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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沈云微学过骑自行车。


    但她都是骑着玩儿的,从来没有在早高峰时用来赶路。


    可眼下,正前方通往拍卖行的那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也只有骑自行车能通行。


    “会骑就行。”李善言替她出主意,“你去把车停好,我去旁边地铁站给你扫一辆共享单车。”


    沈云微看了眼腕表,终于答应下来:“好吧。”


    距离上班打卡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沈云微匆忙将车右转,找到个能停车的地方,怕不好找地方,还细心地将实时定位发给了自己的微信,然后小跑到地铁站附近。


    李善言已经帮她扫了辆共享单车,一直在地铁站口等她。


    “谢谢。”沈云微骑上了共享单车,调整着包包斜挎肩带的位置,“其实我很久没骑了,上次骑着玩儿还是在前年。”


    “那你跟上我。”李善言先行一步,走在了沈云微的前面。


    此处距离扶光拍卖行大厦,大约1.5公里,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到。


    在高德地图的骑行导航声中,沈云微终于安下心来,放松后好奇地问起前方的女孩:“李善言,你家就住在附近嘛?”


    在沈云微的认知里,只有路程本身很近时,才会选择骑行上班。


    “没有,我家挺远的。”李善言却回道,“地铁要倒两趟,而且最近的地铁口,离扶光还有些距离,要骑自行车在扶光和地铁站之间往返。”


    沈云微在心中默默算着,李善言的上下班路线大概就是:


    地铁转地铁转自行车,自行车转地铁转地铁。


    太辛苦了。


    “这样以后上班会很累吧?”沈云微有些心疼。


    “不会啊。”李善言带着她缓缓转弯,超过一辆辆轿车,“这只需要骑不到两公里,就当锻炼身体了。”


    在秋风中,处于马路边缘的李善言,实在与侧前方那些堵得冗长的轿车对比鲜明。


    她自由地前行着,就像是一条顺流而游的小鱼。


    沈云微感觉,这样的李善言,显得快乐自在,不再像扎在人堆里时那么拘束。


    成功走出那片堵车地带后,李善言就加快了速度,径直往扶光大厦而去。


    “李善言,等等我……”沈云微笑着喊她,也很快跟上。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抵达扶光大厦。


    停好自行车后,她们刷了门禁,跑步去按电梯。


    终于,离规定打卡时间还有五分钟时,她们堪堪赶到。


    有惊无险,沈云微没有迟到。


    “谢谢你呀,善言。”沈云微待李善言亲切了几分,“为了帮我,费了你不少时间,你本来不用这么赶的。”


    她拿出纸巾,抬手给李善言擦汗。


    易出汗体质的李善言一窘,接过她的纸巾,也学着她那般,用更亲近的称呼:“没事,云微。我们同批进来,就要互相帮助。”


    二人正聊着,古籍善本部的两位高级业务经理朝她们走来。


    其实昨天就见过一面,但基本没说话。


    而要论渊源,沈云微和其中那个叫“韩战国”的,有点“梁子”。


    因为这个男人就是沈云微二轮面试时,呛过的那位面试官。


    昨天这个人戴着帽子,没看清具体长相,所以沈云微没认出。


    今天四目相对间,沈云微真要感慨一声,冤家路窄。


    “还真让你成功入职扶光了。”韩战国皮笑肉不笑,“恭喜你呀,沈云微。”


    他的尾音很重,几乎一字一顿,于是连旁边的李善言都听出不对劲了,等韩战国走后,小声问沈云微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沈云微耸耸肩,笑了下,“就是面试时讽刺了他几句而已。”


    “云微,你可真厉害……”李善言惊得不轻,“不怕他报复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云微轻哼一声,“我当时是回敬他而已。他报复我,说明他心眼小。”


    初入古籍善本部,两人还在简单熟悉各位同事。


    部门总经理郑青健是个年过五旬的秃头男人,但为人很随和,没什么架子。


    底下两个高级业务经理,韩战国与孟昭,一个张扬爹味男,一个高冷御姐风。


    而她们的导师乔南希,属于干练而不失温柔的知心姐姐,看到她们后,就朝着她们挥了挥手。


    这四位都算是领导。


    其余的六个同事,就是和沈云微她们差不多的打工人了,唯一不同的就是资历久一点。


    “沈云微,李善言,跟我来。”


    果然跟昨天约好的一样,乔南希大清早就叫她们进她办公室,然后给她们分配工作。


    “先看看今年春拍时,古籍善本部的拍卖图录成品吧。”乔南希将桌上的图录分别递给她们二人,“上午好好熟悉下,然后跟昭昭对接工作。”


    几句话,就把她们上午的事安排好了。


    沈云微与李善言抱着两本厚厚的拍卖图录,往大办公室自己的工位走去。


    拍卖图录的核心功能,就是为买家介绍拍品信息。


    这方面的工作,各大拍卖行都很重视。所以拍卖图录所用的纸张都很讲究,里面的内容更是详尽。


    沈云微快速浏览着拍卖图录,竞买登记须知是沈云微熟悉的,因为国外拍卖行一样如此。比如保证金规定,不同拍卖场次对应不同号牌,等等。


    但大陆有一点不同,是沈云微很陌生的,那就是扉页上的行政许可决定书。


    《北城市文物局关于中国扶光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举办中国扶光2024春季拍卖会文物标的审核的批复》


    下面还有市文物局加盖的公章。


    她继续翻页,很快来到拍卖图录里最重要的内容。


    每件拍品的名称、年代、质地、形式、尺寸……还有估价(区间)、来源、过往的流转记录、文献参考等等信息。[1]


    绝大多数拍卖图录,都是在拍卖会现场发放,以便到场的买家迅速了解本季拍品信息。


    在秋拍筹备初期,古籍善本部就已经将信息汇总。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对拍品信息进行考证与深入研究。


    他们要确保信息完全正确,也需要找到更多的拓展信息,丰富原有的内容。


    做这方面工作,一般也只有两个渠道。


    一是扶光自身的数据库,二是线上图书馆与北城当地的艺术博物馆。


    李善言虽然之前是央美的,但看起拍卖图录却觉得很生疏,多亏沈云微这个曾经短暂实习过的同伴,能让她请教一二。


    但与之相对,李善言的美学素养很高,在看具体拍品时,总有特别的心得,也与沈云微交流分享。


    拍卖图录厚厚两本,两人一上午看下去,其实也只是看了皮毛。


    但原本的目的就不在于对内容的学习,而在于对整体框架结构的把握。


    她们浏览时,大脑就好像已经在进行一场演习,在自行编制拍卖图录。


    到了下午,乔南希将模板发到她们的邮箱,她们开始正式上手。


    为了不出差错,她们很是谨慎小心,简单几行字都反复核对,因此进度很慢。


    乔南希偶尔过来看两眼,倒是没有开口催促她们,而是夸她们做得很专业,还叫其他同事过来指导她们。


    整个下午,沈云微只去了趟洗手间,其余时间都花费在编制拍卖图录上。


    看电脑屏幕太久,眼睛开始泛酸,沈云微低头揉了揉太阳穴,随之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是秦砚修的消息:“听陈姨讲,你早上起晚了?”


    “啊对对对!”沈云微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车还孤零零停在那处,顺手就请秦砚修帮忙,“最后我骑自行车及时赶到公司了,但是车还没开回来,你派个司机帮我开到我公司楼下吧,备用钥匙在我梳妆台上,你找找。”


    “好。”秦砚修答应,“发我地址。”


    沈云微当即将上午她发给自己的地址转发给了秦砚修:“谢喽。”


    “今天几点下班?”他又问。


    “今天稍微晚点,五点半左右。”沈云微回完才想起提醒他,“你别让司机等我,不用那么麻烦。他开到楼下停车场就行,我自己回家。”


    几秒钟后,秦砚修只简单回了一个字:“嗯。”


    事实上,沈云微以为的五点半下班,还是乐观了点。


    等她与李善言一起走下楼时,已经快到六点。


    刚一出大厦,沈云微就瞧见自己的车停在楼下正前方。


    粉色豪车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但沈云微浑然不觉,只顾着拉李善言一起走过去。


    “善言,你家具体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沈云微一边说着,一边在包里找车钥匙开门,可门自己开了。


    秦砚修从驾驶座上下来。


    “你怎么来了?”沈云微一愣,“司机呢?”


    “他们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一时赶不回来。”秦砚修温声解释。


    “好吧。”沈云微看到他已经打开副驾驶那侧的门,可却没打算坐,而是另拉开后排的车门,“善言,你先上车吧。”


    “这位是……”李善言腼腆地望了眼秦砚修,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沈云微顿住好几秒,最终别扭地介绍,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我老公。”


    第22章


    沈云微刻意放轻且含糊的声音,让李善言很难听清,无比茫然:“什么?”


    “我是她老公。”


    不等沈云微开口,秦砚修格外淡定地自我介绍道。


    这种介绍,在李善言听来,似乎有种强调意味。


    而沈云微发觉躲无可躲,只好大方承认:“上个月结的婚,他叫秦砚修。秦砚修,这是我同事,李善言。”


    李善言不擅长社交,且多少也听过秦砚修的名字,便更加拘束。


    于是双方互相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云微,谢谢你。”有秦砚修这个生人在,李善言生出退意,从不远处推来了自己的自行车,“但我还是自己骑车去地铁站吧,不然明早我也不方便。”


    “这点我想到了,先开到你平时那个地铁站口锁车就行。”沈云微望向秦砚修,“善言的自行车是可折叠的,能帮忙放到后备箱嘛?”


    秦砚修并未回答能与不能,只是从李善言手中接过自行车,折叠起来后放进了后备箱。


    这个问题一被解决,李善言没了推辞的借口,只好上了车。


    怕李善言不习惯,沈云微特意没有坐副驾驶座,而是打开了后排左侧车门,坐到了李善言身边。


    等秦砚修将折叠自行车安置好,回到驾驶座后,才发现这点,不由眉心轻跳。


    车子一路开到早上与李善言遇见的那个地铁站口,接着又往李善言所租住的小区开去。


    全程只有后排的两个女孩在说话,二人聊着工作。


    管培生项目结束后,她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职业发展兴趣和扶光拍卖行的实际需求,进入合适的部门定岗。


    虽然现在还为时尚早,但聚在一起也难免聊起她们各自对哪个核心业务部门最感兴趣。


    沈云微最爱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李善言则更倾向于中国书画大类。


    自然,在其位谋其事,她们对目前的古籍善本部也怀有极大的热忱。


    这两天短暂接触拍卖行的有关事宜后,沈云微发觉,拍卖行是个真正入行后,需要从头开始学起的行业。


    这一行的知识浩如烟海。


    就像她们今天在编制拍卖图录时,多有感慨。


    图录上的拍品,并不经常在博物馆或者画廊出现。


    这些大众眼中的藏品丰富的场馆,实际上经手的艺术品数量很有限,与拍卖行所接触到的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拿扶光拍卖行举例,它每年进出交易的艺术品数量,达上千件。其中涉及的金额之大,更是难以计数。


    沈云微低头在手机上看起扶光今年春拍时的集锦视频,无数线上线下场次,无数拍品成交。


    乔南希作为首席拍卖师,无疑是最耀眼的存在,一次次微笑示意,抬手示意加价,她从容不迫,举止得体,进退得宜,将拍卖会节奏控制得很好。


    “其实我最想实现的,还是成为一名拍卖师。”沈云微抬眸时,眼中满是憧憬,“秋拍正式开始后,就可以去现场看Nancy姐啦。”


    “Nancy姐是很厉害。”李善言也道,“尤其是她穿旗袍的时候,简直和拍品的古色古香融为一体。”


    “对了。”李善言转向沈云微,“我听说Nancy姐是被她师父带入行的,应该是大佬级别了,而且是那个人的唯一弟子。”


    “叫什么呀?”沈云微一愣,“这种人物,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李善言摇摇头,认真回想,“我是去年大量搜集有关扶光的资料时,看到一篇采访Nancy姐的报道。她说她能获得现在的成功,多亏她师父对她的栽培,那是她最感激的贵人,也是她认为最优秀的拍卖师前辈。”


    “能让Nancy姐这么评价的人……”沈云微赞叹又好奇,“好想见一见啊。”


    李善言也道:“但愿有朝一日能见到。”


    她们虽然如此说,可在报道的字里行间中,也能体会到那位前辈大佬很可能已经半隐退,只怕再难见到,不禁双双叹了口气。


    而前排驾驶座的秦砚修,听到身后二人的聊天,也叹了口气。


    他面上显露出几分怅然,原因却与她们不尽相同。


    在开车时,秦砚修偶尔会瞥向右侧的副驾驶,默然间,觉得身边好空。


    从前十年都不觉得,可现在,他觉得好空。


    空虚,亦或是失落,与后排的说笑声对比鲜明。


    “啊……对了!”沈云微想起要紧事,“早上你帮我扫的共享单车,是不是还没还?”


    早上太匆忙,沈云微骑到公司楼下时,着急上楼,所以根本没时间去指定地点锁车。


    “还了。”李善言解释道,“我在手机上看,上午快下班时,被人骑走了,我就点了远程还车。”


    “租车花了多少钱?”沈云微随之问道,“我转你。”


    她这是人生第一次骑共享单车,对收费标准并不了解。


    李善言却摇摇头,很不好意思:“算了,没多少钱,不用给了。”


    推让间,秦砚修已经在李善言家楼下停了车。


    李善言下车后,执意不肯说金额,只挥手与沈云微告别,就上了楼。


    但等她从电梯里出来后,还是收到了沈云微的红包。


    红包名:“幸运小红包”


    “谢谢善言,认识你很开心~”


    这句话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猫咪emoji,怎么看怎么可爱。


    回到出租屋的李善言不禁笑了下,最终点了接收。


    “本来想多转点,可又害怕她有负担。”沈云微向秦砚修解释,“所以只转了一百,还好她收了。”


    “她还回我了!”沈云微笑道,“她叫我云微宝宝哎,好可爱。”


    “嗯,可爱。”


    男人没头没尾的一句,让人分不清是指这种昵称可爱,还是其他。


    下一秒,沈云微发觉车一直停在原地没动,便拍了拍秦砚修的座椅:“咱们快点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秦砚修却仍没立刻动身,而是委婉地问起她:“后排坐着舒服吗?要不要调整下?”


    “不用了。”沈云微低头玩着手机,“后排挺舒服的。”


    她是摆明了一动不想动,秦砚修不语,默默发动引擎,车子很快驶离小区,隐入无边夜色中去。


    两人回家吃完晚餐,沈云微刚要回房,就见Astra朝自己跑了过来,站起身要与她玩,如果沈云微不理睬,它就誓不罢休。


    秦砚修看到它活力旺盛的样子,不由皱眉:“下午没遛狗吗?”


    “秦先生,下午照例遛过一小时的。”洛叔心中大喊冤枉,轻声道,“或许是Astra太喜欢沈小姐,这才来找她撒娇。”


    “那也不像话……”


    秦砚修略带斥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云微抱了抱Astra的脖颈,正问起洛叔:“Astra有喜欢的玩具吗?我陪它玩会儿,可能总见不着人,太孤单。”


    洛叔依言去Astra的房间寻找玩具,而秦砚修发现Astra的热情对于沈云微而言并非负担,也就妥协下去。


    “要去哪里玩?”秦砚修问道。


    沈云微打量一眼窗外:“外面天色太暗,就一楼吧。”


    一楼会客厅很宽敞,木质地板不容易打滑,Astra跑起来很安全。


    洛叔拿来了很多个Astra的玩偶。


    其中Astra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沈云微低头瞧了又瞧,似乎很意外于玩偶的陈旧。


    秦砚修看出她的疑惑,便在一旁解释:“这就类似人类幼时的‘阿贝贝情结’,兔子玩偶是Astra的阿贝贝。”


    沈云微闻言,恍然大悟。


    她听说过这个情结,乍一听很怪的名字,其实是谐音,即幼儿抱着被子喊出的“啊,被被”。


    被子就是幼儿心中“妈妈”的象征体,其存在是为了缓解分离焦虑,弥补缺失的安全感。


    “怪不得Astra需要阿贝贝。我小时候好像也有阿贝贝,不过上小学时就不那么爱抱着了。”沈云微回忆起往事,接着随口问起秦砚修,“你呢?”


    “我也有。”


    回答时,秦砚修正拿着小兔子玩偶逗狗,垂下的眼睫遮住所有情绪。


    Astra对小兔子玩偶有种特别的依赖,始终围着玩偶转。


    玩偶是秦砚修送给Astra的第一个玩偶。虽然陈旧,有许多被修补的痕迹,但也拥有着Astra最熟悉的气息,能给它充足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Astra曾是被第一任主人抛弃的狗吧,这种经历让Astra很需要安全感。


    沈云微恍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那句话不太妥当。


    因为幼时就与母亲分离的秦砚修,像极了Astra,估计秦砚修很容易因此伤怀。


    “Astra会接飞盘吗?”沈云微转移起秦砚修的注意力,“会的话,估计玩偶也一样?”


    “会,而且很擅长,很喜欢。”秦砚修将小兔子玩偶放到了Astra的身旁,站起身,温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Astra最心爱的阿贝贝,必然是不会用来扔来扔去的。


    于是沈云微从旁边一堆玩偶中,选了个小巧的,当着Astra的面,往前方一抛。


    Astra很是配合,立刻飞奔过去,迅速衔住玩偶,折返跑回沈云微的面前,讨赏般摇着尾巴。


    沈云微将一旁洛叔留下来的宠物零食发给Astra,摸了摸Astra的头。


    Astra并不护食,吃零食时,状态很放松,吃完后,还会把一直安静放在一旁的小兔子玩偶衔住拖到身边。


    但每当沈云微抛出手中的玩偶时,它都会暂时抛下阿贝贝,很积极地跑去接空中的玩偶。


    往返跑之间,Astra重重地呼着气,许多趟后,跑的速度明显降下去,回到沈云微与秦砚修的身旁卧下,伸出舌头呼气散热。


    沈云微拿着梳子给Astra梳毛,突然问起:“秦砚修,你在Astra面前叫自己什么?”


    “哥哥。”男人回道。


    “不要吧……”沈云微颇有深意地望他一眼,“它才三岁半,你的年纪比它大两轮还要多。”


    男人皱起眉,似乎很是不满:“嫌我老了?”


    “这是事实。”沈云微笑起来。


    “比起哥哥,更适合叔叔这种。”沈云微歪头看着Astra,柔声建议道,“或者叫爸爸。”


    “爸爸?”秦砚修口中念着,眼底逐渐柔和下去,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低声重复道,“Astra的爸爸,妈妈?”


    第23章


    爸爸与妈妈。


    本就充满温情的词语,在秦砚修的语气里显得愈发柔和。


    就好像他急于抓住什么,又深深眷恋着什么。


    “这么说也没错。”沈云微应了声,可又觉得男人话中还夹杂着其他情绪,“不过……”


    “嗷呜……”


    Astra的吠声,打断二人的闲聊。


    沈云微一下子笑起来:“怎么Astra的声音不像狗,反而像小狼?”


    “小狼看起来饿了。”秦砚修抬手摸着Astra的脑袋,温哑的嗓音带着笑,语气难得多了抹轻快,“狼妈妈管不管?”


    “有这么称呼的吗?”沈云微忍不住横他一眼,嘀咕道,“你怎么不叫我狼外婆呢?”


    秦砚修笑意更深。


    饶是如此,沈云微仍带着Astra回了Astra自己的房间,舀了三勺狗粮放进狗碗里,又添满了清水。


    Astra吃得很猛,这样大体格的边牧,实际上平时运动量很大,因此食量也很大。


    喂饱Astra后,沈云微才与秦砚修一起上了二楼。


    睡前互道晚安,似乎开始成为二人的固定项目。


    道别后,沈云微看他是要进书房,而不是进次卧,不禁多问一句:“这么晚还不睡?还在因为工作的事发愁吗?”


    “重组的事,有点棘手。”秦砚修言简意赅道,“我再看几份分析报告就睡。”


    “你们集团竟然有重组计划吗?”沈云微好奇问起,“不过也对,我记得从你爷爷那辈开始,集团商业板块众多,但你们经常根据市场调整集团重心。最初你们侧重房地产开发,后来是更看重文化产业和网络金融,现在又有什么变动呢?”


    她虽年纪不大,又在国外留学多年,但对北城企业的动态很是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惹得秦砚修那双蔚蓝眼眸不由自主透出惊异。


    于是分享欲与进一步探讨下去的欲望,被无限拉伸。


    “不错。那你应该知道,我们集团旗下还有家电子公司。近三年,利润一直下滑,很不景气。我派人去调研过,并不是人的问题,是发展方向出了问题。”


    秦砚修双目微沉,愁绪极深:“集团自然不至于养不起这家公司,可改革才是真正治本的法子。”


    沈云微听到这里,就已经察觉到,秦砚修近两日的苦思已经让事情有了眉目。


    他果然显出从容的姿态,抬手从袖口捻起一根黑色的犬毛,唇角噙着笑,眼神晦暗不明:“眼下我打算集中力量发展高利润领域,比如人工智能。”


    “这些我不懂,但想来……你们集团的那些智囊团成员在业界有口皆碑。”沈云微思忖道,“应该一切都会顺利的。”


    秦砚修却略一皱眉,咬文嚼字般道:“怎么总说‘你们集团’?”


    “那我说什么?”沈云微打开了主卧套房的房门,回眸一瞥,“盛国集团吗?毕竟用着你爷爷的名字,这么叫不太礼貌哎。”


    “没什么。”秦砚修亦打开了书房房门,手上微顿,接着轻声道,“晚安。”


    沈云微已经进了房,关门的一瞬间,听到秦砚修道“晚安”,自己也匆匆回了句,怕他听不到,还特意抬高声音:“晚安!”


    秦砚修不禁在门口多停了几秒,轻笑了声,才走进书房。


    由于事关重大,涉及九位数资产,还可能引起股市震荡,秦砚修电脑里收到的那几份关于重组的分析报告,写得格外冗长。


    未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重组风险还要进行多轮商讨。


    秦砚修想到这里,就不觉重新有了压力,右手下意识拉开抽屉。


    整盒的卡比龙,除去上次抽掉的那根空出狭小的位置,其余一根未动,镀金边框泛出淡淡的光芒。


    他抬指拿出一根,细而精致的烟身倚在他修长两指间,他微阖了下眼,镀银的登喜路打火丝滑,挨近半秒,就已被点燃,猩红的火星在昏暗灯光下格外刺目。


    他原该凑近过去,可不知想到什么,始终一动不动,任香烟横在指间兀自燃烧。


    半晌后,他在水晶烟灰缸中按灭了这根并未吸一下的烟,后将整盒烟都抛进废纸篓,抬眸专注地望着眼前的屏幕。


    夜色暗涌,一如从前。


    而孤独心境,似乎不似从前。


    真正进入工作状态后,沈云微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她与李善言在开头几天进展缓慢,但熟能生巧,一晃到了周五时,上午已经能提前完成乔南希分配给她们的任务。


    而乔南希很快也告诉她们一个消息,下午扶光拍卖行要开大会,算是秋拍筹备工作到达中后期,给大家加油鼓劲。


    而扶光拍卖行的董事总裁兼CEO届时会到场,乔南希还特意强调了句,说这位人物,是扶光的实际控股人。


    沈云微与李善言互望一眼,由此说来,这就是她们公司最大的老板了。


    言语间,乔南希显得与这个人很熟很亲近,那不加掩饰的崇拜与钦佩,更是让人一眼看出。


    待乔南希离开,沈云微就与李善言猜测:“Nancy姐的师父,不会就是扶光的老板吧?”


    “不会这么巧吧?”李善言不太相信,“如果真是师徒,这关系早该传开了,怎么我们都没听说呢?”


    说起扶光的老板,同时又是董事总裁兼CEO的梅贞,今年已经五十五岁。


    她负责公司的整体运营,据说不爱在媒体前露面,尤其讨厌被拍照,因此媒体往往不拍她的正脸。


    沈云微与李善言都看过有关她的新闻,可她究竟长什么样,却像是一个谜。


    沈云微唯一熟悉的,还是扶光拍卖行官网上的那行字。


    资深专家/董事总裁:梅贞(May)


    “下午就知道了。”面对李善言的不同意见,沈云微则道,“Nancy姐既然这么说,如果真是她的师父,她肯定会向我们介绍的。”


    在她们的期待中,下午的大会如期召开。


    梅贞看样子是许久没来主持会议了,刚一坐下,场上就响起欢迎她的掌声。


    而当沈云微凝神细看她时,目光很快为之一怔。


    梅贞好眼熟,像是她从前在哪里见过。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白色短西装,齐耳短发是蓬松微卷的,眼睛格外水润有神,举手投足间,浑身宛如披了一层温暖日光,是那样优雅知性。


    沈云微渐渐想起来了,心里一喜,暗道有缘。


    原来梅贞就是她在伦敦希思罗机场里曾经碰到的那位,恰如80年代经典秀场中走出来的女人。


    由于长相年轻,保养得宜,沈云微原以为她才四十出头,没想到她就是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扶光老板梅贞。


    梅贞不喜将话说得冗长,嘉奖与鼓励的讲话,只讲了五分钟,大会的时长也比想象中要短许多。


    散会后,乔南希朝沈云微和李善言招了招手,带她们出了会场。


    见梅贞还在会场,两个女孩一步三回头,惹得乔南希轻笑:“别急,我是带你们去梅总办公室,她被人绊住了脚,抽身后就会回来。”


    像梅贞这样把扶光拍卖行做到业界标杆的女前辈,自然会使人心生敬佩,渴望交谈。


    特别是对于沈云微和李善言这样刚入行的新人而言。


    闻言,二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乔南希往总裁办公室走。


    这是她们此前从未踏足的领域,两个人谨慎且小心。


    乔南希却与她们很是不同,直接从桌上拿来两罐蜂蜜,要送给她们。


    “梅总不吃蜂蜜,就把朋友送的三罐转送给了我。”乔南希笑笑,热络道,“这是澳大利亚赤桉蜂蜜,我想着你们可能也喜欢,就各送一罐吧。”


    “Nancy姐,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李善言下意识就站起身推辞。


    “这有什么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乔南希在总裁桌正对面坐下,“拿着,我这个导师,该多多照顾你们,就像梅总一直照顾我一样。”


    李善言咬咬唇,还是心中不安,又要起来,却被沈云微按住了手。


    “那我和善言就收下了,谢谢Nancy姐想着我们,也谢谢千里迢迢给我们带回这份甜蜜的梅总。”沈云微笑着道谢。


    “你们收下就对了。”乔南希满意点头,接着闲不惯一般,又站起身,准备泡茶。


    沈云微拉拉李善言的手,算是提醒,二人也跟着起身,过去要帮忙。


    但乔南希摆摆手,玩笑道:“不用你们,过去安心坐着等吧,不然要是让梅总看见,肯定要说我拿架子,使唤新人。”


    二人看她主意坚决,也就坐回了茶几旁的矮沙发上。


    看着面前的蜂蜜,李善言小声说出疑惑:“既然是朋友送的,梅总为什么自己不吃呢?”


    沈云微回想起当时与梅贞的对话,轻声回她道:“因为梅总蜂蜜过敏。”


    这样细节的隐私,沈云微竟然知道,李善言不由一惊:“云微,你竟然认识老板吗?”


    “谈不上认识啦。”沈云微笑道,“一面之缘。”


    从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只见过一次的人,还会再次相见。


    而且对方还是她的老板。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后,梅贞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她依旧如台上那般气质出众,雍容典雅,但私下里却更多了几分亲和力,朝着她们三人微笑。


    “梅总好。”三人异口同声。


    梅贞一一望过去,先与近处的李善言握了手。


    然而随后,她的目光在瞧见沈云微时明显一滞,反应几秒后,透出难言的惊喜。


    “梅总,好久不见。”沈云微先一步向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梅贞也莞尔一笑,朝她伸出手来,“现在该叫你……沈小姐。”


    看样子,她已经观察到了沈云微脖子上挂的工牌。


    乔南希很快看出她们之间见过面,调侃道:“我还说要向梅总介绍我的两个学生呢,没想到梅总自己就认识了一位。”


    沈云微可不敢让老板这么客气,连忙握住梅贞的手,十分敬重地道:“梅总,我是您的员工,叫我小沈,或者沈云微都可以。”


    “好吧,云微。”梅贞望着她,语气亲切,又望望旁边的李善言,道,“早听Nancy说起,她得了两个宝贝徒弟,说要好好培养。之前我没向她细问你们都叫什么,现在可要仔细记住你们的名字。”


    梅贞的双眸望向李善言,唠家常一般多问一句:“年轻人估计只顾着事业,扶光大大小小的事情很琐碎。这一进扶光,谈恋爱的时间都没了吧?”


    “梅总,我还是单身呢。”李善言脸一红,因为腼腆,没有继续接话。


    于是梅贞转向沈云微:“那你呢?云微。”


    梅贞望着工牌上的名字,笑了笑,柔和的声音因这个笑而轻轻发颤:“听说,你和秦家的长子结了婚,他叫秦砚修。”


    第24章


    沈家与秦家联姻的事,在北城上流圈子里是个大新闻。以梅贞的人脉,听闻此事也并不稀奇。


    于是沈云微点点头,简单道:“是,我们上个月结的婚。”


    “那该祝你们新婚快乐。”梅贞望着她,眼底浮现出一种特别的温柔与怜爱,“云微,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和你们夫妻二人一起吃个饭。”


    “谢谢梅总。”沈云微笑道。


    所谓一起吃饭,多半是因他们两家家世显赫,梅贞才额外客套几句。


    沈云微可不认为,自己的老板是真要邀请她与秦砚修共进晚餐。


    闲聊还没太久,门外隐隐传来人声。


    身为董事总裁的梅贞事务繁忙,来找她的人实在太多,她无暇再继续招待沈云微等人。


    于是乔南希带她们离开,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知道你们好奇,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一进门,乔南希就挺开门见山,“梅总就是我的师父。”


    这句话让沈云微和李善言都为之一震,但也算情理之中。


    从刚才乔南希在总裁办公室的举动来看,就知道乔南希与梅贞关系极为深厚,远超普通上下级。


    “我是在法国认识师父的,她和我妈妈是朋友。那时候还没有扶光,而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乔南希回忆起往昔,“十多年后,是师父领我入行,也是她把我带到台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去机场接她时,她说我已经青出于蓝,可我心里……一直为她可惜,可惜她那么早就决定不再做拍卖师,转到了幕后。”


    “可她自己好像并不遗憾。”乔南希笑了下,“因为她一手创立了扶光。”


    沈云微想起网络百科上的资料。


    扶光拍卖行是北城第一家拍卖行,成立于1997年。


    也就是梅贞二十八岁那年。


    “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带学生。”乔南希缓缓道。


    看到她们惊异的眼神,乔南希笑了:“很惊讶吧?但我确实一直没参加管培生项目,这回是师父劝我,说我不趁着年轻有精力时带几个学生,就可惜了。”


    “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参加项目,还牵了头。师父说,好苗子要选一选,所以我很认真地选了你们两个。”乔南希又道。


    “Nancy姐,我们是你选中的吗?”李善言有点不敢相信。


    沈云微也有些意外,她们都觉得这种导师制度是随机分配,却没想到,乔南希有进行过认真挑选。


    而按照她首席导师的地位,她很可能是第一个挑选管培生的人。


    “当然,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好苗子,身上各有一些我喜欢的特质。”乔南希微笑着望向两个女孩。


    沈云微与李善言的性格其实很不同。


    就像此刻,虽然同样都是在思考“被选中的原因”,但沈云微从容而平和,李善言则有些许迷惘与紧张。


    “好了,都早点回家吧,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想。”乔南希指了指她们放在茶几上的蜂蜜,“两位宝贝,别忘了拿。”


    待她们走到门口,乔南希才想起件要紧事,叫住她们,食指贴在红唇上,比出“嘘”的手势:“我和梅总的师徒关系,还请保密。”


    她顿了顿,像是在解释:“梅总习惯低调,不想走在台前受人瞩目。”


    闻言,二人都点头答应。


    乔南希可谓是扶光在媒体前一等一的“红人”了,如果让外界扒出这层关系,估计梅贞再难得到清闲。


    而乔南希将这个秘密独独告诉了她们,也可见她对她们的信任。


    身为职场小白的她们,心里涌出一股感动,第一次在Nancy姐身上真正找到了那种“姐妹”的归属感。


    虽然拍卖行为了秋拍的事十分忙碌,但在乔南希的意见下,古籍善本部还是尽可能给了众人完整的双休。


    沈云微原和秦砚修商量着,这两天要一起去医院陪秦砚修的爷爷,可周六一早就接到大姐沈云夷的电话。


    沈云夷早就同她说过,近期会回意大利。


    可她看着沈云夷一直未走,只当大姐是被爸妈和二姐劝住。


    谁知,大姐最后还是要离开。


    沈云夷早早订了周天下午的机票,可是没告诉父母,是打算着一个人悄悄走。


    然而,两个妹妹太了解沈云夷,自然瞒不住,得知情况都说要送她。


    无奈,沈云希为SG集团而忙得焦头烂额,临时的周末会议打乱安排。


    于是只剩沈云微一个,明天去送大姐,又因为她心里实在舍不得,接到电话后,立刻就跑回了沈宅小住。


    一两日里,沈云微听大姐感慨最多的话,就是:“北城哪里都好,就是待着太容易想到从前。”


    到了周天上午,大姐悄悄收拾好了行李,派沈云微的保镖乔姐避开人运出去。


    随后大姐以外出散心为由,挽起沈云微的手,在父母的微笑下双双出门。


    临出门时,沈云夷回眸一望,接着戴上墨镜,上了院中那辆早就等候在那儿的车。


    “小妹,总感觉爸妈这两年见老了。”沈云夷垂下眼眸,“好不容易你回国了,我却又走了,还瞒着他们,我是不是很自私?”


    “没什么自私不自私的。”沈云微握紧了大姐的手,“他们确实更想咱们三姐妹都在国内发展,可如果你在北城待着不开心,也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她想开解大姐,看大姐表露忧伤,更是心中不舍:“大姐,这次要去待多久呀?”


    “很久很久。”沈云夷将时限说得无比辽远。


    若是平时,沈云微总喜欢玩笑几句,逗逗大姐,可今天却说不出一句俏皮话。


    机场送别时,沈云微抱着大姐忍不住哭了,大姐倒是“坚强”,始终戴着墨镜,轻拍着沈云微的肩膀。


    沈云微总感觉脖颈处有一丝丝凉意,湿润的,渗入她领口的衣衫。


    良久后,沈云微听到大姐一声叹息:“真好,这下真是一别两宽了。”


    沈云微不觉得这样的话是说给自己听,“一别两宽”的形容更不适合家人。


    大姐过于伤感的言语,让沈云微只能想到一个人,且很快为此生出强烈的恼火来。


    “都是为了这个狗男人!”


    送别完大姐,沈云微和女保镖乔姐一起走出机场大厅。


    她的咬牙切齿,乔姐只当没听见,淡定地发动引擎,恪尽职守送她回家。


    然而她很快又来了一句:“哎呦呦,真是风光无限,狗男人粉丝一千多万。乔姐,他这是买粉了吧?”


    摆明了是在看野岸的微博主页。


    沈云微指名道姓,让乔姐不得不硬着头皮搭腔:“三小姐,可能买了点吧,但内娱顶流的粉丝多也很正常,更何况他有实力,我看今天他不还上了热搜第一吗?”


    和知根知底的人聊天就是好。


    双方谁都没说出具体在聊谁,可就是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又上热搜?”沈云微无语地点开微博,“住热搜上了吗?”


    点开后,微博页面的热搜第一赫然写着:


    #野岸留学#爆


    底下一列则是:


    #野岸退圈#


    #经纪人辟谣野岸未退圈#


    #野岸只是深造不会停止创作#


    #野岸读研#


    #野岸意大利#


    ……


    这是怎么回事?


    沈云微在广场上随便点进一个野岸粉丝的微博,粉丝转发了一位大粉的爆料。


    所谓爆料,看上去三分真实七分脑补,说野岸是因为年初录制一档音综时,发觉自己还有太多提升的空间,又一直向往意大利的音乐殿堂,于是下定决心申请了意大利的音乐学院。下面还具体分析了野岸最有可能去哪个音乐学院。


    评论区也有路人闯入,不明情况地质疑:“意大利的音乐学院基本都要会意大利语,这他会?”


    沈云微刷新了下,看到粉丝几乎秒回:“会哦,野岸意大利语B2。”


    B2?


    真的假的?


    沈云微没想到野岸会这种小语种,在她的印象里,擅长意大利语的,只有……


    大姐沈云夷。


    “三小姐,你是回家呢,还是回家?”前排乔姐正在讲谜语般问起她。


    她被问得发懵,后来总算明白了乔姐的意思。


    是啊,和秦砚修结了婚之后,在“老家”之外,她又多了一个“新家”。


    “当然是回‘老家’喽。”沈云微眯起眼睛,想了两秒,又改变主意,“算了,我一个人回去,真不知道怎么跟爸妈交代,还是回‘新家’避避风头吧。”


    “哦对了……”沈云微喃喃自语,“那家伙在医院陪爷爷呢,应该不在家吧。”


    乔姐近日很少与三小姐沈云微见面,不了解现阶段她与秦砚修的关系如何,还当他们是最开始那么僵,以为秦砚修不在家,沈云微巴不得回家躺着。


    却听沈云微懒散地下达命令:“先去医院吧。”


    与此同时,某私立医院中。


    正看着爷爷午休的秦砚修,发觉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一阵振动。


    怕影响爷爷休息,秦砚修立刻按了挂断,然后轻声走出病房。


    走廊里,秦砚修又走出好一段距离,这才垂眸认真看了眼来电记录。


    “秦牧”


    秦砚修立刻按了过去,对方几秒钟后接通,温声问道:“还在医院吗?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确实还在医院。其实早就能出院了,但老爷子不想回老宅,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秦砚修无奈道。


    堂兄弟几个,工作都忙,平时少有联系。但秦砚修与秦牧挺熟,说起话来并不十分客气,有时倒也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本来想在老爷子出院时就去探望,但家里孩子太小,我总不放心去外地,也怕絮絮劳累。”秦牧解释着,接着又道,“但你可能不一样。来繁城聚聚吗?我们谈谈合作?”


    果然商人重利,兄弟之间聚在一起也会兼顾赚钱。


    秦砚修轻笑了声,嗓音却渐渐沉下去,透出眷恋:“但我好像……也抛不下这边。”


    “抛不下?”秦牧似是听到了极稀有的字眼,敏锐地猜出缘由,“因为新婚吗?”


    秦砚修不语,仿佛默认了。


    “记得几个月前,你还对我说,一桩联姻,相敬如宾即可。”秦牧悠然道。


    第25章


    秦牧的客观陈述,让秦砚修无法反驳。


    相敬如宾,夫妻间交往如同宾客般客气。


    这曾是秦砚修对于自己婚姻的定位与期许。


    决定与沈家的三小姐沈云微联姻后,秦砚修早就打定主意,要将沈云微好好供起来,彼此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可如今才过去一个多月,他从秦牧口中听到这一自己曾经说过的词时,竟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实在不愿与沈云微客气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心里在意,才会抛不下。”秦牧看穿他一般说道,“其实只要人对,进入婚姻的方式并不重要。”


    有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砚修还处在自我迷茫中,可秦牧却是精准地将重点点到了人的身上。


    让他改变对婚姻的态度的,是沈云微。


    也只有沈云微。


    “早知道你这么看重这段婚姻,我们该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可惜已经错过,再过些日子,我们一家会来北城,恭贺你们新婚之喜。”


    电话那头,秦牧又道。


    “这你们不用太介怀。”秦砚修立刻体谅道,“家里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前些年因为生意上的事,我父亲跟你父亲闹得不太愉快。婚礼这种场合,来了就少不了彼此客套。你不愿意见他,也是情理之中。”


    “我确实不愿见你父亲,但那是因为他这个人做事不干不净。”秦牧谈起父辈的事很是坦荡,自己的心思也并不隐瞒,淡漠道,“一切与秦仲钧无关。”


    “也对,这些我也明白。”秦砚修道。


    论起与父亲的切割,秦家没有人比秦牧秦泽两兄弟做得更干脆。


    秦砚修知道内情,当年秦牧父亲秦仲钧可以说是害死秦牧母亲的始作俑者,秦牧的恨意可想而知。


    但秦牧在电话里公然评价秦世昌做事不干不净,秦砚修这个做儿子的,却也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只因秦砚修深知自己父亲的为人。


    “对了,你母亲的下落,你还有继续找吗?”秦牧突然问道。


    秦砚修闻言,沉默良久,才道:“我打算放弃了。”


    他浅淡的语气里透出无力,让人判断不出他此刻说出的决定是真心还是假意。


    于是秦牧又问出一句:“你真的相信就如你父亲所说,当年你母亲嫌弃你,所以一走了之,将你抛弃吗?”


    这话问到了秦砚修的痛处。


    他的呼吸声加重许多,情绪也少有这样焦躁不稳定的时候。


    “我不想相信。”他深叹一口气,兀自答道。


    如果相信,他就不会在这些年派人暗中寻找母亲。


    可如果完全不信,他的寻找该更加积极一些,而不是推进得如此缓慢,透着认命。


    “可我没有多少线索。”秦砚修沉声道,“我只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她的名字。父亲说她过得很好,其余的从不向我透露。”


    “我不知道她在世界哪个角落,我记住的名字都未必是正确的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更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


    “秦牧,有时候我真觉得再找下去,未必能找到我想要的结果。”秦砚修发出一声苦笑,“如果她真的在意我,会直到我三十一岁,都不来找我吗?”


    秦砚修生母留下的线索是那么少,且都是秦世昌告诉秦砚修的,秦砚修找起来自然困难。


    可旁人如果是要找秦砚修,却是十分容易。


    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从来都是母亲找他更方便,更容易。


    只看她愿与不愿罢了。


    在多年间断断续续的寻找中,秦砚修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的执念跟着动摇,由此心结更深。


    “有些事未必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秦牧开解道,“我母亲曾经见过你母亲一面,那时你刚出生。多年后,她还感慨你母亲那么爱你……”


    “是么?”秦砚修眼底一片黯淡。


    秦牧知道他情绪不佳,可该说的话还要说下去:“我只是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的境遇有点相似。我的母亲已经早逝,与我天人永隔。但你的母亲还在。”秦牧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希望。”


    “谢谢。”秦砚修启唇道。


    秦牧说的不错。


    他迫切想要知道当年母亲离开他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想要证明母亲并没有不爱他,并没有抛弃他。


    如果他停止寻找,那他将永远都得不到真相,也永远无法证明这些。


    “爸……”


    不远处的病房门口,传来秦砚修父亲秦世昌的声音,继母裴洛珠的尖细嗓音也混杂其中。


    喧哗一片,让秦砚修不禁深皱起眉。


    他快步走了过去,但一行三人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


    秦砚修正要推开门,便听到父亲笑着对爷爷道:“爸,别生气呀,这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一家人过来看你。”


    一家人。


    这从来都是秦砚修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字眼。


    当着他的面时,秦世昌并不会这么讲。


    而趁他不在,便能这么刺刺地脱口而出。


    但秦世昌没有说错。


    他们夫妻二人,加上从小带大的女儿秦思敏,才是真正完整的一家三口。


    而他,其实更像是一个多余又尴尬的存在。


    回想过去那些年,父母因故在他三岁那年分开后,父亲一心只为工作,却又不愿意把他给他爷爷抚养,执意自己带着。


    那个偌大的家,实际只住着父亲与他。


    父亲是不愿分出精力照顾他的,总是惯性地将他交给家里的保姆们。


    那时秦砚修觉得保姆阿姨们很亲切,因为一年里他见保姆阿姨们的时间,可要比见父亲的时间要多出数十倍不止。


    然而等秦世昌发觉,秦砚修待自己不如待保姆亲近时,又在一夜之间将那些保姆开除,从此定下每一年换一批保姆的规定。


    秦家老宅从此多了条佣人间彼此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忠于职守就好,还是不要和家里的少爷有什么超出工作之外的亲近。


    于是秦砚修最盼望的,就是假期时去秦家的山庄见身体不好的爷爷,那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感知到的温暖。


    爷爷再迟钝,久而久之也感觉出他受了秦世昌忽视,于是从疗养身体的山庄搬回秦家老宅。


    但没过太久,秦世昌就与裴洛珠结了婚,后来有了女儿。


    秦思敏降生后,秦砚修才发现,原来父亲是能记住儿女的生日的,还会特意给秦思敏庆祝。


    裴洛珠实际上是个爱浪漫的女人,很爱过节,他们三人总会一起庆祝节日。


    其中大多数时候,他也在场,会沉默在角落,看着他们三个人说说笑笑。


    他们三人的热闹,与秦砚修无关。


    每一个节日,似乎都在提醒他,他是个多余的人。


    于是他宁愿不过节。


    过往数年的记忆,与此刻听到的人声相重合。


    秦砚修听到爷爷不满地打断了父亲的话,道:“砚修也是你的孩子,怎么总待他那么冷淡?”


    “老爷子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是吧。”秦世昌不高兴道,“是我冷淡,还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冷淡?看着我就像是看仇人,结婚后好像更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我看他就是先天冷血,心里没亲人,没我,也没您。”


    “爸……”秦思敏隐隐听出父亲言语的失格,伸手去拉他,可根本拉不住。


    “你说这种寒孩子心的话,别扯上我。”秦盛国抬高声音斥责道,“砚修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比你可要孝顺太多。是我心疼你年幼没了母亲,把你惯成了这个烂样子!秦家养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秦盛国越说越激动,还要赶秦世昌出门。


    秦世昌与他顶了几句,看他真动了怒,怕气出好歹,最后还是住了嘴,提前悻悻离开病房。


    秦世昌这一走,使得裴洛珠与秦思敏格外尴尬,也待不下去。


    “爷爷,对不起,我们今天先走了……”临走时,秦思敏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待他们全走之后,秦盛国这才咳嗽起来,房间里的三个护工连忙围上前去。


    而走廊中的秦砚修,也赶忙走进病房。


    秦砚修忙着端茶倒水,轻拍秦盛国的后背,待他缓和后,才轻声问道:“刚才有人来看您了吗?”


    “没什么要紧的人。”秦盛国笑着遮掩过去,“砚修呀,一连两天了,怎么总不见云微呢?”


    “她在陪她大姐。”秦砚修解释道,“她们姐妹间感情很好。”


    “砚修,和沈家比,你这辈就要疏远太多了。”秦盛国感慨道。


    “我和秦牧秦泽,关系都还不错,算不上疏远。”秦砚修只当没听懂爷爷的话。


    可秦盛国却将话说得更明白:“那思敏呢?”


    “我知道因为裴洛珠的缘故,你对思敏很难生出好感。又加上当年你上高中时,就执意去寄宿制学校就读,那时她才上幼儿园。这些年,你跟她都没怎么相处过。可……”


    秦盛国顿了顿,叹气道:“可你们终究是兄妹,我一直希望你们能互相扶持,你也能看得出来,思敏品行不坏,甚至裴洛珠对你都挺讨好的。”


    “我当然看得出。但她讨好我,是为了给她女儿争取利益。”秦砚修面容冷淡,“就像我父亲,这些年培养我,也不过是看我有用,他能指望的人只有我。那么爷爷也希望,我能提携思敏,给她铺路吗?”


    “不。”秦盛国却摇摇头,“我是希望能让你多得到一份温暖,不再那么孤单。”


    “这两天我总梦到,从前你去山庄找我时,你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小小的,让人心疼。”


    “还好,现在你有了云微。”


    第26章


    听爷爷聊到沈云微,秦砚修的眉眼柔和下去,心中仿佛涌入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秦砚修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秦砚修匆匆低头瞥了眼,但似乎又迅速失落下去,重新按灭了屏幕。


    不多时,他终究止不住牵挂,又翻过手机,望了眼消息栏。


    “砚修,你在放不下什么?”秦盛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屏幕一直亮了灭,灭了亮,隐晦传达着主人的心思。


    无需费神,秦盛国就明白了缘由,直白问起:“想云微了?”


    “我……”秦砚修一时愣住。


    这两日见不到沈云微,他的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晚上单独吃饭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望向身侧空着的位置。


    给Astra添上几勺狗粮,被Astra使性子撒娇扑裤腿时,也会不自觉转头,像是想对某人说句话。


    他终是尝到了思念的味道,开始有了牵挂的人。


    “和云微聊过后,我就知道我的安排没有错。”秦盛国看他想得出神,更是笑容满面。


    但紧跟着,秦盛国想到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事情,秦砚修的不易,与他自己的日薄西山,笑意就渐渐勉强下去。


    “近几年,我越来越感觉身体力不从心。”秦盛国语带忧心,“去年就总在想,八十多的人了,土早就埋到脖子,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我又怕我一死,秦家就分崩离析了,你又成了孤零零一个。所以想着至少要在死前,看到你成了家。”


    “砚修,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看到你得到世间最好的爱,和爱人相互扶持,幸福安稳地过着日子,我就安心了。”


    年过八旬的秦盛国,大病一场后,说起话来已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只剩下那双凛然有神的眼睛,还有盛年时纵横商界英姿勃发的影子。


    秦砚修是听不得那个字的,皱眉握住秦盛国的手:“爷爷……”


    “没什么可避讳的,人固有一死。”秦盛国倒是看开许多,笑道,“现在我了无遗憾,阎王什么时候收都行。”


    秦盛国顿了顿,像是想起往事,清明的双目似有泪光:“阎王收我那天,就是我跟你奶奶团聚的那天。”


    秦砚修极少见到爷爷这么失态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爷爷总是乐观且旷达,可今天却流了泪。


    同样,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爷爷在他面前主动谈起奶奶。


    在此之前,爷爷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全家人也都知道这是爷爷的伤心事。


    “爷爷,Surprise!”


    正当秦盛国流泪之时,门口传来女孩欢快俏皮的声音。


    秦盛国听出是沈云微的声音,仓促地将眼泪擦了,清了清嗓子欢迎她:“是云微来了啊。”


    “我刚送完大姐,就过来找您啦。”沈云微观察仔细,看出爷爷方才流了泪,但并不打算揭穿,只当不曾看到,“爷爷,你和砚修在聊什么呢?我也想听。”


    积压心口多年的心事,总是需要旁人的倾听。


    秦盛国方才已经和秦砚修聊到话头,此时沈云微也来了,他更想起年轻时的往事,有了倾诉的欲望。


    “砚修,上回让你一起拿来的铁盒子,你放在哪儿了?”秦盛国问道。


    “我去找。”秦砚修立刻起身,打开书桌一侧的柜子,从堆起的那摞字帖上,拿起铁盒。


    他将铁盒双手捧到秦盛国的面前,秦盛国格外珍视地打开了铁盒,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小心地捏在手里。


    “这是……”沈云微好奇地看着。


    “这就是砚修的奶奶,我的妻子。”秦盛国长满皱纹、瘦骨嶙峋的双手,爱惜地抚摩过照片。


    “我们是在香港读书时认识的,是北城同乡,所以一见如故。毕业后,我们在香港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稍微大些时,我们经常乘着轮船周游世界,那是我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可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了海难。”秦盛国闭上眼睛,捏着照片的双手止不住在发抖,“我和她都落了水,当时她离我太远了,我拼命游向她,将她抱进怀里时,只感觉她浑身虚弱透了。”


    “我们都得救了,上了小艇。可她一个月后,还是因为肺炎并发症去世了。”秦盛国的双眼重新溢满热泪。


    “她没得太早,甚至没留下一张真正的彩色相片。”


    人生就是如此造化弄人。


    两人周游世界时,都不爱拍人像,只喜欢拍风景。


    直到妻子去世后,秦盛国翻遍她的遗物,才发现她的照片少得可怜,其中一张还是他们的结婚合照。


    其余几张,拍照时也没有太过讲究。


    六十年代末的照片,虽然看着是彩色,但那是摄影师手动洗胶片时上的色,终究失了真。


    不像现在沈云微给他拍的那些兰花,都那么色彩缤纷,如此鲜活。


    “她喜欢兰花,又总说,养花如爱人,养兰花更是如此,要我戒掉毛躁,争取成功养出开花的兰花。”


    “而我养了这么多年兰花,其实也总想着,她的名字里有个兰字,兰花开时,就像她还在。”


    秦盛国对早逝妻子的追忆,让沈云微与秦砚修心中触动。


    沈云微虽从小见父母恩爱,但这种恩爱与秦盛国夫妻之间的刻骨铭心比,似乎又是另一番心境。


    她也总算明白了秦家所谓的对于沉船的忌讳。


    原来秦盛国的妻子,因海难而死,造成秦盛国一生之痛。在这种巨大的阴影与伤痛下,他自然是不愿再见到沉船了。


    至于秦砚修,也是第一次听到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不怎么提起奶奶,却又经常手里捧着个铁盒子,呆呆坐上一个下午。


    随着年岁渐长,爷爷身体不好了,偷偷抱着铁盒子的时间却更长了,嘴里总念叨着。


    这些都是听家里的佣人说起的,秦砚修以为爷爷是帕金森开始加重,却没想到他是在悄悄思念妻子。


    “奶奶她真漂亮。”


    在秦盛国将照片递给沈云微时,沈云微歪过头,看得很认真。


    “是呀。”秦盛国受了她的感染,悲伤默默被敛去,回忆起过去的美好,“看她这两条辫子,她头发多,总发愁扎起来毛燥。我就跟她说,我头发多,求她给我匀点头发,别让我老了时成了秃头。”


    “她不愿意给我匀,还说等我老了时,如果我头秃了,她要第一个笑话我。”


    秦盛国接着便笑了,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前额:“我真成了秃头了,可没等到她来笑话我。”


    “奶奶才舍不得笑话您。”沈云微低声道。


    她捧着另一张合照,指着照片里的年轻恋人:“您看,奶奶的目光总在您身上。您……也是一样。”


    他们是真正相爱的人,虽然相聚的时间那么短,可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恋,终其一生的唯一。


    “是啊,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秦盛国喃喃道,“她是世上最爱我的人,我知道的。”


    “那一个月里,我一直住在医院,同她一起睡在她的病房。最后那天,看她越来越虚弱,我抱着她的手哭,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当年我就不该向她求婚,不该让她嫁给我,不该带着她乘轮船……没有这些事,她就不会这么年轻就……”


    “可她对我说,她从不后悔和我相爱。”


    秦盛国从铁盒中拿出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是他珍藏五十多年的宝贝。


    在红布褪去之后,沈云微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张银制的婚书。


    上面写着爷爷奶奶的名字,秦盛国与吴佩兰。


    以及长篇正式且极美的吉祥话,是比照着民国的样式做的。


    沈云微从前见到过不少婚书,年代更远的民国时期的婚书也有一定文物价值,她鉴定过真假。


    可此时此刻,她再无半点职业上的下意识。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对恋人间的真情。


    婚书是他们短暂爱情的见证。


    然而,短暂或许并不准确,爱情并不以一方的逝去作为彻底的终结。


    妻子去世后,秦盛国五十年来,不曾再娶妻,也没有恋爱,甚至不曾传出过半点绯闻,这些都是众人知情的。


    可见,真正认定一生的爱情,具有永恒的排他性,一切都只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于是,纵然妻子死去,秦盛国仍能带着他们的那份爱情继续走下去。


    “砚修,云微,其实我想把这份婚书给你们。”秦盛国下定了决心般,郑重道。


    沈云微闻言,是绝对不敢乱收的,连忙要推辞。


    可秦盛国打断她,先说出他的缘由:“活了一辈子,最后细想想,很多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什么要紧的。虽然我早就立了遗嘱,可那些不过是为了让我百年以后,不必看到家里因为钱的事闹起来。而我自己,我最看重的还是这铁盒里的东西。”


    “我受不了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但也舍不得带着这些全化为灰烬。”


    “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相片我会带着。但这婚书……”


    “我总觉得,婚书该由你们保存。”


    见证老一辈爱情的婚书,或许有着这样的宿命,去见证年轻一辈的爱情。


    与之绑定的,是他们无比鲜活的人生。


    第27章


    秦盛国将银制婚书轻推到沈云微的面前,要她保管。


    沈云微最终还是收下了,但话题一转,转到了兰花上:“爷爷,您既然那么喜欢那些兰花,不如我们把兰花搬回家?”


    她说的家,自然指的是她与秦砚修共住的别墅。


    “您不知道,家里可空了,外面虽然有个花园,可屋里基本只有那些没什么趣儿的富贵竹、发财树。”沈云微懊恼道。


    她隐隐透出有求于秦盛国的意思,倒不像是在帮秦盛国找到个兰花的好去处。


    “行行行,搬去吧。”秦盛国笑眯着眼睛,连连答应,“我的兰花在你们那儿放着,我当然更安心。”


    “只有花搬吗?”沈云微问道,“人呢?”


    “什么?”秦盛国没明白她的意思。


    “爷爷不和兰花一起搬来吗?”沈云微真诚地邀请他,“您早就该出院了,既然不想回那边,就跟砚修和我一起住吧。”


    “真行吗?”秦盛国迟疑道,“我个糟老头子……去打扰你们小两口……”


    沈云微正要回答,就听到秦砚修咳嗽了两声,便望了男人一眼,以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秦砚修却是欲言又止,看向爷爷的目光意味不甚明了。


    沈云微很快就想偏了意思,对秦盛国道:“不打扰呀,哪怕他觉得打扰,我也不觉得。”


    “如果这么说,那我也想和你们住在一处。”秦盛国道,“从前秦家的山庄产业已经转给别人,我一时想不到其他去处。至少想在你们那儿小住一段时间,作为过渡,等我置办好心仪的院子再说。”


    这些年,秦盛国实在看不惯秦世昌的所作所为,看见儿子时总生气,秦家老宅是待不下去的,他还想多活两年。


    “好呀,那我们派人帮爷爷搬东西,明天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就来接您回家!”沈云微干脆道。


    沈云微安排得妥当,秦盛国满意又感动。


    唯独秦砚修似乎有另一番心事,待他与沈云微一起出了医院,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才将事情说出口。


    “爷爷住进来以后,要辛苦你了。”他低声道。


    “啊?”沈云微茫然不解,“是辛苦陈姨他们吧?我平时在家也不做什么事,而且爷爷还会带着几个护工住进来。”


    “我不是指这些……”秦砚修侧过脸去,面上虽仍平和淡定,可声音又隐约透着紧张,偶尔顿住,“云微,你知道爷爷怎么想我们。等他住进家里之后,总不能让他看到我们是在分房睡。”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云微慌得几乎要从副驾驶座跳起来:“你刚才怎么没提醒我?”


    她只顾着替爷爷着想,想让他晚年住得更舒适,思来想去他也就只有在孙子秦砚修这里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也最顺心。


    可她却忘了,秦盛国同样也很看重她与秦砚修的感情。


    之前他们只需要在病房演戏,秦盛国这一搬来,他们就需要继续在家里演……


    “我暗示过你。”秦砚修只道。


    沈云微恍然想起秦砚修方才的那两声咳嗽,恼道:“你那暗示也太暗了,我根本没收到信号!”


    她还以为是秦砚修嫌弃爷爷,不愿与爷爷同住……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回家后我们要抓紧时间搬到一处,也要和洛叔他们统一口径。至于爷爷的住处,客房恐怕不太好,还是让他住次卧吧,你觉得如何?”秦砚修道。


    沈云微听他说了这么多,已在缜密地安排起来,不由凝神望向他道:“怎么听起来,感觉你有点……”


    “什么?”秦砚修喉结轻微滑动了下,大抵是由于紧张。


    “我也说不上来。”沈云微仍未收回眼神,就那么端详起他,“就是有点接受度太良好了吧。”


    好像几秒钟之间,他已经平静地接受了他们要一起住在主卧的事。


    不带一星半点的挣扎。


    “我看今天晚上可能搬不完。”秦砚修自动避开了她的疑问,将话题引到火烧眉毛的事情上去,“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上午留在家,中午也就收拾差不多了,然后我再把爷爷接回家。”


    “好吧。”沈云微细想着要搬的东西,其实全是秦砚修那边的,她自己倒是一身轻松,便道,“那辛苦你了,今晚我就不锁门了,你搬东西进出方便些,只要声音不那么吵人。”


    细节上,确实有很多地方要注意。


    比如秦砚修既然住主卧,那次卧套房里的卫生间就不该摆着他的洗漱用品。


    次卧的物品基本上要腾空,随后全换了新的,要把房间给爷爷一人居住。


    “好。”秦砚修应了声。


    车内安静下去,五分钟后,他才隐晦地提起最要紧的事:“那明晚开始,我们……你继续睡床,我可以在套房的小客厅睡沙发。”


    “那当然了!”沈云微也刚想到这茬,脸上一窘,像本就毛发旺盛又炸了毛的缅因猫,“不然还能怎么睡?”


    “没有别的睡法。”秦砚修连忙温声给她顺毛,“是我多问了。”


    沈云微这才缓和了性子,但路上也没再理他。


    然而等秦砚修晚餐后带着人来来回回搬东西时,她又默默走进次卧,小声询问他要不要帮忙。


    秦砚修知她是最嘴硬心软的,只说时间够用,让她好好休息。


    待沈云微睡下后,秦砚修就立刻屏退洛叔等人,独留他一个搬些轻便的东西。


    他始终轻手轻脚,难免步子缓慢。


    一趟趟走过时,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沈云微放在角落的乐高们。


    已经十月底了,沈云微的乐高还没怎么收拾,就这么堆在了角落。


    秦砚修想起周六就到了的东西,除去他的物件外,默默开始搬起乐高。


    次日清晨。


    沈云微在闹钟的吵闹声中醒来,她穿上拖鞋迷迷糊糊走去衣帽间挑衣服,打开衣柜后,看到多出的一排排男装,明显清醒了不少。


    这些哪来的?


    哦,正常。


    秦砚修搬来的。


    沈云微想明白后,就淡定地关掉了柜门,打开旁边的另一个衣柜找起衣服。


    换衣、洗漱,打理头发,又一路走回床边,拿起撂在床头的手机。


    而就在她路过原先堆放着乐高的角落时,空荡荡的地面让她一愣。


    她几乎是慌慌张张就往秦砚修的次卧跑,也不顾早上还要赶早高峰去上班。


    但走到中途,看到书房门开着,秦砚修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


    “秦砚修!我的房间遭贼了!”她一本正经控诉。


    “什么?”


    昨晚搬到很晚,今早又起了个大早,秦砚修正在打盹儿,恍惚间听到沈云微的声音,这才睁开双眸。


    “是我的乐高,全都不见了!”沈云微急到想哭。


    秦砚修闻言,神色不改,只平静地指了指她右侧的那面墙。


    沈云微转过身去,只见一整面通透的玻璃展示柜高高耸立着,她的每一个乐高都被妥帖地放置进去,且都按原貌归位。


    装了深黑色的背景板,柔和温暖的灯光从上至下,从前往后。霍格沃兹城堡,老友记,迪士尼城堡,英伦街角……


    还有沈云微很喜欢的冬季系列,姜饼屋、圣诞树、精灵屋……


    位置全都放得很整齐,灯光装饰得很漂亮。


    “你专门找人定制的吗?”沈云微问道。


    这面展示柜,似乎比她原先在沈宅的那几个柜子还要精致许多。


    而且他的书房本就是偏纵向布局,完全放得下,展示柜也就可以做到更连贯,以达到一整面的直观恢宏效果。


    “是。”秦砚修微微颔首,“也是刚巧,周六下午做好了送来的。我搬自己东西时,顺便也就把乐高都搬到书房了。”


    “但也是我自作主张。”秦砚修咳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是否满意。”


    他明显有点忐忑紧张,而沈云微已经大方地上前再次拥住了他。


    “秦砚修,你真好。”


    男人站在椅子旁,被女孩拥了个满怀,微卷的长发掠过他颈侧,他嗅到一缕沁甜的幽香,像花的香气。


    而这一次,男人不再想躲避,搭在身侧的手臂,情不自禁圈住了她的腰肢,紧了又紧。


    沈云微抱了几秒,就想撒手,却发觉秦砚修压根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于是推了推他的胸口。


    秦砚修却不知餍足地继续着这个拥抱,喑哑着嗓音,低声央她:“还想抱会儿,行吗?”


    平时那么冷冽寡淡的男人……


    怎么现在说话这么像撒娇?


    “你……”


    沈云微推他的力道轻了些,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时候,没几个人会抱我。”秦砚修沙哑的嗓音透出眷恋,“长大后,就更没人会拥抱我了,云微。”


    他从前在爷爷面前,也叫过她几次“云微”,私下偶尔也有。


    可都不如此时此刻那样充满着脆弱感,轻而软的声音是在挽留她,甚至是在求她。


    她终于还是心软,要安抚他般,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叹气道:“那再抱两分钟。”


    男人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要拥抱还需额外费力,努力弯腰压低了身高,好让沈云微不至于踮起脚尖才能回抱。


    沈云微答允他后,他满足地蹭着她颈窝,微阖上眼睛。


    沈云微总觉得他好像一头大狮子,高傲不可一世,在她面前却成了最温顺的存在。


    第28章


    说好的两分钟,心里默念着早就超了秒,男人却仍不撒手。


    “秦砚修……”沈云微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闷声催促,“我还要上班呢。”


    秦砚修这才松开手,垂眸望向她:“抱歉。”


    “没……”僵着的沈云微下意识就要回他“没关系”,随后反应过来,加快步子走回主卧,拿了包就赶紧下楼。


    她早餐吃得潦草,好在到了公司后,李善言给她分了些烘焙曲奇饼干。


    沈云微尝着觉得味道不错,小声找她讨要地址:“善言,你在哪家店买的呀?能网上下单还是只有线下?”


    “其实不是买的。”李善言腼腆道,“我自己在家做的。”


    “自己做的?这么厉害!”沈云微齐伸出两只手,摊开在李善言面前,“还有吗?想吃,爱吃。”


    “云微,你真的喜欢吃吗?”李善言不太确信地望着她,但还是把一大盒的饼干都拿了出来,“我周末闲着没事,就做了这些。以前也做过几回,不过这次的形状更看得过去。”


    “这哪儿是看得过去呀?你不要太谦虚了,明明又好看又好吃。”沈云微凑过去看着盒子里各种形状的饼干,眼神直勾勾盯着其中一种,笑道,“我最喜欢小鸽子形状的,但刚才一个都没吃到。”


    “你喜欢这种吗?那我全都给你。”李善言用纸巾将小鸽子形状的饼干全都挑出来送给沈云微,“你要是爱吃,我以后做了都带给你。”


    “好呀好呀。”沈云微连连答应,但也察觉到她隐隐还有其他期待,便半开玩笑地直接问她,“善言,你今天带了这么大一盒,不会都是给我的吧?我可吃不完。”


    “你吃不完的话,我重带回家就行。”李善言小声回道。


    “那怎么行?而且单看这盒子,就知道你是特意带过来这么多的,干嘛要重新带回家?”沈云微问道。


    “我本来是带给大家的,可……”李善言终于压低声音说出打算,望着盒子里的饼干显得犹豫又羞怯,“太尴尬了,我不敢拿着饼干去给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说话。”


    虽然曲奇饼干是李善言花了两个多小时辛辛苦苦亲手做出来的,但她觉得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送给别人,别人也未必收。


    “没事,我陪你一起。”沈云微鼓励她道,“我们先去找Nancy姐吧,她跟我们挺熟的。”


    “这……”李善言还在犹豫不决。


    沈云微从桌上拿起新完成的一部分拍卖图录,揽住她的肩:“别紧张,主要是去汇报工作的,顺便送Nancy姐饼干。”


    在沈云微的半劝半拉下,李善言总算是走到了乔南希的办公室门前。


    李善言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正要敲门,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老板梅贞也在,顿时生出退意。


    “算了云微,我还是放着自己慢慢吃吧。”李善言急着要逃离。


    “等等。”沈云微一把抓住她,“上周你收梅总的蜂蜜时,不是还不好意思嘛,这刚好是个答谢梅总的机会,也可以把饼干送给她。”


    说罢,沈云微敲响房门,在乔南希的“请进”声后,沈云微拉住李善言的手,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梅总好,Nancy姐,这是我和善言一起做的那部分拍卖图录,你先审一审,如果有要补充或修改的,随时跟我们说。”


    进来后,沈云微先与梅贞打了招呼,再与乔南希谈工作。


    乔南希点头收下图录,接着瞧见沈云微半推着李善言走到她们面前,眼底笑意流转至唇边,语气娇俏明媚:“还有件事,善言周末亲手做了曲奇饼干,想先请梅总和Nancy姐尝尝。”


    李善言是没想到沈云微社牛到这种程度,已经帮她开好了头,她便顺着话说下去,紧张道:“我用模具试着做的,如果你们想吃的话……”


    李善言捧着饼干盒,眼中带着期冀。


    盒里的饼干有按份分好的,沈云微帮忙分,乔南希接过其中一份,惊喜道:“谢谢心灵手巧的善言,我打算带回家给外甥女吃,她最爱吃这种曲奇饼干了。”


    梅贞亦接过一份,笑得温婉,向李善言道了谢。


    走出这第一步,接下来就轻松了许多。


    这回再不用沈云微的陪伴,李善言自己就能在大办公室转了一圈,挨个给大家发饼干。


    最后甚至还去了韩战国与孟昭的办公室,两人也都收下了。


    听到那一声声道谢,李善言终于也笑了出来,轻松且发自内心。


    然而李善言做的饼干确实太多,发完古籍善本部的全员后,竟然还剩了些。


    “这些都给你吧,连盒子一起。”李善言道,“我自己一个人住,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放着容易坏。”


    “行,那谢谢喽。”沈云微爽快接纳。


    而李善言想起什么,接着又补了句:“云微,你可以带回家和你老公一起吃,谢谢你们那天送我回家。”


    人与人性格不同,李善言就属于心里默默把旁人对她的种种好全都记着,总想找机会报答回去的那种。


    而沈云微听到那句“老公”,又想起今晚开始,她真的要跟秦砚修睡在一间房里,下意识又有点别扭。


    “不用,带给他干嘛……”她小声嘟囔了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不用客气~”沈云微收起了饼干盒,给李善言比了个心,“爱你!”


    拍卖图录的编制,最耗时,最繁琐,是一个精益求精的过程。


    众人很快就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查找文献,对比考证,筛选核心内容编纂成文,按模板进行排版。


    一步步的校对,一步步的调整补充,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得细致专业,不辜负客户的信任。


    白天又忙碌了一整天。


    下午下班回到家后,沈云微刚进门,就看到秦砚修的爷爷已经坐在一楼会客厅中。


    “爷爷。”沈云微向他热络地打起招呼。


    “是云微回家啦。”秦盛国起身将旁边的另一杯茶递给她,“忙一天,渴不渴?这是砚修新沏的茶。”


    “谢谢爷爷。”沈云微还真有些口渴,接过喝了几口茶,听他提起秦砚修,就随口问道,“他人呢?”


    “果然是刚结婚。”秦盛国笑得意味深长,“刚一回家,就急着找砚修了?”


    沈云微:“……”


    “他也刚回来,去卧室换衣服去了,你上去看看吧。”


    看她不说话,秦盛国只当她是害羞,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让她上楼找人。


    沈云微怕过多的避让会惹来怀疑,也就顺着秦盛国的话,径直由旋梯上了楼。


    然而地方住久了,总有思维上的惯性。


    在爷爷的注视下,沈云微差点就走过了地方,要往秦砚修原先住的次卧去。


    人已经快走到书房门口时,这才反应过来,悄悄收回脚,进了主卧套房的门。


    小客厅没人,卧室也没有,沈云微往衣帽间走,正迎上秦砚修边穿上衣边往外走。


    他身上是宽松的家居服,不似白天时那么紧绷严肃,此时扣子还没扣好,衣衫虚掩下,露出紧实而饱满的大片胸肌。


    沈云微看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后,这才慌着用手心遮住眼睛,失声叫出来:“哎呀!你怎么不避人!”


    “嘘,小声点。”秦砚修抬手捂住了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吵到让楼下的爷爷听见。


    看她神色平静下来,他才松开手,慢条斯理地继续扣扣子,一粒一粒,由上至下,遮住了他上身精瘦的筋骨。


    而后他望向沈云微,抬了抬眉,颇有几分坦然:“照常理讲,我在家需要避着谁?”


    乍一听确实是在回复她刚才的那句话,可沈云微听了,总感觉这家伙言语间透着一股欢快与得意。


    秦砚修心情很不错?


    “那家电子公司的重组,推进很顺利?”她猜测道。


    秦砚修却回得很含糊:“还行。”


    待她想要继续问时,秦砚修已经眼尖地注意到她左手拎着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是善言,就是我那个同事自己做的饼干。”沈云微低头望了眼,道,“她送给我一些,然后……”


    “然后你特意拿回家给我?”秦砚修接话道。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听起来为什么又有点……


    在她面前,秦砚修已比以前自觉许多,接过盒子,打开后,便拿了一块品尝。


    甜香在口腔内溢开,萦绕在唇齿,似乎也充斥在心间。


    男人双眸含笑,深邃的冰蓝瞳孔中似乎盛着闪烁的星光,哑声问道:“是单独只带给我吗?”


    “不然还有谁?”沈云微反问他,可意识到若有似无的暧昧,便略抬高声音解释,“爷爷年纪大了,这种糖分高的饼干又没法吃。”


    “嗯,是。”秦砚修只是笑。


    这种温柔如水的笑,却有点惹恼沈云微,她突然改了主意,盖上盒子道:“也不是只给你,陈姨,还有洛叔他们,都可以分一分,一起吃。”


    “我看谁敢吃?”


    秦砚修拧着眉,似乎很不满她的这一决定。


    “怎么这么霸道?一盒饼干而已。”沈云微懵了,“你这么喜欢善言的手艺吗?”


    听到旁人的名字,秦砚修愣了下,朝她摇头。


    “和李善言无关。”他皱眉道。


    “那就是你爱吃曲奇饼干。”沈云微继续主观臆断,“那我让洛叔平时给你多买……”


    “沈云微……”秦砚修忍不住打断了她。


    在窗外渐暗的夜色与衣帽间暖黄的灯光中,男人眼底暗潮翻涌,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几分,带着极强的占有欲。


    “你给我的东西,别人休想占了去。”


    “仅此而已。”


    第29章


    秦砚修对于这盒饼干的偏执,宛如小孩子守住自己心爱的玩具,可又不似这般单纯,而是混杂着其他情绪。


    沈云微愣着没说话。


    她揣度着秦砚修的真实用意,而当她转头瞧见爷爷秦盛国正走进来时,一切都“明白”了。


    于是她抬起手临时发挥,纤细柔软的手指抚过秦砚修肩膀,略停了停,这才细心地为他整理了微翻的领口。


    这一举止亲昵且自然,就好像她做过许多回,他们俨然是真正的夫妻。


    秦砚修低垂眼眸,凝着她的脸,四目相对时,恍然有种依恋的错觉,加快的心跳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却也注意到了爷爷的到来,随之意识到她这样做,不过一场戏,又瞬时失落下去。


    但失落亦是须臾一瞬,他很快就纵着自己,借由这场戏,顺势握住沈云微的手,在他温厚的掌心摩挲着,嗓音温沉沙哑,压得极低:“谢谢。”


    他也临时发挥?


    沈云微总感觉她的那只手,在秦砚修的轻揉下开始发烫,脸也不自觉泛起红,慌着要挣脱,可又不想闹出动静,于是任由他握了一阵,直到爷爷开口时,她才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


    “都下楼吃饭吧,云微,砚修一直在等你回家后一起吃饭呢。”秦盛国笑道。


    “哦,好。”


    沈云微看了眼身侧的秦砚修,怕他又临时发挥,忙加快脚步,逃似的先行下了楼。


    身后的秦砚修,不由轻笑了声。


    事实证明,爷爷搬进来之后,二人真正开始的同居生活,沈云微比想象之中还要不习惯。


    她从前独占的卫生间、浴室、衣帽间等,现在都要与秦砚修共享。


    以后洗澡要排队了。


    在她挑好喜欢的睡衣,准备进浴室时,也开始犹豫是不是要与秦砚修问询一番。


    好在秦砚修此刻又去了书房,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洗澡,也就省了这份沟通的功夫。


    待她洗完澡走出浴室,又过了一阵,秦砚修才从书房回来。


    沈云微正在吹头发,吹一阵,停一阵,好不悠闲。


    秦砚修看了她几秒,突然问道:“你怎么不穿睡裙了?”


    平日看见她时,她偏爱穿睡裙,且是吊带款。


    “这不是要跟你一起睡吗?”沈云微没好气地回道。


    几秒钟后,她才回味到其中的歧义,忙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穿睡裙很容易没个睡相,裙边会翻起来,我们毕竟男女有别。”


    大概也就只有他们这样的夫妻,才会谈到“男女有别”的字眼。


    秦砚修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多问。又看时间不早,便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沈云微已经将头发吹干,坐到桌前,捧了本书看。


    长发实在碍事,发丝时不时垂到书页上,又或是遮住她的视线。


    她正要将长发扎起,却发现白天戴在手腕上的那根发圈找不着了。


    别处都不见,多半是遗落在浴室中。


    此时浴室的水声已经停止,沈云微便起身去了浴室门口,正瞧见秦砚修侧对着她,在清理镜子上的水雾。


    “秦砚修。”她轻声唤了声名字。


    在她侧前方一两米的男人却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认真擦着镜子。


    疑惑之下,她只有抬高些声音:“秦砚修!”


    秦砚修终于迟疑地偏过头去,但方向上并没有那么准确,眼神扫过她后,这才定了定心,道:“你在叫我吗?”


    “对啊,我都叫你两声了。”她走到他面前,只隔几拳的距离,“你有没有看到一根黑色的发圈?”


    秦砚修抬眸望着她,略停了下,才回道:“看到了,原先挂在墙上。我猜想可能是你的,就先收了起来,免得被水淋湿。”


    说着,他擦干双手,拉开镜子旁的冷白收纳盒,将黑色发圈递给了沈云微。


    “谢谢。”沈云微接住了,眼神同时扫过收纳盒里的其他东西。


    浴室里的物件,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她的。


    但那两个深黑色的小东西,她瞧着很陌生,估计是秦砚修的。


    她还想细看,但秦砚修已经将东西握在手中,迈步离开浴室。


    沈云微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当即便追着他问:“这是什么?”


    几步间的距离,秦砚修没有回头,就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一样。


    沈云微终于渐渐明白过来,心里有了个答案,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使得他停下脚步。


    “是助听器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UCL读书时,沈云微也曾见过一位同学佩戴助听器,但看着更显眼些,摘掉助听器时,几步之内的距离,她也未必能完全听清别人的话,需要别人刻意抬高声音,或者再近些距离。


    此时此刻,沈云微与秦砚修只有一拳的距离,秦砚修显然听清了她的话,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应声:“嗯。”


    沈云微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确认。


    但她也跟着诧异,诧异于外界众人并不知晓此事,诧异于与秦砚修住了这么久的自己,也是今天才发现。


    这一发现,竟还是出于偶然。


    思来想去,平时秦砚修估计也只有面部接触到水时,比如洗脸、洗澡之类,以及睡前,才会摘下助听器。


    而他佩戴助听器的事,都因为他们并不同房,也不共用卫生间与浴室的缘故,让沈云微丝毫不曾察觉到。


    更何况……他的助听器长得如此小巧,耳内式,呈深黑色,戴上后,在社交距离下根本看不出。


    得知秦砚修有听力障碍后,沈云微久久没回过神来,静默地望着他的耳朵。


    秦砚修洞悉到她的复杂眼神,刹那间显得敏感而警惕:“沈云微,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沈云微却摇着头,“我是有点心疼你。”


    秦砚修闻言,微微一怔。


    面前女孩的心实在好软,哪怕他们只是联姻,并非真正的情深夫妻,她也会心疼他。


    这一瞬间,他再无半点顾虑和包袱,只想告知沈云微关于自己的全部。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向她告知他的病症:“我的双耳有听力障碍,以及我身上表现出来的特殊的地方,其实是因为我患有瓦登伯格氏症候群。”


    秦砚修说话时,还是有意识地不直说他心里一直很介意的点。


    但沈云微听得懂,他所指的特殊的地方,是他前额的几缕白发,以及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她早该想到,秦砚修曾经回答过的“天生”,就代表着他的特殊另有原因。


    他是亚洲人,容貌却有这些特征,原来是因为他的病。


    瓦登伯格综合征,是一种基因病,发生率约为几万分之一。一般会造成听力障碍,白发以及蓝眼,但对视力通常没有太大影响。


    “那个年代,孕检没有那么细致。我出生后不久,才查出来这个病。好在智力不受影响,听力障碍也可以通过佩戴助听器来弥补。”秦砚修温声道。


    虽然说话时如此平和,可秦砚修心里却在翻涌。


    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缺陷。


    左右耳两个小小的深黑色助听器躺在他的掌心,平时为了尽可能不被人看到,他定制了隐形助听器。


    可是再小巧精致,也无法等同于虚无。


    他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东西,洗完澡后,不过片刻没有戴上,他就听不到沈云微的声音。


    这样也好,如果此刻沈云微说了什么怜悯的言语,他同样也听不见。


    秦砚修握着助听器,低垂下颈子,没再看沈云微一眼,而语气已转为一种近乎绝望的低沉。


    “父亲告诉我,这就是母亲抛弃我的原因。”


    “一个离开助听器,什么也听不见的聋子。头发莫名其妙白了一缕,还有着那么难看的一双眼睛。”秦砚修悲哀地倾诉着,说着灰心之言。


    下一秒,却感觉颈上一热。


    原是沈云微伸手揽住他颈,拉低他身,挨近他的那双眼睛。


    “助听器离不开,我们就不离。”


    “所有人的头发最终都会白掉。”


    “而且眼睛哪里难看了?”沈云微望着他的眼眸,如望着两颗宇宙中最灿烂盛大的星辰,“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很像漂亮的白狮,也有双蓝色的眼睛。”


    白狮的白色毛发,并非白化病,而是由罕见的基因突变所致。


    它们的眼睛一般为浅蓝色,极其罕见,全球只有几百头,沈云微也是在看纪录片时才知道它们的存在。


    “很远古的品种。”沈云微缓缓道,“听说南非有,但最早是生活在被冰雪覆盖的北极。我从没想过,狮子能活在那么寒冷的地方,也难怪,毛发会是像冰雪一样的白色,那是它们的保护色。”


    “而我在想……”沈云微缓缓挨上秦砚修的额头,柔声道,“身处极寒地区的白狮,并非习惯了这份寒冷,也并非喜欢孤独。”


    “白狮渴望温暖。”她的双手抚上男人的双耳,杏眸凝望着他,“你也一样。”


    第30章


    秦砚修像白狮。


    虽然身处同类之中,却因为特殊的外表,俨然成为异类,由此造就了他孤傲冷僻的性格。


    或许只有真正了解他的过去经历,看到他私下里的真实模样,才知道——


    他高傲不可一世。


    却也敏感又脆弱。


    “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完全厌弃自己。”沈云微的声音,虽柔和却也充满治愈的力量。


    “就像你并不会用戴美瞳、染黑头发的方式,去遮掩住这一切。”她聪慧洞察。


    也直白指出:“或许就是一种潜意识,你还是想保有自己生来就有的原样。”


    最后,她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额头,紧贴的距离足以让秦砚修听清。


    “只是这个世界上,狭隘的人太多,一定让你吃了不少苦。”


    她温柔的声音仿佛有无尽的包容,秦砚修只觉得外界对沈云微“骄纵”的笼统评价,实在无法真正概括她。


    她那么好。


    宛如神祇,拥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心,折射出来的光却并不冷,而是如同日光般和暖。


    秦砚修觉得自己正在被太阳照耀,热烈的光芒让他双目一热,整颗心因她而动摇,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湿润了眼眶。


    “哭啦?”


    面前的沈云微很快发觉他的异样,即使他已第一时间侧过身。


    “别太感动。”沈云微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对朋友一向都很好。”


    秦砚修迟疑了一阵,才轻念着重复:“朋友?”


    “对啊,我们不算朋友吗?”沈云微从他手中拿过助听器,“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既然刚好让我看到你在难过,我安慰安慰你,也是应该的。”


    “嗯,朋友。”秦砚修淡声道。


    沈云微瞧见他站了起来,走出主卧的门,似乎要往书房而去。


    拐弯从她眼前消失时,那道颀长的身影透着一丝她不甚明白,恍如错觉的怅惘失落。


    沈云微还拿着他的助听器,在房中四下搜寻后,又找到了她需要的棉签,然后也出门往书房走。


    门仍是虚掩的,她回想起新婚夜时,她偷看秦砚修反被抓包的那一幕,不禁一笑,心境早不似先前那样对他抱有警惕。


    她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来到他的身旁。


    秦砚修并未察觉,直到她的手又一次抚上他的左耳。


    “别乱动!”沈云微预见了他的抬头,凑在他耳边严肃地警告。


    在她将棉签轻轻伸入外耳道时,秦砚修的身躯明显僵了下,而后阖上眼睛,任由她帮忙清理掉水渍。


    在清理过程中,她发觉男人的耳朵很敏感,短短几分钟而已,他的耳朵竟然红透了,指尖偶尔不小心碰触到时,也能感知到他在发烫。


    于是最后,她握着左右耳两个助听器犯了难,索性递给秦砚修本人。


    “你自己戴吧。”沈云微一窘,“我不太会戴,怕手上没个轻重,反而弄疼你。”


    秦砚修依言熟练地自己戴上了助听器。


    过往数十年中,助听器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总觉得戴上后会获得一种安心。


    今天也是如此。


    可又好像并不完全相同,除去助听器给他的,他还从某个人身上获得了另一种安心。


    “谢谢。”秦砚修哑声道。


    “不客气。”沈云微语气轻快,帮完忙后,就径直离开书房。


    然而身还没转,她就发现秦砚修也从书房走了出来,不禁满腹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又出来了?”


    “进来关灯而已。”秦砚修抬手按了开关。


    “好笨。”沈云微嗔道,“不是可以全屋智能遥控吗?还要你跑一趟?”


    秦砚修勾唇轻笑,并不言语。


    小客厅与卧室间并无房门阻隔,时至今日,他们终于真正共处一室。


    秦砚修晚上要睡的那张宽大沙发,离沈云微的床虽远,但也并非完全被遮挡视线。


    沈云微躺在床上玩手机时,余光偶尔就能望到躺在沙发上的秦砚修。


    这种私密空间里突然多了个人的感觉,好陌生,她需要花时间去适应。


    好在她现在不喜欢秦砚修,秦砚修也不喜欢她,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做到“秋毫无犯”。


    十点半,到了秦砚修该歇下的时候,沈云微主动将主卧的灯灭了大半,只余两小盏夜灯。


    上班之后,沈云微真正最放松的时间段,其实就是睡前那一两个小时,玩手机能给她带来最直接的快乐。


    她压根就不是十点半能去睡觉的人,总要玩到十二点才闭眼。


    可今天,她玩起手机,总不太安心。


    怕秦砚修看到她在熬夜,又怕她的笑声吵到秦砚修,让他第二天四点半起不来床。


    但转念一想,这点屏幕的亮光,应该还不至于让他捕捉。而他睡前一定摘下了助听器,什么都听不到。


    等等,那秦砚修每天到底是怎么起床的?


    强烈的好奇心将沈云微包裹住,左思右想之间,在昏暗夜色中,沈云微试探般叫了声他的名字:“秦砚修?”


    一秒,两秒,没有应答,他果然已经睡了。


    沈云微正要作罢,却听到男人冷冽的声音轻轻传来:“怎么?”


    “你还没睡,没摘助听器嘛?”沈云微翻了个身,歪到朝向秦砚修的那一侧。


    “嗯。”或许是睡前阶段,男人的语调轻懒,平缓如海,“一时还不困,睡不着。”


    “哦……”将自己用薄被裹成一团的沈云微组织着措辞,声音绵软,“秦砚修,我就是有点好奇,听不到闹钟的话,你每天是怎么按时起来的呀?”


    “生物钟。”秦砚修温声回道。


    “好厉害!”沈云微不吝求教,“生物钟怎么养出来的?你教教我。”


    沈云微认为,经常定五个闹钟才能安心去睡觉的自己,非常需要这项技能。


    “可以教你。”秦砚修慵懒地抬起手臂,枕在颈后,微眯起眼睛,语调微扬,“但你要拿什么答谢我?”


    沈云微听到他在讨要答谢,心里不禁吐槽他太过守财奴,轻哼道:“大财迷说吧,多少钱能买下你调生物钟的秘方?”


    静默片刻,空气中,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


    “逗你的。”他向来寡淡的声线,这时也透出一丝舒适的惬意,“我天生如此,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调。”


    “大骗子!”沈云微气恼道,“差点就要给你转钱了。”


    “那你的钱还真好骗。”秦砚修道。


    他毒舌功力不减,沈云微一时说他不过,也就避其锋芒,不再理他。


    几分钟后,他却突然又开口:“沈云微,明晚帮我个忙吧。”


    “什么?”沈云微不太积极地回他。


    “明晚有场商务晚宴,我身边缺位女伴。”他道。


    “哦,你发愁这个啊,那安排女秘书?或者其他女下属?朋友?”沈云微顺着自己的常规思路道,“这种商务活动按理来说都很好定人啊。”


    “沈云微。”男人的声音莫名抬高了些,隐隐透出不满。


    “我想你来当我的女伴。”他终于着重地说出这句话。


    沈云微这才明白过来,含糊道:“也不是不行,可我白天忙工作,晚上还去晚宴,很累的。”


    听着这番言论,秦砚修只觉得她下一句就该推辞了,可她却峰回路转,接着道:“那你给点出场费吧,弥补下我的劳累。”


    她显然还记挂着方才他逗她的事,不愿占据任何弱势,也在调侃他。


    秦砚修不由笑了,无奈道:“到底谁才是财迷?”


    “是我,是我。”沈云微爽快地接下了这个称呼,捧着手机激将,“秦总到底舍不舍得给?”


    “如果你要。”秦砚修温声答她,“那就没什么舍不得的。”


    “算啦。”看他还真有给自己转钱的意思,沈云微连忙制止,“我逗你的,晚宴的具体时间和地址告诉我就行,然后派司机准时来接我。”


    然而黑暗中,秦砚修却沉默下去。


    数秒后,沈云微手中的手机轻轻振动了下。


    沈云微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消息栏,一头雾水地点进银行发来的短信。


    银行卡到账5201314元。


    啊?


    “秦砚修,你疯啦?”沈云微惊得不轻。


    虽说沈家也有钱,沈云微从小不缺钱,可在父母的教育下,也知道赚钱不易。


    像秦砚修这种,因为一句玩笑话,随便给人转几百万的人,她真的第一次见。


    然而沙发上的秦砚修显然错会了她的意思,还朝她轻声解释:“我不是有意要转这种数字,只是特殊意义的数字看着好看。”


    看着好看?


    沈云微只想说他财大气粗。


    “算了,我给你转回去吧。”沈云微道。


    然而下一秒,她望着短信上只有尾号的银行卡号发了呆。


    她根本不知道秦砚修的银行卡号。


    “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银行卡号的?”沈云微生出疑惑。


    沈云微自认还算是个细心的人,可总有些时候,发觉秦砚修比她更细心,总会先她一步。


    “我之前问过岳母大人,关于你的一些事。”秦砚修咳了一声,“然后她告诉我了不少。”


    沈云微:“……”


    她早该知道,自己的母上大人泄了不少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