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戒断·下 李知过了一段很……


    李知过了一段很是焦头烂额的日子。


    汪小春让他开始接触公司里的事物, 李知下课了再也不能跑回宿舍睡大觉,而是公司学校两头跑,他从周国雄的秘书做起, 可李知实在看不懂那些商业文件。


    某一次他险些将一封重要的报告丢进碎纸机里,还好秘书长及时地拦住了他, 这才使得李知免遭大难。


    可这件事到底还是传到了周国雄的耳朵里, 李知不可避免地挨了一顿痛批, 周国雄看着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你妈妈了,你的能力, 比起你哥哥也差了太多了。”


    李知脑海中当即“嗡”一声响, 自打周柏宇被“流放”到国外后,周柏宇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哥哥已经逐渐淡出他的世界。


    现在周国雄突然提起,竟让李知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但很快的就是后怕——周国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突然提起周柏宇,是不是消气了, 后悔了?


    毕竟是自己与发妻的亲生儿子, 感情肯定是不一样的……李知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经商头脑, 商业敏锐度也不够,如果周柏宇回来, 他定然是争不过他的。


    李知倒也不是贪图于周国雄手上的那点股份, 周家的企业是如何的庞然大物, 周国雄送给他的那百分之一, 足以李知这辈子吃穿不愁。


    他真正害怕的,是汪小春。


    李知当然知道汪小春想要什么,又希望他得到什么, 眼见着就要大获成功,若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遭殃。


    李知没办法,寒假时自掏腰包跑去b市读了一个多月的金融班,这钱花得不算太冤枉,虽说李知对生意上的许多事还是一知半解,但至少不像最初那样,周国雄说什么他都听不懂了。


    周国雄现在不带着他,踢皮球一样把他踢到市场部,李知就乖乖地跟着CMO干活,出去东奔西跑……好在这CMO跟汪小春的关系还不错,汪小春帮他打了招呼,领导平时对他也挺关照。


    总之李知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他跟着领导跑了几个大单之后,领导就向上给他爸打报告说李知“出师”了(当然也不排除是汪小春的示意)。


    周国雄未必不知道汪小春私底下那点暗戳戳的小动作,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国雄这两年身体不大好,频繁的进出医院,年纪大了,野心也不如从前,他是有点想半退了。


    汪小春也劝他:“前半辈子活得这样累,到了这把年纪,是该好好休息了,国雄,差不多了,过满则亏啊。”


    周国雄闭着眼睛:“那你说该怎么办?”


    汪小春闻言不说话,只是柔媚地倚靠在他怀里,周国雄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你但说无妨。”


    汪小春只是摇头——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适时的示弱,适时的装傻,她的招数未免高明,但周国雄就是吃她这一套。


    他低下头,汪小春未施粉黛,面庞素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可这个女人不像他,她依然如他们初见时一般美丽,更加富有韵味。


    周国雄心软了软,他知道汪小春想要什么,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思及良久,而后沉重地叹了口气:“这样,让小知去试试吧。”


    汪小春仍然装傻,垂眸一笑:“不是已经在试了么。”


    “前几年吧,我收购了一家电器公司,刚开始还好,这两年很不景气。”周国雄继说了下去,“今年第一季度报表我看了,同比下降20%,单子也越来越少。”


    “这样我给小知三个月的时间,小知要是能将这家公司盘活了,我就把我名下一半的股份给他。”周国雄说。


    汪小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若李知拿到了这一半的股份,再加上之前送他的那百分之一,那么李知就成了整个集团的控股股东——只要周国雄能吐出这一半,汪小春就有法子让他将另一半也给吐出来。


    “不是说他现在出师了么,也算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周国雄复又捏捏汪小春的手,“我知道你疼他,只是有时候,还是得让孩子一个人去闯闯。”


    这就是让汪小春别插手,李知能不能成功,全看他自己的本事。汪小春心里咯噔一跳,她知道李知其是不是做生意的料,可周国雄既然这样说了,也就意味着她没有插手的可能。


    “那是当然。”汪小春柔声道。


    ***


    这家电器公司原来是做家电的,只是这两年,家电市场已经饱和了,好的单子也落不到它头上,要想赚钱,只能另辟蹊径。


    今年最赚钱的三大风口行业——低空经济、新能源、AI智能,李知考虑再三,还是打算从新能源行业下手。


    李知打算与新能源汽车品牌合作,为其配备电器,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给车子配什么彩电冰箱电动沙发……现在人讲究生活品质,电车又卖得好到不行,但凡李知能将这单生意谈下来,那么之后就不用愁了。


    s市本地就有个新能源汽车牌子,这个品牌是中外合资,老板是华裔。这品牌走的高端路线,但是性价比很高,今年第一季度交付9万辆,算是国内新能源汽车品牌里top前几的牌子了。


    李知势必要将这块肉给啃下来,那段时间研究这品牌研究的废寝忘食,一份项目书改了上百次,每天睡眠时间都不超过三个小时,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李知压力太大了,他生怕自己做不好,生怕汪小春会发火——那感觉就像念初中的时候面对期末考试。


    他甚至腾不出时间去找邓卓远说说话,忙起来的时候李知连药也顾不得吃,反应过来的时候又私自停药好久了,李知不知道下次复发是什么时候,他很不安。


    李知费了不少劲才打听到下个星期在某星级酒店有场酒会,这家汽车品牌的老板也会去,紧接着更让李知头疼的是酒会的邀请函。


    周国雄不让汪小春帮他,无异于是将李知所有的门路都断了,至于李知自己,又没有人买他的面子——他给周国雄当了没两天助理就被踢走了,周国雄从来没有亲自带着他出现在人前过,谁晓得他是谁啊。


    眼见着酒会日期逼近,李知都没能拿到邀请函,可不论有无,李知总归还是得去的,大不了守在门口等着人家出来了再谈,可如果这样,成功概率就大打折扣了,很有可能还没近身,就被保镖拦住了。


    李知心事重重,连着好几夜都没閤眼,也不知是压力太大还是怎么的,当天醒来头痛得要命,还莫名其妙地觉得冷,李知也顾不得这些,强忍着不适地前往酒店。


    果不其然,由于没有邀请函,他在宴会厅门口便被安保员拦住了,“先生,没有邀请函不能入内。”


    “抱歉…我……我邀请函落在家里了。”李知支支吾吾道。


    那安保员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非常抱歉,必须有邀请函才能进入。”


    李知还不肯罢休:“我……我有个朋友回去拿了,他一会儿会送来的,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对不起,先生。”安保员冷淡而不失礼貌地说,“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这是我们的规定。”


    “或者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姓名与号码,我去核对一下名单。”安保员又道。


    李知怎么可能真的告诉他?说自己的名字不就穿帮了,说别人的名字么,又要核对身份信息,更是穿帮,简直进退两难么。


    李知垂死挣扎:“这个…我不方便透露,但我真的有邀请函。”


    “先生,规定就是这样。”那安保员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话。


    看来真的没戏了……李知很不甘心,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放弃跟安保员扯皮,先找个地方避避的时候,忽然有道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他是我的朋友,他的父亲是周氏集团的董事长,我能证明他有邀请函。”


    那安保员的嘴脸一下子就变了,从虚假的礼貌变成真心实意的讨好,连身体都向前弯了弯:“褚公子!您好您好…哦,原来这位是周董的公子,抱歉抱歉周公子……您二位请进。”


    李知呆住了,事实上,当那熟悉声音开始响起时,他的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褚明彰。


    真的就有这么巧,褚明彰也来参加这个酒会,还顺手将他带了进去,无意之中帮了他大忙。


    李知同手同脚地走进宴会厅内,走路姿势僵硬的像关节零件生锈的机器人,褚明彰就在他边上,李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奈何他喉咙里像灌满了水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有点希望褚明彰走快一点,将他狠狠地甩在后面,这样李知就能避免如此尴尬磨人的状况了,可褚明彰一直与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他费劲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那…那个…好久不见。”


    “谢…谢谢。”


    声若蚊蚋,但褚明彰耳力惊人,他听清了李知的话,没有看他,却微微点了点头。


    李知便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头疼得像被人用电钻钻了个孔,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宴会厅内温度适宜,可他却觉得冷得要命,李知佝偻着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身体很难受,心脏又像泡在醋里,李知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一点酸,他有一种冲动想往褚明彰身边挨。


    李知很怕自己会做出那样丢脸的举措,所以当褚明彰将目光瞥向他问他有没有事的时候,李知只是摇头,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对方。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断地警告自己不要因为褚明彰而心神不宁,可李知脑子乱成一滩浆糊——最终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那老板是华裔,讲中文有口音,李知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心去听清他的话,对方说一句话,李知得等个老半天才作回答。


    对面会问些什么,李知早已预料到了,可那些熟稔于心的回答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李知明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真正说出口的,却是些答非所问的废话。


    李知的身体一点点冷下来,桌子底下,他紧抓着衣服,裤子上的布料被李知抓的皱巴巴的,李知颤抖着一只手将项目书连同自己的名片推过去。


    对方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而后便收在了一边,“好,我会仔细考虑一下的。”


    他甚至都不愿意现在打开看一看,李知像被人兜头婆了一盆冰水。


    这事黄了,李知心里很明白。


    头痛的要命,李知很想好好的睡一觉,他准备离开——正好转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被人团团围住的褚明彰。


    一年前就有人说市政府要在城郊开发建设新项目,这可是一块肥肉,利润不可估量,这样重大的项目,毋庸置疑地是由褚明彰他爸徐宗海牵头——若褚明彰他姥姥再高半级,那真应了那句话,“跺跺脚,京师震三震”。


    褚家的宏天集团在s市又是方兴未艾,这几年但凡是宏天想要的项目就没有拿不到的,甚至有传言,褚明彰的父亲与s市某位大人物的私交非常好,这位大人物还时不时地约着去打高尔夫,或来褚家私人酒庄品酒。


    那么多了不起的人物凑上去,举着酒杯去同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甚至好几轮的十九岁男生。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挺直腰板站在那里就有人上赶着给他送钱……人与人之间怎么能这么不一样?


    李知觉得无比挫败,他甚至滋生出一种隐秘的嫉妒,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就那么百依百顺,为什么他就那么高高在上,为什么?


    新生的嫉妒与多日的渴望缠绕在一起,李知都分不清自己是想他还是怪他了。


    他只想离开这里,然后什么都不要想,昏天黑地地睡他个一天一夜。


    第42章 命运 李知发烧了。 ……


    李知发烧了。


    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参加酒会的那天李知就觉得头晕乏力, 只是当时他没有将其当作一回事,连去趟校医室都觉得麻烦,回寝室冲了包感冒灵就完事了。


    结果第二天他就发起高烧, 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李知头痛欲裂, 又懒得去医院, 强忍着不适干躺在床上。


    只是都这样了, 他还不肯闲着——李知不敢闭眼,生怕自己睡过去了,错过那华裔老板的来电。


    李知知道自己那天在酒会上的表现稀巴烂, 但他还不死心, 他想万一呢,万一对方回去闲的没事干看了他的策划书,而后改变了想法想跟他合作……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李知就这样焦急地等待着,期盼着对方能与他致电, 只可惜一天天过去,李知的病都好了, 那华裔老板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失败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继续找那华裔老板死磕,第二条路则是另找一个牌子合作。


    每个品牌有自己的风格特点, 这也就意味着如李知敲定了要换另外一个牌子合作, 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得清零, 先前为此花下去的时间、精力都全部作废。


    这沉没成本太大了, 李知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再做出一份严谨细致的项目书。


    他还想再为自己争取,可每次电话打过去, 不是这个秘书接,就是那个助理接,说来说去都是那两句车轱辘话,“对不起,请问您有预约吗?”


    扯皮了好几天,还是连句话也说不上……他已经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电话轰炸,在公司停车场里蹲点,可全都无济于事。


    李知觉得无比的疲惫,他已经尽力了,可还是与成功失之交臂,距离周国雄定下的时间期限还有不到一星期,李知不想再为这些事东奔西跑了。


    不论汪小春要杀要剐,是用冷刀扎还是用热油淋,都随便她吧,李知很想静下心来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譬如说看一部喜剧电影,或者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一篇新的文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知接到了一通电话。


    李知看也没看就接通了电话,他浑浑噩噩地喂了一声,然后在对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睁大了眼睛。


    而这个人,李知死也想不到他会给自己打电话。


    对方先是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报出一连串地址,而后又同李知说明了时间:“后天下午两点,到了直接报我的名字,会有人带你上来。”


    “过来做什么。”李知手上悄然用力,手机边缘紧紧嵌入掌心中。


    “你人来就行。”


    “……做什么。”李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告诉我。”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冷冷地甩了一句:“来不来都随你。”


    而后便不由分说地将电话挂断了。


    ***


    李知还是去了。


    而他到的时候,包厢里的那两个人正在打台球。


    褚明彰举着球杆站在一边,那华裔老板架好手架,侧胸贴杆,运杆后手臂微一发力,球杆击中母球,旋即目标球落袋,站在球桌边上的褚明彰与带李知上来的女秘书同时拍起手来,褚明彰面上露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漂亮的翻袋,申先生。”


    这颗球是黑八,华裔老板微一颔首,将球杆交给了助理,“我赢了。”


    “技不如人。”褚明彰一摊手,他笑了笑,又将手伸向另一边的沙发,“不如申先生先去休息一下。”


    “李知。”褚明彰忽然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你不是说为了今日与申先生的会面,特意准备了一瓶红酒么?现在让人拿上来吧。”


    李知完全不记得自己准备过什么红酒,他愣在原地,但褚明彰还不等他回答便让服务生去拿存好的酒了,醒酒的时间褚明彰向华裔老板介绍李知,“李知,我的朋友,周氏集团董事长的公子。”


    “哦,幸会幸会。”华裔老板站起身来同李知握手,李知再迟钝,这时候也已明白褚明彰的用意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同华裔老板说些什么,可褚明彰先发制人,“申先生,我朋友之前见过你一面,还记得么?”


    “哦?有这回事?”华裔老板转过头来问李知,“是什么时候?”


    李知如实告诉他,华裔老板眯着眼回忆了一回,仍是面上茫然,李知见状便知他是完全没看过自己的那份项目书,虽然是意料之中,可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褚明彰又在此时适时地接过话茬:“酒醒好了,申先生尝尝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李知大跌眼镜——褚明彰拒绝了服务生的服务,亲自为申先生倒了半杯红酒,而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华裔老板显然是有些受宠若惊,他虽然常年在国外,回国发展还不久,可褚明彰的名声他还是听过的,忙端起高脚杯浅啜了一口好酒,而后眼睛一亮:“罗曼尼康帝!”


    “99年的,单宁细腻,酸度适中……好酒啊。”华裔老板对此赞不绝口,“真是好酒。”


    “我说申老板爱酒,李知便特意为申老板选了这瓶酒来。”褚明彰笑着摇了摇头,又侧首看向李知,“李知,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啊。”


    李知觉得今天的褚明彰很不一样,好像有点……过于随和了。


    之前还没决裂的时候,李知与褚明彰聊天,褚明彰说自己小时候读明史的时候喜欢海瑞,所以才会想去b市。


    他说他烦应酬,烦那些推杯换盏,红酒——褚明彰嗤笑,他说每当他看到那些人在对什么酒的种类、年份酒庄夸夸其谈的时候,他就烦的要命,很想举起酒瓶抡在那人脑袋上。


    那么褚明彰现在是在做什么?


    那华裔老板喝完了半杯酒,忽然开始同李知搭话,问他最近在做什么,褚明彰又在此时插话,“申老板预备在s市待多久?准备久留?”


    “是,你知道……这几年国外环境也不怎么样。”


    “既然如此,申老板又何必着急。”褚明彰同那华裔老板碰了碰杯,杯沿低他半级,“申老板抽不抽雪茄?”


    那华裔老板没拒绝,褚明彰为他剪茄,手起刀落,茄帽掉下后又开始点茄,等其烧成了樱桃红的颜色才将雪茄递给华裔老板。


    一根雪茄大概要抽四十五分钟,等抽完了,事情差不多也谈妥了,临走的时候,华裔老板主动叫住了李知,向他要了一张名片。


    “李公子,再联系。”他道。


    之后李知与褚明彰一同下电梯,电梯一共七十二层,他们在顶楼,电梯下去大概要一分钟,李知从来没有觉得这一分钟有那么漫长过,等电梯落到一半的时候他才开口:“谢谢。”


    “如果你要找人办事,在准备好材料的同时要先打听好对方喜欢什么,喜欢酒就约他品酒,喜欢雪茄就准备雪茄,偏好骑马就约去马场,不是说随便找个酒会,然后像个愣头青一样地闯进去。”褚明彰说,“你知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天会有多少个人找他谈合作?”


    “主动递过去的名片,只会进垃圾桶,只有他主动问你要才会有用——要投其所好,对方才会记住你。”


    “褚明彰。”李知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李知问这话,没带有任何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疑惑,可这话一说出口,褚明彰却不说话了,好像这话也将他问住了,好像方才同长篇大论的人不是他一样。


    过了很久,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褚明彰才开口:“你的腿伤好了么。”


    李知被他问的懵了,他怔了许久才想明白褚明彰这话问的是什么——他问的是之前在意大利时李知在浴缸边上磕的那一跤。


    “早就好了。”李知失笑,“你不是让人给我送了药吗。”


    褚明彰又不作声了,他们同时到了停车场,褚明彰先一步走了,李知还在等司机。


    司机给李知发消息,说现在路况有点堵,请他稍等几分钟,李知给回了个好的。


    褚明彰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一辆劳斯莱斯闪灵,在李知等待司机的时候,这辆车就一直停在那里,李知一开始以为褚明彰是在发动车子,可五分钟过去了,车子还没有动——那李知就不可避免地觉得奇怪了。


    可能是褚明彰在车里忙别的,发消息或者打电话,也可能是因为车子出问题了……总之不可能是因为褚明彰想要送他回去。


    褚明彰就算说了要送他回去,李知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图什么呢?


    图当朋友吗?李知自己都觉得可笑——施舍游戏玩到高中毕业就够了,褚明彰明知道自己对他报的是什么心思。


    李知在这边低着头胡思乱想,再抬头的时候却发觉褚明彰的车不知在什么时候开走了,李知怔了怔,而后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李知,他在心里唾弃自己,你究竟在自作多情些什么鬼。


    这时候司机来接他了,李知坐在车内,疲惫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睡了过去,他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里他高高在上游刃有余,而褚明彰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他。


    李知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他同样不清楚自己的人生在之后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命运,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第43章 结婚 他说你和我结婚。


    李知在一个黄道吉日与华裔老板签了合同, 又在一个黄道吉日签了周国雄的股份转让协议书。


    那段日子,恐怕是李知有生以来最为风光的日子——


    接连不断的宴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套近乎的“朋友”, “同学”,集团内年长李知不知几轮的董事会成员微笑着同李知握手。而汪小春站在他一侧, 一只手挽着独子的手臂, 脊背挺直, 扬眉吐气。


    李知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他已经做到了汪小春最希望他做到的事,哪怕过程全错, 但结果正确就好了。


    可出乎意料的事他很空虚, 甚至提不起什么劲来,没有股份,百分之一的股份,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甚至百分百的股份,对他来说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


    归根结底, 这些名利地位, 是汪小春要的, 而非李知自己想要的,至于他想要什么……


    李知在狭窄的宿舍床上翻了个身, 觉得有点冷。


    可能他只是想要有个人陪在身边吧。


    李知吃了两粒安眠药,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刮风下暴雨, 雨点如石子般敲击在窗沿,呼啸的风将紧闭的纱窗吹得沙沙作响。


    可李知累极了,外头发生的一切都没能使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等李知睡醒了,大半天都过去了,李知迷瞪着眼睛抄来手机想看一眼时间,这时候手机忽然猛然震动,李知定睛一看,原来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宫婕给他打了电话。


    “小婕。”李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我靠,我靠,你急死我了,我给你打十几个电话了,你怎么现在才接?”


    “我睡着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宫婕深吸一口气,“李向东你知不知道?”


    “当然。”s市的头号人物,本地人谁不知道他。


    “他被双规了!我听人说,他这回算是完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的胃口有多大吗?搞不好吃枪子儿都有可能!”


    “那……那宏天…”李向东是褚明彰他姥姥去b市前一手提拔上来的,多年来与宏天的关系十分密切,宫婕一提到李向东,李知立刻联想到褚明彰的父亲徐宗海,“宏天会不会有事?”


    宫婕的声音立刻提起来了:“废话!纪检委已经把徐宗海带走了,我听说,上面还要让人查褚明彰他姥姥,我看是要变天了……现在大家都在闹呢?”


    李知顺着她的话茬问下去:“闹什么?”


    “闹撤资!”宫婕深深吸了一口气,“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大项目么,开发建设新城区那个,当初那么多人抢破了头要跟徐宗海做这个,现在他一出事,全都说翻脸就翻脸了。”


    “为了这个项目,宏天投了多少钱进去哇!那帮人一撤资,资金链就断了呀……现在非常时期,宏天国内外的所有资金流都被冻结了,上哪儿去找那么一大笔钱去填补这窟窿!”


    宫婕说完这番话,又顿了顿,她说荔枝,你知不知道褚明彰现在在到处找人借钱?


    李知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不可置信地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可宫婕却很确定的回答他:“对,他在找人借钱。”


    “……”李知无声地捏紧了手机边缘,“怎么样呢?”


    “无济于事。”宫婕回了他四个字。


    李知闭上眼睛,其实在他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人是很现实的动物。


    他们可以在其辉煌时赞美他、追捧他,也可以在其落魄时唾弃、对他避之不及,说句实话,能够不落井下石的,已然算是很有良心的了。


    “怎么这么突然啊?”宫婕不禁感慨,“你说,褚明彰他们家能熬过这坎吗?宏天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是不是就要就此歇菜了啊?”


    “噢对了,我还听说啊……这回本来是没什么事儿的,纪委的人都要走了,是有人匿名递交了举报材料,这才牵扯出这么一连串事儿的。”


    “你说褚明彰之后该怎么办啊?那家伙少爷病晚期,平时趾高气扬惯了,让他去低三下四地求人,肯定比死了还难受吧……”


    “荔枝?荔枝?”宫婕疑惑地晃了晃手机,“网卡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李知很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嘴唇颤动着,一颗心跳得极快,血管内的血液好似重获新生般“突突”地跳动着,鲜活的热血一阵接着一阵地涌向颅顶,他抬起一只手捂住心口——李知长年冰冷的手罕见的发烫。


    他在激动。


    李知根本听不清电话另一头的宫婕说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像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脑壳像是被轻飘飘的云朵塞满了,柔软又无实质,他一会儿想到先前那个黑白颠倒的梦,一会儿又忽然跳到之前在酒会时褚明彰被众人簇拥着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生长,它的根系扎在李知心脏的血肉里,伴随着“噗呲”一声血肉飞溅的声音破土而出,剧痛之后是彻底的清明。


    李知忽然想起他刚拿到周国雄转让的股份时,汪小春说的一番话。


    她喝醉了,她的酒量很好,是否真的喝醉也未可知,但李知莫名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她说李知啊,钱跟权,真是好东西。


    “只要有了它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再等等,你迟早有一天会懂。”


    李知醍醐灌顶。


    他难以自持地大笑,心脏抽痛胃部绞痛但他大笑,李知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汪小春,她说的对……她说的对……


    李知拨通了褚明彰的电话。


    ***


    普鲁斯特效应——气味能够唤起记忆。


    甜美的冰淇淋的香气如一匹绸缎,将李知模糊的记忆擦清晰……读高中的时候他跟褚明彰经常来这里,李知嗜辣,褚明彰陪他吃饭时总是被辣的受不了了,李知便会陪他一起来吃他喜欢的甜的,解辣。


    冰淇淋店的店面很小,一天都不见得能来几个客人,冰淇淋的口味永远是单调的那几种,而与其截然相反的是永远都不固定的店员——就没有人能在这里干满一个月。


    李知端坐在位置上,他的手里紧攥着一份牛皮纸袋,掌心出了汗,牛皮纸袋的边缘都被揉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店员要了一份巧克力冰激凌,李知心不在焉地吃着,冰淇淋慢慢融化,这个时候门口的铃铛响了响——有人进来了。


    一周前李知给褚明彰打电话约他在这里见面,当时褚明彰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李知忐忑不安。


    但他来了。褚明彰的目光在狭窄的店内转了一圈,而后停在坐在角落的李知身上,他朝人走过来,这期间李知一直盯着他看,目光近乎贪婪。


    褚明彰瘦了,两颊微微凹陷,眼白有血丝,眼底有青黑,看起来睡得不好,李知朝人露出笑容:“你来啦。”


    店员走过来将一份柠檬冰激凌蛋糕切片摆在褚明彰面前,李知将椅子往前拖了拖:“你尝尝看呢?味道还一样吗……”


    “巧克力切片没有了,但我记得你也很喜欢吃柠檬切片,其实我一直觉得柠檬的比巧克力更好吃,巧克力太……”


    “李知。”褚明彰出言打断了他,“你约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李知沉默了。


    事实上,他的心跳很快,血管突突的跳,他的躯壳轻飘飘,就在褚明彰将要不耐烦的时候,李知终于说话了,他说明彰哥,谢谢你。


    摆在面前的那块蛋糕没人动,点缀在蛋糕边缘的白巧因为蛋糕融化,“啪嗒”一声掉下来,冰激凌蛋糕比较硬,放化一点儿才好吃——这个时候最适宜入口,奶油的甜蜜,柠檬的清新,交融在一起,令人回味无穷。


    李知的声音如同融化的蛋糕:“我一直很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这么多,不论是很久以前,还是不久以前。”


    “明彰哥,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褚明彰微微提高了声音,抬眼看向他。


    李知低着头,褚明彰看不清他的神情,李知的肩膀竟然在微微的颤动,褚明彰叫了他一声:“李知。”


    李知扬起细细的脖子,他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覆着一层水光,亮的惊人,他一直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那双唇被他咬的跟饮了血一样红,他颤抖,看起来在紧张,可又不只是紧张——


    李知面上染了一层怪异的薄红,注意到褚明彰向他投来的目光,李知眼睛微眯,黑亮瞳仁涣散,纤长的睫毛扑朔朔地颤着。


    他慢慢地,醉了似的朝人微笑起来,声音很轻,落在褚明彰耳边像被海风吹来的,“你最近很辛苦,对不对?”


    “明彰哥……我好担心你啊…”李知深吸一口气,他绞紧双腿,心脏不断撞击着薄薄的胸膛,“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来帮帮你。”


    “让我来……”


    “报答你。”


    他向前倾了倾身,褚明彰眉头紧紧皱着,语气很冷淡,“你喝醉了?”


    “没有…怎么会。”李知不想再拖下去了,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热,觉得自己跟那块摆在褚明彰面前的蛋糕一样,要化掉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冷静下来,手不受控制地抖,他将牛皮纸袋打开,将里头的一份合同摆在褚明彰面前。


    “我…我可以卖掉爸爸给我的股份,这笔钱可以给……可以给你,帮你解决资金链的问题……”


    他终于将这话说出来了!李知感觉到无比的畅快,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褚明彰,不想错过他的任何反应——可遗憾的是,褚明彰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他接过合同,翻了翻,大致地阅览了一遍,在他翻看合同期间李知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褚明彰停了下来,交易条件李知已经写在上面了,但是褚明彰不看,他要他亲口回答:“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什么?李知隐隐有些期待于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说你和我结婚。


    那瞬间李知忽然想起先前褚明彰约他与那华裔老板见面,天啊,褚明彰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他,李知怎么会有今天呢?


    他忽然觉得从很久以前开始,从阳台吻他被推开那会儿开始……一直以来郁结在他心中的怨怼与不满都消失了,奇迹般地消失了。


    李知真想大笑。


    褚明彰一定也想到了,所以他的脸色才会变化莫测,愤怒、难堪、屈辱的神色在他眸中划过……褚明彰一定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可是李知不在乎,他痛快极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褚明彰一定会在那份合同上签字的。


    是的,他签字了。


    褚明彰放下笔,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你满意了。”


    李知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他的脑海中不住炸开白光,也在这时褚明彰的手机响了,他瞟了李知一眼,接听了来电,对面先是长久的沉默,然后褚桦的声音才在褚明彰耳边响起。


    “你爸爸死了。”


    “他说,那份检举材料是周国雄交上去的。”


    第44章 棺材 头颅撞在地上,像是一颗坏掉的裂……


    三天前褚明彰的父亲徐宗海找人操作关系, 被取保候审,可他心里清楚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多年以来他与李向东之间的利益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了。


    现在非常时期, 找人将自己捞出来已是极限,徐宗海拿不准上面什么时候还会再查到他头上, 李向东倒台是必然的, 徐宗海估摸着自己也不会“自由”太久, 他必须尽快……尽快脱身。


    李向东也一定希望他能成功离开,徐宗海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他被抓回来, 后果不堪设想。徐宗海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连夜赶往F省,准备坐船前往非洲。


    车子即将到达码头时,徐宗海的电话响了,来电人是他特意留在s市望风的, 徐宗海再三叮嘱过,如无大事千万别给他打电话, 小心泄露他的行踪。


    所以当徐宗海看到这通电话时, 他先是心里一紧, 随后尽量平稳道:“怎么?”


    “大哥,码头去不了了。”


    徐宗海握紧了手机:“有人?”


    “对。”


    “还有, 查到检举人是谁了。”对面那人压低声音道, “是周国雄。”


    “什么?!”徐宗海忍不住提声反问, “怎么会……算了。”


    徐宗海深吸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挂断了电话,随后他拍了拍前座司机的靠背:“老赵, 改个道儿吧。”


    “您说怎么改?”


    “别去码头了,等会儿上了高速,直接往最近的机场开。”


    司机点点头,徐宗海颓然地靠在座椅上,过了高速收费处,司机开始加速,徐宗海再次闭上眼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皮突突直跳。


    徐宗海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又侧了侧身,随意地往窗外瞟了一眼,也是这一眼,缺如冰锥一般将徐宗海钉死在原地,他的瞳仁倏然放大,“老赵,往边上开!”


    前面有车,司机打灯后变道,可那辆车也紧跟着变了道,刹那间徐宗海通体的血都凉了,“开快点儿!”


    司机一脚油门踩下去,那车紧随其后,死咬着他们不放,徐宗海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只觉喘不过气来,司机还在加速,这时候那辆车的车窗摇下来,有人探出半个脑袋拿着喇叭喊出了他们的车牌号:“我们是检察院的,停下!”


    “别管他!”徐宗海的音调都变了,“继续开,把他们甩开!”


    司机点了点头;“老板,我尽力。”


    徐宗海重重倒在靠背上,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再怎样挣扎也是枉然,可徐宗海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司机是徐宗海的心腹,若无几分本事在身上,今天徐宗海也不会将这份差事交给他,下高速后他绕了条远路,还真将那辆车给甩掉了。


    车子停在机场门口,徐宗海深吸一口气,行李也不拿了,只带上□□便往里走,这一路走得他是战战兢兢,他走到头等舱通道,将证件交给相关人员办理值机。


    当对方核对他的证件时,徐宗海长舒一口气,他庆幸自己还留有后手,哪知办理到一半,对方却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这女人面带歉意地将他的证件递还了回去,“很抱歉先生,我们刚刚接到通知,现在不能为您办理登机。”


    “为…为什么?”徐宗海瞪大眼睛,可对方还是那句话,“很抱歉先生,具体原因我们不方便透露。”


    徐宗海僵硬地接过证件,他转过头,却见三男一女大步流星地从机场门口走进来,徐宗海忽然生出一种极差的预感,他尽量平静地离开值机处,然后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可那帮人的敏锐度超乎常人,竟然还是精准地锁定了徐宗海,有人指着他大喊一声:“在那里!”


    孤身一人的徐宗海当然跑不过他们,这时候的他已成瓮中之鳖,终究还是被人追到了手,徐宗海面色灰白地被人控制住,还被人缴纳了通讯设备,为首的女人向他亮出证件:“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徐宗海点点头,对她说:“我想给我老婆打个电话。”


    女人冷若冰霜,徐宗海只得苦笑:“我人都在这里了,我还能搞什么幺蛾子?你要真不放心,就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吧。”


    女人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机给他:“一分钟。”


    徐宗海拨通了褚桦的号码,很快就拨通了:“桦桦。”


    “老公?”褚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怎么样,怎么是这个号码,你上船了吗?”


    “没有。”


    “那……那你到码头了吗?”


    “没有。”徐宗海默了默,那一刻,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悲凉,“桦桦,我时间不多,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你身体不好,叔叔当年把你嫁给我,是要我好好照顾你,可我这些年来只顾着在外挣钱,也没怎么陪着你……”


    对面的褚桦已经猜到了什么,泣不成声,徐宗海放轻了声音:“别哭了。”


    “明彰大了,自己有主见,他想干什么就随他去吧,只有一点……”徐宗海深吸了一口气,“切记,切记离姓周的那户人家远一点!”


    “那份检举材料,是周国雄递交上去的!”


    砰!


    徐宗海还维持着那个举着手机的动作,可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胸口一个弹孔,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鲜血便将衬衣染红了。


    然后他像一座山一样倒下来,倒在地上,从此以后,一动不动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方才站在徐宗海身后的那个男人,他也保持着方才一样的姿势,那冰冷坚硬的东西在他手心里——然后他将手举起来,张大嘴。


    砰。


    血花四溅。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满地的血,手机落在地上,屏幕碎了,电话那头的褚桦声音变得很卡,“喂,老公,喂?!”


    “徐宗海!”


    没有人理会她。


    ***


    冰激凌蛋糕已经完全融化了,白花花的奶油像迸溅的脑花,鹅黄色的蛋糕胚像脂肪,鲜红色的草莓酱是血。


    冰激凌店内放着旋律轻快的情歌,by2甜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而电话里褚桦那两句话同样也清晰地落在耳朵里,刀割一样。


    桌子上还放着那份文件,不到一分钟前褚明彰亲笔签的名,李知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一切,太讽刺了、太荒诞了、太割裂了,做梦一样。


    褚明彰放下手机,如果忽略掉他不自然颤动的手指,但从他的看起来的话,他看起来竟然是很平静的。


    合同一式两份,褚明彰将李知的那份抽出来给他,自己带上自己的那份离开了,门口风铃的声音又响起来,李知坐在桌前,垂着长长的眼睫。


    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句话,“那份检举材料是周国雄交上去的。”


    为什么?周国雄与宏天那么多年的生意伙伴,两家私交也很好,各自的生意领域也没什么冲突,去将徐宗海脱下水,百分百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周国雄为什么这么做?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除非他疯了。


    李知不知想到什么,蓦然睁大眼,他的手指甲深深扎进肉里,李知疯了一样往外跑,他随便拦了一辆路边的计程车跳上去,报了地址后不断地催促司机,“师傅,麻烦快一些,我赶时间。”


    好在还没赶上下班高峰期,路上不是很堵,李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家里,别墅大门紧闭着,李知本想从正门进去,手指即将落在指纹锁上时又突然收了回去。


    他想了想,改从后花园里进去,李知掏出钥匙将花园里那扇门打开,他小心地走进屋子里。


    整座别墅内静悄悄的,佣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李知准备上到二楼去往汪小春的房间,可这时候楼梯处却传来一阵喧闹声,李知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


    李知躲在角落里,他看到汪小春站在二楼楼梯口处,刚回家的周国雄则一节节的走上楼梯,汪小春朝他露出柔媚的笑容:“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周国雄的步伐加快了,他冲到汪小春面前,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啪”的一声回荡在空中,汪小春被扇偏了头,她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将头抬起来,目光期期艾艾:“怎么……”


    周国雄目眦欲裂,“你问我?你还有脸问我!”


    他猛然将一份文件甩在汪小春身上,文件内白纸飞扬,周国雄赤红着脸指着落在她身上、地上的纸:“你做了什么?”


    “你自己说!你都他妈的做了些什么!”


    汪小春甚至都没看那些废纸一眼,李知亲眼目睹汪小春的眼中的柔情倏然消失,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可配上她那毫不掩饰厌恶与讥诮的目光,这滴眼泪就变得极为讽刺。


    “我做了什么?周国雄,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呢。”汪小春站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笑了,“你总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厉害的不得了,觉得旁人是废物,觉得所有女人都是花瓶……国雄,看到你这样,我真开心。”


    “你好傻呀,我知道你总觉得我蠢,没见识,可是在我看来,你才是真正傻的那一个——我只要说两句软话你就敢把我带在身边,什么都肯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手上有多少你的把柄、你们这帮人的把柄?”


    “国雄,你真爱我,帮了我这么多,最后关头还肯再推我一把……若不是以你的名义,那些检举材料又怎么能递交的上去?”


    周国雄只觉得心脏剧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你疯了,疯女人……我把你娶回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顺着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你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汪小春冷促地笑了一声,“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周国雄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十八岁那年遇见你!”


    “是你告诉我你是单身,是你说你爱我……可当年你老婆打上门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儿的?你他妈的说我勾引你,说我赖着你,大冬天的你老婆把我扒的精光,逼着我只穿内衣裤上街的时候,你他妈的做什么了?”


    “你什么都没做。”


    窝囊的男人。年轻的女孩或许在某一个瞬间也对他生出过真正的感情,可那点浅薄的感情在那一刻便消失了,但某种程度上她也得谢谢他,如果不是他们,汪小春又怎么会遇到自己生命中真正爱的那个男人。


    “至于你说的好处嘛……当然没什么好处。”汪小春捋了捋头发,“虽然将你那畜/生儿子赶跑了,却也害的我不能生了……哼,不生也好,给你生孩子,还不如杀了我算了,只是出了月子落下一身病,可是苦死我了。”


    周国雄什么都听不进去,唯独听进一句,“你说什么?你说清楚点,什么叫把我儿子赶跑了!”


    “这有什么可说的,当年你儿子不都告诉你了,是我自己跌下去的,不是他推的,是啊,事实就是这样,只是你不信么。”汪小春笑起来。


    周国雄捂住心口,浑身血都往脑袋上涌,可汪小春还嫌不够,又狠狠补了一剂:“还有,那个日本女人,你儿子可是很喜欢……那点小花样,他也是很受用呢!”


    小花样,什么花样?周国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初周柏宇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汪小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看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算什么,如果没有你前妻,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是!”


    “没用的凤凰男。”


    周国雄彻底疯了,他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周国雄慌张地去掏裤兜里的药瓶,可那药瓶竟然掉在了地上,汪小春目光落在上头,轻轻踢了一脚。


    骨碌碌,那药瓶从楼梯上滚下去,周国雄目眦欲裂,啊啊叫着伸出双手要去掐汪小春的脖子。


    他虽然犯了病,可汪小春的力气到底还是拗不过他,所以汪小春不欲与他纠缠,一直在尽量躲避,当周国雄再次将手伸过来时,汪小春尖叫一声,而后奋力一推——


    咚。咚。咚。


    头颅撞在地上,像是一颗坏掉的裂开的西瓜,流淌出鲜红的臭掉的汁水。


    汪小春坐在地上,她好像累极了,连脑袋也抬不起来,李知走出去,叫了她一声:“妈妈。”


    汪小春没有抬头,她神经质地抚平自己的裙摆,“你在家啊。”


    好像李知只是刚放学。


    李知坐在地上,坐在她身边,他将目光投向楼梯下躺在血泊里的周国雄:“他死了吗。”


    “不知道,等他死透了你再报警。”汪小春喘着粗气。


    李知点点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去碰汪小春被扇的发红的侧脸:“痛吗,这里。”


    汪小春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着:“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不疼你,怨你爸死了没多久我就又跟他搞在一起……前面两个我认了,只有最后……”


    她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欠你爸的了。”


    “你恨我吗?”汪小春又问他。


    李知看着她,一直看着,没有回答,他将腿盘起来,轻轻地说:“我要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你应该猜得到我的丈夫是谁。”李知垂下眼皮,“我把股份卖了给他添补资金窟窿,作为条件,他和我结婚。”


    出乎意料的,汪小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有暴怒,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想要杀了他,这不免让李知有些失望,他甚至怀疑汪小春是不是没听见,正当他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汪小春抬头了。


    她紧盯着李知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想透过李知的脸,去看到些更深的什么,汪小春笑了。


    “小疯子。”她说,“你跟我一模一样。”


    第45章 血色婚礼 两大重磅新闻迅……


    两大重磅新闻迅速占据了各大娱乐app的热榜——宏天集团的独子褚明彰与周氏集团的公子宣布订婚, 不日举行婚礼。


    周氏集团董事长于宣布死亡,具体死亡原因不详,凶手疑似其妻子……由于她有常年的精神病, 所以经过法院判定,汪小春不负刑事责任, 可同时她也失去了自由——


    汪小春被送入了精神病院, 很可能余生都要在精神病院内度过。


    李知在前一天傍晚将汪小春送进精神病院, 他在医院里陪了汪小春一个晚上,天不亮又赶往酒店。


    做造型的时候李知困的要命,不知道睡过去几回, 结束之后负责造型的化妆师拍拍李知的肩膀:“李先生, 结束了。”


    “您看看还满意吗?”


    李知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说话,造型师还当他不高兴,踌躇不安时李知仰起头朝人笑了笑:“谢谢, 我很满意。”


    李知站起身,有人带着他离开化妆室, 按了电梯键后那两扇门徐徐关上, “今天酒店不对外开放, 午席十一点半准时开始,现在十一点不到, 已经有客人陆续到达了……”


    “他到了吗。”李知问。


    助理顿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李知这个“他”字指的是谁, 他欠了欠身, 略带歉意地回答:“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了,只是都没有接……”


    李知微抬着头,注视着不断变化的电梯楼层数字, 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打打看吧。”电梯门开了,李知走出去,大堂门开着,红毯长得看不到尽头,各处摆满了象征着纯洁爱情的玫瑰花,酒店内外站满了保镖,他们将欲往里闯的记者往外赶——


    其实结婚地址并没有向外公布,可这帮媒体“神通广大”,还是被他们挖了出来,嗅到肉腥味的鬣狗一样找了过来。


    酒店外停满了各式豪车,精心打扮后的宾客们依序朝门内走来,一双双手工红底皮鞋踩在红毯上,他们微笑着与李知握手、拥抱。


    这群人或许跟已经凉透了的周国雄有些交情,可李知与他们实在不熟,他甚至还不太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这时候的李知不免有些想念褚明彰起来了……如果他在的话,一定能很好地招呼这群人。


    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定会在嘴上毫不吝啬他们的祝福,如此的真挚——谁能想到褚家出事的时候,他们一点儿忙都不愿意帮呢。


    李知闻到男人身上的古龙水气息,以及女人们身上顶奢品牌的香水气味,它们混在一起,成了一股虚伪的金钱味道。


    “李知。”


    李知转过头,却见宫婕等人站在背后,宫婕长发挽起,化着精致的妆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可她看起来并不大高兴——与她一同过来的除了学长还有韩子尧。


    韩子尧同样也是西装笔挺,头发精心抓过,还喷了古龙水,收拾的如此精致,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新郎,不过他的脸色比宫婕还要臭,见了李知,从鼻腔里轻轻喷出一声气来。


    “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荔枝,你真的想好了?”宫婕转了转头,有些疑惑道,“褚明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电话打不通,不知道怎么了。”李知说。


    韩子尧在一边抱臂而立,闻言哼了一声,“搞不好是逃了——你们领证没?”


    “还没有,等过段时间满二十周岁了再去台湾领证,不过,现在已经在准备材料了。”


    “还没领证?”韩子尧的声音提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没领你结个屁啊,你就这么上赶着,李知,你疯了吧……你图什么啊?”


    “喂你说什么啊!”宫婕皱着眉要去拖他,可韩子尧缺跟疯了一样,越说越来劲,“你有病吗?你当跟班当上瘾了?他他妈的又不喜欢你,你们结婚,他他妈的连个人影都没有,你还没认清现实?”


    “你知不知道外面媒体是怎么写的——褚家都这样了,你还这么上赶着,你到底图什么?”


    “图我喜欢他,可以了吗。”李知有点累了,汪小春昨天发了疯,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他尽量保持心态平稳,“谢谢你特意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们的婚礼。这五个字跟石头一样把韩子尧砸懵了,方才还振振有辞的人这下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学长看了李知一眼,又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笑了笑,学长拍拍他肩膀,“行了,行了,咱们先进去吧。”


    两个男人先走了,宫婕还留在原地,她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宫婕看着他笑了笑,“你今天真好看。”


    “新婚快乐,李知。”宫婕说。


    一整个午宴褚明彰都没有来,李知自己端着酒杯去招呼客人,他本来就不擅应酬,没一会儿便笑得脸都僵了,好在没有人会注意他是否笑得漂亮,是否笑得真心。


    他们只会关注他空无一人的身侧,只会在背后嘲讽他是个同性恋,刻薄一点的,也许会说他遗传了他妈的精神病。


    多么的荒唐,两个男人,可怜的褚明彰,被一个男人缠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换作自己是他,也会躲着不来参加婚礼的。


    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那些人面上挤出来的笑容便会改了角度,变得讥诮又冷漠。


    李知走出会厅,汪小春昨天发了一晚上的疯,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精神高度紧绷着,一夜没休息的眼睛酸痛的几要睁不开了,他随便找了个软凳坐下,李知掏出手机,又拨通了那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李知放下手机,手无力地垂放在一侧。


    不知何时,外头下起了雨。


    ***


    “午宴不算正宴,还能用借口搪塞众人,可现在晚宴都要开始了,褚明彰还不见人影,到底在搞些什么……”


    宫婕焦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手机贴紧耳侧,宫婕一皱眉,又将手机拿来,她指着转移到留音箱的通话界面,“没接。”


    “搞不好真的逃婚了。”韩子尧倒在沙发上,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他举起手机朝向李知的方向晃了晃,“也没接。”


    “这可怎么办?”学长坐在沙发边上,“正宴快开始了,客人也都要到齐了——晚上的客人可比白天的重要多了。”


    宫婕伸出一根手指:“先不说这个——褚明彰不来,让荔枝晚上怎么办?一个人站在台上,做小丑吗?”


    “会不会出事了?”学长拿上外套站起身来,“要不我开车过去看看?”


    韩子尧打断了他的话,他煞风景道,“开车?开到哪里去?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我看他是不会来了,取消婚礼算了。”韩子尧也站起身来,他走到李知面前,与李知之间仅隔了一步的距离,“不是还没领证?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如果有媒体说三道四,就出国躲一阵子,可以来英国,我……”


    “韩子尧。”宫婕有些惊异地打断他的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韩子尧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是李知抬起头来,他们堪堪对视几秒,李知先一步挪开目光,他说客人应该到齐了,我先出去看一眼。


    李知出了门,那块一直压在他心上的石头好像才稍微挪开了点儿,李知长舒出一口气,他没有去会厅,而是径直下了楼,找了个隐蔽的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入肺,如麻药一般稍微缓解了些许他的痛苦,李知站在黑沉的夜里,注视着远方,他一支接着一支的将烟点燃,很快脚下便落了一地的烟头,李知真想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人拿走了他指尖的烟。


    “我以为你会高兴。”这个人将烟头在栏杆处捻灭了,“不过,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好久不见,小李同学。”


    “邓医生。”李知侧了侧身,“你来了。”


    “我很高兴你能邀请我,只是……婚礼好像快开始了,你还在这里抽烟,真的没关系吗。”邓卓远露出了他那招牌的笑容。


    李知又有点想抽烟,他摸了摸烟盒,却发现被邓卓远拿走的是最后一支,他有点心烦:“不知道。”


    邓卓远收敛了笑容,他一直很反对李知抽烟,可他今天却一反常态地从自己的口袋内抽出一包烟,邓卓远放在李知面前,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心点,小李同学。”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说,“再考虑考虑吧。”


    他走了,李知打开他给的那包烟,里面没剩下几支了,李知眯着眼睛吸起来——邓卓远让他好好想一想,可事实是,李知的大脑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李知转过身,重新坐电梯上楼,他走向宴会厅,两道气派的大门紧闭着,他知道婚礼一定开始了,可他还不知道改如何应对……他该怎么说呢?他该找什么借口,才能使这场婚礼看起来尽量体面。


    他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了,会厅内的灯光亮如白昼,刺的他几乎睁不开眼,李知摒着一口气,直直地向前走去,直到视线逐渐清晰,直到他终于能看清站在台上的那另一个人——


    他穿着一套与李知身上一样的西服,他的背挺得笔直,可他的唇角肿了,左脸上还留着一道还未愈合的血痕,那若隐若现的掌印令人浮想联翩。


    褚明彰向他伸出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冷,可交叠在一起,却慢慢的有了温度。


    “褚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李先生相伴一生?从今天起,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贫穷还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你都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我愿意。”


    “李先生,你是否愿意与褚先生相伴一生?从今天起,无论是逆境还是顺境,贫穷还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你都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我愿意。”


    有人将戒指送上来,李知与褚明彰沉默地为彼此戴上戒指,他们按照指示拥抱彼此,拥抱的那一刻,两个人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真心与假意,在这一瞬间交叠。


    第46章 渴望 那药瓶上写着几个字—伐地那非……


    下雨了。


    李知抬起头来, 看向自上方滴落下来的雨点。它们落在地面上的水洼中,激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又成为了它们的其中一部分。


    他卷起袖子, 白皙的手臂上还留着一道女人的抓痕,血慢慢地渗出来, 李知面不改色地将其擦掉了, 于是掌心便留下了血的黏腻。


    春天。李知讨厌春天——这阴雨连绵的季节会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女人突然发疯……这几年, 汪小春少有清醒的时候,她的病情好像加重了。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精神病院这种地方, 就算是没病的正常人待着都会变成疯子, 更何况汪小春本身就是一个疯子。


    李知叹口气,坐上车后拨通了某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对面才接:“喂。”


    “明彰哥。”李知的声音好像在瞬间内有了温度,他无意识地抓紧手机边缘, “你现在在忙吗?”


    “你有什么事。”


    “我…嗯,我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李知将自己的裤子表面抚平了,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回来好不好, 今天……”


    “李知。”还不等李知将话说完, 褚明彰便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知愣了愣, 反应过来了想说什么, 却听见耳边一阵忙音, 原来是褚明彰挂断了电话。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 他的耐心在这些年里像块融化的巧克力一样,变得越来越少,趋近于无……李知咬了咬嘴唇, 安静地坐在车后座,等车开到一半时,李知又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拍拍司机驾驶座后方:“林叔,停一下。”


    车子停了,李知下车后径直拐入商场。他买了香水、香薰,蜡烛,还在鲜花店定了几大束鲜花运到家,他填完地址,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瞄到了隔壁的超市。


    李知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而后有些不自在地走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两盒by/t扔在自助收银台上。


    然后他快速地结账、将两盒东西塞进口袋里,最后离开。


    ***


    还带着水珠的花很快被花店店员送过来,李知亲自将它们插在家里的各个花瓶中,又摆好蜡烛,他将艳红的玫瑰花瓣洒在桌上,定好高级酒店的西餐外卖,而后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着褚明彰回来。


    这期间李知也没闲着,手指在键盘上飞扬——


    念高中的时候,李知有一本日记本,念大学后,李知开始在电脑上写故事,他在社交网站上陆续发表了一些文章,大部分是他自己想象的,小部分是当日发生的一些琐事。


    没什么人看,李知却觉得这样满足了他的倾诉欲。


    三年以来,李知仍然会定期去找邓卓远治疗。可随着时间流逝,李知觉得自己越来越累,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心里却满满的,如果找不到一个缺口,他就会憋死、闷死。


    于是邓卓远便告诉他这个法子,李知觉得效果不错,从小到大他都喜欢跟文字打交道。写完一篇故事,就像控糖多日的求美者得到了一块香甜的慕斯蛋糕,那快乐不可名状。


    李知写完了,西餐外卖也送到了。他看了眼表,算算时间褚明彰也该到了,于是便掐着点将食物摆好,关了灯后将蜡烛点燃,幽幽的烛光在室内晃荡,照亮了坐在餐桌边上的李知的下颌。


    他又给褚明彰打去了一个电话,这一回对面没有接,李知双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休息,就这么一会功夫就睡着了——李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是被大门开关的声音吵醒的。


    “……你回来了。”李知揉了揉眼睛,他神智不清地看了眼表,被表上显示的时间吓了一跳,“呀,这么晚了。”


    他抬眼望去,试探着问:“今天…今天很忙吗?”


    远处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外套挂好,而后才松松领口朝李知的方向走来,李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过太久了,恐怕不好吃了。”


    “蜡烛也要烧完了…你饿不饿,我再给你叫一份好不好。”李知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


    “那我给你热杯牛奶吧,或者粥,但是熬也要时间,你等一等好不好……”


    “李知。”褚明彰终于出声,打断了李知絮絮叨叨的话,“我吃过了。”


    “你去卧室吧。”


    李知愣愣的:“去做什么。”


    褚明彰闻言,露出了一点儿暗含讥讽的笑容:“你问我?”


    几乎是一瞬间,李知就明白了褚明彰的意思,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膝盖看一会儿,然后沉默地起身,回房,洗澡。


    褚明彰在另一间盥洗室洗澡,他的动作比李知快一点儿,等李知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床上。


    褚明彰斜睇他一眼,拉开抽屉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塑料药瓶,药瓶上贴着个标签,标签上写着几个字——伐地那非。


    他从药瓶里倒出来两粒,当着李知的面就着温水将药片吞了下去。


    李知裹着浴袍,沉默地坐到他身边来,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李知抬手去碰他,褚明彰的呼吸微微粗重了,李知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动作轻柔地去脱他身上的浴袍。


    骨感的白皙手指翻飞,李知将他腰间的浴袍带子解开,他刚洗过澡,带着橙花味道的清新气息落在褚明彰脖颈处,他一下一下地啄吻男人跳动的大动脉,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去舔舐对方皮肤下鼓起的青筋。


    李知的一只手游曳在男人身上,从胸膛往下划,意欲再往下时,他的手被人捉住了。


    那只手更加宽大,掌心炽热,握着他的力道很大,大到几乎要将李知的手骨捏碎了,李知吃痛,微微地蹙起眉心,这一动作如同一点火星,还不等李知反应过来,他便被人翻身压在柔软的大床上。


    李知的两只手腕被扣在身后,褚明彰的一只手压在他的后脑勺处,褚明彰手上施力,不带一点怜惜地将他往下压。


    李知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他几乎要被闷死,可是李知并不觉得痛苦。相反的,他从这种掌控性的窒息中得到了深深的快感,他浑身的血都热了起开,李知雪白的身体上浮上一层惑人的粉,甚至他在微微颤抖。


    褚明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松了手将李知翻过来,李知得到“赦免”,仍然神智不清,他微眯着眼睛朝褚明彰笑了一下,嘴唇红的像沾了露水的樱桃。


    他将手臂抬起,双臂懒懒地挂在褚明彰的脖子上,褚明彰一言不发地将他抱紧了。李知的眼睛慢慢睁大,瞳仁晃动着,嘴唇张开,他倏然向后仰头,柔软的脖颈拉出一道完美到不可思议的弧度。


    木讷孤僻的李知会在这种时候变成一条蛇,象征欲望的美杜莎,一切的让他喘不过气的秘密、匕首一般扎他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释放。


    李知沉醉其中,双腿挂在褚明彰腰间,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像抽出新枝的枯树,新生的初阳,脑海中炸出白光的时候李知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美好的事了。


    他需要释放,李知太寂寞了,太孤单了。可是褚明彰结束后连气都没怎么喘就离开他的身体,跨过掉在地上浴袍,迅速地从衣柜中拿出干净的浴袍穿好了。


    他清醒的让李知觉得残忍。在褚明彰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摆被人拉住了,褚明彰回过头,李知跪在床上,仰着头看他。


    “今天不走好不好。”李知轻声说,“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十二号。”褚明彰的声音冷漠而不近人情。


    “如果我不记得就不会回来,松开。”


    “但是今天是四月啊!”李知的嗓音提了起来,“四月十二号!”


    李知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带了点笑,他笑得那么小心翼翼,可他面颊上还留着方才纠缠时暧昧的红。简直让人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阴郁的家伙,在几分钟前能有那样疯狂的反应,也偏偏是这种反差,带给人不可想象的诱惑力。


    “四月十二号,明彰哥,四月十二号。”


    褚明彰沉默地看着他,李知的眼睛如同慢慢熄灭的火光,他松开了拽着褚明彰衣摆的手,很小声地说,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李知好难过。李知好痛苦。如果褚明彰能够在这个时候突然“大发慈悲”地来陪一陪他就好了,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等待着明天到来,像世界末日来临时的殉情者那样。


    但是褚明彰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们两个,是能待在一起过结婚纪念日的关系吗?”


    “你想庆祝什么,李知。”褚明彰问他,“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庆祝的吗?”


    庆祝什么?结婚的当天汪小春进了精神病院,褚明彰的母亲褚桦自/杀未遂。褚明彰答应跟他结婚的那天徐宗海死了,至今都不知道汪小春当初为什么在背后捅刀子……


    结婚那天到处都是洁白的玫瑰,他们穿着雪白的西装踩在红毯上——可那不是红毯,是人的血,人的肉,带着刺的玫瑰枝茎是腐烂的骨头,洁白的花朵是一张张鬼脸。


    所以,庆祝什么呢。


    褚明彰毫无留恋地走了,盥洗室里传来水声,哗啦啦的响了将近一个小时,褚明彰总是这样,在与李知做完那种事后就会去洗澡,冲很久,他有洁癖,做这种事情应该觉得无比恶心。


    是啊,怎么会不恶心。李知想,被迫去做的事情,怎么会不恶心。


    第47章 变态 “你不帮我,就帮我找别人吧!”……


    当初结婚那天李知喝多了, 基本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婚礼结束后他就去顶楼回酒店套房休息,李知蜷缩着, 满面通红地躺在沙发上休息。


    李知有一个毛病——一旦到了春天,心情会变得更糟糕, 欲望也会高涨, 格外强烈、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李知会靠纾解自己来缓解压力, 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以硬扛为主。


    可这有一个前提,李知不能喝酒,少喝点还好, 只是今天他都不知道灌进多少了, 李知只觉得身体发热,脑子晕乎乎的,像躺在云端里。


    那时候李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他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件事情, 李知用仅剩的理智回到房间,脱掉衣服后开始自行解决……


    只是弄了半天, 不但没有缓解, 还将自己搞得痛的要死, 正当李知趋进崩溃的时候,卧室门被人打开了。


    看起来有些疲惫的褚明彰站在门口, 领口解开了, 几绺头发垂在额前。他抬起头, 李知此时的模样被尽收眼底, 褚明彰似乎也愣住了,在门口站了大概几秒钟,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李知这才大梦初醒, 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去,死拽住褚明彰的手腕不让他走。


    褚明彰扭过头,晃了两下没将人甩开,他皱起眉:“你想干什么?”


    “明彰哥,明彰哥……”李知小猫一样嘤咛着,他拿热烫的脸颊去贴褚明彰的大臂——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些复杂的事,那些躲避带来的伤害,痛苦的一切,他都在这一瞬间忘记了。


    他只知道自己很渴望面前的人,一种天然的向往,“你要去次卧吗?不要好不好……和我一起吧…明彰哥。”


    “李知,你在说些什么!”褚明彰提了声,“你疯了,把衣服穿好。”


    “明彰哥!我们结婚了啊!”李知不愿意放开他,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李知甚至带上了哭腔,“拜托你,帮帮我吧。”


    褚明彰的呼吸沉了沉,他抬起一只手掐住李知的下颌,李知被迫张开嘴,褚明彰沉声问他:“你吃了什么。”


    他力道很大,李知被掐痛了,抬手去拍褚明彰的小臂,可褚明彰不仅没放开他,反倒更加过分,李知只好艰难地摇了摇头,褚明彰这才放开他。


    “我对你没兴趣。”褚明彰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放开。”


    李知真的崩溃了,褚明彰像一块捂不化的冰,他快疯掉了,整个人都是混乱的,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受他控制了,这个时候李知竟然口不则言慌不择路地蹦出来一句:“你不帮我,就帮我找别人吧!”


    “我好难受……”李知的两条腿都发软,瘫坐在地上,他大睁着眼,褚明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李知读不懂那个眼神究竟蕴含着什么,他的眼睛已然被泪水模糊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轻,褚明彰走了。


    李知佝偻着身体,双手掩面,牙齿狠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根,想用疼痛来缓解自己的欲/望,他在地上坐了一会,不久,大概二十来分钟,正当李知准备强撑着爬起来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扣住。


    李知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边上来的,他抬起头,还不等反应过来便被人拽了起来,褚明彰将他拽进主卧,“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李知愣愣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褚明彰走进他,抬手将他按在床上。


    李知在褚明彰身上闻到了烟味,可之后他就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非常痛。


    最开始李知想要逃脱,可当这种疼痛不断接踵而至时,李知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样的痛苦中变态地体会到了无上的快乐,这样的快乐超乎了李知的想象……李知哆嗦地颤抖着。


    褚明彰发现了,他转过李知的脸,“你是不是不正常。”


    李知稀里糊涂地朝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他想去触摸褚明彰的脸,只是半路被截住了,李知也不管,继续问道:“为什么回来。”


    “明彰哥,你快乐吗?”李知用膝盖蹭了蹭他的腰,“其实你也没有那么不愿意,对不……”


    “我吃药了。”褚明彰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在李知怔住的那一瞬间,褚明彰离开了他。


    直到这个时候李知才觉得自己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他嗫嚅着问,“什…什么……”


    “我吃药了。”褚明彰加重音量又说了一遍,他面无表情,没有半分羞愧,好像吃了药才能跟结婚对象做x跟人要吃饭睡觉一样,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李知觉得自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


    褚明彰掀起眼皮,他的视线落在李知无名指的戒指上,闪闪发光的、纯洁的钻石,褚明彰眼中的意味很深。


    他说你不是知道的么。


    他说完就拿上衣服走了,应该是去洗澡,只留李知一个人不着寸缕地呆坐在原地。


    李知把戒指摘掉了。


    ***


    李知的欲/望来的奇怪而毫无理由。


    有时候他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想法,像个苦行僧一样无欲无求,可有时候他却好像院子里叫唤的猫那样,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两种情况交替出现,有时候一个状态会维持很久。


    如果李知正处于状态,褚明彰凑巧发现了的话,他会帮他。


    不知怎么的,后来就慢慢地演变成了一个月一次,褚明彰会当着李知的面吃药,李知从一开始的失落、自我怀疑、到后来的习惯、麻木。


    他迫切地期待那沉默的二十分钟快点过去,赤/裸地拥抱着一个人,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心跳,才会让李知觉得不是一个人,自己还活着。


    李知明白为什么褚明彰会帮自己,当然,最好是因为爱——只是不可能是出于爱,如果褚明彰哪怕对他有一星半点的感情,就不会当着他的面吃药了。


    只是出于利益罢了。是李知当初“落井下石”,在褚明彰身陷囹圄的时候花钱将他“买”了下来。


    尽管在两年之内,褚明彰陆陆续续地将这笔钱还清了,甚至还还多了,而李知家里……周国雄死了,汪小春进医院,高管造反,中层跳槽,底层员工摆烂,整个公司都闹翻了天。


    李知本就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现在没人帮他,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最终,周氏集团宣告破产。


    于是,李知就拿着褚明彰给的这一大笔钱,去宏天集团里上班,当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有时候李知也会感慨,褚明彰的命真好,当初自己虽然帮了他,却也只是解燃眉之急,宏天势必遭受重创……可事实并非如此。


    褚明彰的外婆当初被停职调查,却没有被查出什么,前两年也安安稳稳地退了,可谓有惊无险,现在老人家在乡下插花弄草的,日子也过得挺舒坦。


    宏天虽然没回到鼎盛时期,却也是在稳步上升,否则褚明彰也不会这么快就将钱还上了——虽然李知并没有这样要求。


    李知一觉睡醒了,身体被车碾过一样痛,他揉了揉眼睛,死狗一样爬起来,洗漱好带上东西跑去地铁站。


    对,地铁站。李知没有车……驾照老早考出了,但一直没有一辆自己的车,平时让司机来接送,上下班的时候就坐地铁……打工的时候不好让司机来接,太高调了。


    公司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跟老板结婚了,也不知道他是周氏集团的公子。当然不知道最好,这两个身份不论哪个为人知晓了,都势必招来一场腥风血雨,还是算了算了。


    李知现在住市中心,三百平的大平层,临近地铁站,上下班很方便,李知很满意……只是褚明彰可能不是很满意。


    地铁上那么多人,免不了相互碰到,于是褚明彰在家避他如避瘟神,有时候他实在忍不了就会问李知:“你为什么不买代步车。”


    “钱来之不易,省着点嘛。”李知讪笑。


    褚明彰听了,不明意味地轻嗤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不说什么,回家的次数却也变少了,李知不会去问为什么,没有必要的。


    李知吭哧吭哧挤了二十分钟地铁才到了公司,刷卡后径直上楼。李知在市场部,挺多时候要出去跑业务,同事之间有竞争也是难免,但是李知在业绩方面没什么上进心,不冒尖不拖后腿,所以跟同事们的关系也挺不错。


    他到工位的时候便发现今天大家的情绪都挺亢奋,出于好奇他就问了一句,隔壁小林是新来的实习生,性子咋咋唬唬的,李知一问,他就大惊小怪:“天啊,哥你居然不知道——过段时间公司要开一个超级隆重的庆功宴!”


    “……这样。”李知附声道,“发生了什么吗!”


    “哇哥你居然不知道!”小林的声音更大了,“就前几天,咱们集团旗下一个子公司中标了,你知道合同金额多少钱吗?”


    小林贼兮兮地左顾右盼了一番,伸出五根手指:“大概这个数,不是5啊,50!”


    李知被吓了一跳:“这么多!”


    “就是因为多,所以才要开庆功宴嘛。”小林故作老成地晃晃脑袋,他又压低了声音跟李知咬耳朵,“自从,自从老板他爸那事儿过后……好久都没有这么大的单子了,也算是个好兆头,是得好好庆祝一下,鼓舞军心嘛!”


    “在哪里开?”


    “那还能在哪,酒店呗,不是宝格丽就是里嘉佩乐…嗷!”小林惨叫一声,捂着脑袋转过头却见总监正叉着腰对他怒目而视。


    总监四十不到,未婚未育女强人,脾气不怎么好:“上班时间,叽里咕噜吵什么!你凑什么热闹,达到一定业绩指标的优秀老员工才能去!”


    小林的热情立马被熄灭了,哀嚎一声开始在总监眼皮子底下摸鱼,李知也开始工作,这时总监在他桌子上敲了敲,李知便跟着她进了办公室。


    总监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叉问他:“小李,是这样,之后有个项目,要去澳门,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李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丘姐,谢谢你……但是我这边不大方便,还是算了。”


    “唉,不会太久的,谈得拢几天就回来了,对面不好说话么……那稍微麻烦点,那也不会太久的。”丘姐说,“你人蛮踏实,就是太内向了,出去跑跑没坏处的,锻炼一下嘛。”


    领导话都说到这儿了,李知也不好再直接拒绝,只能跟她打太极:“谢谢姐,那我…我再考虑考虑。”


    丘姐虽然脾气火爆,但是人蛮好说话,也没再为难他:“行,那你再考虑考虑。”


    李知出去了,一直磨洋工磨到下班,他出了公司门却没有直奔地铁站,而是打了辆滴滴。


    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儿,李知报了个地址。


    目的地是市公立的一家精神病院。


    第48章 厌恶 “在看什么。”李知……


    “在看什么。”李知走进病房, 将带来的一袋水果放在茶几上,而后坐在床边,同床上定定地看着电视机的女人说话。


    女人没回答, 护士就走过去叫了她几声:“小春姐,小春姐, 你儿子来看你啦。”


    人家和她说话, 汪小春也不理会她, 就盯着电视机屏幕,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念经一样, 旁人也听不清楚。


    小护士无奈地转过头同李知笑了笑, 李知摆摆手——长期的精神压力致使汪小春患上了高血压,高血压又导致了血管型痴呆,所以现在,汪小春的状态大致分为两大类。


    发病, 痴呆。


    最近状态还可以了,所以护士才会放他进病房探视, 若是之前发病的时候, 隔着门都能将李知伤到……从这个方面来看, 李知还是比较喜欢她痴呆的时候。


    当然这有一点不好,便是汪小春痴呆的时候, 李知连半个字都问不出来:“最近在做什么?”


    “……”汪小春戒备地看着他, 一双眼睛上下扫他, “你谁啊。”


    “你为什么跟我长得那么像?”


    她连李知是谁都认不出来, 李知给她剥了根香蕉:“你儿子。”


    汪小春不接他的香蕉:“我最讨厌吃香蕉。”


    “我也没有儿子。”她说,“我儿子老公都死了。”


    她不吃,李知索性将香蕉放进自己嘴里, “那你还挺惨的。”


    他三下五除二地将一根香蕉吃掉了,汪小春又问他:“你不是我儿子,你到底是谁?”


    “我。”李知歪了歪脑袋,“不是你儿子的话……那应该是你的债主吧。”


    “债主?我欠你什么啦?”汪小春的声音提起来。


    李知垂下眼皮,笑了笑:“你清醒了就知道了。”


    汪小春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了。李知也不再说话,跟汪小春一起看电视,看起来挺老的一个电视剧,画质也不怎么清晰,这个电视剧还挺有名的,李知没有看过,但是大致知道它的故事梗概——


    一个超级大贪官,拿了国家拨的钱去建桥,但是他中饱私囊,吃回扣,致使桥建到一半就塌了,死了好些个工人,赔偿款又迟迟不下来,工人家属们便联合去中央讨说法,最后终于扳倒了这个大贪官。


    汪小春已经看到最后一集了,贪官被绳之以法,枪毙的时候她大声叫好,甚至还鼓起掌来:“好!死得好!”


    “我老公也是被贪官害死的。”


    李知手一抖,剥了一半的橘子掉在地上,可李知也顾不得去捡了,他倏然抬起头,眼睛圆睁:“……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李知不由自主地抬起声音,可汪小春又不说话了,她好整以暇地俯下身,将掉在地上的橘子捡起来,掸掸灰吃掉了。


    汪小春见李知一直盯着他,还掰了几瓣递给他:“你吃不吃?”


    李知没有接,汪小春耸了耸肩,又拿回来自己吃掉了,这时候病房门被人打开,小护士探身进来:“已经两个小时了噢。”


    时间到了。李知站起身,拿上东西离开了,汪小春一边吃橘子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她想不起这个青年是谁,索性就不想了,又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


    李知要下楼,刚好小护士也要下去,两个人边走边聊,李知问她:“我妈挺爱闹腾的吧,平时麻烦你们了。”


    “唉,这有什么,我们应该做的嘛。”小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睃向李知的侧脸,灯光照在青年的脸上,柔软的黑发贴在洁白脸侧,小护士的脸微微的红了,“你对阿姨真好,一有空就来看她,真孝顺……”


    “孝顺。”李知闻言扯了扯嘴角,他垂下眼皮,挡住目光,谁都不知道沉默的那几秒钟内李知在想什么,“也许吧。”


    李知那层的电梯到了,李知朝门外走去,他转过身,勾起唇角同小护士挥了挥手。


    “拜拜。”他狡狯地笑着说,“如果可以的话,多给我妈吃一点香蕉吧!”


    ***


    丘姐说只有达到一定业绩指标的优秀老员工才能去参加庆功宴,所以李知一开始就将自己给排除了——


    他的业务能力一般,入职也没有很久,按理来说他是没资格去参加庆功宴的,只是李知还是在一个下午收到了参加庆功宴的邮件。


    李知想了想,还是打算过去。


    他暗忖自己也不想升官发财,是以不必凑到人前,只需要混在人堆里拍拍手,吃吃东西就好了——邓卓远说了,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也对他很有好处。


    庆功宴的场地虽然设在酒店中,但是场地面积非常大,庆功宴主办人应该是真的用心了,排场铺的很大……自助点心也很好吃。


    李知无所事事地在这个会场中转来转去,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人声渐小,人群散开,有人被簇拥着从大门口缓步走来。戴着眼镜的男秘书毕恭毕敬地在他边上说着什么,而男人则微微颔了颔首。


    这个人是褚明彰。


    李知早猜到褚明彰会过来——好吧,他承认,他之所以跑来参加庆功宴,除了“谨遵医嘱”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过来看一看褚明彰,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他们也很久没联系,李知不知道他在干嘛。


    之后的环节就很无聊了,就是重要领导讲话,按照职位大小依次上去致辞。褚明彰最后一个上去,与方才那些人激昂的演讲方式不同,褚明彰说话的声音很冷感,也没什么起伏,可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的人显然变多了。


    当然,他们只是在看,而非在听。


    之后是合照时间,本来也是个很无聊的环节,但是李知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不对劲——


    褚明彰边上站着个面生的男人。


    李知注视着那个男人,突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脑海中立刻警铃大作,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这个男人很年轻也很时髦,打扮的也很漂亮。


    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好像有点过于精致了。他站在一排打扮偏商务沉稳的老总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他的笑容自信,头颅高昂,便让人知道他有这样特立独行的底气。


    这个男人的身份不会简单,李知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行字来。


    照完相后他们依次下了台,而李知也在此时抬起步子,朝着褚明彰等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在不远处停住,把握着一个很安全的距离,既不会太远什么都听不清,也不会太近暴露自己。李知低着头,使自己隐没在人群中,在这方面他很有天赋,李知使自己化作贴地而行的猫、被树荫盖住的人影。


    他们寒暄了几句,又聊了一些生意上的话题,有人过来敬酒,褚明彰便与他们碰杯,动作得体大方。


    慢慢的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是那个男人还留着,他优雅地持着香槟杯,他将香槟杯微微向前倾了倾,褚明彰也与他碰了杯。


    “恭喜。”男人抿了口香槟,而后同褚明彰微笑着道,他微笑的弧度无可挑剔,褚明彰也同他点了点头,“感谢合作。”


    “我才应该谢谢你。”男人又说,但是这一回他的声音放轻了也放软了,仍然微笑的,但就是与方才的笑不一样,“我刚回国,什么也不懂,多亏你指导我。”


    “应该的。”褚明彰客气地说。


    很礼貌,但是礼貌也意味着距离,男人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的声音变得更柔软了:“褚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


    “劳烦挂心,最近状态还可以。”


    “哦——”他拖长了音,又朝褚明彰露齿一笑,“那就好,有段时间没见她啦,改天我一定去看她……”


    李知没能再听下去,他无法再听下去了。


    短短几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了,李知需要一定的时间、一定的情绪去消化——李知是一个很容易胡思乱想,将什么事情都往最坏处想的人。


    褚明彰与这个男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似乎是合作伙伴,以褚明彰对他的态度来看,两人之间的关系目前还比较单纯,但这个男人就说不准了。


    他与褚桦的关系似乎也很好,这一点令李知颇为郁闷,因为褚桦很讨厌他,单纯的“讨厌”二字恐怕还不足以形容褚桦对他的厌恶程度。


    那简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褚桦不喜欢他,这点李知一开始知道。从褚桦第一次在褚明彰的生日宴上见到他开始,褚桦就一直不大能看得上他,更何况之后又发生那么多事……


    但是李知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她,这无关于讨好或者别的什么,这只是单纯的礼节问题,他跟褚明彰结婚了(那时候结婚证都领了),那么褚桦就成了他的长辈,李知理所应当去看一看她。


    于是李知就带着贵的令人咂舌的补品,以及托人在佳士得拍卖行上拍下的瓷器去探望褚桦了,这事儿他没跟褚明彰说,他原本想跟褚明彰一起去的,奈何对方的电话没有打通。


    他找到了褚桦现在住的那幢别墅——很好找,因为褚家的大部分房产都被查封,只剩下一幢别墅与一套在市中心的大平层,折两套房产之所以能幸免于难还是因为它们被登记在褚明彰名下。


    李知真的没想到褚桦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他一跟褚桦碰面,还没来得及说话,褚桦就先有了动作——她踩在茶几上,二话不说就掴李知耳光。


    这一下实在太突然了,李知下意识躲闪,但是褚桦手指上十克拉的海瑞温斯顿戒指还是如刀片一样划伤了他的下颌,李知捂住伤口,而褚桦则将他带来的所有礼物砸在地上。


    红木匣子豁开,几百万的瓷器变成一地碎片,李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总之当天晚上褚明彰回来了。


    那时候李知正在往伤口上擦碘酒,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啊…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李知有些慌里慌张地说着,而褚明彰连鞋也不换就走进来了。


    外面应该下了雨,鞋底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尘与泥,李知站起身来,褚明彰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目光很深,很重,如同沾了湿冷雨水的岩石。


    有那么一瞬间,李知觉得褚明彰生气了。


    褚明彰大部分时间都面无表情,但是李知能敏锐地感知到他情绪的变化,褚明彰问他:“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李知抓紧衣摆,没来由的紧张,手心渗透出汗水,褚明彰又向前走了两步,李知下意识后退,却被身后的墙挡住道路。


    “说话。”


    屋子里没开灯,李知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清一个轮廓,他的心脏砰砰跳,“我去…去看了一下褚阿姨。”


    “谁让你去的。”


    “……”


    “回答我。”


    “没有人。”李知深吸一口气,“就是我自己觉得……”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给你打电话了,但是你没有接…”


    “我没有接你不会再打吗!”


    褚明彰低吼:“谁准许你擅自作主了?!”


    “谁、准、许、你、擅、自、作、主、了!”褚明彰俯身,一只手撑在李知边上,他跟李知靠的很近,但是李知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念头,褚明彰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很害怕,“说啊!”


    李知嘴唇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褚明彰的目光逡巡过李知的整张脸,最终停留在李知下颌处的血痕上。


    褚明彰的呼吸似乎变沉了,他一只手捏住了李知的下巴,李知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这时候的褚明彰让李知觉得恐怖,下巴都像要被他捏断。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喜欢凑上去讨人嫌……知道自己碍眼,就不会躲远一点吗!”


    李知被这句话刺痛了。


    那一瞬间他忘记了无视了下巴上的痛,忽略了心脏的惊悸,他的心跳好像停了,他的脑海中下了一场暴雪,他的全身都被雪盖住了。


    “……”李知点点头,声音有点哑,“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接连不断地说着三个字,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李知有些鼻酸,他有点想哭,但干涸的眼睛里流不出哪怕一滴眼泪。


    那天的最后褚明彰走了,而李知则拿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不好意思……请问这只泡芙你要拿走吗。”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李知的思绪,李知下意识地转过头,而后呼吸一滞。


    怎么会这么巧。


    竟然是那个男人。


    第49章 傀儡 “哦,不要……你拿……


    “哦, 不要……你拿走吧。”李知侧了侧身,方便边上的男人的动作。


    男人也不客气地将泡芙夹走了,他动作文雅地咬了一口泡芙, 咽下之后笑着同李知说:“我喜欢这里的泡芙,甜而不腻, 比我在法国时吃到的味道更好。”


    “哦, 是吗。”李知满腹心事, 哪有什么心情跟他扯皮什么法国泡芙,因而敷衍地回了两句,可这个男人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微弯下腰, 注视着李知的脸,“你是明星吗?”


    “什么?”李知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略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我不是。”


    “看你这样儿, 我还以为你是被邀请来热场子的明星呢。”


    这话让李知觉得有些冒昧,这么一会儿交谈下来, 李知已在心中对这个男人做出了总结——轻浮、无礼。


    李知想离开这儿, 可这个男人却像闲着没事儿似的, 一直与他搭话:“你不是明星,那你是这儿的员工?”


    “嗯。”


    “你在哪个部门?”


    “市场部。”


    “哦~”这个男人拖长了音, 这是一种李知特别讨厌的语气, 男人的视线又在李知身上转了一圈, “那应该没有你拿不下的单子吧?”


    “一般吧。”


    “我还以为你会是秘书, 或者贴身助理什么的。”男人微微笑着,“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如果是我,我会让你做我的秘书。”


    李知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隐含不愉,男人摊手:“不要这么凶嘛,开个玩笑。”


    “宏天里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的赏心悦目啊……不过嘛,最符合我审美的,还是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快五十了。”李知冷冷地说——如今宏天的董事长仍是褚桦。


    男人哈哈笑起来:“我说的是她的儿子,不过褚哥跟褚桦阿姨长得挺像的,所以…也差不多吧。”


    褚哥。这个称呼让李知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男人的手指在鸡尾酒杯上碰了碰,敲出叮叮的脆响,李知愈发烦躁,竟忍不住问他:“你们很熟么?”


    这话甫一脱口李知便后悔了,神经遽然紧绷,好在对方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反倒是因为这话陷入了回忆:“嗯…算吧,褚桦阿姨跟我妈是同窗,我跟他也算是同学呢。”


    同学?小学同学,还是初中同学?总之高中或者大学可没有这样一号人,正当李知暗暗思索的时候,此人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虽然褚桦阿姨跟我妈关系不错,但我跟褚哥其实不怎么见面,真正产生交集是因为我们参加了同一个伦敦的冬令营。”


    “……褚哥话很少,看起来特别酷,一开始我其实挺怕他的……不过相处久了,才知道原来他也没那么可怕,那段时间他真的帮了我不少,我……”


    “你喜欢他。”


    男人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李知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掷下这样一句话,好像就地抛下了一颗手雷,訇然作响。


    可他的心理素质好得超乎李知的想象,他跟李知差不多高,李知明明与对方平视,可他们讲话时,这个男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来。


    就像现在。


    “是啊。”他微笑着,就这样坦然地承认,“怎么了呢。”


    侍应生端着切成小块的牛排走过来,李知向他要了一块儿,裹着黄油汁的牛嫩肩肉在他嘴里炸开,三分熟,李知从不吃三分熟的牛排,牛肉渗出的血腥味令他感到作呕。


    “他结婚了。”李知咽下那块牛肉,然后说。


    “我知道啊,所以呢。”这个人甚至伸了个懒腰,他浑不在意道,“结了可以离嘛——这年头,男女之间的婚姻尚且维系不了多久,更何况两个男人呢?”


    “他结婚的那个对象我知道,私生子上位,走了狗屎运拿到周家一半的股份,靠这个绑住了褚哥…当初那笔钱确实是宏天的救命钱,可褚哥也将这个人情还清了呀,他也不欠什么了。”


    “现在这个结婚对象有什么用?他能帮得了褚哥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傀儡,没有任何价值。”


    “那么你的价值一定高得惊人吧?”李知非常想掴他一耳光,但他忍住了。


    “高得惊人?那倒也不至于。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定比褚哥现在的这个结婚对象要高……至少现在,要比他高。”


    李知脑袋嗡嗡的响着,他手里还捏着方才插牛排吃的叉子,此时此刻,他非常、极其的想用手里的叉子划烂对面这个傻x的虚伪笑容,然后用叉子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像嚼三分熟的牛排一样咽下去吃掉,想必是一样的血腥味,不过他的一定会恶心许多……


    “陈路?”这时他的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这一声将李知从幻想中唤醒,他暗自放松了手腕。


    身后那个人走过来,男人,也就是陈路同他点了点头,“韩哥?你回国了啊,好久不见。”


    “嗯……”韩子尧走过来,侧了侧首,余光自然而然地往边上一瞥,却也是这一瞥叫他猛然愣在原地,“李知!”


    “你也在啊,我以为你不来的,额…不是说你不能来,就是觉得你对这种宴会没兴趣,所以我今天原本也打算不来了,但是我爸硬逼我过来……”


    与方才同陈路打招呼时有气无力的语气不同,此时的韩子尧仿佛打了鸡血,情绪堪称高昂,甚至双眼都变亮了,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然后问李知,“你没看到我发你的消息吗?”


    “什么?”李知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上周啊,我说我回国了,让你来机场接我,你没看到吗?你都没回我。”


    不知道是不是李知的错觉,韩子尧最后一句话竟让他听出了几分委屈。有点惊悚。


    “哦,我没看到。”李知这样说,其实他看到了,只是单纯地不想回,韩子尧回来了关他什么事,又不是宫婕回来了,李知没兴趣去接他的机。


    韩子尧啧了一声,似有些不满,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他目光在陈路与李知身上转了一圈,疑惑道:“你们刚在聊天?你们怎么认识的?”


    “不认识,只是随便聊聊。”陈路露齿一笑,他一手插兜,一手向李知伸出手,“你好,我是陈路。”


    “李知。”


    陈路怎么可能不知道褚明彰的结婚对象叫什么名字?可李知注意到,当韩子尧叫出李知的名字时,陈路并没有露出什么惊异的神情。


    只有两种可能能解释这种情况——第一种,陈路的表情管理能力太好;第二种,陈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他故意的,刚才的那一切,都是故意的。


    李知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好像陈路握住的并非他的手,而是他的脖颈,李知又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他非常想吐。


    空气好似在这一瞬间被人抽尽了,李知再也呆不下去,他随便找个借口逃离了此处,之后又拒绝了跟过来的韩子尧的夜宵邀请,最后找到丘姐跟她说了一身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


    当天晚上李知连澡都没洗就躺到了床上,他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被窝里很温暖,但李知睡得并不安稳,李知统共可能才睡了两三个小时左右,不出意外的做了噩梦。


    梦里陈路跟褚明彰站在一起,陈路仍然挂着那令人生厌的笑容,这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裂开,粘连在一起的皮肤纤维,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血的颜色,鲨鱼的尖利牙齿,李知听到尖叫声。


    他的尖叫声。


    他看到自己拿着刀子、叉子,疯了一样去划他的笑容,流淌的血越来越多,慢慢的陈路脸上满是划痕,李知找不到哪怕一处的完好皮肤,陈路的脸已然变成一张血图,但是他依然在笑。


    李知猛然惊醒。


    他捂着心脏,太阳穴突突的跳,脊背渗出冷汗打湿衣襟,窗外漆黑一片仍然是黑夜,但是李知再也睡不着了。


    睡不好的不止这一天。


    这个梦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李知被搞得神经衰弱,他开始不受控制地、不断地回忆起那一天陈路对他说的所有话。


    接连不断的复盘使得李知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个当时忽略的重要信息,冬令营。


    李知记得高二那年的寒假褚明彰也去了冬令营,貌似也是去的英国,那段时间是李知迄今为止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日子,李知总觉得那段时间褚明彰就与陈路待在一起——


    李知不知道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因为他太容易将一切事情往坏处想,还是因为这是冥冥之中的暗示,李知茶饭不思,好几次差点在外面发病。


    他去找邓卓远说了说,可这回邓卓远的话却没能给到他什么帮助,李知已经一股脑儿地钻进去了……某一天他给韩子尧发了消息。


    “在吗?”


    韩子尧回的很快,几乎是秒回:“在啊,怎么了。”


    “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你。你现在有没有空。”


    “你说就是了,什么事啊,很急吗?要不打电话说?”


    李知已经洗过澡了,此时咬着指节,两条腿光着,只穿着一件宽大的体恤衫窝在床上一只手打字:“褚明彰…去过几次冬令营。”


    李知发完这句话,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焦急地等待着,可对面的回复却变慢了,韩子尧回应的语气也变冷淡了:“很多次,具体几次我哪知道。”


    “去过伦敦吗?”


    “那肯定啊。”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韩子尧又不回答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知咬手指的力道变大了,指节上留下两道弯月似的齿痕,李知忍不住催他:“韩子尧。你还在吗?”


    “你好烦啊。”韩子尧回他,“他的事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自己去问吗?”


    “记不清了,11年级的时候好像去过。”


    11年级,就是高二。


    李知如同被人兜头扇了一耳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一阵一阵的发黑。


    心脏狂乱的跳着,毫无规律的心跳声与门外密码锁解锁的声音重合——


    褚明彰回家了。


    第50章 齿痕 李知第一次觉得床/……


    李知第一次觉得床/事是这样的乏味、麻木, 无聊且漫长。


    他的身体依然因为敏感而变热,皮肤仍然泛上美好的粉红,李知还是会因为刺激而绞/紧双腿, 会因此而断断续续地哭泣、流泪,但是他的心里空荡荡的, 依旧饥饿, 并不满足。


    李知侧过头, 想将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但是很快又被人扳了回去。褚明彰俯视着他,几年过去他的轮廓越发清晰, 面容也愈发冷俊, 当褚明彰用这个角度看人会让人觉得他没有感情。


    “你在想什么。”他的手从李知的下颌挪移到脖颈处,他的掌心炽热,但李知莫名其妙地觉得他的骨头冷冰冰的,所以这个动作并不能让李知感受到安全。


    “没有在想。”但李知还是很乖地, 很软和地蹭了蹭褚明彰的手臂——他在床上总是这样,像渴望得到主人爱抚的猫。


    “为什么不继续。”李知带着气音问他, 他的眼睛被眼泪浸的湿亮。


    褚明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 而后继续动作, 李知抱着他的肩背,时不时地轻声哼哼,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可是双手却抱得极紧。


    李知害怕自己会因为褚明彰的动作而脱力, 所以他的十指紧紧扣在褚明彰的背部, 只要稍有挪移又会以最快的速度狠而准地回到原处,这时候李知才觉得自己的心稍微满了一点点,寂寞少了一点点。


    他才刚刚尝到了一点儿甜头, 褚明彰又残忍地将他的两只手依次掰了下来,狠狠的。李知拗不过他的力气,但还是垂死挣扎一般去抓他,抱住他,指甲往内狠收,褚明彰去拽他手腕时李知也不肯泄力,五指在褚明彰背上狠狠一抓——


    “嗬!”


    褚明彰的呼吸有些粗重,他松开李知的手,李知白,是以手腕上的指痕便十分明显,他的指甲缝里有点红,好像是血。


    “老实一点。”褚明彰冷冰冰地扔下这四个字,李知才刚刚满起来的心又好像破掉的玻璃杯一样,温热的血慢慢地流淌出去,淌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无法投入进去,思绪纷乱,脑海中一会儿出现陈路挑衅的笑脸,一会儿又是那段比死还不如的日子,幻觉、不甘、委屈、迷惘,每天都跟刀子一样剜他的肉。


    李知的视线逐渐模糊,水晶吊灯不断地晃啊晃的,折射出的光芒弄得他眼睛疼,只能白花花一片,李知竟然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到纤尘不染的墙壁,铺着蓝白条纹床单的床……


    “我在哪里?”李知喃喃道。


    他像一个突然失明的人,极度的没有安全感,他又开始挥舞着手臂,这时候的褚明彰已经极其不耐烦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彰哥……”李知的声音带一点哭腔,那么柔软,那么可怜,“我害怕…”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求求你…”两行眼泪顺着李知的脸庞滑下来,融汇在他尖瘦的下巴上,雨点一样的滴下来,“求求你,就这一次——!”


    短暂的沉默。


    李知听到了逐渐逼近的呼吸声,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褚明彰迟疑了一会儿,在他耳垂处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李知的身体即刻如弹簧一般跳起,他紧紧抱住褚明彰的脖子。


    他跟褚明彰的身体又紧贴在一起,心跳无比激烈,乱七八糟的事情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弯弯绕绕的分不清楚,他不断地去想象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又不断地回想起昔日落泪的自己。


    李知将脸贴向褚明彰的颈侧,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里头流淌的血液好像他火热的爱。也在此时他呼吸一滞,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似的,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甘,甚至类似于“恨”的东西出来——


    李知舔舐着那根血管,然后张开嘴,不带一丝犹豫地——


    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的味道…涌出来,牙齿嵌到肉里面,但是还不够…想咬碎,咬烂,咬下来像吃牛排一样地咽进肚子里……连肉带骨头地都吃干净……


    “额!”


    李知被一股惊人的力量推开了,他被狠狠地“砸”在床上,后脑勺磕到了床板,很痛……


    李知睁开眼睛,却见褚明彰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一直手捂着脖颈处,鲜血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将雪白床单都染的血红。


    他高举起一只手,李知蜷缩起身体紧闭眼睛,他听到一阵掌风落下,李知下意识地哆嗦着,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掌风化做了“咚”的一声在李知耳边炸开,李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才发觉那一耳光变成一拳头砸在墙上,褚明彰的声音罕见的粗哑:“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李知抬头看他,眼睛像蒙一层物,灰扑扑的,他说梦话似地开口,嘴唇张开时得以看清他被血染得粉红的两行牙齿,他问他:“…陈路是谁呀?”


    褚明彰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什么?”


    “那年冬令营,你跟他在一起吗。”李知自顾自地说下去,褚明彰深吸一口气,竟有些失态地喝道:“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李知又不说话了,呆呆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他想说你还要搪塞我,偏偏这时候李知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消息音一声接着一声,李知想不去看都不行——


    是韩子尧。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一个多小时之前,然后大概四十分钟前韩子尧发了句“你人呢”,二十分钟前又来了句“不理我”,方才发了句“你到底在干嘛。”


    紧接着跟着一段话,韩子尧说他刚刚才想起来自己初中时去的一个伦敦冬令营褚明彰好像也在…貌似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陈路也在。


    然后韩子尧说:“不过这个人怪傻叉的,仗着有点交情特喜欢黏过来,和狗皮膏药一样,不过我跟褚明彰基本都不鸟他的,哈哈。”


    李知忽然就有些茫然,好像冰锥被投进了一杯热开水,那些不可言说的、阴暗的念头与情绪消失了,蒸腾起的水雾是滋生出的窃喜。


    他捧着手机,又小心地转动眼珠,快速地瞄了褚明彰一眼,褚明彰用纸巾去堵脖颈处的伤,手挪开时李知敏锐地看清了那两道齿痕——


    那块肉如同小舟一般两端微微翘起,血根本止不住,没一会又将纸巾染红了,如果那时候李知再用力一点……稍再用力一点,或许这块肉已经不在褚明彰身上了。


    李知顿时汗毛竖起,浑身发抖,手脚冰冷。


    他后怕极了,两齿打着哆嗦。李知缓慢地挪过去,试探地抬手想去帮褚明彰擦擦他肩膀上,胸膛上的血,“明彰哥…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


    啪!


    还不等碰到,他的手便被狠狠打掉了,李知有些受伤地看向他…因为失血过多,褚明彰的脸色,以及唇色都有些发白,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清明且锐利的。


    他看李知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带满了病菌的,令人厌烦的野猫,没有丝毫的温度。


    “滚。”他说,“疯子。”


    ***


    “小李同学。”


    “……”


    “小李同学?”


    仍旧无人回答,采光良好,用绿植装点的咨询室内只能听到人不大平稳的呼吸声。邓卓远叹了口气,用一种温柔却又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对面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上的人,“小李同学,要不要纸巾。”


    没得到回复,邓卓远便抽了两张纸倾身递了过去,手臂在空中停了一会,然后才被人抽走。


    对面传来了轻微的擤鼻子的声音,脑袋因为这番动作可爱地晃着,邓卓远一直看着他,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上扬,但又好像带一点儿无奈。


    李知窸窸窣窣的,终于自己的脸擦干净了,然后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眶还泛红,眼皮微肿,嘴唇也嫣红,邓卓远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李知晃晃脑袋。


    “那和我说说好不好?”带一点恳求的声音。


    李知将纸巾揉皱,又将另一张没用过的干净纸巾卷成条绕在自己的手指上。这些毫无意义的、停不下来的小动作昭示着他在焦虑紧张,邓卓远按住他的手,加重了一点声音:“李知。”


    手被捏了捏,李知看向他,眼神怯弱,邓卓远放缓声音鼓励他:“没关系的。”


    李知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话,原本邓卓远一直认真地倾听着,可当李知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的时候,邓卓远的眉头忽然狠狠地拧了起来,他竟然打断了李知的话:“李知——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


    “吊桥效应。你的情绪一直被他牵动着,你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展开的……或许你曾对他产生过感情,但是李知,这份感情真的这么深吗?”


    “能够维系这么久……在他没有给你任何回应地情况下,一直维系到现在。”


    “这些年里,你是否一直在给自己暗示,是否在自我欺骗……不要急着打断我!”


    当李知想开口的时候,邓卓远竟然这样急躁地提升道,这一声将李知吓到了,也将邓卓远自己给吓到了。邓卓远忽然说不下去了,纷乱的情绪扩大,网住他的心。


    他弯下腰,几绺梳到脑后的刘海垂下来,他摘了眼镜,捂住自己的脸。


    他穿着白大褂,可是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比李知更像一个病人,邓卓远等了好一会才直起身,这时候他已恢复了冷静,可面上还是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抱歉,小李同学。”


    “还记得你以前问过我的一句话吗?你说邓医生,那么邓医生,你有没有喜欢过这样一个人——你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幻想能与他发生什么。”


    “那时候没有,但是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邓卓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一点头,“有。”


    “很抱歉,小李同学。”


    邓卓远有些牵强地朝他笑了笑,他眼中的深意像一本晦涩的书,李知读不懂:“以后我可能不能再为你做心理咨询了。”


    “我会给你介绍新的医生…她也很好,联系方式我写给你……”


    李知浑浑噩噩地握住邓卓远放在桌上的纸条,之后邓卓远一直不错目光地盯着他看,沙漏快漏完了,邓卓远好像要在这仅剩的几分钟内将李知看够了,牢牢记住了,再也不会忘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李知在他心里已不是一个单纯的病人了呢?


    李知十七岁的时候,认错了人,躲在他怀里抱着他哭。邓卓远揽着这个孱弱的少年,那时的他很难过,可彼时只是一种单纯的、为这个年纪的孩子要遭受到如此沉重痛苦的共情。


    后来一年年过去,少年长成了苍白的青年,这些年里,李知有时不来,有时经常来,邓卓远开始慢慢地期待着能经常见到他。


    他希望看到李知快乐的样子,可当李知为另一个人笑的时候,邓卓远又会感到隐隐的郁闷。


    后来这种情绪越来越明显,逐渐演变成当李知哭泣的时候,邓卓远会为他而愤怒,难以控制自我,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甘来。


    邓卓远自己也会找心理医生,他问对方,为什么?凭什么?对方只会用同情的眼神注视着他,却给不了他答案。


    邓卓远自己都无法给自己答案。


    “对不起,李知,是我自己的问题。”邓卓远苦笑,“可能我还不够成熟。我帮不了你了……从今往后,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吧。”


    李知出了咨询室,拐去门诊开了药,然后离开医院。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其实他还有些事没来得及告诉邓卓远,此时的他尚不知晓今日的隐瞒会为将来埋下多大的祸患。只是这个时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他很希望能有一个人来抱一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