无一郎那样的天赋,但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兄弟,我有朋友,我有可以共同进步和依靠的好多人!”
“他们不是我的力量吗?!我不是他们的力量吗?!我确实不够强大,但我并不没用!更不会去当伤害别人的鬼!”
“你问问无一郎,就你这个样子,谁愿意有你这样的祖先啊!”
上弦壹黑死牟,原名继国岩胜,大受打击!
瞳孔地震片刻后,不知怎么,他缓缓地选择了自行消散:“缘一……唯有在后代这一点上,我终于胜了你……”
而鬼舞辻无惨……
鬼舞辻无惨,对上了技能各异的、保留了完整战力的、柱们的团队。
水柱防御,炎柱突进,岩柱攻坚,音柱刺杀,虫柱用毒。他们甚至不需要奶妈,虽然团队里本来就有一位专业的医师。
原本以鬼王的生命力,他是可以再坚持一会儿的,至少能坚持到太阳升起来再被晒死。但一来,珠世早就针对他生命力顽强这一点研制了促进衰弱的药剂,二来时间拖得太久太久,久到其他战场都已经结束战斗打扫干净……
蛇魔们也吃完了点心。
【好吃,还饿。】
祂们吞吐蛇信,睁大了黑洞洞的眼睛。
【……饭饭。】
第332章 霞云之下
鬼舞辻无惨有个秘密。
他讨厌蛇。
这厌恶由来已久,最早能追溯到他还没变成鬼的、每日为了呼吸而拼尽全力的弱小的人类时期。那时候鬼舞辻还算是个挺有名的姓氏,虽然比不上三大家,但稍付出些代价,多托些人情,还是能跟源氏的人搭上关系。
于是他们便下了委托。等了些时日,终于等到领取任务的人上门,来医治家中病弱的独子。
那是对极年轻的少男少女,难脱稚气,却各有着极盛的或清丽或娇妍的容貌。少女灵动又爱笑,明朗得像个小太阳,背上还背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手上提着药箱,一看便知是大夫。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则面色苍白,不到秋末便身披毛领羽织,又沉默寡言,既不问病,也不寒暄。
若不是气势摄人,甚至让人担心他才是那个需要诊治的病人。
这两个“人”长相气质都带着股妖异的精致,想必是源氏的式神之流。同为供人驱使之徒,时人皆将式神与奴仆并论。有阴阳师带着的还好,要是自己上门——
哪有单单招待别家的奴仆,让奴仆做自家座上宾的道理?
虽然碍于源氏势大,鬼舞辻家的其他人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但也没藏得多好。大抵贵族都有些不识时务的通病,自以为不凡,却忘了式神在主家面前再听话那也是妖怪,源氏的人就算收了报酬办事也绝对不会手软——
还是一个赛一个的强硬。
所以躺在被褥里费力呼吸的鬼舞辻无惨被一阵暖意惊醒时,模模糊糊看到的就是非人少女笑盈盈的脸:“我已经尽力啦,勉强能让他多活几年吧,再多就做不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治不了,你们想别的办法吧。”
“无礼之徒!你分明就没有用心……!”
他家里的长辈自然不愿,质问之余派人阻拦,仆人的手还没伸到女孩身前,就被另一只称不上大的手掌握住了手腕。
事情就发生在无惨被褥边,他甚至能感受到柔滑衣料拂过自己脸前的凉意。顺着手臂看过去,便是个身量并不很高、神情也并不凶恶的少年,明明看着还有些孱弱,却无端让所有人都寂静下来,不敢与那双抬起的眼睛对视。
然后那只看起来属于年幼的少年人的手缓缓握紧,带出了骨裂的咯嚓声音。
鬼舞辻无惨听到他说:“天命如此,不可强求,更与他人无关。你们家的诚意,便是如此吗?”
然后他们就走了。
也许中间还说了什么,但鬼舞辻无惨没有听清,也不想再听了。他那时才十四五岁,看起来不比那二“人”大多少,还刚生过一场病,心思浑噩。
他只是觉得伤心,还有点恐惧。源氏威名赫赫,虽然也臭名昭著,却也早已是权威的代名词。源氏的阴阳师力非常人,式神也往往非常妖,连它们都说他难以医治……
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凭什么别人都活得好好的。
那个式神不也很虚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吗?
为什么它就能这么厉害啊……?!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嫉恨,因为过大的情绪波动会伤害身体,加重病情。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渴望一具健康的身体,也从来没有人比他更珍重生命。
但越是如此,此时此刻,他反而越是怨恨。
灵魂中负面的火焰熊熊燃烧。平安京不乏因嫉妒而变化成妖怪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放过此刻如此浓重的怨毒,鬼舞辻无惨全身剧痛,心中却升起自己将要如愿的预感。
——哪怕是变为遭人唾弃的鬼……!
——也想要活着!
然后预感静悄悄地消失了。
仿佛世界都为之一静。虚空中浮现无形的裂痕。巨蛇睁开泛着冷光的金色的眼睛。祂吐了吐蛇信,以蛇吻露出兴味的笑容。
【原来如此,】祂说,【原来变故在你身上。】
那巨蛇的阴影过于庞大了,周身似有若无的环绕着瘴气,看向鬼舞辻无惨的眼神让他几乎被当场吓死。他僵着身体一动都不能动。更恐惧于静止得令人窒息的世界。
——我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吗?
连死去都无人知晓?
【当然不,你还能残喘很久,以这般不堪的、苟且偷生的姿态。】
巨蛇裂开了嘴,周边涌动的紫黑瘴气化为数条游动小蛇,蜿蜒到鬼舞辻无惨的床铺……甚至是被褥枕头之间,蛇信几乎刮到他的脸。
那声音真是令人愤恨到极点,带着事不关己的轻屑与幸灾乐祸般的恶意:
【——在你与他相遇之前。】
然后祂也离开了,只有湿冷黏腻的黑蛇还游动在无惨周身,像是在维护什么,又像是在吸取着什么。他问过别人,可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这些蛇,更没有人能帮助他。
一日一日的纠缠衰弱,濒死时又会被极冷的力量带回人间。他心有所悟,却更加扭曲嫉妒。
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服下了缺少了一味青色彼岸花的药。
这一年神鬼妖怪皆已离开人世,留下的只剩青壮也可杀死的渣滓。黑蛇也一天少过一天,最终在充满了血腥味的进食中彻底消散。
“神鬼之力……再强又如何!都已经消失了!”
鬼舞辻无惨生来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愤恨嫉妒扭曲痛苦,狰狞得脸上肌肉都变形,忽而又放声大笑。
“我就是世间仅存的鬼!还有谁能比过我!”
哪怕是世间五百年才孕育出的怪物继国缘一,也早已死在他最不缺的时间之中了!
……
恍惚的梦境就到此为止了。
嘶嘶声铺天盖地,蛇鳞摩擦在身上的感觉是如此熟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甚至压过了被撕裂吞吃的疼痛。
鬼舞辻无惨睁开已经不能用眼睛来形容的眼睛,巨婴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哭,甚至刺激着它自己不能用耳朵来形容的耳膜。
这是……恐惧啊。
它模糊却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恐惧着这些东西的。害怕被撕咬,害怕被分食,害怕终有一日,再遇到一个令它只能僵硬等死的【神】。
可它终究还是等到了。在又一个五百年后。
时隐时现的身影站在了火光与人类的簇拥中,蛇潮与怪物的对立面。
“是你……”
巨婴在蛇的潮水中眯起眼睛,与踏着夜色与蛇而来的少年对视。明暗中紫黑外衣几乎融入环境,那双安静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却如此清晰。
“是你……”鬼舞辻无惨想起蛇神说过的【与他相遇】,想起初次逃跑前匆匆瞥到的青绿色的羽织一角,想起那晚山间镜子里看到的枯井般死寂的眼睛……
“是你!”它尖啸出陌生又几乎深入骨髓的名字——
“萤草!!!”
噼啪。
某一点火星炸裂间,它仿佛听见了熟悉的、伴着嘶嘶声的巨蛇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祂在笑,【奖励你活下去。】
【与这个世界一起,永生吧。】
……
就要结束了。
我这次使用的是蛇魔构建成的身体,同源的力量让我能感知到蛇群的躁动,甚至共享无数蛇魔的无数个视野,知晓蛇魔所能知道的一切。
这大概就是八岐大蛇被关在狭间里也能成为瓜田里最靓的猹的原因。现在他把这力量分享给我,自己却神神秘秘地说有惊喜要准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关头上,他能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我没太在意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更重要的还是从蛇群那边传来的心声,混杂着噪音的【饿饿饭饭】说来可爱,但对被它们盯上的对象来说,这应该是个恐怖故事。
贪婪的,空虚的,渴求的,为了风中丝丝缕缕的食物味道而躁动的,就连它们最喜欢的,饲养员小葵敲饭盆的声音都没法让它们安静下来。这样的蛇群太反常了。
既视感大概等同于圈养的猪突然当着你的面吃了个人……
虽然猪本来就是杂食动物来着。
但我仍有不安的预感。
这预感已经持续一天了,此时突然加重,促使我离开耀哉和鸟居,向山顶仅剩的战场赶去。
——然后就看到鬼舞辻无惨正在被凌迟。
对照某种残酷又严苛的刑罚,此时说凌迟难免有夸张之嫌。但某种意义上,这又确实是事实。
我没有走太近,隔着一段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地望着它,心情远比现象中还要平静。
千年前的疏漏,隔着数个世界的遗留,这趟奇幻旅程的开端,这些是对我来说的鬼舞辻无惨。
对这个世界呢?
……大概算是一个拼尽全力的反抗吧。
因为被剥离了一半,想要把缺失的部分挽留住、找回来、变完整,所以缔造并庇护了这样一个怪物。
所以我面前的既是鬼舞辻无惨,又不是鬼舞辻无惨,此间人类对抗的也并非只是食人的鬼,还有一个世界的挣扎。
但也不只是这样。人类是世界的一部分,人类的苦难也是世界的苦难。鬼王的存在确实维系住了阴界与此界的关系,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好处了……
所以它集合五百年的力量诞生了继国缘一。
又集合五百年的力量召来了我。
人类尚且有善恶两面,更何况是世界。我站在纷乱嘈杂的夜风中,望着鬼舞辻无惨,也望到了整个世界。
然后不知怎地,它发出了恐惧尖锐到极点的惨叫,声音大得整座山都能听到。
“是你……是你!是你!!”
这一声响彻整片天地,几乎把我灵魂都震动了。
“萤草!!!”
“……哦,”我歪头,慢慢地想起来,“是你啊,医闹鬼家的大少爷。”
那年妖刀姬刚刚叛变,我请罪后要被罚去守卫复兴之塔,临走前源赖光派我去阴阳寮领了个任务。而刚帮了我一把的日和坊要去给某个走人情递来请求的家族上门看病,去阴阳寮走了个流程。
于是待我祓除完作乱的蛇祟回去,便正好在阴阳寮的任务处遇上她,便自告奋勇担任护卫一职,护送她往那记不清姓氏的人家里去。
我确实记不清那个家族的姓了。一是其地位不高,类似的家族在三大家下多如牛毛;二是那时我状态不好,回去后还不得不休息了几天,记忆实在不清晰。
我所记得的,只有“这家人竟然敢对源氏的大夫医闹”之类的事迹,结合仅有的印象,留了个医闹鬼的记忆。
想到童磨提到过的杀医寻药的事迹,这声医闹鬼我应该是没叫错的。
我还*沉浸在对世界的领悟中,也不关心什么叙旧和反派的临终倾诉,对它没什么想说的,应了这一句话后就打算顺其自然,让其他人该怎么办怎么办。
九柱齐聚,又有水镜对面众目睽睽,这时候动手收尾的话,他们会很开心吧?
我都听到被枉死的灵魂们喜悦的欢呼声了。还有刀出鞘声,衣料摩擦声,憋不住的带着杀意的笑音。最先沉不住气的大概会是不死川实弥……或者炼狱杏寿郎吧。
我以为他们会最先冲出去。
但是——
【奖励你,与世界,永生吧。】
遮天蔽日的巨蛇从虚无中浮现,背后是不知何时被撕裂开的裂缝。那是阴阳两界的狭间,黑得连光都看不见。祂睁开了眼睛,金灿灿的竖瞳来回摇动,最终向下,向我投注过来,蛇吻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我静静地望着祂。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八岐大蛇说,【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异界之神的力量当真可观;也幸亏有祂,本神才能遇到如此有趣之事。】
“……”
【凉,】祂呼唤我的真名,鳞片摩擦声响彻天地,【来这边。】
“……你可能搞错了一点,”我吐出口气,仰着头,却垂下眼,“除了本来就没记清楚的那些,我的过去一直都很清晰。”
忍界那次不算,那是来自外界的意外。
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对自己说已经忘记了呢?
【一直?】八岐大蛇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有东西要出来了。】侵蚀也在影子里发出声音。
我知道出来的会是什么。但我还是抬起了眼。
遮天蔽日的巨蛇背后,无边无际的裂缝之中,一只握着蝙蝠扇的手凭空探出,按在了黑暗的边缘。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金色桔梗印缓缓张开,将黑暗都照亮,映出十几道纷杂身影。他们有人握扇,有人扶刀,有人提灯,有人持伞……
巫女服的白衣上披着浅金色的长发;身披繁花的少女身边有一兔一蛙;鬼角下女孩的眼睛明净如琉璃;白发青年的披甲在灯下流光溢彩,身边人的金瞳里闪耀着龙胆花;
红狐绕肩的女孩发间缠绕着白槿;金色麦穗在绀色短发上垂下;九尾的大妖怀抱幼狐,身边真正的鬼王有火焰般的长发……
此情此景,皆是故人——
我看到他们的最前面,以日月为名的天狐之子身披日月光华,白衣如雪,长发漫漫,若不是头上狐耳探了出来,真有昔日平安幽都百鬼夜行之盛景。
——如坠梦中。
“找到你了。”晴明说。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当年背我回部屋、任我摸耳朵的宽和模样。
源赖光也好像没变,红眼睛里永远都有什么信念在灼灼燃烧。
还有玲子小姐和白槿,妖刀姬与山兔,三日月与鹤丸,玉藻前与星熊……时间在他们身上凝滞了,一切都还是分别时的样子。
若我是离家已久的游子,见到多年后还保持着分别之景的旧人旧物,想必是抵挡不了诱惑的。
【不想回来吗?】
“不想回来吗?”
但我既不是游子,此处也不是我的家乡。
“献祭一个鬼王的能量还不足够将异界的通道打开得这么宽敞,晴明也不会同意你这么乱来的计划,”我摇摇头,看着八岐大蛇,“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也不了解他们。”
【……】
长久的沉默,沉到我能听清风里夹杂着的、人们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声。
祂化回了人形,身后姿态各异的人影也随之消失。
【是本神不够了解你。】他干脆地摇头认输了:【所以,你要怎么样?】
能量已经抽出来了,通道已经打开了,而今夜过后,这个世界会与阴界越发接近,直到双方达成平衡。
也就是说,要离开这个世界,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了。
“我……”
【都可以,】侵蚀低低地说,【不管是继续向前,还是踏上归途,吾等都无所谓,只要不再像之前一样被强行分开。】
【不要着急,玩够了,再回家来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哦。】
我回头看向强自镇定的柱们:“我要回去了。”
不死川向前一步,又被忍小姐拉住,义勇若有所悟,最后是无一郎睁大眼睛,乖顺又破天荒的机敏:“……回家吗?”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的回答和当时一样,又不完全一样。
“嗯。”
我低头微笑。
有人在等的……我久别了的家。
第333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20 XX年秋天。
我从沉眠中醒来。
*
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但是真的很陌生。纯白的一片在模糊的视野里几乎和房间的墙壁融为一体,看不出明确边界。
侧面有轻盈的纱帘被风吹得扬起来,耳朵里模模糊糊的听到“呼啦”一声,光线随之绽开来,刺激得眼睛里立刻蔓延开湿意。
太刺眼了……至少给我遮一下吧……这双眼睛是不是很久没有睁开了?
我吃力地抬起手,想挡挡光,然后不动了。
细瘦,苍白,伤疤。
近距离的观察下,这只手几乎透出一种非人的质感,不能说难看,但就是给人一种恐怖谷的既视感。
——这不是我的手。
当然不是了,怎么会有人害怕自己的手呢?
“你醒了。”
臂弯里搭着白大褂的女性立在门边,带进几个医护打扮的人。他们走近来忙着什么,我却无暇观察,只偏过头去与那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性对视。
“不必开口,你还没恢复,”她声音有些低,但并不显得粗犷,而是一种细雪沉积般的细腻凉意,“这几天先什么都不要想,先适应一下吧。”
——什么?
我有些话想问,也许不止一些,也不只是单向的提问。但看起来我们的关系并不热切,可能也只比陌生人要好一点,她说完就转身走掉了。
我挣扎着想喊住她,但立刻就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他们应该是在说一种对我来说并非母语的语言,但我听懂了。
他们叫我“菲诺”。
……不,不管怎么说,这肯定跟我没有关系,就算醒来后的一切都很陌生这名字也陌生过头了。
看看这——么长的黑色头发,这名字跟我的画风都不一样吧?
我应该……是个东亚人。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完全不像正规医院的环境,陌生的既视感,还顶着一个假名,身边连一个来探望的关系好点的人都没有。
难道我其实是什么犯罪分子吗,犯了事必须躲躲藏藏隐姓埋名的那种?
那刚才那位年轻的女性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合作伙伴吗?不,身体机能的衰退能说明这具身体沉眠多年的事实,能醒来都该是意外,没有利益可图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合作伙伴能坚持供养这么久。
结合她刚才的表现,总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人这种离谱的设定吧。
……哈哈,不会吧?
……唔。
我觉得自己应该试探一下,所以第二天傍晚她再出现的时候,我没等她沉默很久,自己主动转头开口:
“菲诺?”
她还是差不多的打扮,连白大褂的折痕都和昨天一般无二,戴着副看不出度数的眼睛,研究人员的特殊气质在冷淡表情中显露无疑。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问合适,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表现出来。
沉睡两年多,重伤初愈,就一天来我收集到的情报来说,这个表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果然没有怀疑,甚至还走近了些,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疲惫地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
“……”压低的声音,“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种名字,但这不是代号,只是一个假名而已。”
“当时你出事得太突然了,只有我能照顾你,但我也没有专业的人员和仪器……我总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叫破你的真名。”
“我是雪莉,你是菲诺——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用这种名字,没什么可怀疑的吧?”她看了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当然,你要是想改也可以,随你。”
“……”
从哪个地方出来?我很讨厌的什么,雪莉和菲诺联系起来好像是某种葡萄酒……我们是逃出来的吗?
但她没有避讳的意思,说明那个地方已经不足为惧了,而这里也不是我们能够随意使用真名的安全的地方。
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吗?不,整合这些信息,不如用黑吃黑来形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里至少能让她安心休息。
这之中,我——和她,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能在新的组织里获得这么优越的待遇,要么是她有足够的价值,要么……是我们有足够的贡献。
也可能二者兼有。
不管是哪种,都说明现下的环境还算安全,至少比我们离开的那个地方要好得多才对。
那为什么……
“你,”我有些犹豫,“不开心吗?”
因为这个名字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对你,不好吗,”我很努力地把每个字都咬清楚,主要是罢工两年的发音系统突然复工,还不很灵活,嗓子也有点痛,“还是,工、作?”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过得很好的样子,不是物质,而是精神。
她怔住了。
片刻的停顿后,这个有着茶色微卷短发、碧蓝色眼睛的一直都表现得很冷淡的女孩,终于露出了跟自己年龄相符的柔软的神情。
她站起来,向前倾身,按着我的后脖子来了个消毒水味的拥抱……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只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头发有点凉。我是说这具身体的。
“不管怎么样,”轻微的叹气,她说,“你能醒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永远睡下去呢……”
“欢迎回来,弟弟。”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弟弟。】
【欢庆自由吧,姐姐。】
醒来后的第二天,我看着被茶色发丝隔断的黄昏的光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总感觉卷入了不得了又很麻烦的事件里,或者是跌宕起伏的大结局之后。
现在说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来得及吗?
……
欸,我没有说过吗?
“怎么会有人害怕自己的手”这种话,不是一开始就写下来了吗?
没有记忆的,当然也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一种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出现的,在跟“雪莉”接触时尤为严重的恐惧、或者说焦虑感。
我本身是没有感觉的,只是这具身体的反应。
所以这不会是我的身体。
推断过程非常简单。
……
第三天我没有说。
第四天也没有。
这两天她……雪莉恢复了第一天的忙碌,只在护工的口中出现过两次。
第五天还没有,因为雪莉虽然从好像是位于地下的研究室里出来了,但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陌生人。
“哦,这就是那位说的需要我照顾一下的人吗?”第一眼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中年男性探头来看了一眼,一瞬间从房间门口移动到床前。
他笑得热情又怪异:“你好啊,可爱的小小姐,您是叫菲诺吗?真是个甜美的名字……”
我很清晰地听到了门边,雪莉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听起来微妙的嫌弃。
其实我也有点。
我慢慢地扬起脖子,把衣服领口往下拉了一点,慢吞吞地对突然僵住的中年大叔说:“我记得菲诺葡萄酒,不是很甜。”
他石化了三秒钟。
然后捧着手捂着眼睛——是的是同时进行的——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是男人啊——我的眼睛我的心灵——”
“我脏了——啊——”
看起来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我听得很清楚,雪莉发出了非常嫌弃的:“啧。”
“这是夏马尔,很有名的医生,”十八岁少女比中年大叔可靠多了,“来帮你复健的。”
“我可不想给男人看病啊!!!”
“我也不想让男人接近菲诺啊!”对比之前的平静,此刻的雪莉可以说是疾言厉色了,“尤其是意大利男人!”
不是,等会儿?
啊???
病房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夏马尔大为震撼,我也大……我极为震撼!堂姐你在说什么啊堂姐!你不是冷淡又温柔的冷静研究员人设吗?
你听听你说的是……等下我是不是叫了她堂姐……
不过这里是意大利吗,意大利好像是Mafia的发源地来着……难道我们现在就职于某个Mafia家族?
那这个表现很怪异很不靠谱的夏马尔也是吗?
我陷入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中年落拓黑医会变态很正常……?
好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
总不会是之前见过吧?说起来这具身体的过去差不多搞明白了,还不知道我是干嘛的呢。
在收集情报和推断方面这么敏锐,还对这里面涉及的种种毫无惧色,我不会是个——
正义感这种东西倒是好像没多少。
——侦探吧?
第334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自然的冒出侦探这个词。
还是日语。
人的思维都是有迹可循的,所谓灵光一闪,其实都是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根据接触过的某个事物做出的联想而已。醒来后的我只接触过雪莉和这里的医护人员,也在不动声色地学说意大利语,生活中根本就没有能让人想到日语的侦探的东西。
——那就是我失忆之前留下的记忆了。
印象还很深刻,不然也不会张嘴就来。
意识到这是个切入点后,我很努力地尝试进行回想,试图多想起些什么来。但刻意而为后,原有的熟悉感也消失了。
好像被一只手抹去,又好像被什么东西随时监控、操纵着,这感觉就像一团泥巴糊进脑子里,黏腻又沉重,还有点想吐……
就很恶心。
这具身体好像很习惯这种感觉,肌肉记忆自动触发,试图以窒息来抑制胸腹的痉挛。
我按住了可能暴露异状的下半张脸。
不管怎么说,来了新的情报来源,就算是个让人警惕的变态黑医……也是好事。
……
变态黑医不适合做医生,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来着。
这是我观察夏马尔产生的第二个想法。
普世道德观念中的医生总带着些救死扶伤的天使般的博爱,但这家伙完全没有这种东西。虽说在这么个环境中要求他博爱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但既然背着医生的名头,总得做点跟医生沾边的事吧?!
他完全没有啊!
“谁要给男人治疗啊”“随便涂点口水擦擦不就好了吗”这种话,听起来让这个人更有种湿乎乎的恶心了啊!
说不出直白的“离我远点”这种话,但我承认,要忍住对这个人投以微妙的嫌弃的眼神,真的很难。
雪莉就坦荡直接得多,直接当着夏马尔的面对我说:“早知道是这种无良医生,我才不会让他进来。”
她最近好像有些暴躁。
我猜是这个组织没征询雪莉的意见就往这里塞人的事踩到她的雷点了。由此可见她在从前那组织过得是什么生活,自主权必定是微小至无,所以才对这种事如此敏感。
我抬眼,从镜子里看了正在兼职理发师的夏马尔一眼……这是他继花匠、研究员、管家、美食家之后尝试的第五个职业,总之本职工作是绝对不做的,也难怪堂姐对他不满。
也不一定,身为黑医,比起治病救人更擅长夺取生命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我以前究竟认识了哪个又变态又擅长杀人的黑心医生啊。
所以说,虽然菲诺跟雪莉姐弟的过往似乎颇为艰难,但要探究我自己的话,也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有侦探有黑医,怎么想都不是个能长出好人来的处境。那我醒来后的一切行为也都很合理了。
就算是利用了被自己夺取了身体的孩子及其亲人,兼有诱导、欺骗之嫌,只要将自己放到一个恶人的位置上,就不会觉得下不了手了。
——反正我是带恶人嘛,做坏事不是很正常?
【永远不要做坏事!】
【没有人救你——没有人会救一个杀人犯,早点接受现实吧。】
嗯,大恶人。
这具身体的过去又多了一丝线索。
但不是我的……
应该不是?毕竟那个穿戴着一身黑、只有头发是银色的高大的男人,眼睛里倒映着的影子很明显是菲诺的。
那大概是几年前的记忆碎片,背景是昏暗的车内。
一闪而过的第一视角的画面里,能看出那个男人是拽着这具身体的头发收臂,把人拉扯到自己面前进行警告的,还连带着缩短了眼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让菲诺沾着血点的脸和凝滞空白的表情都无比清晰。
……原来是被逼无奈陷入黑暗的设定吗?看样子离崩溃不远了,不够坚强的话会变成废人也说不定。
从雪莉姐弟的现状来看,菲诺小朋友显然是坚强极了,不仅没把自己报废,甚至还完成了反杀,直接或间接把对方搞垮。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黑化强十倍吧。
真是后生可畏。相比之下我就不很够看,苏醒半个月,就只是在复健和观察,保守过头了。
“剪短然后烫个卷发怎么样?”
夏马尔突然出声,语调很轻快,听起来乐在其中。
我想象了一下白毛暴力男伸手一抓,抓住菲诺的一坨卷毛的画面。
我坚定地:“留长发。”
剪短再烫头不就变成海藻头了吗?而且尊重一下当了两年植物人这个设定吧,小朋友发质还经不起那样祸祸。
无良黑医倒也没纠缠,只是深表遗憾。
“感觉菲诺像个接受不了潮流和改变的老古董,”他故作埋怨,“小小年纪可不要太古板。”
抱歉啊,我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来着。
以及,还不能确定菲诺是死亡了还是在继续睡,这具身体我还要还给人家的,当然不能做太大改动。
隐瞒失忆只是为了安全,并不是说我就打算默不作声地继承这个身份了。换做别的恶人可能会这样做,但一来我还不屑于抢夺可怜小孩子的东西,二来,我对扮演别人没有兴趣。
我只想做我自己,与此相连的,无论是什么责任,还是何等处境,都会一并接受。旁人大可以说我傲慢,也可以笑话这是愚蠢,但我不会改变。
我是谁?
这个问题贯穿哲学史的始终,是人类对自己最本质的探寻,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意识上,都能探讨出无数存在。
但我没有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自己的记忆,既无物质,又无意识——
那么,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现在坚定自己的存在,如果我一直什么都不做,或者继承了【菲诺】的身份……
那【我】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
好吧,我承认,我是恐惧的。
菲诺铭刻在身体上的恐惧来源于过去。
而我的恐惧,便在于此了。
不想被忘记、不想被抹去、不想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死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要永远做一个好人!】
【——接受现实吧,你永远也救不了别人。】
第335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夏马尔之后,这座庭院很久没有出现新面孔。
他身上的线索又不算多,我的情报收集活动就逐渐陷入了僵局。而且,跟我潜意识中的预估不同,菲诺的身体状况不算乐观……或者说糟糕得超出我想象,复健成了每天的主线任务。
“今天又运动过量了?”
夏马尔双手插在兜里,以一个悠哉得讨人厌的姿态幸灾乐祸:“你的恢复速度已经很快了,一般人这个时候连下床都成问题,你都能开着轮椅到处跑了。”
他笑眯眯弯腰:“过犹不及嘛,还是多珍惜一下自己比较好。”
我瘫着脸瘫在床上,移开视线,假装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自己被针扎成刺猬的胳膊腿。这里的护工专业过头了,连来自东方的针灸技术都有学习,技术还不错。
虽然看着有点吓人,但其实不是很疼。
某种意义上,这也能体现出彭格列的家大业大——
是的,目前收留了雪莉和菲诺姐弟两人的,就是一个叫做“彭格列”的意大利老牌Mafia组织,在地下世界很有威名。
夏马尔不是这个家族的人,但跟他们关系不错,还有个不知是弟子还是儿子的后辈正跟新一代的继承人打得火热。
其实弟子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男人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会爱某个人、做一个好父亲的样子。不过,鉴于他还是个喜好美女的意大利男人,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有孩子的可能性。
我还是很严谨的。
这么严谨的我,当然不会犯不小心运动过量导致这具身体受损现在只能任人扎针的低级错误。
要高级一点,我是在试图打探地下室的时候翻车的……也没高级到哪里去就是了。
字面意义上的翻车。
我还不能自如行走,又实在不愿去到哪里都要依赖别人,就使用电动轮椅代步。而雪莉虽然看起来冷淡,内心却颇为细腻温柔,自从我开始坐着轮椅到处闲逛,房子里绝大多数地方就被改装上了直通的电梯和无障碍通道。
唯一的例外是通往地下的通道,说明那是不向我开放的区域。
——也即,我至今唯一没进去过、没有亲眼看过的,雪莉的研究室。
研究室本身不重要,因为知道雪莉在研究什么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用处。重要的是这个【不开放】,这里面的文章很多,最直接的就是能反映出彭格列对这对姐弟的态度,延伸出来,对探究菲诺、雪莉和组织的过去都很有帮助。
总之我开着电动轮椅下去了。
然后就没能开上来……很正常吧,轮椅这种东西就算再能跑时速再高也没法一卡一卡地爬楼梯吧?
好在是上来的时候被卡住的,没上两级台阶就向后滑侧翻。高度不高,伤害有限,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只有这一条路。
嗯,兔子尚且会留下三个出口,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一条路,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那么不爬楼梯的另一个选择就是向里深入去寻找隐藏路线……但那样的话借口就不好找了。
菲诺的人设并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偶然下来看一眼还好说,知道这里是哪儿了还要进去转两圈要怎么解释?
雪莉当然不会计较,但彭格列呢?
过犹不及,要冷静而慎重地行动。
所以我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自己按着扶手上去,然后才发信号给平时不被允许出现在我身边的看护。
就说飙轮椅业务不熟练,它摔下楼梯而我中途跳车(?)好了。当然这是对雪莉的说法,对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根本就不需要解释。
菲诺的特色之二,寡言到冷淡。
他是不爱说话的,是个用沉默来应对世界的孩子,哪怕对自己理论上的亲人也不会开怀。这点也很容易看出来,雪莉的想法是很符合研究员职业特点的浅显易懂,从她那儿推答案很简单。
虽然我也很惊讶就是了……能在十几岁的年纪黑化搞掉一个组织的小疯子竟然不爱说话。通常来说,攻击性强的人都会话多一点才对。
只能说明这小朋友心思比我想得还要深沉一点,对自己堂姐都不会敞开心扉,也可见他们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是这样吗?
夏马尔还在锲而不舍地说些什么。
“年轻人的事情,”最后我这样回答他,怏怏不乐地,“中年大叔少管。”
……
“是这样吗?”
茶色短发的女孩小心细致地将玻片盖上,埋头调整显微镜的焦距,说出来的话也随着注意力的缺失而轻飘飘的:“你觉得我们关系不好?”
夏马尔坐在一边,将手中滴管举起来,对着实验室的灯管观察其中的液体:“我觉得怎么样,一点都不重要吧?”
“重要的不应该是‘菲诺’,这位‘并不甜美的葡萄酒’的想法吗?”
他笑眯眯的,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人每天在病人面前装完中年变态废柴之后,其实一直都兢兢业业地泡在研究室里……
说出去会被当做笑话吧,那个因为太花心太滥情而被通缉了的地下黑医,竟然也会跟敬业扯上关系。
雪莉头也不抬,对他没有丝毫好感:“他当然不会觉得我们关系好了,我们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亲亲热热腻在一起的关系。当年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听起来真绝情。”
“这是现实,”女孩用无比理智也无比冷酷的语气说,“就像他现在连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也要瞒着我一样,我对他来说从来都意味着危险、痛苦和恐惧,就算失忆了也要保持警惕……”
“所以不要再想着从我这里打探他的消息了。就算是为了你的学生,也不要太把别人的弟弟不当回事。”
她终于侧过头来赏了中年人一个正眼,碧蓝色眼睛在明亮光线下泛着一股冷意,有了些从小在犯罪组织中长大的黑色气息:
“离他远点,别让我说第二遍。”
“……”
既像妥协又像迁就,夏马尔干笑着举起了双手。那支无色的滴管也被小心地交回到雪莉手里,作为试错的样本进行保存。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
还是夏马尔按捺不住:“那你是不打算告诉菲诺了吗?让他一直这样试探下去?护工小姐可是已经报告过多次他失眠装睡,硬撑着去复健的状况了。”
“你弟弟的精神状况……”他试图委婉一下,“似乎不太好。”
虽然嘴上说着关系不好,但会为了对方那么严厉地警告过来,其实也只是在嘴硬而已吧?但如果真的关心,也不会放任对方的情况一天天恶化下去?
女人的心思可真难猜。夏马尔想。
“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菲诺比你想象得坚强得多,就像如果不是那边来了情报,我也看不出他在伪装一样。”
按照雪莉的性格,她是不会跟自己讨厌的人说这么多的,尤其是跟自己有关的事。
但可能是今晚的灯光太冷肃,4868号的失败又太枯燥,而那些经年的过往又太不真实,让她也有了点聊天的兴致。
“我第一次见到菲诺的时候,他比现在可脆弱多了,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让那个组织都无法下手。‘训练会坏掉,洗脑也会坏掉,要不是跟你们有血缘关系,组织才不会把这么个废品捡回来。’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我到现在还记得。”
当然,后半句的“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怎么会是幸运呢?哪怕是到孤儿院里去待着,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还会被人欺负的日子,也不会有比他们的相遇更痛苦的事情了。
夏马尔安静倾听。
他又不是真的没有情商的变态,虽然看起来轻浮,但能让众多女性倾慕也不全是靠的皮囊……在该端正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绅士做派的。
而且……
他也在好奇啊,这可是那个人的过去,那个只凭一己之力就把彭格列门外顾问和远东地下势力都搅动起来的“菲诺”啊!虽然知道太多的人往往下场都不太好,但从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子的关系来说,他夏马尔勉强也算是自己人了!
让我听听!
“那之后过了很久,我再见到他,就是他被逼到崩溃的时候了。抑郁、焦虑、恐惧、感知障碍……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完全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了,”说到这里雪莉停顿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而没有眼睛的人还要带着他去杀人。”
“……然后?”
夏马尔从这言简意赅的叙述中听出了什么,直觉自己对自己弟子的首领的朋友的了解将要更进一步。
雪莉忽然又没有兴致了。
毕竟她所憎恨的人,不管现在再怎么唾骂,都已经消失在那天吞噬一切的火焰中了。
她打算一句话结束今晚的闲聊:
“然后——”
……
人形的肢体下有两滩还在扩大的血迹,子弹撕裂了血肉之躯,但并没有让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断气。
昏沉晦暗的视野里,黑色衣袖里伸出的冷硬的手按在男孩的手上,拇指强硬地扣着扳机,而另一只铁器一样的东西掐在这具身体的脖颈上,让他一定要正对着被害人的眼睛……和愤恨扭曲的表情。
那是和午夜的噩梦中如出一辙的憎恶与狰狞。
也如出一辙地被终结于一声被掩饰在消音器下的枪鸣。
黑色的恶魔把他丢到尸体旁边,任由他吐到窒息脱力,连眼瞳都开始涣散,这才熄灭烟头,厌倦似的扯着头发把他扯起来。
“现在还下不了手吗?懦夫对组织没有价值……什么?”
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不,完全可以说是超出预期的回应。
“你说什么?”
“……了……”
狼狈弱小到极点的男孩抬起了头,眼里燃烧着比地上死者更憎恶更恶毒的火焰,连眼白都被血丝涨满,好像地狱里的恶鬼借着这具身体回到人间。
“……杀了你……”
琴酒的回应是一个愉悦又冷酷的笑容。
“好啊,我等着。”
……
“然后他就被丢给其他人带了,”雪莉说,“很巧,那边是霓虹公|安。”
第336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梦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是意料之中。
毕竟,一个体能意志都不达标的孱弱的孩子,就算有些被另眼相待的长处,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更不会一下子就大杀四方天下无敌……这毕竟是个唯物的世界。
所以,与其让连开木仓都会被后坐力震伤的小孩子去火|拼,倒不如让他成为刺客,以自身弱小无害的外形为诱饵,然后再进行暗|杀。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哪里痛吗,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真的是个很温柔很开朗的孩子,伸出的手也是,打下阳光的羊角辫也是,被模糊了五官的脸庞也是,在梦境中都自带滤镜。
但梦境是我的,不是菲诺的。他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将要给别人带来什么。
他竭力抗拒,但是没有成功。长久的折磨和抗争让他连一个没有自己大的女孩子的力气都比不过,被拉回那个看不清环境的房子里清理伤口包扎换药……然后给那家人带去了让双方都崩溃的噩梦。
【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黑色线条涂成的、只有银色长发能表明身份的恶魔问,手里拖着看不清形状的人体。
【把他杀了,不然我现在就杀了那个小鬼。】
【那是什么……爸爸为什么躺在地上?妈妈呢?我想要妈妈……】
【放了我女儿!——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嘈杂混乱的声音,包括捂着眼睛护在怀里的小女孩的哭声、女人濒死的气音、男人凄厉的惨叫和快要震破耳膜的心跳声,被糅杂在尖锐又刺耳的嗡鸣里,每个人都变成看不清的扭曲又怪异的东西。
如果跳出这个简直掉san的第一人称视角,就能看到接下来的发展其实很简单:
因为菲诺没选,所以魔鬼杀了那个被他护在怀里的孩子,然后耐心耗尽,又直接攥着他的手杀了那个满脸仇恨的父亲。
【杀了你!】
【一定要杀了你……】
第三人称视角的好处就在于此,哪怕当事人已经疯得歇斯底里,也能保持冷静,把接下来的发展看得无比清晰。
那大概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金色短发,小麦皮肤,连帽衫的帽子底下还加了顶鸭舌帽,背着沉重的、不祥的黑色箱包。
在这个黑白红的梦里简直清新脱俗,配色鲜艳极了。
也确实是个重要人物,因为转换到那辆熟悉的昏暗的车里后,这人就坐在副驾驶上,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地,只一句话就带来转机:
【弄得好脏……你没驯养过动物吧,Gin.】
……
当然不是指前半句。
……
不知道轮椅翻车那天有什么特别的,自那天起,我梦到菲诺过去的频率大大提升了。
不一定是每晚,也不一定都是一段,有时候只是在复健的间隙阖眼休息一下,都能看到闪回的画面,或是听到断断续续的语句。
【持刀的手与磨出来又磨开的水泡】
【袖珍的枪与火|药】
【谁教你在队友撤离的时候乱开|枪的?!】
【血】
【……你就是故意的吧?!琴酒你能不能管好他!!】
【灰色的训练场】
【我这里可不是带孩子的地方……就算要训练也先把个子长起来吧?】
【黑色的血】
【砰】
【“老鼠”】
【要想杀琴酒,就要把所有人都杀掉】
【因为这是在背叛组织】
【“当好人什么也做不到”】
【……】
虽然还很弱小,但菲诺有三项很突出的长处:一是身份,似乎是雪莉亲人的身份,让他不会被轻易舍弃;二是不明原因的,他对人情绪的观察和把握都超乎常人,是很好用的伤害他人和保护自己的才能;第三则是,他对自己的生死并无在意。
活着也许很好,但他遭受的痛苦太多,且都源于他人——这样的话,就算哪天死掉了也没什么,能成功杀了琴酒就是意外之喜,先搞死琴酒身边的人也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而已。
这让他无所畏惧。
总之就当做是为了自己和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报仇吧。
暗无天日的训练里,他是被仇恨鼓励活下来的。
……
其实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复健太辛苦了,所以才频繁梦到在训练场的回忆?
听起来好没出息,所以我谁都没分享过这个猜测。
但雪莉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奇怪——
她在菲诺的回忆里,也没有这么热心。
……
【又多了一个亲人,怎么样,开心吗?雪莉?】
【反正也只是威胁我的人质而已吧,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亲人。万一是你们随便抓来的呢,毕竟——】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弟弟。】
这就是精神失常之前的菲诺小朋友,对他堂姐唯一形状长相都记得清楚的印象。
之后倒是也见过几次,但都扭曲着,最大的亮点可能就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黑色的人形上长着一对沉静但没有恶意的眼睛,看起来很怪异,但也足够他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怪物里喘息。
这样就够了。
至少她是不想伤害他的,以菲诺的眼力,还是能看出雪莉只是怕连累他太多才故作不在意。
虽然也没什么用,该威胁的还是威胁,该逼迫的还是逼迫,恶人并不会为好人的善心让步,大怪物造就出小怪物。
就像菲诺后来会时不时对琴酒的部下动手。
不一定是那个开车的墨镜大汉,有时候是拿着狙击|枪的女人,有时候是拿着狙击|枪的长头发男人,有时候是拿着狙击|枪的……不拿狙击|枪的也有,只是不多,偶尔还有情报后勤之类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员。
反正都公开喊话要杀了正主了,没能力的时候先杀个为虎作伥的小弟怎么啦?
【忍不住就杀了我好啦,也要给下属们一个交代嘛。】
【会被你干掉的废物活着也没用,】白毛的回答往往是这样的,【但也别挑衅我。】
惩罚当然是常有的。虽然脆皮到一打就废,为了长远发展不能动手动枪,但要折磨人的手段组织里有很多……
哦他还精神有问题——字面意义上的——所以也不能搞精神折磨。
我怀疑自己看到了琴酒一时梗住的画面。
不确定,再看看。
后来倒是关过几次小黑屋……但一个决心搞死所有人的小疯子当然不是区区小黑屋能制裁的,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反而还让他高兴了不少。
——休息几天养养精神,下次继续给琴酒添堵。
再然后,给琴酒的任务捣了三次乱之后,小弟死了也面不改色的白毛杀手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过你很会训狗。】
他拎着用“让我看看是哪个可以搞死的新人物出场了”的眼神东张西望的菲诺开了车门,然后一把把人丢了出去,就像丢掉一袋会咬手的垃圾。
【调|教好他,别死就行。】
接手的人是熟悉的鲜艳显眼的金色头发,听语气还有点不满:【我哪有那么粗暴。】
【说的是你。】对部下和队友颇为宽容的白毛虽然不耐烦,但还不到动不动就拔枪的地步。
他意味深长地说:【别死了,波本。】
第337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波本,是一款不很好喝的威士忌。
这个不好喝是主观评价,因为我……菲诺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口,还是个小孩子,除了会杀人之外非常遵纪守法,在误喝了一口之后,更是对成年人的代号饮品敬而远之。
波本威士忌,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代号成员。
这也是主观评价。仅从梦到的片段来看,这年轻人有一副很减龄的好样貌,也有手段,还有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放低身段的决心,只要他想,可以讨得任何人的喜欢。
也就是犯罪组织里没有同事爱这种东西,因为大家互相都知道彼此不是什么好人,人渣跟人渣之间就别谈信任和爱这种东西了……不然波本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像鱼游在水里那样混进黑暗里。
这就是菲诺讨厌波本的原因。
不管他有没有帮到自己,也不管他的同伙是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夫还是会顺手给小孩子留饭的常识人……只要是黑暗中的人,菲诺都一视同仁的讨厌。
至于恩将仇报不会感恩这种话……拜托他现在可是个坏人啊!帮助坏人难道是什么值得表扬的好事吗?!越帮助他越说明这人不是好东西应该讨厌就这么简单!
而且他还把自己比成小狗!对一个小孩说训狗!变态!恶心!
(明明训狗是琴酒说的原话只是驯养小动物的降谷零:……)
【琴酒没跟你们说过吗?】
任务途中背刺失败的小朋友被当场按住,短刀和枪都被夺走了,脸倒是贴在便宜姐夫的大衣衣角上,没被地面擦破。
他眩晕且仇恨地看着脸上沾了血的波本,也看着眼睛里能看到的一整片世界,冷笑一声,发出所能发出的最恶毒的声音:
【我活着就是为了把你们全杀了!】
【变态!人渣!】
现场陷入一片可疑的沉默。
最后是波本的长声大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这个差点被陷在任务里的年轻的好看的情报员抹了一把脸上的伤口,把半张脸都抹得血呼啦差的,配合着不法分子的危险气息,出去能吓哭十个小孩。
他用很符合黑心情报员的语气说出了又一句重要的话:【就你?一个小孩子就算拿起了枪,又能杀几个废物呢?】
这大概也是琴酒的想法。
【乖乖听大人的话吧,】讨人厌的波本嘲讽说,【自以为是的小鬼。】
他真的拉尽了菲诺的仇恨。
就算后续是菲诺从他的话里领悟到自己这样确实很愚蠢……喊打喊杀亲自动手哪有暗地里搅风搅雨有效,而且他大可以一边搅风搅雨一边喊打喊杀,一加一的效果完全是大于二的!
很会察言观色的小朋友当然也很会掩饰自己的脸色,演技在糟糕大人的耳濡目染下飞速成长,拿训练场的底层成员练手,学会了借刀杀人挑拨离间栽赃陷害等一系列阴险行径。
波本当然不会主动教他,也无意让他接触太多组织里的成员。带他去训练场搞事且偶尔帮忙收拾烂摊子的……是他的便宜姐夫黑麦威士忌。
这个姐姐指的不是雪莉,而是雪莉的亲姐姐。因为没有天分且身份特殊,被犯罪组织控制在外围,一边过着被监视被威胁的普通人的生活,一边充当着威胁雪莉的人质。
姐姐跟她男朋友的关系可能确实挺好的。好到当初黑麦把小朋友按在地上,也刻意照顾着,让他的脸落在衣服上。
【只是你姐姐拜托我稍微照顾一下你,】黑发绿眸的青年说,【仅限于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得寸进尺。】
这话说得很有孤狼的格调,行动起来身体却诚实得多,看他被狗咬狗的底层成员的血溅到脸上,还会用死人的衣袖来给他擦擦。
用傲娇来形容多少有点恶心,只能说是教科书级别的爱屋及乌。
或者别有所图。
菲诺敏锐地察觉到黑麦对组织并不忠诚,如此傲慢,如此自我,比起“加入”,反而是“利用”的成分居多。
表现在梦境里,就是给黑麦上了一层奇怪的滤镜,像是用荧光涂了一层表示此人大有用处,值得拉拢结交。
而且这男人是跟波本完全不同类型的寡言少语的酷哥,对小孩也没有那种感觉起来黏黏糊糊的表现,除了偶尔会出手,把他从翻车边缘救回来——具体表现为把菲诺惹上门的人渣打死——这种单纯只为负责任的冷酷让菲诺很安心。
【我以后想成为你。】
小男孩的憧憬都是这样的,菲诺的年纪如果放在外面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他坐在沙发上对黑麦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总是瘫着脸的孤狼都为之动容。
虽然只有一瞬,因为菲诺的下一句话是:【然后悄悄杀了所有人。】
【……】波本不知为何咬牙切齿的声音:【黑麦你都教了他什么东西?!】
【……】黑麦不知为何深沉顿悟的语气:【原来这就是做父亲的感觉……】
不,这是儿子走上了邪路的老父亲的感觉吧?我虽然失忆了但常识还在,谁家正常的父子会有这么离谱的对话啊?!
但是,被他这么一说的话……
我在脑海里尝试着构建一个旁观视角的菲诺,面无表情杀人不眨眼,留着半长不长的黑发。
我在脑海里构建一个面无表情的黑麦,嘴里没有烟的那种,再把他从不离头的针织帽摘掉。
——除了长得不像,这俩人哪里都像啊!
难怪跟那个姐姐和黑麦一起出去的时候别人会露出那么诧异的表情。
——什么早婚早育家庭啊!
……
这梦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
我挣扎着强迫自己清醒,气恼之下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还是看到床头柜的镜子里的一头长发才……
更生气地滚了下去!
是因为视角还是别的什么的变化?明明菲诺自己都没看出来,没觉得有什么,我看着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起生气更像是后知后觉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丢人的事……
这明明是菲诺的记忆不是吗?难道是当事人视角代入感太强了?
“……”
我捂着脸无声啊啊啊,要不是形象包袱太重了,甚至想在地上做踢腿运动——
迟来的社死攻击了我!
还是敲门声才把我从羞耻中唤醒,我拢拢头发到床边坐好,做出一副清晨苏醒欣赏日光的沉静样子来:“请进。”
夏马尔会喊叫,护工会多敲几下,只有雪莉从来这样不轻不重,让人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她一手插兜一手半握的悠然姿态。
她推门而入。
我转头看她。
雪莉挑了挑眉:“早上好,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我顺着她的眼神示意向下看,窒息地发现衣服忘了整理……看起来何止是睡得忘了形,根本就是在床上地上各蠕动了两圈。
“……”我忍住捂脸的冲动,“还好,就是醒来发现自己在地上。”
“让人给你换张大的。”清冷的大科学家没有继续揶揄我的意思,很直接地换了话题,“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不要见一见姐姐。她很担心你。”
“在这里见吗?”
“你想换个地方也行。”
“那你呢,”我侧了侧脸,以更好地看着她,“你觉得在哪里方便?”
她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说:“这次是你和姐姐的见面,不用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比你大好几岁,还轮不到你来照顾我呢。”
“……”
我不明白,雪莉姐妹关系很好,如果雪莉可以自由出入的话,肯定不会这么久了都不见她姐姐一面。既然这次给我自由选择地点的机会,也就是说,我可以出去了吧?
她竟然不想趁机去看自己的姐姐吗?
我费解地看着雪莉,开始斟酌语言,试图在沉默寡言的人设限制内以有限的篇幅表达多样的观点。就在这零点几秒内,雪莉接着说:
“而且,你确定要把机会浪费在我这里吗?我又不会出事,下次再见姐姐也可以。”
好奇怪。
雪莉的话,就好像笃定了我想趁着出去做什么、而且在担心她在这里的处境一样……如果是正常醒来的菲诺,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吧?
我决定先装傻:“我只是觉得明美姐也会想你……”
“我是她亲妹妹,姐姐当然会想我了,以及,”雪莉撩了一下右耳边的碎发,微微侧脸,露出神秘又微妙的笑容,“已经想起姐姐的名字了吗?看来最近恢复得确实不错。”
我:“……”
我:“…………”
我:“??????”
“别这么惊讶嘛,你扮演得很有水平,跟我记忆里的菲诺一模一样,我也不是自己找出破绽的。”
雪莉摊了摊手:“但我记忆里的你,已经远在四年之前了。组织毁灭后——啊,看样子你的记忆还没恢复到这里——你回了霓虹,还认识了不错的朋友,别的不说,至少笑容变多了。”
她弯下腰,微眯起眼睛来看我:“真遗憾,我都没见过你笑的样子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干巴巴地冲她笑了一下。
“……”
笑得可能不是很好看……这样才对吧?谁知道自己一直在演独角戏之后还能保持冷静不尴尬啊?!
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自己今天一直在社死啊?!
雪莉叹了口气。
她直起腰来,拍手总结:“那就这样吧,等你定好时间,我让人上门接你,顺便作保镖。”
“放心吧,他们都是专业的。”
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姐姐坑——就算失忆了也直觉如此,可能因为我以前没有姐姐吧——心里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已经社死这么久了,再尴尬一点也没什么……
我就问了:“黑麦威士忌,我是说之前明美姐谈的男朋友,他们还在一起吗?”
“你说赤井秀一吗?不了,他是美国的FBI,暴露之前就跟姐姐分手了,而且……”
卧底?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明美姐被骗感情了。
那个傲慢的男人果然利用了一切,哪怕是明美姐。不过还知道跟明美姐提分手,还没到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地步……
“而且他还是我和姐姐的亲表兄,在一起不合适。”
然后雪莉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好像走错片场的话。
我:“……”
这里为什么会有表兄妹???
第338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去见明美姐那天,小雨从半夜下到天明。
西西里的冬天不是很冷,但对长期待在恒温的室内的我来说还是有点应付不来。我往出门前雪莉叮嘱着戴上的围巾里缩了缩,感觉头发都被风雨染上一股凉意。
……冻到脑壳了,早知道该戴个帽子的。
彭格列派来的专业人员不愧专业之名,态度和技术都无可指摘。从上下车的撑伞接送到车里一应俱全的准备,甚至连雪莉托我转交的礼物都受到了殷切主动的关照——特指被加上了一层防水的外包装,包装口还打上了个颇具少女心的蝴蝶结——无微不至到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大人物了。
不,应该说菲诺才对。
过去的事情在梦中已经逐渐显露面目了,想搞垮那个组织的不只是菲诺一人,以他的作风会吸引到某些特殊人士也很正常……譬如波本和黑麦。
唯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菲诺是怎么和彭格列这种庞然大物搭上线的?
那个以酒为成员代号的组织——既然如此就简称它为酒厂好了——根据梦中的情报来看,虽然是个跨国的大型违法犯罪组织,但主要的根节还是盘踞在霓虹,而彭格列老家在意大利。
这种距离下,二者之间要发生多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才能让远在意大利的老牌家族大发雷霆,冲去远东之地把对方连根拔起?
显而易见是没有的。菲诺的记忆里没有,从常理来说也很不合理。酒厂作风低调隐蔽,彭格列又地位超然,除非双方首领都突然脑子坏了,不然很难解释它们突如其来的死掐。
但从这番动作的耗时来看——按照雪莉的说法和菲诺的年龄推测,从彭格列加入到酒厂被搞垮,只用了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彭格列首领何止脑子没坏,他简直用兵如神,英明清醒得不得了!
综合上述前提条件和菲诺的资历得出结论,是菲诺领头搞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彭格列本来就有心剿灭酒厂,所以向某些人伸出了橄榄枝……而菲诺伸出了手。
只要能毁灭这里,无论是谁都可以——我猜这小子是这么想的,被负面情绪填满的大脑也没有余暇去思考缘由。他对自己是有些自暴自弃在身上的,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被利用、被变成炮灰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毁灭就好了。
但我是要思考的。
——为什么是菲诺?
虽然我看着也要称赞这小子一句天赋异禀,但少年天才在哪里都不少有;雪莉的价值当然很高,但知道他们姐弟关系的人少之又少;他的地位的确特殊,但还没特殊到值得专门接触的地步……
总不会是Mafia家族做慈善吧?这世上的可怜人多得是,菲诺的经历放到黑暗世界也算不上什么。
那就是菲诺自身的身份有问题了。
他在毁灭酒厂,或者另一件对彭格列非常重要的事上,会起到特殊的作用。
——感觉这已经进入无法推测的领域了。
我缺少了某个关键的线索。
……
明美姐看起来很年轻。
黑头发,蓝眼睛,在温婉大方的同时还跟雪莉有些神似……不,也没有多么相似。
雪莉是很明显的外冷内热,表面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内心的弱点其实非常明显,心软得不得了。明美则正好相反,虽然看起来有些柔弱,但只看她能把妹妹在组织里拉扯大,还坚持了十几年,就能看出她一点都不好惹。
还有那个眼神……
“我脸上有什么吗?”
约好的地方是个咖啡馆,坐下点单之后,我看她一直在打量我。
因为那眼神太过于光明正大,还带着些让人脸颊发烫的欣喜,我没法用恶意去揣测她,问得也毫无气势。这跟记忆里菲诺刺猬一样带刺的表现一点都不一样,但明美她毫不介意。
不仅不介意,还越发欣喜,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连眼泪都似乎要笑出来。
我歪头以示疑惑,她用指节沾沾眼角,笑着说抱歉。
“果然是太奇怪了吗……但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很高兴。”
重复了两遍,看来是真的高兴。
你高兴得有点早了。
服务员上点心的动作打断了我差点说出口的话。我看着她,隔着年轻女孩的肩膀和手臂,心里微妙的涨起几分酸涩。
我不是……
不,辛苦了,明美姐。
抱歉。
……
“对了,志保说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看我没有回应,明美贴心地帮我找好了理由。
可能是因为她的情绪比雪莉外放一点,也可能是因为本身就有些感性,更有可能是因为原先的菲诺跟她关系比较好……总之这位姐姐的反应非常具有人文主义的关怀。
“很不安吧?但你可以相信志保……就是雪莉,志保是她的真名。她看起来可能会不太好接近,但其实心很软……之前碍于组织,她才不能表现出对你的关注……”
我默默听着,虽然除了名字以外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事情,但这不妨碍我接受她的好意。
然后她讲着讲着就摸了摸我的脑袋。
她带着点鼓励似的说:“你想说什么呢?”
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确实有话想问,但并不急于这一时,先让担心了很久的家长絮叨一顿、安下心来也没什么。
明美还在用那种让人怀疑自己年龄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不是十七岁,而是只有七岁。
我张张嘴:“雪莉的名字是志保,那姓氏呢?”
她还在温柔的看着我。
我妥协了:“……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雪莉不知道小朋友以前的名字,才给他用了“菲诺”这个代号,这是因为他们俩以前见面的次数不多,对话的机会也几乎没有,知不知道名字都一样,没见我也不知道雪莉的名字吗。
但明美见我的次数是要多一点的,跟黑麦一起出去的时候也要更自在些,应该会知道我叫什么吧?
然而明美深深的沉默了。
“抱歉,”她用一听就能听出来的忧郁的语调说,“我的权限不够知道你的资料……你也从来不对我们说你的事情,甚至不喜欢我们起的假名,所以……”
所以他以前一直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我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不管是琴酒还是波本,都的确没有用明确的字眼称呼过菲诺。大家都是不需要社交的犯罪分子,在只有几个人的场合里一声“小鬼”就能避免误会。
难怪雪莉只能临时起个“菲诺”的代号,还要特地跟我解释。
这也太……
“不过,我们的父亲是兄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应该跟我和志保是同一个姓氏的。【宫野】,”她用勺子写在奶油上转给我看,“看着会有印象吗?”
【那一家人都该下地狱!】
尖锐的女声在耳边突然炸响,我有一瞬间喘不上气。
【你也是……你也是……】
后背肩颈都隐隐作痛,就像梦里被人用鞭子抽了。
我很平稳地摇头,遗憾地说:“没有。”
——我也是什么呢?
我不是已经在地狱里了吗?
妈妈。?
妈妈?
一直在尖叫着跟菲诺说要做个好人,绝对、绝对不能做坏事的那个人吗?
【……你是依托于我的身体诞生到世上的……】
冰冷的,尖锐的,极具压迫感的手。
硌人但极具安全感的怀抱。
这才是我的母亲才对吧?
……
……
不,那是菲诺……本来就不是我……
不是我吗?
【‘凉’,这个名字,喜欢吗?】
【‘宫野凉,这是我的真名。’】
……
……
……
啊,对了。
“我想起来了。”
“我的名字是‘宫野凉’,”我对堂姐说,“这是我的真名。”
真名就是,父母起的、从小就在用的名字。
——我是宫野凉!
第339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一切的起因是某宫野姓接受了一个邀请。
我本来想说很多,但你们大概不会感兴趣,就长话短说好了。
——他们没放过我,所以我也没放过他们。
就这样。
……
这么说果然还是简略过头了。
那么从头开始——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宫野凉。
这个名字没什么寓意,就算有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从素未谋面的父亲那里得到它时我还没有降生,而那个早早死去的男人不仅没有留下片言只字,还带走了母亲的神志。
关于他的死亡,是我后来调取资料,在宫野家有关的记录上看到的:资料上显示曾经有人以兄弟的名义接近那家人,还试图让他们逃走,理所当然地惹怒了组织——于是他死了,他藏起来的妻子也被追杀。
显而易见,这对没有名字的夫妻就是我的父亲母亲。
我不知道死亡与疯狂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因果关系。母亲的发疯是源于失去爱人的悲痛还是被追杀的恐惧,在死亡面前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问题了,没有讨论的价值。
幸而她那边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些资产。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支撑着她四处逃窜,在我出生后,又支撑我们在某个安全性高的国家躲了一段时间。
那不是一段很好的经历。
她偏执地认为悲剧都源于宫野家的人进组织做坏事,而我身体里流淌着他们的血,如果不好好管教,我就会像我的父亲、叔父他们一样,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
我不喜欢那段时间,虽然那里确实足够安全。
然后她生病了。
这很正常,人的精神是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的。她疯了那么久,连照顾自己都不会,被疾病剥夺健康也只是时间问题。
再然后她想要回家,毫无防备地带着我回到了组织的大本营。
这国家最开始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因为日子实在不好过。我曾经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婴儿时期夭折,没有在感受到更深的痛苦前死去,甚至在杀死任何一个人的前一天就暴毙也可以……但琴酒点醒了我。
当然不是语言上的点醒——只是他的行为告诉我,作为一个弱者,我对这个世界来说其实不重要。
感受到痛苦的不只是我,让人痛苦的也不是我,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只是他们让它变得这么糟。
我恨极了这些人这些事,也恨极了那个组织。
所以我做了很多报复他们的事。
也许宫野家的确有个神奇的buff,在做坏事上格外有天赋。我在从小灌输的“好人”和“报复”里挣扎了那么久,下定决心后却做得格外顺手。
——于是我也成了把世界搞得一团糟的坏东西。
那时候我梦想中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和他们同归于尽,最好再来一场大火,把大家一起烧干净。但梦想只是梦想,我其实对自己的弱小很有自觉,哪怕讨人厌的波本和傲慢的黑麦都是正义的卧底,也没让我多产生一点信心。
现实意义上的最正常的结局,就是我第二天就暴露,然后在发泄仇恨的半途中死去。
【怎么总是愁眉不展的呢?】
明美堂姐总是这样说,她跟直面组织黑暗的雪莉不一样,对自己的生活环境其实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她对周围的人挥洒善意。
但也仅此而已了,善意并不能让事情变好,反而会让人遭遇更糟。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就是这样,而我时至今日连她的脸都回想不明。
那也不是唯一一个因我而死的无辜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接近两年,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某次组织与彭格列的交易的会谈上,彭格列的代言人跳过负责人波本,私下里找到了我。他们给我展示了火焰的力量,询问我是否想要毁灭那个组织。
我不怕那是个陷阱,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利用成什么样,只担心他们给出的诱饵是假的,对组织不会造成一丝一毫的打击。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而他们给我留下了几个比较好用的幻术师,在某些必要的时刻会给予我帮助。话是这么说,因为当时我年纪太小,又跟死气之炎没有太大的适配性,每次让他们以身体为媒介施展幻术,都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负担。
据说还透支了一些幻术方面的潜力,但这是未来的我需要烦恼的问题。
我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未来呢,说不定在组织覆灭的那一刻就会被杀死。
这样大概半年多的时间……组织明面上的东西被彭格列和几家Mafia家族联合吞吃得差不多,暗地里的势力又被以一些黑吃黑的方式打散搞垮,最后爆发了一场武斗派之间的决战,不那么彻底的宣告了完蛋。
作为二五仔中的佼佼者,我给轰轰烈烈的琴酒的死亡上又添了一笔,当着一些霓虹警察的面——比如我认识的波本——撕开幻术,让几架装载着热武器的直升机送了琴酒最后一程。
违法违禁都不是问题,反正那里又没有别人,炸一炸也没什么。炸完我就直接转机离开了那个国家,去跟已经被护送到意大利的堂姐和母亲汇合。
姐姐们到那时候才知道她们素未谋面的叔母也在组织的控制下,而母亲对成了坏人还害她离开故乡的我很是憎恨,从此再也不跟我见面。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见她。
那时候我谁也不想见,自己找了个地方蹲进去,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其实让波本把我抓起来也不错……但既然决定一条道走到黑,而彭格列看起来也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还是安心待着吧。
自闭了小半年之后,当初跟我联系的负责人从南极回来了。
【既然不想在这里,去见见同龄人怎么样?】
胡子拉碴的大叔说,还往我手里塞了几张他拿着铁镐跟企鹅合影的照片,让我顺路捎给他妻子和儿子。
【当成交易也可以,最近有人盯着那孩子看呢,帮我贴身保护他吧!】
他把恶贯满盈的逃犯当什么啊——既然是珍而重之的家人就保护得更严密一点,不要让我这种人知道啊?
但沢田家光那个人真的很不像个好爸爸。
我第一次见到沢田纲吉的时候其实刚杀了几个同行。这很简单,伪装成和他们接取了同样任务的竞争对手,再暴露自己无害弱小的一面——年纪小是弱点不错,但也未尝不能加以利用——就可以很是轻松地接近他们,然后贴脸挥刀。
这还是在组织里被|逼着学会的。
心情本来就不爽,回想起这些就更消极了。把悬赏沢田母子的人的情报发过去之后,沾到刀上伞上的血也被雨水淋干净了。
我提着伞,冒着雨,按响了沢田家的门铃。
接下来的两年是我这一生最轻松的日子……虽然我的一生也没有多长,但正常人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让我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这个认知不是很愉快,但也改变不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黑白两面的世界会相差那么远,跟纲吉发生了争吵。
我想让他理解我,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本能地远离了那个孩子。
然后就是母亲的死去了。
我也应该在那天死去的,那天的雷霆显然不只是自然灾害的程度,说是惹怒了雷神也未尝不可。我想也许是自己造孽过多终于到了还的时候了……两年后的现在却还是睁开了眼睛。
这世上果然没有报应这种东西,不然我应该已经下地狱了才对。
又或者我已经遭报应了,所以好不容易能够痛快离开,却还是被投回了地狱里。
这就是我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全部始末。
……
当然还是有些历史遗留问题的,比如失忆期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
我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怎么那么老气横秋的,但终归还是我自己,这一点还能够肯定。【他】想知道的问题,自然也是我想知道的。
比如彭格列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虽然九代目确实是个很和蔼的老人,但显然在正事上不会只靠和蔼做决定;而沢田家光对我的态度,怎么说呢,堂堂门外顾问的首领亲自来接待,怎么说都有些过分隆重了吧?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了吗?”
告别堂姐后,我找到了街角等候的车子,拉开车门坐进去,向副驾驶上的女孩直白地提问:“以及,几年不见,你一点没变。”
驾驶座上的巴吉尔有些无措。
穿着西装裙的女孩向他安慰性的笑了笑,转头对我说:“您终于有兴趣了吗……还是说,已经猜到了多少呢?”
都是熟悉的人了。巴吉尔是门外顾问首领的弟子,而这位墨绿色长发、脸上有一朵花一样的印记的少女,是当年带着沢田家光找到我的人。
尤尼基里奥内罗微微笑着,不怎么轻快地说:
“关于我来自一个世界毁灭的未来的事。”
第340章 谜语人离开意呆利
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世界毁灭。
在刚刚恢复记忆就见到熟人的现在,在阴雨天吹着暖风的车里,这个词出现的突兀程度不亚于孤狼卧底黑麦威士忌突然跟讨人厌的波本称兄道弟。
后者是不可能的,只是想想就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前者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里是现实,又不是幻想轻小说,而我也没有中二病……
不,仔细想想,有着死气之炎这种东西的世界,好像也没“现实”到哪里去。
而且这个名词真的是该死的熟悉。耳朵熟悉眼睛熟悉脑子也熟悉,好像我不只是在某个地方听过看过……还自己说过和思考过。
——我以前是那么黑暗的人来着?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边考一边回答尤尼:“不,我只想到彭格列可能会因为那个组织而毁灭。世界这种东西——不如说是地球或者全人类,是那么容易就被毁灭的吗?”
虽然酒厂确实能量颇丰,各行各业都有勾结,但还没神通广大到能把地球搞垮或者让人类灭绝的程度吧?难道是什么席卷全球的病毒吗?长生不老的秘诀就是“我不做人了”,所以干脆把大家都变成丧尸?
这倒像是实验室那群疯子能做出来的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不过在建议把癌细胞之类的东西植入琴酒身体的下一秒就被一枪打了个半死。
真是双重意义上的遗憾。
之所以不觉得是实验室那边搞事成功了,是因为被琴酒打怕了之后他们确实又去找了别的实验体,但这种东西对现在的技术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最终只制造出了一堆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医疗垃圾……或者说已经看不出曾经是人类的尸体。
这种事只需要一个琴酒就能解决,或者一个卧底也行。毕竟酒厂Boss的目的只是长生不老,如果世界毁灭了,一个人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如果真的是酒厂造成了世界的毁灭,那彭格列的做法不就是在拯救世界吗?
这是比世界毁灭更值得吐槽的点吧!黑|手|党拯救世界?你们哪来的这么爆棚的正义感啊!
尤尼眨了眨眼睛,露出正在思考的表情。
“事实上,黑衣组织并不是世界毁灭的直接原因,”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斟酌,“但毁灭他们确实是拯救世界最简单的方法。”
我快听不懂毁灭这个词了。
我看着尤尼,尤尼也看着我,最后她很确定地说:
“这要从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说起。”
我:“……?”
还这么多才多艺的?
彭格列是Mafia没错吧?
接下来,尤尼给我讲了一个非常荒唐的故事。
确实要从广义相对论开始,因为这个理论提出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平行世界是互通的,甚至可以通过通道实现穿越。
也就是说,只要通过某个点,也就是所谓的【通道】,就可以将不明数量的平行世界连接在一起。而众所周知,宇宙是运动的,当一个点被固定住,大量的世界仅仅通过这一个点相连接……
就会造成无数平行世界的扭曲,拧成绳状,最后以正中心——也就是关键点——所在的世界呈螺旋状融为一体。
到这里还算正常,虽然听起来有些抽象,但她讲解的还算浅显。真正离谱的是接下来的内容,也就是【点】的具体相关。
“侦探小说,”尤尼说,“您大概看的不多,但里面有个定律——侦探与案件总是同时出现的。”
我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尤尼抿着唇,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声音轻柔极了:“没错,我们的世界,是以侦探为中心的小说之类的虚拟作品。”
这应该是个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但我并不觉得意外。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了,这种满是痛苦和扭曲的世界一定是虚假的,我也是靠着这个想法活到十二岁的。
“而【点】被送进了侦探的体内。”
虚构与扭曲,这两个状态叠加到一起所造成的后果非常可怕。如果是正常的互不干涉的状态下,一个世界偶尔发生一起案件也还好。但一来世界扭曲的融合了,二来,虚拟作品里发生案件的频率总是要高一些的。
于是中心所在的世界被无数平行世界引|爆了。
“全世界只要有侦探的地方,凶杀案发生率急速升高。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伦敦纽约和东京,意俄法德也没有幸免,东京一个叫米花的地方甚至一度成为空城……”
“混乱了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发现了侦探身上的厄运,开始有部分群体对侦探进行暴力驱逐和暗杀袭击活动——然后他们很快就成了下一件凶杀案的尸体。”
“有些侦探不忍心,自觉将自己隔离了起来;而有些侦探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甚至失去了重要的人,对冷眼旁观的人也产生了迁怒情绪,便开始环球旅游,在世界各地散布死亡。”
“那大概是人类史上最恐怖的一段时间,所有人不是在被杀,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如果有一直安然无恙的,就一定会被查出是潜逃多年的犯人……”
这种程度,必须要靠国家机器维持社会秩序了吧?
“法律和军队很快就瘫痪了,继而发生了战争。里世界的家族们试图联合起来……然后也瘫痪了。”
想想也是,这帮本来就违法乱纪的恶徒,在约束别人之前就会先把自己人都搞死吧。
“只有彭格列的一小部分人还在坚持,深入研究时间和空间的一个同盟家族试图回到过去,找到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然后改变这个未来……”
“但时间空间已经扭曲了,螺旋状重叠在一起,所以研究并不顺利。内部幸存的312人里,实验人员312人,我是唯二回到过去的两个人之一。”
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那个连通了所有平行世界的【点】,是黑衣组织研发的某种特殊药物吗?”如果是子弹或者确定的毒药的话,那个侦探很难活下来,再回忆一下酒厂的特色研究,果然还是雪莉所继承的那个吧,“APTX系列,是这个吧。”
以侦探吃下药物为剧情的起始点,在一切开始之前直接将研发出药物的组织搞掉,确实是百无一害的好方法。
那么……
“那么,我就应该跟平行世界有关,”我看着尤尼,“说到底,就算真的按照侦探小说的剧情发展了,如果平行世界没有融合,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业务有些繁忙的侦探而已,不会有那么多命案堆在一起。”
“我是一个变数,大到可以作为不同世界之间的区分。”
我又想了想,歪了歪头:“而你——你一直在用‘您’来称呼我,想必我们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但你又很了解我,知道不同世界的区别……”
一直称呼我说“您”什么的,我还以为是她本身在礼仪方面格外讲究呢。
“是另一个成功来到过去的人吧?你们来自另一个未来的平行世界,还是能观测到不同世界的差异?”
看表情是后者。
没等她回答,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那就这样吧,我点了点头,把小毯子拉过来盖住腿脚,往柔软的座椅里一缩,点头示意前面的巴吉尔可以开车了。
但巴吉尔没有开车,他愣了一下,首先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尤尼,然后才转头来看了看我,迟疑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尤尼安静地笑了笑,转头看车窗外。
“……不然呢,”我把围巾也拉起来,车里的空气比外面暖和也比外面干燥,刺激得呼吸道有些痒,“要问关于我的未来吗?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巴吉尔:“可你……”
“我是不想知道,”我还是没忍住咳了两声,“世界是可以改变的,世界是不断发展的,平行世界的诞生就来源于此。换句话说,只要还不到那个时间点,就永远不知道我正走在哪条路线上,会进入什么样的未来。”
反正不会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好结局就是了,我对自己的犯罪行为还是很有数的。
而且,没恢复记忆的我的感觉是对的,卧床两年,再加上幼年时候的遭遇,我的体质也不怎么样。在沢田家的时候还能借着技巧跟那个风纪委员长打两架……现在的话只会被按在地上打吧。
虽然打其他人应该还可以就是了。
我对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果然,回到雪莉那的当天晚上,我就因为感冒发热被按着扎了几针。
药效起得很快,梦里我看到了头发炸得像刺猬的小男孩。他长高了也变壮了,胡子拉碴的穿着矿工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一把铁镐,活脱脱一个沢田家光的翻版。
娃娃脸筋肉男举着一直黑背白肚的企鹅配色的吉娃娃灿烂一笑,冲我无比热情地呐喊:
“一起——来挖——石油啊——!”
我被当场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