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长安城的夏天
霍彦这一觉睡得很好, 等他醒来,天色大白。他伸了个懒腰,梳洗后才向主人家道谢。而今已过了早朝的点, 大家长司马谈早已经走了,司马迁正在与他说事, 霍彦却轻摆手, 要去拜见司马迁的母亲与祖母。
“昨日冒然登门,今日若不辞而去,伯母得多伤心啊。”
他说着话, 便接过石页给的礼单扫了几眼,轻颔首起身,然后亲亲热热扯过冲司马迁的手,“兄长,快些走,莫要伯母等啊!”
司马迁被他牵,忍不住笑,嘴快咧到耳根子处了, 霍彦能想起给他阿母备礼请安,越周到,说明越是拿他当朋友,他自然高兴。
“不打紧,你向来比我还讨阿母欢喜呢。”
霍彦也笑,先是去见了他祖母, 恰巧他母亲也在,霍彦便一起行了个礼, 将手中的礼单奉上, 说了几句深夜叨扰的客气话。
两位夫人也知道他昨夜入府, 见到他垂手立在跟前,温文含笑,一时之间,笑意盈盈,司马迁的祖母拉着他就问睡得好不好,今日要不要留在府上与司马迁说会儿话。
霍彦就笑,满口答应,又说了些俏皮话引得两位夫人笑意连连,把他夸了又夸。
按理说,世代世家相对重体统的司马府应该不喜欢霍彦这家奴出身的外生子的,虽说卫家势大,但到底防不住旁人拿出身说事。可霍彦太好了,他简直是长安城的家长们最喜欢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不光身份贵重,才华出众,更关键的是品性也贵重,他上次为刘彻受辱而撞柱的事广传,谁不道一句端方君子,又加上他与司兄迁交好,每每相交礼数一应周全,在平日也对司马迁多有提携顾惜之意,甚至为给司马迁出气,不惜去找了王温舒的麻烦。自那以后,司马迁一直念着他,夸耀他,司马家的夫人们也跟着感念他,待他极好,逢节过年的礼都比旁人要厚三分。
霍彦与司马迁家中的女眷们说了会话儿,才与司马迁联袂相离。
“司马兄,”他轻笑,朱袍随着他行走荡起了细波,“你想为官吗?”
司马迁的步子停住了一瞬,便又举步跟上,“我不是在任郎官吗?”
霍彦背负双手慢悠悠地走着,闻言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忍俊不禁,调笑道,“那司马郎官想在往前进一步吗,我需要你。”
他眉目间郁郁丛生的生气隐动,腰间的银鱼袋在光下闪着光。
“或许亦是万民需要你。”
年轻的太史,你欲放下笔,放下旁观的眼,短暂的来我身侧,与我并肩而行一程吗?
司马迁心一跳,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行至大门口,良久,才道,“阿言,吾将何助于汝?”
霍彦与他并肩走着,微微一偏头,神色有一瞬间近乎是温柔悲悯的,只是很快消失不见,快得像是司马迁的错觉,少年人笑起来,没心没肺,“哎呀,司马兄,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不过是东莱郡下的黄县县令有缺,我想为你谋过来罢了。”
汉武帝时期,胶东地区靠海的县有多个,如东莱郡下辖的黄县、牟平、文登等县。这些县的县令都管辖着靠海的区域。
黄县其地域更是靠近渤海,在今山东龙口市一带,当地县令管理着沿海的渔业、盐业等相关事务以及沿海地区的治安等。
霍彦看上了这个地方,胶东自古就是盐产大区,当地百姓长期从事盐业生产,掌握了较为成熟的晒盐和煮盐技术,黄县又北临渤海,拥有漫长的海岸线,滩涂适宜晒盐。同时,当地气候条件也较为适宜,光照充足、风力较大,有利于海水蒸发。
他既开口,区区一个黄县中等县县令,他想要刘彻不会不给,但他即将去战场,盐产量的提高迫在眉睫,等他回来,太浪费时间了。他手下是有不少乖孩子,但是他们未经孝廉,没走过程序,谋不了这个六百石的官,虽然他可以强求,但他不想滥用权力,为其他人钻机巧留口子。桑迁他们是合适,但一个两个性子跟炮仗似的,他是要去治理地方,不是跟人掐架。
思来想去,左思右想,还是司马迁合适。
首先,家世合适,其次,性格合适,司马迁那弱鸡样一看就不会一言不合,上去就干,他肯定以和为贵。
更重要的,能感农人不易而写赋赠衣的人怎会忍心放弃让百姓不再窘迫?
他心中千回百转,口中道,“我信司马兄定能为黄县谋一个太平。”
“六百石?”司马迁轻笑,“阿言这是叫我一步登天!”
他爹,太史令司马谈的俸禄是六百石。
霍彦摇头,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卷轴,递给他。
司马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吸了口凉气,“这这这……”
《胶东黄县增盐疏》。
阿言,这是要他去制盐。
他苦笑一声,“我这不会啊!”
阿言要他去管户籍教化,他可以。管财政,他也可以硬着头皮试一试。
可制盐实在是为难他了。
霍彦漂亮的眉眼忽然一弯,化开秾丽的艳色,露出几分沉甸甸的温柔。
“只管应愿或不愿,自有我呢。”
怕什么,自我为你兜底。
他这话出口,司马迁胸口吊着的那口凉气在一瞬间总算重重地吐了出来,一时间他几乎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将那卷轴攥在了手中,长揖一礼,眉目一派温润,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多谢阿言为我谋。”
霍彦这才终于放心的笑起来,他伸手托起司马迁下拜的手,“兄长折煞我了。”
司马迁低下头,注视着霍彦的手,这双手长得真是好,修长白皙,这样好看的手就该生在阿言身上,他这般想着突然面色一变,轻轻翻看霍彦的左手,“这疤怎么回事?”
霍彦不以为意,没心没肺地笑,“司马兄还不允许人年少时顽皮吗?”
司马迁叹了口气,放开他的手,那分明是皮开肉绽的伤,不然这么多年还有未消的粉疤。文人情绪多变,司马迁更是翘楚,他心中不由起了个小疙瘩,嘟囔道,“你有心欺瞒,甚至都不愿叫我一声子长。”
朋友间的小任性,你是不是没当我当朋友。
霍彦挑眉,从善如流,“子长。”
司马迁一瞬间好了,兴冲冲道,“阿言今岁十九,来年及冠,家中可想好正宾的人选吗?其实可以请董公的。”
冠礼中的正宾是冠礼仪式中的关键人物,通常由德高望重、熟悉礼仪的人担任,一般是受冠者的长辈、老师或有名望的家族友人,董仲舒就经常被人请。司马迁就请的董仲舒。
霍彦一向缜密的脑袋漏了个缝,冠礼?什么东西?他下年忙着呢,没时间准备,这个要请人吗?请几个啊?这个请不好是会受影响吗?
请董仲舒白吃饭吗?那不行,董仲舒请他还差不多。
不过他阿兄跟他一个岁数,那这个东西是请两个吗?
[冠礼还是很麻烦的。]
[先占卜,然后邀请德高望重、熟悉礼仪的贵宾担任加冠的正宾,并提前告知冠者及相关人员冠礼的日期,让大家做好准备。]
[反正挺麻烦的。]
[阿言,这好像需要爹。]
[一般来说,父亲是冠礼的主礼人,负责筹备冠礼相关事宜,决定冠礼的日期、邀请宾客等。]
[舅舅们可以做爹,做正宾好像不行。]
[让彻子来,他估计老乐意了。]
……
正宾德高望重,姨父?算了,他姨父失德,每天就顾着阴阳怪气了。
正宾熟悉礼仪,姨父,算了,他姨父天天就会抱着他要钱,脸都不要了。
[桑弘羊?]
他义父就喜欢钱,要钱不要脸。
[主父偃?]
他跟德不沾边。
……
霍彦想了片刻,最后决定搁置,他随意敷衍道,“嗯,到时候会吧。”
他才不是因为身边都是缺德人,找不到正宾呢!
好烦,有没有又没什么影响。
司马迁笑起来,他正欲说什么,就看见了一堆建章营的士卒纵马而过,一时之间,路人避退,尘土飞扬。他们额角还挂着未干的血珠,却笑得恣意,玄甲上沾满草屑与碎叶,身后拉着只死熊。
霍彦死死瞪着这群混蛋玩意儿,妈的,又钻哪边林里去了,脸上全是血珠子。
为首的不用想,赫然是霍去病,他跟只头狼似的,对目光敏感的很,他下意识偏头一瞬间,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年将军眼底骤然亮起灼人的光,笑意在唇边绽开。
尘土飞扬间,霍去病纵马掠过司马府前的门槛,身后建章营的少年们呼哨,如群狼紧随,马蹄踏碎一地斑驳光影。
霍彦眯起眼,袖中手指微蜷,心里骂咧。然后就听霍去病一声长笑,不等霍彦反应,霍去病已俯身探臂,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搂住他的腰。霍彦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拽上马背,脊背重重撞进霍去病怀中。
霍去病跟只鹰似的,抢了小鸡就跑,徒留司马迁一人留在门口,懊恼的叹气,“哎,阿言的赞者会不会是我呢?”
霍去病哪里知道他打扰了司马迁的请求,反正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汗血马长嘶声中,兄弟二人几乎胸背相贴,血腥气混着汗味直冲鼻腔。
“抱稳了!”霍去病反手扯过霍彦双臂环在自己腰间,缰绳猛抖,“驾!”
“霍去病!你怕是想喝三天的苦汤!”霍彦咬牙,耳尖因这突如其来的腾空而发烫,“放我下去!”
“不放。带你去玩。”霍去病大笑,手臂如铁箍般环住他的腰,汗血马扬蹄长嘶,扭转马头,他的狼崽子们也跟着就跑。“现在有鹰鸟,阿言想要不?”
尘土扑面,风声呼啸。霍彦挣扎未果,索性自暴自弃地抓住马鬃,回头怒瞪夏侯始昌,“你们又去哪儿野了?脸上全是血,始昌,你也这般!”
夏侯始昌缩了缩脖子。
那个跟着冠军侯太好玩了,他没忍住。
霍彦还要对赵破奴开炮,霍去病已用染血的袖口胡乱抹了把他的脸,“怕什么?又不是我的血,是熊的!”
霍彦满腔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他梗着脖子吼道,“我看就你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建章营的少年们哄然大笑,有人吹起尖锐的口哨,有人高喊,“阿言,咱们前几天还端了个匪窝!将军一人砍了十七个!”
霍去病闻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前,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他忽然从怀里拎出一大串玉牌,全挂在霍彦身上了。
霍彦定睛一看,全是护身符。
霍去病撸了把他的头毛,霍彦心里的滔天怒火就这么被这一巴掌带出的浪劈头盖脸给拍下去了,转眼就只剩下了一点青灰,复燃都不可能。
他把头往霍去病怀里偏了偏,像只猫似的找好了舒服姿势。
“霍冠军,往哪里去啊!”
霍去病笑了一声,忽然收紧手臂,带着霍彦一同前倾,汗血马如离弦之箭般骤然加速。
"抱稳了——!"
风掠过耳畔,原本从容的霍彦下意识攥紧霍去病的护腕。身后胸膛传来的心跳又快又重,与马蹄声共振,震得他脊背发麻,好像回到了在匈奴的那些日子。
“霍去病!请罪折子你自己写去吧!”他在呼啸的风中咬牙骂道,却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
霍去病就笑。
“那我也不帮你写奉承姨父的话。”
建章营的少年们纵马紧随,笑声与马蹄声惊起飞鸟。尘土飞扬中,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仿佛要将整片天地都踏在脚下。
有些外地人不知道他们是谁,长安城里都这般自在,长安人望着那群少年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那是冠军侯和霍小郎,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不稀奇!”
说着说着笑意却止不住地从眼底漫上来。
长安城的夏天,明亮又灿烂。
第92章 河西之战
霍彦想要司马迁去黄县, 就在刘彻面前提了一嘴,秋天一过,司马迁就走马上任了。司马迁也没想到这么快, 更没想到短短三个月,霍彦已经帮他培养了一批带去黄县的人才, 上到民生农事, 下到催债,无所不精。这一百个人手拿制盐手册,簇拥着司马迁轰轰烈烈的往黄县去。被围在中间的司马迁想到了吕后垂帘听政, 不过现在垂帘听政的是阿言,他是惠帝。
他叹了口气,一转头,却对上百双清澈的大眼睛。
咦?这眼神好像不对。
此时司马迁心中的吕后霍彦也猫哭耗子似的叹气,“难为司马迁带孩子了。”
[你把嘴角的笑收收。]
[大王,我们这招好用吧,既锻炼了孩子,又可以报复司马迁蛐蛐舅舅和病病。]
[大学生们听话着呢, 这可是珍贵的实习。]
[嘿嘿,大王~,夸夸~]
……
霍彦不吝啬,很痛快的给了一个笑。
对面的江公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在浪费这些孩子的天资!你误人子弟!”
霍彦往自带的软垫上一靠,鞋也不脱, 翘着高高的二郎腿,掏出怀里用油纸包的用菜籽油炸的小鱼, 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然后又把纸包往江公手边推了推。
江公生着气呢, 霍彦派出去的全是他手底下的孩子,一个两个全都纯善得很,好好学着治书呢,就被霍彦给派走了。自己养的一水的小白菜被送进猪圈,搁谁谁不气。他气得不行,深觉霍彦扎眼。
“你给老夫坐好,歪歪扭扭的,我教你的礼,你学狗肚子去了!”
耳旁风一吹,霍彦利落干完一条小鱼,嗦了一下手,又推纸包,“那尝一个不!戏楼新出的椒盐小炸鱼,这天小鱼正肥,腌鱼用的是西域胡椒和我新制的盐,菜籽油炸的,连骨头都脆脆的。”
江公看他这没骨头的馋样,就回想起当年霍彦在他跟前读书的种种作派,这小子天天读书时趁他不注意,就伙同霍去病偷吃点心果脯,好像不在上课对吃那一口就要少些滋味似的。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上一个这样气他的是董仲舒,江公想抄起竹简爆霍彦的头,突然发现自己的竹简都被换成了好用的纸,一时之间,气停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刺挠的很。
“混蛋玩意儿!”
霍彦呲个大牙,又嗦了一条鱼,跟小老鼠一样,啃啃啃。
不知道怎的,搁江公面前吃东西,他觉得分外好吃。
江公打不过就加入,坐他对面,捏起油纸包里的小鱼吃。他本是打算只尝尝的,现在对了味,把小鱼都抢过来,不让霍彦碰。
霍彦手被推开,委屈巴巴的哼唧,“公抢我吃的。”
江公难得见到霍彦时露出笑,今天倒是笑了。
霍彦便偏头也对他笑。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您就吃鱼吧。”
别操心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最会撒娇,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古灵精怪得很,没有人不喜欢他。
江公也不例外,他点了点霍彦额心,骂了句不通协律。
霍彦心道陆游这句可有名了,哪里不合协律了,他跟猫猫一样又偷了一条鱼,嘎巴嘎巴的嚼。
“您不懂,这句话以后必流传千古。”
“你啊!”江公笑起来,他一时语迟,舌头打了结。
霍彦也不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少年清亮的很,眼中又带着点恰如其分的小促狭。他在等江公说话。
江公摸了摸霍彦的头,皱巴巴的眼皮下那双眼睛温柔又慈爱。
“还跟小时候一样,小滑头。罚你明日还给老夫送。”
“好嘞!”霍彦答得爽快,提溜最后一条鱼,放进嘴里,然后自然起身,轻快地道,“这眼瞅着要下雨,我就走了!”
江公面带微笑跟他告别,用慈祥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的车走远。
霍彦前脚刚走,天色便果然如他所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
秋雨凉,江公将门扉掩上,看着霍彦留下的软垫,将其放在腰间,一时有些感慨。
过于聪明的人总是更倾向于明哲保身,总是缺些血性,他的学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可是却好像从不失血性。
可爱可爱。
他最聪明的学生。
可是他那些可爱的学生不知道去做什么,他最聪明的学生却心知肚明。他要凭微末之力,要赌盐产量上升,要阻止盐铁专营,仅仅是为万民不因盐铁专营之策而死,而穷困。
“阿言,大善。”
江公执灯,听窗外雨声,辩论输给了董仲舒时,他就知道,他输的不是唇舌,而是帝王心。
但所幸,他庆幸的想,哪怕霍彦不承认他的学说,他也觉得高兴,因为他教出了一个真正的君子。
他的学生,是真的爱民惜生,也是真的一腔热血难凉。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儒家说“中庸”,道家说“不敢为天下先”,他的学生说往前,敢为天下先。
灯火撩过墙壁,江公的叹息声分外明显。
走在前头的人注定劳心费力,也不一定有好下场的。
阿言啊,大善大善。
霍家,经不起念叨的霍彦打了个喷嚏,面着霍去病担忧的眼神,他嘀咕了一句,“嗐,江公念叨我把他鱼吃了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终于要来了。
可惜元狩元年的冬天注定猫猫冬不了了。
元狩元年打年头起,刘彻就要去打匈奴,搞个战略反攻,好一顿劝,才决定蛰伏,现在正是两年之期,刘彻并着整个汉朝摩拳擦掌,立志要把匈奴打成狗。
有大将军配冠军侯在,我大汉战无不胜,桀桀桀,匈奴人,受死吧!
整个未央宫充斥着武德,但是当高台上陛下说大将军不去时,气氛冷了一瞬。
嘎,大将军不去?
嘎,听冠军侯的?
嘎,陛下不会让处理掉大将军吧!
大将军依旧带笑的样子,冠军侯依旧是冰块脸。
众人的目光若隐若现往霍彦身上瞄,霍彦眼观鼻鼻观心,装看不见。
众人更误会了。
莫非是卫霍要分家了!
[阿言,你看,冰点开始了。]
……
霍彦跟在霍去病身后,老神在在的神游天外,然后冲弹幕翻白眼。
鬼的冰点论,就是姨父想让舅舅在长安享清福,顺带锻炼一下未来的三军总元帅,他阿兄。他要不是昨天晚上,被他舅舅带着来未央宫蹭饭,他还真信了。
昨天晚上。
“朕要把匈奴打成狗,朕还要交通西域,得西域之利以资战!去病,这一战你必须给朕好好打,回来姨父给你封个大官,还有大宅子!”
刘彻声音大得震耳朵。
“听见没!”
霍去病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他拱了拱手,而后轻挑眉,回道,“你说好多遍了,放心!”
霍彦偷摸移到卫青身前,与卫青碰杯,饮了口葡萄酒,“酸葡萄酿酒才好,这款就很好。”
卫青摇头,抿了一口,就把他带的酒放下,“上次甜润润的那款好喝。”
霍彦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玻璃罐塞给他,悄悄附耳轻声道,“我上次酿的还剩下一瓶,给舅舅吧。”
霍去病和卫青一个口味,对甜红简直是爱不释手,他若是知道霍彦还扣了一坛且不平分,得气半宿。
卫青显然也知道,他视线落在霍去病身上,然后偷摸避着霍去病就把酒往袖子塞。
没办法,他也爱喝,只能让去病少喝两口了。
刘彻对霍去病打仗就两个字宗旨,随意。
他这人比较好一点,就是不搞什么微操,他信任霍去病,让他随意去发挥,只要能跑回来,能打胜仗就行。
霍去病得了军队的指挥权,浩浩荡荡将万骑出陇西。
元朔六年之后,霍去病的经历成了所有男孩子都期待的梦想。
陇西属边郡,更是深受匈奴的迫害甚深,在陇西,无人提起霍将军是不敬的。
他出兵那日,陇西万人空巷,都想见见霍将军的风采。
霍彦缀在赵破奴身边,俩人一起吃葡萄干,身后的兵甲望不到边。
霍去病也扔进嘴里一颗,手中的马鞭指向远方。
那是河西走廊的方向。
少年人声音清亮。
“儿郎们,把匈奴人打出去,以后年年有葡萄吃!”
他身后的兵马随他指的方向行去,似是黑云。
如此昂扬的生气。
随骠骑,战河西!
这场战役所有的一切都由霍去病制定,除了霍彦。
按常理说,这第一场河西之战争李广压根儿不在,霍彦去也是无用功,但是霍彦非要强求,他跟八辈子没见过霍去病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他不清楚霍去病的死因,所以决定把霍去病放眼皮底下。
“那个,缺医者吧,你看我不正合适,我训练过了,我能跟得上你。”
霍彦轻咳一声,得了霍去病无奈的眼神,他用手点了点帐上的與图。
“我要出奇兵,力求一举夺下河西,阿言,现在你还能跟上吗?”
白纸上划过无数条墨痕,山脉与草原间唯有一条朱砂痕亮得显眼,像是一根血管,赤色的血在中间流动。
从陇西郡出发,越过乌盭,伐遫濮部,涉狐奴水,越焉支山。
霍彦定睛一看,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的手丈量土地,几乎窥见一个奇迹。
霍去病要带着他的士兵转战千余里,越过焉支山,在皋兰山与匈奴主力决战。
这条用朱砂勾的路,燃的是霍去病的心头血。
一路沸腾着,带大汉撷取胜利与荣耀。
霍彦手抚油灯,在晃动的灯火下,仔细看着这张图。
良久,他转首道,“我跟不上,你便弃我,不要回头。”
霍去病大半张脸沉在灯影下,修长的人影被黯淡的灯光打在地上,只微许露出一点端倪来,仅露一角,都能瞧出坚忍平和来。
“自然。”冠军侯不露齿地弯了弯嘴角,继而头转向他,“你入我军,无甚不同,军令如山,你听话才是。”
他拖长了调子,学着霍彦平日的模样,语调间带着十分讲理的意味。
听话,等我回来。
多年形影不离,霍彦还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他缓缓的抬脚走近霍去病,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牌,往霍去病面前一扔,勾起了唇角,他得意洋洋,唇下的小红痣,也亮得很,似乎屋里所有的灯光都被盛在这颗痣上。
“陛下令牌在此,只有我管你,你可管不了我。”
灯下看人,能比平常还要添三分瑰丽,也能让某人的得意更具象了。
这牌子是刘彻的,没有具体用处,但是天子爱物。
仅是一个天子爱物,就够霍彦立起来了。
李广那级别,直接点个香,打晕就行,要牌子,管的就是你,霍去病!
“你不带我,我也会跟上,跟着你,我倒是会轻快些。”
霍去病无奈,两人目光相抵,像是镜像的两面。他缓缓摊开手掌,将手伸向霍彦,轻轻贴在他的右颊。
“跟紧我,不要离太远。”
霍彦没有躲,甚至在那温暖干燥的掌心碰到他时往右靠了靠,让自己的半张脸靠霍去病更近。他低下头,向霍去病笑着眨了一下眼,跟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君侯安心。”
霍去病摸摸他的脸,兴味的轻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肉,带着粗茧的手弄得霍彦痒痒,他存心作弄,把住霍彦的手,不让他拍瓜子,又捏了捏他的肉,“好像胖了。”
他作势要搂霍彦肩膀掂一掂,霍彦终于忍无可忍,“胖了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霍去病的笑噙在唇边,跟霍彦一样,笑起来眼睛就弯。
“不胖不胖,我家阿言才不胖。”
霍彦的爪子收了又放,最后佯作凶恶点他胸口。
“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你记得带上我,不然就是抗旨,而且我现在可是会匈奴语了,你休想骗我!”
霍去病笑而不语看着他拽拽离开,霍彦大步流星掀开帐子,赤色披风在身后起伏翻滚,活像只炸毛的骄傲小鸟。
霍去病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条朱砂路上,手指无意识的轻叩。
“六天。”
霍彦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能不信他的阿兄,霍去病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果然,一大清早,霍彦就上了马,北麓的朔风冷得紧,上来给他个大巴掌,将他的玄铁兜鍪拍出细密脆响。他的手已经冻红了。
他手下的训导员将备好的手套分发,霍彦沉默地背着弓弩和药箱,俯身贴住马颈,与赵破奴并驾,随霍去病疾驰。
天都没亮,祁连山的雪线在月华中泛着冷冽青光。
霍去病带的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所有人,除了霍去病没人知道方向,没人知道去哪里。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追随着前方的少年将军,追随着他,仿佛追随着唯一的王。
他们像是一群狼,穿行在草原山麓,哪怕风烈得睁不开眼,所有人的眼都很明亮,他们坚信他们的狼王会带他们绞杀敌人,获得无上荣光。
生在此世,就是要做英雄的。
霍彦他们一路疾驰,前方乌盭岭为祁连山东段要冲,被匈奴人称为“鬼门关”,在暮春时节仍覆着三尺坚冰。带路的匈奴人的声音裹着霜气,“将军,不能再往前了。”
霍去病指尖划过羊皮地图,他手抬起,八千骑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停下步子。
霍去病指尖划过羊皮地图,在秦直道残迹处停驻,“传令,只带三日口粮,弃甲,三更出发。”
八千汉骑乖乖下马,分食口粮,霍彦长安厂里特制的胡麻饼。随后又拿出霍彦在军中推广的夹层小木盒,往石灰包上扔雪和冰,勉强喝口热水。
在没见到匈奴人之前,这可能是最后一顿饱饭了,所有人都尽力多吃。霍彦第一次随军,就跟霍去病,一路上背着药箱还不能落单,可想而知辛苦。
他唇角都被撕开几个血口,一动就往下流血,他默默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大碗自己做的唇脂往嘴上涂。他把唇脂分下去,啃完饼又从自己袖里拿出了针线,给手套不慎勾烂的士兵缝手套,看得赵破奴都无语了,“这药箱真是啥都装。”
霍去病小口啜着霍彦给他的热水,闻言睨了他一眼。赵破奴立马捧木盒喝水。
霍去病行军,主打神鬼莫测,不带辎重,轻车简行,打到哪吃到哪儿。
三更时分。
“人衔枚,马裹蹄。”
少年将军的军令简短如刀。
八千汉骑齐刷刷解下重铠,露出内衬的轻便皮甲。霍彦也把药箱扔下,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被他贴身绑在皮甲里,他伴着众骑,紧随霍去病。
子夜时分,霍去病亲自带着三百人攀上东侧冰崖,护腕扣进这雪山的裂痕,三百人带头,汉军如黑蛇攀上冰崖。铁钩凿进千年冻土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完美掩盖。
霍去病打头往前,用环首刀凿出最后一步踏脚处。冰屑簌簌落在霍彦肩甲,霍彦缀在他身后,手脚被冻得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只能看着霍去病,死命地往上爬,仿佛看着他战无不胜的兄长,他就能鼓起劲来。
霍去病第一个登上冰崖,赵破奴紧随其后,立马伸出去拽下面的人。
霍去病从高处往下望,越过乌盭山这个汉军进入匈奴控制区域的重要障碍后,便进入了匈奴的势力范围。
夜里漆黑一片,就连匈奴人都分不清南北,但少年将军只是扫了一眼,就回忆起地图,几乎瞬间确定了百里外的脩濮部方向。
“阿兄,霍去病!”
你拉我一把,我手没劲了!
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未等霍彦说完,一直观察他动作的霍去病立马伸出双手把搁冰崖上吊着的霍彦抱上来。
霍彦被架着肩膀,像只小猫似的被托举到山壁上。
他的鼻头脸颊都冻红了,在山顶上缩成一个团,不住的搓左手筋脉。
他爬山壁倒没问题,只是在最后用双手撑腿往上攀时,可能是冰太冷了,左手的筋骨隐隐作痛,若非他右手攥的紧,几乎要坠下去。他费劲又尝试了一下,才喊了霍去病。
霍去病有些担心他冻坏了,用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住,霍彦搓了良久,又扎了几针,左手才勉强不痛了。
他伸手向霍去病,霍去病把他拽起来,他抖抖身上的冰屑,就指导赵破奴安铁制的滑轮,他已经在下面备好了运马的装制,现在就剩一个定滑轮了。
滑轮组一装,赵破奴他们顿觉省力。底下的人也上了装马的踏板,被缓缓拉上崖顶。
八千骑兵并马几乎没有伤亡的结果让赵破奴啧啧称赞,如果他以前对霍彦的印象是超有钱,超大方,很爱操心的将军弟弟,现在就是妙手生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将军弟弟。
不光是他,八千骑兵看霍彦的眼神也变了。
就几个铁轮子,把马也拉上来了,将军幼弟简直是神仙人物。
不过想想将军,将军弟弟厉害也不奇怪了。
[这个还是简陋了,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言崽,你一会儿下山别骑马了,直接把滑轮装木板上,让马跑慢点,你坐车吧。]
[改装图.jpg]
[崽崽,喝热水,我记得包里还带了人参丸。]
……
弹幕几乎不敢错眼,生怕崽没了。
霍去病也怕他崽没了,披风裹着,手紧紧攥着,眼里全是担忧。
霍彦面无表情啃人参丸,见他这样,以为他也想吃,就给他塞了一枚。
霍去病被苦得皱眉,但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霍彦冲他一笑,像是冰崖生花。
“麻烦将军一会儿带我下山了。”
用马车拉着才误事,坐霍去病的马下山才是最优解。
因为霍去病就算再带一个霍彦,下山时也可以一骑绝尘,之所以要一人一骑,只是因为赶路时会遇到匈奴人,两个人不好拨刀,而下山不需要,因为匈奴人压根儿不敢上这个山。
果然,霍去病想都没想,等马上来后,就拎起霍彦的领子,把他绑在身前下山。
霍彦在霍去病身边得到这一天中难得的休息,到山脚时,吃了一颗人参丸,又一次驭马跟在霍去病身边。
天埑乌盭已逾,讨脩濮。
匈奴处。
浑邪王帐前的牛油火把在狂风中明灭不定,老萨满骨铃的声响突然猛烈,像是在催魂。
折兰王放下镶金角的酒樽,望向帐外,用匈奴话含糊不清道,“这风愈发急了!”
第93章 转战千里
霍去病带着霍彦他们一路疾驰百里, 见帐就闯,见人就杀,见肉就吃。
霍去病的行军快如疾电, 带不了太多辎重,更别提什么清剿物资, 所以匈奴人的下场只有两个, 归服或是杀掉。
这里算是匈奴外沿,沿途的匈奴人都是小部落,跪得很快, 甚至有些部落愿意出人为霍去病引路。当然不愿意的,都去见他们的长生天了。
霍去病喜欢懂事的,带着匈奴人就走。
匈奴人引路是快,又是一次全胜。
霍彦从死人堆里割下一串血淋淋的左耳,挂在了马身上。
霍去病行军快,来不及统计,只能割匈奴左耳的方式记功。
霍彦终于知道为啥军士都抢着跟他阿兄了,这一趟, 每个人都不白来,就连他都有三只耳。
把耳朵分完,霍去病带着归降的匈奴人和霍彦他们就往西行,一刻都没歇过。
霍彦跟在他侧边,像是回到当年,他阿兄那身上跟装导航似的, 比他只会指南北的指南针和匈奴本地人反应还快。
在匈奴这地界,遇到他阿兄, 他就什么都不要想, 跟他阿兄走, 他阿兄说啥是啥。
“匈奴人比羊还好杀。”
霍去病全心赶路,像只开弓的箭似的不轻易回头,但他偶尔还是会冒出一句话,等着身侧的霍彦回答。
霍彦假装没看见前头带路的匈奴人的瑟缩,用嘴迎了一口风,只道,“将军战无不胜!”
他这一声出来,前面能听见他说话的汉军将士都笑,气氛活泛起来。其实他们都不大,与霍去病是同龄人,平日里都像一群活泼的猴子,现在也不改本色,乐得露出白花花的牙。
幸亏他们属于急行军,不然一群人早就附和起来。
霍去病此时微转了一下头,身侧厚重的汉军大旗起伏翻滚,在他的脸上覆下好大一片阴影,像是此身已与汉旗融为一体。霍彦只看得清他脸颊似乎瘦削了不少,微陷的眼窝里像是有一团烈火,灼人的热,映着绵延千里的祈连山,“自然!”
大汉冠军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霍彦听见前头稳重的将军说出回应,臭屁得很,把脸微微侧些,生怕霍去病看到他绷紧的唇角。
[呜吼,磨刀霍霍向匈奴!]
[病病,病病,匈奴人的爹来了!]
……
霍彦随着霍去病一路向西,傍晚时,终于看见了匈奴人的火把。
星星点点,离得不远,正是放箭烧帐的好位置。
很明显,霍去病也满意的不得了,单手勒马,眸光冷锐,微微抬手。
后面的八千骑士得了军令,迅速行动,将浸满油脂的箭矢搭上弓弦,火把点燃,通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无数支火箭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带着呼啸的风声,几乎是瞬间朝着匈奴营帐倾泻而下。
脩濮部的营帐顿时陷入一片火海,烈焰腾空而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帐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木头断裂的咔嚓声,羊群的咩咩叫声与人们的尖叫哭喊声交织在一起。熟睡中的脩濮王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醒,整个人出了一身白毛冷汗,翻身冲出来,整个夜空都被点燃了。
他衣衫不整,满脸惊恐。有的匈奴士兵想要拿起武器抵抗,却发现火势蔓延太快,浓烟滚滚,熏得他们睁不开眼,呛得他们喘不过气。
一簇簇带着火光的箭矢从空中落下,像是天罚降临,夜风传来羊烤熟了似的热香气,随后喊杀声起,两队轻骑似是黑旋风一样地卷了过来。
汉军骑兵在霍去病的带领下冲锋,浩浩荡荡的队伍须势而下,身后的霍字旗猎猎,好像一面招魂幡。马蹄踩过火焰,踏踏声一下一下叩在匈奴人的心头,死亡的号角又一次响起!
平日侵犯大汉边境百姓,年年打草谷的匈奴人叫喊着,像是家畜般被霍去病带人驱逐出去,连滚带爬向西奔逃。
“是汉军,哈喇!”
哈喇,不详的恶鬼。
“不要乱!”匈奴首领吼道,“不要慌张,汉人没多少兵,拿弓射回去……”
他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箭响,一支箭流星追月般直冲他面门而来,他几乎克制不住呆在原地,身体抖若筛糠,那只箭死死钉住他的脑门,溅起血花。
他的身体轰然而地,火舌吻上他的衣摆,陡然涣散的目光尽处是前头的少年人,他立于马上,踏火而来,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目光如炬,天人之姿。
他携雷火而来,裹着腾格里的怒火,带来神降下的惩罚。
霍去病连发三箭,指挥着身后的群狼应声而动驱赶羊群,汉军如同一把锋利的钢刀,对逃窜的匈奴人进行分割围堵。
匈奴人逃窜着,呼喊着,如同麦子一样被汉军收割。
求天无路,告地无门。
匈奴人会记住今天,就如同大汉一直记住耻辱的昨天!
霍彦立在他身侧,挽弓的手放下。
他听得懂匈奴语,他不喜这些人的叫法,所以让他们闭嘴,很合理。
霍去病似乎是笑了一下,张弓替他将人群中叫嚷声音最大的一箭封喉,然后用一种“你连靶子都没射中”的无所谓表情摇了摇头。
“凡归降大汉者,不杀!”
在霍去病的清喝声下,赵破奴他们对着下跪投降的匈奴人放下了手中武器,此时的匈奴人能逃得都逃了,十余三四,委首系颈,乖乖做了降卒。
天还未亮,战斗便已经结束,匈奴人被打得比羊还乖。
霍去病不慌不忙地抬手收兵,天快亮了,需要休整与补充辎重。
匈奴残部看霍去病像看神一样,跟伺候爹一样伺候他,鞍前马后,要啥给啥。
霍彦清楚的知道,匈奴人这是被打服了。
与华夏以农耕为主体的民族不同,匈奴逐水草而居,这也意味着他们很容易灭族,被打出去一次,就再也回不来了。
作为现代人,霍彦了解民族融合,但自从穿越到汉朝,年幼见到和亲的无力,匈奴屠略边地百姓,致使大量无辜百姓被杀,房屋被烧毁,牲畜被掠夺,对匈奴人的恨意见风似的涨。
除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匈奴人还清血债,否则近百年来边地死去的百姓不会暝目,未来的大汉儿郎永远不会挺直脊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现在的大汉就是要让你匈奴跪下叫爸爸!
天亮了,补充完三天的干粮,霍彦吃了颗人参丸又一次上马,随霍去病一起渡过狐奴河。
春夏的河水湍急,有半人深,翻涌的河水敲打马身与人腿,但霍去病向前,他似是一只鸢鸟马不停蹄地飞掠而过,抖了抖裤角和软甲上的水,就接着疾驰。
他向前,汉军向前,他不退,汉军不退。
霍彦的靴子里浸满了水,哪拍抖都抖不干净,可素来精细的他,这次却只是甩了甩,没说换靴子,只是更用力的攥紧缰绳,纵马跟上。
此后六天里,他跟随霍去病一路疾驰,收复焉支山这个匈奴重要的牧区和战略要地,不知道几个急速大拐弯,几个腾移,只知道匈奴人就杀,连挑了匈奴五个大部落以及其他数不胜数的小部落,惊得匈奴人狼奔豕突,仓皇逃窜。
他也不知道,在这六天里,他们这支汉军转战千余里,成为了一把直直插向匈奴腹地的尖刀。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王维这诗写的是老将,甚至在后面内涵,但在此时形容霍去病再合适不过。
长安公子,披甲而来。
长安。
冠军侯自从出兵就没有消息,没有战报。
虽然知道霍去病的能力,但卫青还是担忧得吃不下饭。
他都吃不下去,更别说其他人了。
尤其是这次还有个霍彦,大家更担忧了。
刘彻来来回回在未央宫踱步,不光频繁请人在神像面前跳大神,还跟卫子夫和卫青懊恼自己忘了再多花钱给孩子再带几块贵的护身符。卫青的担忧几乎溢出眼睛,他此刻无心安慰刘彻。
刘彻也知道如果去病和霍彦任何一个人出事,卫青第一个承受不住,在此时,他倒是放下自己的担忧,宽慰了卫青几句。但很明显,卫青一句也没听进去,大将军只说了一句,“等待的滋味太难受了,下次,陛下放臣也去吧!”
刘彻的眼眶红了。
“仲卿,要不朕也去吧!”
卫青冷静下来了,忙宽慰他。
笑话,陛下指挥匈奴人去了,谁指挥大汉。
卫子夫也怕,尤其是刘彻天天念叨更加剧她的恐惧,她怕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中也不禁埋怨刘彻平时舍得,现在动真格的时候,不多花钱保佑她的两个孩子。
他不花钱,本宫花!
“太一神保佑。”
她带着卫长,刘据,诸邑,阳石,刘据又捎带着霍光,卫伉,卫登,卫不疑并着张贺一群小孩去拜神。
太一神保佑,都是陛下/父皇/姨父的错,忘了给你花钱,您先保佑兄长/孩子安好,钱,我们补上。
你可一定要显灵,一定!
宫中卫子夫捎来的霍去病出兵后就没有踪迹的消息来得很快,卫家的大人们个顶个的不敢睡,天天做两个孩子都夭亡的噩梦,怕的紧,久而久之,除了困极了,不敢睡了。
卫少儿也不去聚会了,就搁卫家呆着,和卫家人一起等着霍去病的战报,等着等着,恐惧漫上心头,就哭一场。卫家人劝不住她,被惹得也想哭。他们跟上次霍去病与卫青一同出征时一样牵肠挂肚。卫步卫广被派出打探消息,天天堵卫青。
卫青也担忧,眼下乌青,一看也是自霍去病没了消息后没睡过一个好觉。他安慰完卫步卫广,让他们去宽慰卫家人还不算完,下朝后,堵在承明殿外的桑弘羊他们也需要安慰。
“去病,你们还不信吗?”
卫青一向温和,知他们是担忧,宽慰的话脱口而出。
主父偃并着东方朔眼泪都掉下来了,尤其是主父偃,那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我不想他去,他要…”有个不测。
话没说完,东方朔“啪”扇了他一巴掌,啐道,“你给老夫把嘴闭上!遭瘟的王八羔子!”
眼看着主父偃捂脸,卫青正准备劝架,就看见主父偃没说话,把头低下去。
卫青的手放下去了,一瞬间共情主父偃。
岂料桑弘羊抹眼角,巴住他手,“去病力强,总是让人放心些。可是阿言也去了,他那孩子,哪里见过匈奴人啊。大将军,您给个准话,阿言!”
他这没说,眼泪就憋不住的夺眶而出。
别管平日里对不对付,他们现在活像马上要失去爱子的家长。
卫青笨拙安慰,“去病一向这样,莫要担忧,阿言也会没事的。”
众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惜当众号陶。
完了,都完了!大将军都给不了准话,阿言凶多吉少!
风一吹,人群末尾的江公要站不住了。
他们这一生啥大风大浪没经过,能搁刘彻手底下干活,他们心态可想而知。可是现在一个两个都跟风中的落汤鸡似的毛耷拉着。
久未上朝的汲黯从台阶上下来,目不斜视,眼高于顶,见到卫青时,微躬了一下身。
“大将军,老夫新得了块秦碑,他不是总说自己字丑吗,你跟他讲让他过两日来找老夫。”他说着嫌弃的扫了一眼卫青周围的人,“成何体统。”
众人眼睛红通通盯着这个无知的人,东方朔与主父偃反唇相讥,一腔哀愁没处烧的两人嘴炮能力拉满,把汲黯气得面色发青。
郑当时来的时候,汲黯还以为他是来解围的,心中感念。
谁料郑当时一句话,让他直接跟江公一样几乎站不住。
郑当时冲卫青道,“大将军,阿言真的也跟着去病去了!”
卫青点头。
汲黯的心猛地一缩,软趴趴倒在石阶上,多亏卫青手快,给人接住,就照着霍彦教的死掐人中,才悠悠转醒。
汲大人的脑子嗡嗡的,他忍不住也巴着卫青手,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那句话。
“阿言不会死在匈奴手上吧!”
卫青默了一瞬,又狠掐汲黯一把,一字一顿道,“不,会!”
他的去病阿言都会好好的!
第94章 匈奴歌舞团
寅初时分, 天黑得跟芝麻糊似的,显得月亮格外大,跟个大灯泡没两样。汉军就着月光赶路, 一路上人嘴叼着木枚,马蹄子也包得严实。霍彦嘴里叼着木头, 被这草原上迅疾的夜风刷的给了一巴掌, 也只能揉脸,在心里骂咧两声。
霍彦跟着霍去病,颇有些不知世事的懵懂感。霍去病将马放慢脚步, 他也将马放慢,然后从怀里掏出自己水晶制的望远镜东张西望的四处看。
夏日多雨,祁连山北麓的皋兰山正值融雪季。赭色砂岩被雨水冲刷出道道沟壑,弱水因春汛暴涨,河面漂浮着上游冲下的胡杨残枝,都被泡成了黑楬色,在柔和的月光下倒显得波光粼粼。
月光,一个狗照都深情的滤镜。
他呼气声缓得像不存在, 霍去病便分出余光去瞧他,见到了他手上的望远镜,伸手捞了过来。
霍彦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然后恨恨地把赵破奴给霍去病的肉干啃了一块。
霍去病自然的学着霍彦的样子将望远镜放在眼前,也不知道看见什么, 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他兴奋得冲霍彦勾手,霍彦啃着肉干驭马上前, 与他并肩, 把手摊在他眼前, 示意他写。
霍去病的笑克制不住,字写的也快,龙飞凤舞的。
霍彦盯了一会儿,才依稀拼凑出了霍去病写的字。
“阿!言!有!金!啦!大!的!大!的!”
每一个字都透露着雀跃,可见霍去病是真喜欢,这金也是真大。
霍彦的腰挠一下直了,他咬着皮囊里的肉干,肉干湿湿的,咸腥味混着沙粒在齿间咯吱作响,跟吃一块塑料没有区别。但他此时也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完全不觉得难吃,三下五除二把肉干消灭,胯下战马随霍去病踏过祁连山北麓的冻土。
快走!快走!
远处匈奴营地的狼头纛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霍去病勒马,八千骑兵在他身后列成雁形阵,战马喷着白气,马蹄不安地刨着碎石,金属甲胄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少年将军立于南麓断崖,他摘下兜鍪,露出糙了不少的脸,目光如炬扫过山腰处跟小虫子一样蠕动的黑潮,对着远处皋兰山脚下绵延的匈奴营帐,冲霍彦指了个方向。
搁那边呢!
霍彦也探头探脑去望,身后的骑兵们也望,八千骑兵猫猫祟祟的一个大黑团几乎同步伸长了脖子,往芝麻糊里望,结果只看见乌漆麻黑,大感失望。
将军,看啥呢?
霍去病眯着眼睛,睨了一眼他们,一群人顿时收了脖子,揉鼻子的揉鼻子,擦刀的擦刀,装很忙的样子。
霍彦还往前探,被霍去病拍了一下肩膀,也只好缩回脖子。
霍去病比了个手势,八千铁骑齐刷刷解下皮铠,霍彦也蹭的一样脱完,将轻甲缠在腰间,检查了一下他的兵器,刀,弩,矢。
“汉家儿郎,随我行!”
寅末时分,清越的嗓音穿透朔风,这是霍去病说的第一句话,而后纵马当先。
霍去病动,汉军动。
马蹄裹着毛毡的汉军如黑潮漫过山脊。霍彦握紧环首刀,看着霍去病单骑突前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细长的影子,雪亮的环首刀刃面很新。
匈奴帐前火光星星点点,隐隐听得见女子的抽噎声。霍彦心里吐槽,匈奴贵族的夜生活跟刘彻一样通宵达旦,夜以续日,荒淫无度!
霍去病显然也是不忍直视,他瞥了一眼赵破奴,有条不紊的下命令,“东南风风口,带上火油,把草场烧了。”
赵破奴抱拳,当即率两千锐士,拎着三百囊火油飞驰而出。他们沿秦直道潜行至匈奴草料场东南风口,要用强弩发射火箭。
霍彦被风吹得脸上起皮,也没分清啥东南西北风的。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早晨起来,面对太阳。
霍彦东西张望,最后确定是太阳的错。
霍去病又让李敢率三千弩手攀西侧峭壁,使用蹶张弩封锁谷口。皋兰山左右是峭壁,中间纵深一道谷口,只要守住谷口,这是天然的口袋。
霍彦看不懂,只是听见李敢的名字时,挑了一下眉。
他啥反应没有,弹幕却炸开了锅。
[奇怪了,李敢在元朔二年可没有跟从去病啊!]
[元狩四年,李敢以校尉身份跟随霍去病征讨匈奴,因夺左贤王鼓旗,且斩首多,才被赐爵关内侯。]
[咦!言言!]
[言儿,不会是你干的吧!]
[霍彦,你如实交代!]
[你对得起谁!]
[依阿言的性子,怎么会久居人下,他铁定是要架空老李头的。]
[老李头,危。]
霍彦露出了一个笑,随即勒马,纵身向后并入第三排,摆弩架弓,列队中军。
霍去病亲率五千重骑,手持丈八马槊,冲击匈奴中军。
他们身后前锋持丈八马槊破盾,次列环首刀手砍马腿,第三排连弩压阵。
凿穿阵!
刀刃与朔风摩擦的清响惊起几只夜枭,这些匈奴人豢养的雀鸟尚不知道,它们的主人即将迎来末日。
匈奴浑邪王部五万精锐驻守此地,十二尊鎏金铜人立于中央祭坛,这是休屠王部世代供奉的祭天圣物。
霍去病一提缰绳,乌色的骏马仿佛凌空而起一般跃下山岗,一路所向无人敢当,“冲,正是建功之时!”
低声的声音夹带着清朗的笑传遍整个战场。
“是,将军!”四周回声震天。
黑色的铁骑黑云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尖锐的啸声充斥着战场,战鼓累起,火把中,甲胄冷冽,就像一条玄龙张开大口,要将一切吞入腹中。
匈奴人被熟悉的哨声惊醒,深入骨髓的凉意直冲尾巴骨。
“谁!”浑邪王冲出营帐,望见南麓腾起遮天沙暴,八千汉骑马尾拖曳荆棘狂奔,掀起一片尘烟。
当先一人玄甲横槊,飞眉入鬓,俊美无匹。
身后的玄色大纛上面的霍字猎猎,似乎与他融为一体。
皋兰山谷突然腾起冲天狼烟。赵破奴率两千锐士突袭匈奴草料场,霍彦的特制火油在西北风助长下,将十万束牧草化作火海。鹰唳风声,漆黑长天被火点燃,月光在此刻沦为陪衬,千军万马,转瞬即到身前。
热浪掀翻了浑邪王的皮盔,额发瞬间焦卷。混乱中他瞥见霍去病刀锋撩起的弧度,他的马槊挑开折兰王的金刀,随手的环首刀背重重拍在卢侯王太阳穴上。卢侯王瞪大眼睛,重重的倒在地上,血在月光下绽开猩红的花,霍去病手腕翻转,丈八马槊如银龙搅海,将扑来的匈奴百夫长连人带甲洞穿。
温热的血顺着槊杆蜿蜒而下,他猛地抽槊,尸体尚未坠地,身后重骑已如黑色潮水碾过,马槊接连刺出,将匈奴盾阵捅出蜂窝般的窟窿。
“放箭!”折兰王声嘶力竭的吼叫被战鼓声碾碎,匈奴箭雨腾空而起。
浑邪王自己也搭箭开弓,瞄向乱军中的矫健身影。
厮杀中,霍去病清晰的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脱弦的利箭破空而来,若是平时霍去病自然不愁闪不开这只箭,但是现在他却正被几个匈奴人缠着根本无法闪避。他一刀斩了左边的匈奴人,谁料又有人扑了上来,霍去病心中低咒一声,一把扣住一个匈奴人的握刀的手又给了一刀,这一转一甩之间左臂一阵火辣的疼痛身后的利箭以及近在咫尺了。
千钧一发之间,一支铁矢泛着黑沉的光直接将箭挡在霍去病身前三尺。
霍彦的弩弦在指尖震颤,他这一次分毫不差。
霍去病没有回头,只是唇角的弧度暴露了他的好心情。霍彦又开弩,为他荡平前路,三棱箭镞撕开浓烟,精准钉入匈奴射箭手的咽喉。
霍去病的马槊已刺穿第二道盾墙,直直斩断了卢侯王的握刀的右手。青铜弩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三棱弩箭穿透皮甲,将前排匈奴骑兵钉在盾墙上,尸体叠成血肉屏障。霍去病在箭雨中沉着指挥,弩手们以三排轮射之法,让箭幕如暴雨般永不停歇。那面绣着狼头图腾的纛旗完全倾倒,盾牌碎裂的声响在匈奴人耳边,化作丧钟。
此时,浑邪王亲率的万余铁骑从两翼包抄而来,弯刀映着篝火寒光凛凛。霍去病却不慌不忙,摘下腰间号角长鸣三声。蛰伏在山谷两侧的八百陷阵营突然现身,手中陌刀长达七尺。他们齐声怒吼着冲入匈奴骑兵阵,刀光过处,人马皆断,鲜血喷溅在鎏金铜人身上,将圣物染成狰狞的血色。
匈奴人□□趴下了,霍去病心知肚明,他率人,像是猎鹰驱赶白羊一样驱赶这几个残部,匈奴人四散而逃,不知谁喊了一句“汉军的霍去病,”,匈奴各部开始跟老鼠似的逃窜,卢侯部沿弱水北逃。
折兰残部向西逃窜,企图逃往敦煌。
这两个都是小头,霍去病亲自驱着浑邪王与休屠王,匈奴人逃到河谷,想要冲出山谷,李广部按照事先的部署,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匈奴援军,不知谁先扔下弯刀,连锁反应如瘟疫般蔓延。匈奴人彻底溃不成军,后面的竟在自相践踏中,一个百夫长试图重整队伍,却被溃兵的战马腿却被射断,成了自己人脚下的肉泥。
当第一缕晨曦染红祁连雪顶时,鼓声渐息,皋兰山已成修罗场,匈奴人的血几乎染红草地,被斩断的金刀残片在血泊中泛着冷光。
霍去病糊了一把脸,只摸了一手的血,把脸使劲儿的用袖子擦了几下,才浮起一抹笑。
他把赵破奴和其他的伤员都留在皋兰山,自己带人出去撒欢,反正阿言也在,他放心的很。
他撒欢的对象,浑邪王和休屠王快疯了,本来被打得胆子都破了,谁家好人还在夜间发动突袭,还是七次!
他把匈奴人吓得只要听见马嘶,就弃下辎重往北跑,一路上,等他收兵,浑邪王与休屠王已经被折腾出了精神衰弱,部属也只剩下寥寥两成。
匈奴大部被霍去病拆成了一小块,霍去病才志得意满的拎着俘虏们纵马回营。
回去就能把亮闪闪的金人打包带回长安了,他得把金人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皋兰山匈奴营帐。
霍去病出去浪,霍彦化身八爪鱼,不光要治疗伤员,还要处理俘虏,写战报,处理军中将士归置问题,拨营日期等等一系列问题。
他也没想到,赵破奴除了打仗半自动,连处理军务也要半自动,什么都来问他。
他忍不住吐槽道,“你是不是没了阿兄,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有将军在,我听将军的!”赵破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霍彦的沉默震耳欲聋。
最后他捂脸,摆手,“挺好的,你去迎迎你将军吧!”
赵破奴兴高采烈的应了,带着几个人去接霍去病。
霍彦的气叹得又长又亮,认命地抓着竹简写战报。
“这日子过的,到哪里都是牛马。”
他用刻刀笨拙的写了个字,差点划到手,更气了。
“破地方,连纸都不买!”
“霍去病,又飞了!无影儿鹰一样!”
他一生气,就爱念叨。
“一会儿把匈奴的那个金人卸了,我扛一个带走才行!”
弹幕哈哈大笑。
[陛下~,臣有一计。]
霍彦抬下巴。
[把自己有丝分裂吧!]
霍彦摸下巴,良久念了声滚,他把给刘彻的战报写了,随后叫人八百里加急去送,然后起身去看伤员,发配俘虏们去清扫战场和放羊,他打算消除从商周至今奴隶的存在,就得要找新的奴隶,把匈奴人带回长安当奴隶正好。
他想的是豪族的私奴怎么用匈奴人代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不拖泥带水。
[我艹,活阎王啊!]
[阿言,有点水平。]
霍彦翘起腿,“他们能跟匈奴王当狗,给汉人当狗又怎么了呢?”
[该死的有道理!]
[陛下,臣有一个蠢念头,咱们把那个匈奴人强卖给那些豪族,他要不愿意买,就让他们拿仆人换,十个换一个。]
[你小子。]
[陛下,一个一万金,强买强卖,我已经成为奸臣了,哈哈哈。]
[用卖匈奴人的钱去买匈奴人的马,抢更多的匈奴人,咱这天生干内政的苗子!]
[这题我会,匈奴人善蒙古舞!]
霍彦冲弹幕翻白眼,“我身边的大太监吗?”
弹幕跟他斗嘴,嬉皮笑脸的。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黑云翻起黄沙,霍彦以为是敌袭,忙起身准备牵马,然后在一团黄沙之间看见了为首的霍去病,他把身子放松,叫传令兵不用去传消息。
霍去病的面上无表情下了马,把自己的手自然搭在霍彦肩上,领他去看自己捉的羊。
身后一排排的匈奴人与霍彦来了个对眼,见到霍彦那与霍去病一样的脸都下意识的发颤。
霍去病一脸炫耀,跃跃欲试的求表扬。
这次没有杀多少,都是活的,全带回来了。
负责军粮统筹的霍彦脑门上的汗刷一下出来了,刚杀了八千,俘虏了一万人,霍去病来一趟又俘虏一万,好家伙,饿死完了。
他把话跟霍去病一说,霍去病一挑眉,“都当俘虏了,还给饭吃吗?”
他狐疑的问霍彦,“你不会还给他们治伤吧!我好不容易砍的。”
霍彦:……,这倒没有,怕感染疫病,有伤的都当死的,烧了。
霍去病叹气,“阿言还是太良善了。”
我粮都不够吃,凭啥给他啊!
饿死就埋,有病就烧,只有强者才配作我的俘虏。
赵破奴也跟着叹气,挨了忍无可忍的霍彦当胸一拳,“这些匈奴人,我都要发卖卖钱的,卖一个就给你们三成钱买更好的马,打更漂亮的刀和矢,说不定再凑凑能给你们连人带马都打一套亮亮的黄金甲。懂不懂!”
霍去病的眼睛亮了,他身后的骑兵眼睛都亮了,看匈奴人的眼神都变温柔了。
他们相信霍彦能把匈奴卖出去,毕竟他们现在吃的用的,都出自霍彦的军备工厂。
赵破奴道,“怎么卖,卖去哪儿!”
霍去病嫌弃的看着满脸毛的匈奴人,“这品相忒差了,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霍彦也观察了一下匈奴人的长相,嫌弃的皱眉。
“我听闻匈奴人善舞,一堆做放羊奴,一堆做舞姬嘛。”
霍去病偏头,“真的?”
他一问出口,霍彦就点头。
赵破奴就拨拉一下被俘的匈奴浑邪王,“我们将军要你跳一个。”
浑邪王的气冲脑门,最后在霍去病的和善眼神下,畏缩的甩甩袖子。
霍彦对自己的货物满意极了,“不错,驯得温顺些就好了。”
他叫人把匈奴人领下去,先熬一熬,顺从的,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砍了。
赵破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跳得啥玩意儿!
霍彦笑眯眯,“阿兄,有两三个特别好的,我想跟着金人一起送回长安送给姨父,他不喜欢看人跳舞吗?匈奴王舞,别有一番风味。”
霍去病心疼自己的金人要捐出去,但一想到刘彻发黑的脸就莫名高兴。
“送,我朝以孝治天下,有好东西先敬君父。”他轻咳一声,跟霍彦对视一笑。
两人说完,并肩往回走,商量回程事宜,徒留赵破奴一个人凌乱在风里。
“那个,好看吗?还要进贡给天子?”
长安。
第一次河西之战的战报在晚间到了,刘彻都来不及脱袜,拿来就看。
上面只有三句话,阿兄把匈奴人砍了,怕你着急撅过去,所以先跟你说一声。
刘彻的脸僵住了,良久,深呼吸。
“下一封!”
这封信就官方多了。
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脩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摄詟者弗取,几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卢侯王,俘浑邪王,休屠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捷首虏一万九百六十级,俘二万五千人,收休屠祭天金人,师率减十之三。
报信员喜气洋洋。
“陛下,将军说金人和他给陛下挑的礼很快就到。”
刘彻喜笑颜开,连说三声好,叫卫青也来看看。
卫青深夜进宫,都没到门口,看见了冲出来的萝卜头刘据,太子殿下嗓门大,拽着霍光来报喜,“舅舅,赢了!”
身后卫子夫的笑全堆在脸上,与他对眼,两人眼角都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真好,孩子回来了。
长安彻底被点燃。
桑弘羊他们听闻霍彦也活着回来了,大喜,尤其是主父偃,乐得不见眼。
江公的气顺了,现在看董仲舒都没事了,隐隐还有炫耀之意。
丹叔乐得嘴上燎泡都不顾,忙张罗办宴为霍彦和霍去病道喜。
霍光也是昂首挺胸跟着卫少儿到处赴宴,旁人一有奉承,卫少儿就咯咯笑。
没有办法,她一崽更比六崽强,这样的崽崽,她卫少儿有两个。
所有人都期待起草长莺飞时,大汉儿郎们回家。
但是比儿郎们先到的是金人和匈奴歌舞团。
未央宫里,炫耀自己好大儿爱自己的刘彻见到满脸毛的匈奴休屠王子金日磾与匈奴浑邪王都户三人时,那颗老父亲的心摇摇欲坠。
逆子,怪不得只有他有呢!
介绍匈奴歌舞团的人口若悬河,睁眼说瞎话。
“将军与郎君日夜挑选,终为陛下择得三位舞姿上佳的匈奴,为陛下献舞。”
刘彻的脸越来越黑,朝中百官脸越来越红。
霍彦让丹叔从自己手底下特意挑选的少年人一点都不怵,他像介绍货物一样介绍起匈奴人。
“这是匈奴王子,身高修八尺有余,力气尚可,会驭马。”
……
等介绍完后,少年清澈一笑,伏地一跪,“三人共计十三万金,今献给陛下,为陛下献匈奴祭祀舞,愿陛下永得天佑。”
三个带着镣铐的匈奴人就被人牵着到未央宫跳起舞,莫说起舞弄清影,只有李逵抡大锤。
一向喜欢美人的刘彻脸阴得快挂霜了。
他吃了闷亏,也不能叫停,免得影响匈奴人祝福,毁他国运,所以只能任由匈奴人跳大神。
朝下所有人的嘴都翘起三分,纯粹乐的。
卫青倒是想买一个了,这样的一看就会养马。
刘彻紧握拳又松开,三紧三握间,想把霍去病和霍彦脱了裤子暴打一顿。
好不容易挨到舞蹈结束,让人把人领下去还不算完,刘彻听见那个少年一脸正经道,“这次带回的匈奴人太多了,所以匈奴人降价处理,下至十金,上至万金,各种品类都有,欢迎到酒业司那边领牌子,领完牌子就可以去冠军侯那儿看匈奴人了。”
刘彻忍无可忍,“拖下去!”
那个少年被架走时,还道,“一次只要三金!活的匈奴人!”
刘彻道,“想钱想疯了!架出去!”
然后自己不自觉笑起来。
“这必是霍彦那小子的主意。把匈奴人当老虎待呢。”
众臣也哈哈大笑应承着。
未央宫一片快活之意。
第95章 月满则亏
这一仗打完, 霍彦与霍去病班师回长安。
霍去病领着人牧着近三万匈奴人往长安方向走,从雁门回去时,一路上围满了汉朝人。
霍彦趁此还推销了几千个, 明目张胆把匈奴人当牛羊买卖。
那些匈奴人被霍去病吓破了胆,又被霍彦画的大饼喂的早已经服帖, 有些底层匈奴人听到为汉奴可以吃饱饭, 顺从地跟着走了。
反正到哪都是被打骂的命,汉朝人给的还多点。
只有匈奴的中层与上层人悲痛不能自已,天天哀叫着,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那声音哀绝,连天难消。整得霍去病的骑兵部队每个人都睡不好。
霍去病听着就烦,你们以前要女人,要粮食,一个不顺心,就来抢劫时, 怎么不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哭丧呢,吵得他头疼,晦气!
他拎过把环首刀转身走进哭得最狠的地方,一摆手将守卫都打发出去。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微微回弯的刀雪亮,是他常用的, 锋利得很,带着一股捅进□□里, 送你上青天的狠厉。
他将刀尖别在那匈奴休屠王下巴上, “听闻你想儿子了?”
休屠王被绑成上锅的螃蟹, 闻言身子抖若筛糠。
“不想,不想。”
霍去病微微一抬下巴,睨着他,哦。
休屠王吓得趴在地上,跟被鬼上身一样。
霍去病这一去,休屠王这边的匈奴人都不叫了,但浑邪王部的还在叫,浑邪王配他儿子早被卖了,也没人主持大局。霍去病勉为其难的去了一趟。
至此,匈奴人安静如鸡。
这一路,霍彦光卖匈奴人,数钱数到手抽筋,他一路卖人,到长安时,匈奴人只剩下几千个精英了,他回去就找了个大园子,跟刘彻养豹子大熊的地方关一起。
看匈奴人,还附赠观御豹,御熊,只用三金!现场拍卖,童叟无欺!
钱给的多,皇帝的豹子,也能卖!
长安的贵族没人敢不给霍彦面子,谁都不想被那群长安恶少登门请和被刘彻记心里。
故而这几千个匈奴人刚出世,就被分了出去,有的拿钱结账,有的拿奴隶结账,反正霍彦并霍去病又赚了波大的,霍彦给霍去病的马都换上了银甲,在光下闪得很,虽说平日里打仗不能用,但是也不是没有不打仗的时候嘛!
霍去病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他也知道打仗最怕把国家打穷,现在霍彦给他开了条新路,让他站着也能把钱凑了。
这才是以战养战!
从此以后,霍彦都没想到他阿兄从以前的带不走就久绝后患,开始变成了带走,带走,都带走。甚至发明了四处牧人,驱回大汉的战策。
当然,霍彦现在还不知道霍去病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举双手赞成,毕竟他还打算靠卖其他人解放大汉奴隶呢!
这一仗实在打得漂亮,霍去病被气急败坏的刘彻气急败坏的加了食邑,始作俑者霍彦因救冠军侯,又加上机械渡马被霍去病记了下来,加上他们比历史上精良的不少的马具装备让他们伤亡减少了很多,杀的匈奴人多了很多,还有刘彻欠的巨款。一圈下来,霍去病给霍彦排在了第二位,正式为自己幼弟请封侯。
刘彻一边给霍彦想封号拟旨,一边骂。显然是气着霍彦让匈奴跳舞恶心他,他气性大,心眼小,记性好。
文艺青年就是这样的,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天到晚的,情绪充盈,不喜欢的人,你要是得罪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能扒出来,给你定罪,偏偏还不说,就等着弄死你。田蚡和前几个丞相就是这样没的。
别问霍彦怎么知道,因为他和刘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霍彦早做好回来被阴阳怪气的准备了。
谁料刘彻来了招釜底抽薪,他不和大将军告状,他专挑卫长君,卫子夫告状,把自己扮成了委屈求全的老父亲,平白逆子气他。
卫子夫的嘴角微抽,嘴里表示一定要严惩。实际心里想的全是孩子还小,又吃了苦,谁舍得骂。
她心里这么想,卫家人心里都这么想。
面完天子与皇后的第二天,卫步就捎来了卫少君让去卫家吃饭的消息,霍彦缩了缩自己的白脖子,那脖子上还有道疤。霍去病也恨不得把脸捂上,因为他眼角处也划了道小口子,现下还泛着白。
这伤很快就好,但是家里人肯定吓到,年事已高的外祖母又得哭。
卫步也注意到他俩身上的疤,眼一下子酸起来。
“去病,阿言,怎生伤的这么重?”
他摸了摸霍去病和霍彦的伤,叹了口气,“好孩子,先找个东西遮遮吧。”
霍彦和霍去病打扮好了,才被卫步带着回了卫家。
卫家与长平侯府没法比,但在长安也算是大宅子了,现下住着卫长君一家子和卫媪。卫长君身体不好,常年吃着霍彦的药,卫媪年纪也大了,两人都喜热闹。故而偌大的卫家,小辈们玩闹声,屋里打牌声,闲聊声,还有灶台上的火声,不绝于耳,倒显得宅子小了。
霍彦和霍去病一人戴着丝巾,一个带着面具,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进来了。跟着卫少儿的霍光小跑扑着霍彦怀里,“仲兄!”
霍彦摸他的脑袋,“最近好像长高了些!”
霍光的脸红扑扑。
霍去病扫了一眼,心说阿言哄孩子,就两个月,兔子都不一定长出腿,更何况人。
霍彦与霍光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与卫伉他们去玩,自己则与霍去病进了屋。坐在屋里玩牌的卫少儿一见兄弟俩,大惊失色。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毁容了!”
一时之间,击起千层浪,所有人都要扒拉两人。
霍去病的唇紧紧抿起,然后揭了自己的面具,众人松了口气,“只是个小疤,没事儿,没事儿。”
然后虎视眈眈向霍彦,霍彦无奈把自己的丝巾解开。
寸把长的小疤让卫家人啼笑皆非。
卫媪笑盈盈,她左瞧右瞧两人的疤,笑得更开心了,她冲众人道,“他俩向来完满,样样都好,谁不以他俩为傲,但就是太完满,我总担心他俩会被天收去,而今有一道小疤,缺点好。”
众人都点头。
缺点好,缺点增多寿数才好。
卫长君咳了几声,才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缺点好,不惹天妒。”
卫青也是笑模样,所有人都是笑模样。
霍彦和霍去病卸下满身疲惫,坐在卫青旁边,上手打牌,搓麻将。
然后卫青和霍去病被赶下牌桌。
“快来帮我!”
霍彦呲个小白牙,叫霍去病。
“我又输了!”
[臭牌篓子。]
[哈哈哈,阿言的丝巾是文君姨姨的。]
[还有朵花花。]
……
霍彦和霍去病不光没受到严惩,反而得到了长辈们喷发的爱,在卫府过得又潇洒又快活。
有人欢喜有人怒,眼见他俩越来越舒服,刘彻牙都咬碎了。
不中用了!哼!
随即一道妙计浮现在脑海。
他带着卫青去甘泉宫玩几天,太子监国,朝中事全托新出炉的泰安侯和冠军侯并着三公酌情处理。
霍彦从卫青回来时,听见宣旨的天使,说完前半截喜气洋洋的脸登时黑了。
霍去病也麻了。
这报复太猛烈了点。
霍彦赶鸭子上架似的被迫接手卫青的内务,他活人微死。霍去病接手卫青留下的庞大军务,死人微活。
站在主持廷议的丞相身后,霍彦第一次觉得这破家,狗都不回。
值得一提的,丞相换了,从公孙弘小老头换成李蔡了。
公孙弘留在了河西之战时的春三月,他年纪太大了,这个汉武帝时期第一位非功臣贵族出身的丞相,一生奉行节俭惜民,虽与刘彻政见不合,但一生圆滑屈从,尽到了丞相的责任。
霍彦与他交涉不深,只记得他是一位虽以和为贵,但无法指摘的狡猾长者。
汉武朝的人就一点好,忘性大,近乎瞬间前任丞相的痕迹一扫而空,也瞬间接受了丞相的趋向与皇帝逐渐一致。
霍彦也是其一,他又不是公孙家的孝子贤孙,连头七都没赶上,好在卫青在家,给他俩补了礼,免得他找人补礼,又把伤心事重提。
霍去病也是这样想的,他俩这一个月除了政务外,闲暇时间光回信,回帖登门拜访了,实在是一丝空闲也无。
霍彦开的匈奴市场,他到现在都没空去瞧瞧,只能偶尔听着丹叔报着门票钱的疯涨叹气。
是日,刘彻传旨的黄门又带来了帝王的旨意,要在今夏再一次出击匈奴。
霍彦和霍去病默认这是刑满释放。
“哎,最后一天了,快停笔。”
听完旨意后,霍彦去找霍去病,一屁股坐他旁边,托腮帮子,“回家回家。”
霍去病在一旁奋笔疾书,恨不得再来一只手的动作顿停,而后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嗯嗯。”
霍彦回了他个轻松的眼神,才与那位来找霍去病传旨的冯黄门道,“快与冠军侯说说,陛下而今在做什么?”
霍去病揉捏着发涨的额角,向着冯黄门挑眉。
那冯黄门顶住压力,恭敬回答,“天子行踪,奴婢不敢言及。 ”
霍彦瞥过霍去病的动作,放下手里把玩的玉佩,腰缓缓直起,面上依旧漫不经心道,“那你说说舅舅吧。”
冯黄门张口就来,“大将军打了猎,猎了几只熊,又泡了温泉,王夫人与丞相皆亡,大将军也是心力交瘁。”
心力交瘁地应付犯神经病的陛下。
霍彦在心里吐槽,嗯了一声,递给他一个荷包。
“挺好。”他又道,“你侄儿的木活做得好极了,我今年秋要订个大东西,你帮我给他说说。”
那黄门应了是,窥见霍彦脸色,也没敢卖乖,果断下去。
霍去病打了个哈欠,提起灯,霍彦忙起身,随他夜游。
二人没说太多话,并肩走着。
霍彦一直想把手伸向霍去病,霍去病一把将自己的手一直放在霍彦的腕处,岔开话题。
“你很关注王夫人?”
霍彦很不耐烦。
“因着宁乘那次劝解,舅舅五百金奉予其家眷,我记得深些。”
霍去病岔话题失败,未在言语。
二人一同回了家,然后霍彦就赖着不走了。
“你往里去去。”
霍去病的手背上爆出了一排快活的小青筋。
可是过了一会,他还是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了起来。
“阿言,我无事!”
霍彦用一种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往床柱一靠,翘着高高的二郎腿,姿态闲适,“无事你伸手啊!”
说着,霍彦的手照着霍去病的腕间就飞了过去。
霍去病却没躲开,他难得没避开,只是揉着额角,霍彦心中惊疑,顿时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把脉。
“你怎么了。”
霍去病的身体僵住片刻,而后躺下,无声地将手腕递过去。
“我近来不知怎的总是头疼。”
霍彦的心瞬间凉到尾巴骨,“怎么不说?”
他的手指微颤,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探脉过去。
他紧握着霍去病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让自己挨霍去病更近些。良久,才觉得温度重回身体。
他未说太多话,只是下床将自己的银针掏出来。
“阿兄,指挥着突袭千里,耗废你太多心力了。你还没有休整好,你需要休息。”
他边为霍去病施针,边道,“我建议你休养三个月。”
霍去病的面色黯淡了下去,夜里,他胸口中进出的气息像是一团沸腾烈火,良久,他道,“我是大汉的冠军侯,再打一仗,就能把这些匈奴人彻底打出去,只有我可以。”
霍彦丝毫不见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几乎是怒视着他,因为面色紧绷而显得格外冷淡,但他很快就笑起来,化开厉色,噙满温柔。
“知道了,你好好歇歇,我给你配着药,你勤吃就行,我争取,好不好?”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霍去病面对好言好语的霍彦,不由得轻笑。
“自然,我信阿言。”
他挨着霍彦,霍彦也挨着他,两人一坐一卧,两厢无声,直到夜色已深,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霍去病才沉沉的睡去。
霍彦给他撩开面上的头发,笑不达眼底。
因着头疼,霍去病难得遵医嘱,被霍彦强制留在了家里,为了怕他无聊,霍彦还给他从五湖四海淘来新鲜玩意儿。
除了每天喝汤药,嗜睡,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
反正阿言不会害我。
秉持着这个理念,霍冠军侯觉得自己出征有望。
孰不知在刘彻回来的第一天,他弟决定硬刚刘彻。
“臣觉得这仗,打不了!”
第96章 任何事情都应为阿兄的生命让步
满朝哗然, 瞬间水进热油,有人带头,主和的人蠢蠢欲动。
但考虑到是霍彦出声, 一时还在观望。
汲黯咳了两声,瞥了一眼霍彦, 又稀奇的看天, 天上太阳正高悬,也没打西边出啊!
置身满堂风暴中心的霍彦施施然一拜,“今日陛下开朝会议出征事宜, 便是叫满朝贤卿共论,臣对出征之事现有三问,不知诸位大人可否为小子解惑!”
他说着,理了理袖口,很明显搞事的心蠢蠢欲动。
“彦斗胆,先问衮衮诸公,此战可能一举荡灭匈奴,使匈奴人再起不能!”
朝中无人敢应, 生怕霍彦来一句你行你上,冠军侯告假,所有人都等着大将军回话。
刘彻的眉挑起,他深知霍彦来者不善,冲卫青使了个眼色。
仲卿,谁又惹阿言了?
卫青也望向他, 眼中有疑惑。
陛下,你又惹阿言作什么?
他俩打眼神官司时, 霍彦已经行至中央, 他又一拜, “贤明无过天子,臣敢问天子,征匈十年,我军斩首共计十万级,为何每到秋高马肥时,漠南仍见狼旗?”
只要不想回答,刘彻就实行他的上默然。
简称,朕不想答。
霍彦也没指望狗嘴里吐象牙,他问话主要是为了堵刘彻的嘴。
“我大汉百姓整整打了十年匈奴人,一事做了十年,大汉的国民坚韧刚强,世所罕见,可下一个十年呢,下一个十年还要这些国民流血流泪,陛下非要打到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百姓十室九空吗?”
上默然。
现在正值暮春,天热起来,柳絮乱飞,燥得慌。
汲黯的朝服后襟已汗湿一片,老迈的脊梁却猛地挺得笔直,他扶着鸠杖为霍彦站台,“泰安侯此言甚是,匈奴正如野草,烧不死的”
主父偃要开口反驳,但霍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比所有人都快。
“对啊,野草不烧根怎么能烧死呢?”玄色深衣扬起凛冽弧度,少年人冷笑,“只在火起时烧,这草春风一起便又是千里青翠。纵使冠军侯,大将军神勇无双,再斩十万首级,二十年后匈奴小儿仍能跨上马背与大汉为仇!而大汉百姓又能撑的起扬几次火?”
汲黯的眉心一跳。
主父偃震惊地抬头。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刘彻的笑突然放大又放大。
“你说了半天,那依你之意,这仗打是不打。”
霍彦含笑,众目睽睽之下,下一句脱口而出。
“打!”他上前一步,底气十足地朗声道,“臣之意,不光要打,要狠狠打!要尽全力备战一年,倾举国之力征伐匈奴。”
穿堂风猎猎而过,大开的门外吹过的风掀起他的深衣广袖,腰间玉带上的羊脂玉璲折射着金芒,将少年眉眼镀上一层锋锐的碎光。他倏然转身,抬眸,与朝中所有人对视,风仿佛都慑于他此时身上的森冷杀意,打着卷地与他擦肩而过。
宝剑开锋时,无人敢与他对视。
“匈奴之祸如何根灭,此第一步,从诸君的勇气开始!”
“第二步,再揭扑天的大火,杀灭势头,第三步,行除根之计,长此以往,化匈为汉,匈奴之祸立消矣。”
刘彻摸了摸下巴,倾身上前,玉冠微斜,他笑眼看向霍彦,“何谓除根?卿可为朕解惑矣。”
霍彦凉凉一笑,唇畔小痣红艳。
“看陛下想要什么了。屠族还是归化?”
卫青旁边的公孙贺倒吸一口凉气,用手肘碰了一下卫青。
卫青沉默不语,闭眼装死。
刘彻的兴致来了,“屠族怎么讲?”
他是真好战分子。
霍彦笑眯眯,语调轻柔,“这次收的匈奴人识得水源,下毒很快的,一点点巴豆,附子,哪里不能让人死呢。或放几只染病的马往匈奴地,马没了,人死得也快了。”
暮春的天,他这话一说出口,众臣背后凉阴阴的。
好好的大汉未来之星,现在成毒蛇了。
汲黯痛心疾首,破口大骂,企图唤醒鬼迷心窍的刘彻和他。
“放肆!你这妖言惑众的小儿!我大汉泱泱大国,乞能行此不仁之事!”他须发皆张,鸠杖叩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此等毒计有伤天和!陛下万不可轻信!”
他此言一出,很多人纷纷应和,就连卫青也不赞同,大将军的思路就一条。
“你把水投毒了,那抢来的土地怎么做马场?”
马场滋生汉军,为什么打匈奴,一方面就是馋马场。
霍彦背负双手慢悠悠地颔首,表示赞同。
他掀开眼皮,淡淡地抱怨道,“那我也没说完啊,真着急。”
汲黯被他这作态气笑了,撑着那根鸠杖就往他身边来,气势汹汹,旁人不敢拦,都给他让道。临到主父偃身边,这老滑头死活不让,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扯汲黯的袍子,“哎呀,汲大人,你跟孩子计较什么,他才多大,他不懂事!况且,这不是正和您意,你看今年不打仗了,投毒又不花钱。”
汲黯甩袖子,郑当时也帮忙,都拉不开老悍匪,有熊孩就有熊家长,此话在大汉也适用,汲黯直接拨剑割开了袖子,成了当朝断袖第一人。
旷古绝今。
主父偃捏着那崭新的半块袖头,啧了一声,“老东西,就你念书!”
以他的道德水平,真不觉得霍彦话说得有错,孩子多实在啊,虽然想得计不全面,但也有施展空间嘛,况且仁不仁义,狗屁东西!
“霍彦,你为什么不说话,一大早搁这儿溜我们玩呢!混蛋玩意儿!”
汲黯懒得理他,直冲霍彦而去,声音大得很,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久病之人,张口就是用手指,一幅训斥小辈的态势。
“你仁义何在!书读成这个样子!颐笑大方! ”
他此话一出,先发难的是弹幕。
[大王,别跟他一般见识。]
[陛下息怒!]
[艹!你指谁!]
[舅舅还没说阿言呢!]
[我阿言大王妙手仁医,你看治得多好!]
……
卫青皱起了眉,连带着上座的刘彻都不满地喊了句汲黯。
霍彦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他越过卫青,沉默扶起了主父偃,待主父偃站稳后才狠狠地架住那只指着他的手。
“同朝为官,慎行。”
汲大人放下手,扛着鸠杖,就要去拽霍彦。
上梁不正下梁歪!全是陛下的错!陛下,他管不了,这小子,他今天非给打直溜了!
“同朝为官,谁,老夫打不得!你给老夫站好了!”
霍彦没躲,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还往前一步。
“你算什么,敢打我!我说我的,不服,我俩下朝再约!”
这次不光汲黯,就连郑当时都想揍人了,一群自诩霍彦长辈,看着他长大的朝臣气得脸红脖子粗,齐刷刷看向卫青。
大将军,您说句话,我们就替你揍孩子。
卫青沉默,如山般挡在霍彦身前,凭一已之力帮他阻隔了所有朝臣的怒目。
霍彦轻笑两声,心里美滋滋。
“陛下还听吗?还有归化之计。”
刘彻看着乱哄哄局面的始作俑者,继续上默然。
他示意不满,一般来说,其他人都要请罪平事,但霍彦现在压根儿就顾不上他的心情。笑话,刘彻的心情,比起他阿兄的性命,一文不值。
他就要大战推迟一年,他就要以乱坏心智,他就要把这事订下来。
所以你默然你的,我自己说。
“归化之策,若此战可胜,一举擒获匈奴人,一来都户以上的贵族皆处死,家眷迁长安为奴。”他顿了顿,刘彻抬首看他,他便知道刘彻在听,在听就好,他展开自己袖中的画轴,那图上正是匈奴人的地图,被墨线与红线圈出,勾画。
“二来,将匈奴故地划分为三十六块,各道之间有草场相隔。组建一支大汉骑兵烽卒队专门管制边境,烽燧周边划拨草场做马场。”
刘彻的身子坐起,百官也不在沸腾,都听着他提策。
“接着说。”
刘彻道。
霍彦啧了一声,在周围人“这死孩子”的眼神中,又道,“底层匈奴人不识字,把贵族杀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笑笑,“另迁汉民往匈奴处,将大汉的历法,文字照搬过去,要求一律使用汉文,汉历,违者皆杀。另外焚毁所有匈奴文字记载,重新编撰个《匈奴伪史》,宣传给他们听,推进我大汉的文化,德化匈奴人,上上之德。”
汲黯把自己的鸠杖收了,众臣皆悻悻地揉鼻子,显得很忙。
霍彦冷笑睨了他们一眼。
哼,谁是爹!
卫青瞧着他的眼神,忽然笑了,他道,“阿言,还有呢?”
霍彦本来还想拿乔,刺刺人,闻言,只轻哼一声,“大将军,汲大人动不动就拨剑伤我亚父,臣请汲大人出去!”
众人:……
主父偃瞬间眉开眼笑。
“哎!”
“亚父!”霍彦笑盈盈,眼睫微颤,冲他眨了一下左眼,高高兴兴来了句“亚父,我们晚上喝酒去!”
爹,就凭主父偃护他,以后主父偃就是他霍彦的爹!
主父偃被哄得乐不见眼。
“老夫请。”
霍彦手搭着他肩,往他身上倚,“亚父,我请!我有钱!”
他俩亲亲热热。
霍彦从主父偃身边,拉了个小面,冲卫青道,“舅舅去不去,我请!”
卫青回了声去,又重重咳了一声,霍彦这才看见刘彻那问完话被自己无视后黑沉的脸。
切!
霍彦在心里冷哼,面上是笑。
“匈奴人要彻底为汉人,也应与汉人一般有出头之日。但太过宽恕,有负汉人,故臣思,全让匈奴人入奴籍,要么牧马垦荒五十年,要么加入大汉军队征伐地方,才可入汉籍。上国的体统,我们也是要建起来的。”
刘彻颔首,“入汉籍得有好处吧!”
霍彦笑起来,“入汉籍,孩子自然是汉人,征讨了地方得来的金银,他们能拿一半,抢到的奴隶也能留下。”
他虽未言及奴籍什么财产都没有,一律充公,但在这里的没一个傻子,自然都听得懂。
廷尉张汤沉吟片刻,补充道,“得为匈奴人定个法才是。”
霍彦见他上道,深感欣慰。
“咱们是上上人,匈奴人梦寐以求的汉籍也得做好。自己的百姓苦哈哈,汉籍谁要!”
“诸位大人啊,咱们以后不会就打匈奴一块地盘吧!你们看吧,天底下地方多着呢,就说那个西域,咱把匈奴打完,就打它,让他给咱种葡萄,你们就说好不好吧!”他继续道,“还有咱们是上国,拿出大国的气度来。有汉籍的上等人,那有衣有食,文化繁荣才能让人渴望吧,所以我说,咱这能不能征服匈奴,全看各位大人有没有为民的决心了!”
“自己不拿自己当上等人,天天以为自己跟匈奴人一个档次呢。”
他说完就跪坐回去了,一幅你们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挂胡萝卜赶驴都不知道。
“妙啊!”众臣连连点头,“这几个事做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他们天朝上邦得有面子,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至于其他,匈奴人过得好不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还得加一条,”汲黯半个袖子,手臂伸出,死活没走,补充道,“匈奴那边汉民的优待要做好,让匈奴人渴望才重要。”
朝臣们议论起来,总结一下,是要打造一个天朝上国的IP。
所有人被霍彦彻底带走,默认了下年征匈奴的决定。
霍彦直到下了朝,才松了口气。
心中悬的巨石落地,他面上却沉静,慢悠悠地下阶。
他领头走在群臣前,光影明灭,落在他半肩,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昂着头,,脸是年轻的,眼神却没有一点青涩,第一眼瞧着是个贵公子,再一看,周身早已经有了权臣的影子。
群臣在后,光斜斜打过来,像是簇拥着凤凰的百鸟。
汲黯在最高的阶前凝望着他一眼,发现郑当时说得对,霍彦真是什么时候都显得尽在掌握,仿佛万事不过心。
天生的架海金梁柱。
他回望殿门,与殿中起身的卫青对视一眼,大将军依旧在笑,冲他轻颔首,步履与霍彦几乎一致无二。
舅甥俩一前一后,串出大汉自此往后三十年,甚至更久。
汲黯长长嗟叹一声,与郑当时互相搀着走下阶。
“你不荐他为大司农吗?”
郑当时怜他袖子缺了一块,把自己的披风给他,闻言就笑。老狐狸摇头,“别人巴不得送他呢,他哪里愿欠我们的人情。况且,他志不在此。”
“你这老货!”汲黯冷哼一声,眼周皱巴的皮肤愈发深了,“你且道他志何方?”
郑当时哈哈大笑,只领着他朝下走,“再说就过头了,汲大人,你只管约束好家中人吧。”
霍彦心中难得卸了块巨石,晚间回了霍府,整个人显得松快很多,随便将外袍搭在身上,他便起身去看霍去病的状况。
霍去病却是犯了小脾气,今晨陛下的旨意来时,霍去病傍晚才醒,现在才知他心心念念的战事被霍彦拦了。
他自长大后看着是知书达理,沉稳内敛,气度非凡,实际小脾气不少,而且犯起脾气来也不疾风骤雨、摔杯子摔碗,就一个字,犟。
门扉轻轻合上,霍彦进屋,床头的香炉早被霍去病掀了,一地的香灰,未燃尽的部分幽幽地冒着轻烟。
霍彦沉默地取出丹丸,以温水化开,递到他手边。
霍去病坐在床头,头发散着,头发上还有一些挺翘的呆毛,明明是最温软的姿态,霍彦的手却颤抖。
霍去病偏头去看霍彦,灯下的神色有一瞬间近乎是温柔的,霍彦的心狠狠地一跳。
“阿言,我这次又要睡几天?”
近乎是横刀相见,柔软的内里赤裸着被抬进风口。
霍彦的唇死死抿住,几乎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的心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停在胸口的血几乎哽住。
良久,他说,“是啊,阿兄睡一觉就好。”
霍去病与他对视,轻易看出他外强中干的内里,“你竟无话可说吗?”
霍彦伪装性的笑起来,将药放在他唇下,“阿兄,喝吧。”
霍去病耐住性子,又道,“你同我讲清楚。”
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一种凌厉的姿态,步步逼近,像一只真正的老虎。
霍彦偏头不语,回避视线,只催他喝药。
阿兄睡过去,今天就挨过去了。
霍去病重新撑了身子坐起来,青色的血管从他的象牙白的手背上清晰地露出来,像是他的怒火,几欲开闸泄洪似的破出身体,但他忍住了。
他不想冲他的幼弟发脾气,筹成此事,他的幼弟很累了。
他叹了口气,不大不小正好一声,却惊得霍彦的手颤起来,那碗药也从手上滑落,发出一声碎裂的清响,霍彦的脸瞬间惨白,那口支撑他的气才一股脑地泄出来,他软得险些站不住,强撑着夺门而出。
快跑!
弹幕哄着他。
[大王,快跑快跑。]
[阿言,要不要给哥哥说清楚啊!]
……
一向自诩刚强的霍彦在满屏的弹幕中做出了一个怂怂的举动。
他把自己的门紧紧的锁住,然后顺着门缓缓地将身子滑落,仿佛一块无生命的果冻。
然后,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跟面对刘彻的撕心裂肺不同,他真正哭只是眼泪无意识的往下渗,连抽噎声都细微的不想叫人听见,生怕被取笑。
不以达成目的手段的眼泪往往值钱,尤其对霍彦来说,他哭了两声,就又不哭了,爬起来净面,又清清爽爽地打开门让人给霍去病送药,自已处理事务去了。
仿佛刚刚的落泪也是虚情假意。
“好了,没事了。”
弹幕不敢吱声。
[大王,好了?]
[言言,你哭吧,我们不看。]。
[哭吧哈,宝宝崽。]
……
霍彦才不哭。
“丁义上次办宴,席间的那个少翁就是你们说的大忽悠吧。”
[对对对,言言崽。]
[据《史记·孝武本纪》记载,乐成侯丁义与少翁交好,将其推荐给汉武帝,称其有神奇的方术。少翁因此得到汉武帝的召见,并凭借一些所谓的方术一度获得汉武帝的信任,就是亡灵召唤术,让王夫人重回人间。]
[少翁主要是凭借其所谓的鬼神方术取得汉武帝的信任,让汉武帝以为他能召唤去世的王夫人的魂魄,使汉武帝从帷帐中看到王夫人的身影,这让汉武帝相信他有通鬼神的能力。之后,他又向汉武帝进言,称宫室被服不像神物所以神灵不至,劝汉武帝建造甘泉宫,画天、地、太一诸鬼神并设置祭具以招天神,进一步让汉武帝对他的方术深信不疑。]
[反正,他挺装的。]
“骗人的东西,会裁个皮影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霍彦冷笑一声,揉了下眉心。“他不错,可以一用。”
能改帝王心的好东西,不为所用,太可惜了。
[啊?]
[宝,怎么用?]
[嘻嘻,用处大着呢。]
[阿言啊,元狩三年春,有星孛于东方。]
[慧星撞地球。]
……
霍彦勾唇一笑,但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因为司马迁的信就在案上。
他展开一看,气冲脑门。
“司马迁!老子日你大爷!我TM让你去黄县是跟人干架的吗!”
艹!
还跟豪族打的,那告状的折子!
他连外衣都没拿,风一般跑出去。
这一出,给来找他的霍去病整不会了。
“阿言!”
霍去病本是来找他说话的,现在他跑出去,还以为他受刺激了,平生没怕过啥的霍冠军侯吓得一个激灵,他边跑边大喊,“阿言!”
霍彦被他追,吓死了,更冲劲往前跑。
但谁能跑过霍去病,他手心温热,骨节分明,用抓一只雏鸟的力度轻轻一握霍彦的肩,一触即放,却不知为什么,带出凌厉来。
“你跑什么!你就跟我好好说清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能不生气吗!”
霍彦被抓住,哪怕霍去病不抓,他也不敢跑了。
“哈哈,我就,你看,哈哈,司马迁,那个,有点事。”
一句话让辩才无碍的霍大人卡了壳,霍去病一时半会有点想笑,拿他没办法。
他轻挑眉,给霍彦披了件朱红袍子,才道,“司马迁犯事了,拦哪路奏报。”
这哪是要庇护司马迁,这分明是敞开怀抱等霍彦过来。
果然台阶一递,满心委屈的霍彦眼睛顿时红了,猛地扎进他怀里,嗷嗷大哭。
“你干嘛凶我!我怕你死!我怕死了!我吃不好,睡不好!我不敢叫人知道!”
夜风寒凉,他哽咽着,漫天的苦楚让他忽然之间就崩溃了,白日里从容淡定的少年权臣一去不复返了,他的眼泪浸在霍去病颈间。
“我不敢叫任何人知道,大汉不能没有冠军侯,可阿兄,一月过后就上战场回来后,你恢复不过来的,到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我要怎么办,舅舅怎么办,阿母怎么办,大家怎么办?”
他想着一生只流血,不流泪,可现在他放任自已哭泣,他紧紧搂住霍去病的腰,仿佛这一生都没有这般让人宝贝的爱物了。
“我学医是为了救你,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霍去病在这十多年的委屈中突然语尽词穷,他呆立在原地,不敢吭声,等霍彦委屈一口气都哭出来,才用自己的手掌一点又一点抚过霍彦紧绷的脊背。
“我不能没有阿兄!”霍彦一遍又一遍,带着哭腔道,“我不能没有阿兄!”
谁也不能夺走我的阿兄,任何事情都应为阿兄的生命让步。
“不要怕,阿言。”他指了指自已眼角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我并不完满,这样的我,天怎么会收。”
霍彦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霍去病微微侧过脸,用手顺着他方才的泪痕一路流连下来,将他的泪痕一一擦尽。
他说,“我身上好多疤,很碍观瞻,像是毛虫一样,冬日里会疼,天会觉得我麻烦的,他才不想要我呢。”
霍彦的嘴唇一直在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谁说你麻烦的!他敢!他不要,好,才不稀罕呢,我要,我要阿兄!”
霍去病将头低下,埋进他颈窝,甚至还撒娇似的蹭了蹭,低低地笑出声。
“什么事阿言跟我讲清楚就好了,我不会生阿言的气,阿言不要害怕。”
霍去病对霍彦的包容像是大雨过的天空,干净广阔,碧蓝无垠。
“哪怕我生阿言的气,我也会听阿言说话,与阿言站一起。”
他的手攥住霍彦的手,温笑道,“不要害怕,我会活很久的,会和阿言一起顶着满头白发晒太阳。”
长大后的冠军侯不爱笑,可现在入骨的温柔尽数落在这个笑里。
他向为他担忧的幼弟一笑,说道,“你知道的,冠军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97章 他能倚仗谁?
霍去病此言一出, 霍彦着实感动一把,因霍去病跟他闹脾气而起的焦灼情绪消失,他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霍去病也是。
他俩在风口处站了一会儿,霍彦拉着霍去病提步往回走。
虽说霍彦做出了纸且纸风靡于大汉, 但是黄县属于大汉的犄角旮旯, 现在还处于竹简奏事的范围里。他们告状用的是竹简,递状用的是马,走的是陆路, 而司马迁的这封信用的是纸,靠的是霍彦要他带的飞鸽,走的是空运。
谁快谁慢,一眼便知。
拦什么奏报,那封奏报还没到长安呢。司马迁乱他心智,该骂。
他这般想着,但此时的心情却颇好,霍去病不跟他置气, 他看司马迁的信也稍耐下了性子。
司马迁的信向来话多,什么都事无巨细,就连当地哪个豪族生了几个儿子,那儿子里有几个不是他的,他都能写得惟妙惟肖,跟自己天天晚上趴人家床底盯着似的。
霍彦按着自己习惯, 看他的信,掐头去尾, 只看中间。
果然, 中间是霍彦想要的, 霍彦仔细瞧,把事情拼凑了个大概。
司马迁初到黄县就展示出了自己的莽,他依着霍彦说的方法办盐厂,辛苦筹备晒盐法,把方法掌握了就拉着霍彦给他留的学生们兵分两路,一路下乡招工人,另一路准备去买几块晒盐的地。
霍彦挑中的黄县正处胶东地区,濒临渤海海岸线,海风又大,是晒盐法实施的好地方。但你霍彦知道是好地方,人家豪强不知道吗,这地方粮食产量不高,最大的产业就是制盐,到处都是为豪强做苦力的盐民迎着烈日,佝偻着背,用早已在盐池里开裂的双手将沉重的木耙插进板结的盐田。稍不注意,盐场管事的皮鞭就会落在他们赤膊的身子上,印出道道血痕。
汉武帝时期,霍彦想的晒盐法还未普及,人们用的都是煮盐法,先将海水引入盐田,经过初步蒸发浓缩后,再将卤水引入大锅中,用柴草等燃料加热熬煮,等着水分蒸发才能得到盐。
所以盐池里蒸腾的热气比当空的烈日更灼人,不少盐民脚踩着混着泥浆的卤水,机械地重复着舀水、泼洒的动作,小腿被盐粒割出细密的伤口,伤口配盐水,每一步都钻心的疼。
可不得不走,他们是豪族口中的下等人,天灾一起,土地就被贱卖了,除了给豪族制盐,他们到哪里能得活。
司马迁心有不忿,心有不忍,最后满腔怒火直向豪强。
他干了一出霍彦始料未及的操作,直接把当地最大的豪强给乱棍打了,一出杀鸡儆猴,决定一力降十会,把黄县所有制盐的地盘都收了。他本想着瞒着人,没想到一群人莽一块儿去了。霍彦送的那些孩子一个两个心思纯澈,见不得人受苦,因此事对他心服口服。前几天豪强砸场子,被他们一群人一顿胖揍到他爹都认不得。
看到这儿,霍彦的脸跟吃苍蝇似的。
“一群小笨蛋!笨死算了,这不是当靶子,等着人骂的吗!”
他娘的,他看走眼了!
司马迁才是莽子!这个莽子头头配上他那三百个大学生,霍彦都不敢想人被打成什么样了。他捂着脸,唇角却狠狠抬起。
因为后面司马迁感谢霍彦送的人,特别有劲儿,敢想敢上,盐场的大夫只给豪强看病,百姓生了病只能硬扛,但霍彦送的人他们一点也不嫌弃,一直帮他丈量土地,安置百姓,他替黄县谢谢霍彦。
黄县现在一切顺利。
他们现在己经把地盘下来了,晒盐法好用的紧。
第一批盐很快就出来,他现在正在腌果子。
霍彦唇角越来越高。
霍去病也看信,看前头那个豪强私生子的秘闻津津有味,听他说是骂人实则关心,淡定的翻信,瞧到中间,眉毛瞬间挑起,“阿言,你为何荐司马迁。”
刘彻为了揽尽天下大才,把官员们推荐人来当官搞成强制性的,如果官员不推荐,或者推荐的人不好,是要受到惩罚的。就拿诸侯来举例,诸侯要是不向朝廷推荐有才能的人,第一次会被降低爵位,第二次会被削减封地,第三次就会把爵位和封地都剥夺了。这也算是推恩令衍生的霸王条款。虽说如果推荐的人得到了朝廷重用,推荐的官员会得到奖励。但要是推荐的人犯了错或者没本事,推荐他的官员也要跟着受罚,历史上的郑当时就是被这样搞下去的。
当然,这对霍彦和霍去病来说是无所谓的,简在帝心不是说说而已。
但是这到底不是啥光彩事,你说你荐个人,干了没半年,收到一堆投诉,那说出去太伤霍彦面子了。
霍彦这辈子就要个脸,霍去病一清二楚。
但司马迁真一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想搞人怎么不能搞呢,非用这个法子,他很有倚仗吗?
灯火晃来晃去,把屏风上霍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懒懒支额在案,似在假寐,像是一道绵延难度的山峦。
霍去病的眉放下了,抖了抖信笺,继续悠然倚在榻上看信。
司马迁有倚仗啊,他幼弟不在这呢!
“司马迁确有过人之处。”
司马迁这人确实有过人之处的,瞧瞧多合他家阿言心,气完了还得帮着收拾烂摊子。
能把阿言降成这样,也算是过人了。
霍彦轻哼一声,很明显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他把信笺一收,又铺了一层纸,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可以”后,就拉住霍去病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促狭得紧,勾手拍拍兄长的手,跟只猫似的。
霍去病动作很快,手腕翻转,也拍拍他的手。
司马迁倚仗是大,这边还有个冠军侯呢。
黄县。
指挥人分盐田的司马迁对着海风连打了三个喷嚏,满鼻的咸腥气,引得旁边的老盐民回头,他把腰弯得很低很低。
“大人,天暗风就大,您回去吧。”
他的皮肤黝黑还犯着点铜质的红,神情局促又不安。
规整的盐池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粗盐像碎雪般堆积在木槽里,雪色的粗盐被匠人小心地磨成细粉,一点都没撒。
自从这个新来的大官把他们头顶上的豪族打走后,推行什么晒盐法,他们每月能领三贯工钱,还能以最低的价钱买到盐,再也不用背着竹篓子跑三十里去盐仓里换黑盐了。老盐民是被提来管这片盐田的,他生怕惹了这个大人,被这位大人赶出去。
司马迁打完喷嚏后,突然弯起眼睛,“哎,阿言说这是有人念叨我,那阿言收到信了。”
他说完就在心里祈祷起来。
阿言会给他钱的吧。
老盐民不知道阿言是谁,也不敢问。司马迁却注意到他,掏出了布袋里的盐渍杏干,递给他一块,现在是杏子熟时,黄县漫山的杏树,霍彦说想要富得发展特色,这地方靠海吃海。他给黄县还定下了紫菜干贝这样的海产品产出和盐渍类的果子,这些东西耐放,走他的商路很快就能盘活。
司马迁再信他不过,盐厂一稳定,火急火燎的搞盐渍果子。
这块盐渍后的杏干褪去鲜杏时的嫩黄,表皮皱缩成饱合度较高的榴花色,如同未落的夕阳。
盐粒在褶皱间结晶的粗粝,老盐民小心翼翼的掰开,果肉内部泛着浅褐,渗出琥珀色的蜜汁,老盐农小小地咬了一口,蜜汁便沾了老盐民一手,老盐民把杏很快放在嘴里,然后把手上的蜜汁以及细小的盐粒都舔了个干净。
酸涩与咸鲜在齿间激烈碰撞,咀嚼片刻,杏肉纤维里潜藏的甘甜味逐渐浮现。
很甜。
苦到尽头的一生竟也有了舌间的一抹甜。
老盐民慢慢地嚼着,良久,他才发觉司马迁不错目地盯着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虽说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他说不出什么见笑了的话,只能把腰又向下弯。
然后他听见那个大人道,“好吃吧,我试了很久呢,阿言不喜欢吃太甜的,这个口味他一定喜欢。”
这样阿言就能给他再多些钱。
他心里美滋滋地冒泡,一道高呼让他的心飞起来。
“大人!师兄来信了!”
少年由远及近,手里还拎着鸽子,满头大汗跑过来。他们这些人是长安工厂里工人的孩子,师从江公,江公让他们叫霍彦师兄。
虽然他们更愿叫霍彦小先生。但师命不可违,故而他们对外都叫师兄。
“赵过,这里!”
司马迁不停挥手。
那个叫赵过的少年皮都晒成了小麦色,全身上下数牙白,他把信递给司马迁后,还不忘探头去看。
小先生写了啥?
老盐农的身子弯得更狠了,赵过注意到一旁的他,嘿嘿一笑,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一颗盐渍梅子,放到他手上。
老盐民怔忡了一下,正想说感谢,那小少年早已跑进盐田,每人分发一颗。
他望着这颗梅子,突然想起晚上给婆娘熬鲜鱼汤时,可以多放些盐。
这盐不苦,很甜。
海风又一次吹过,司马迁的发带猎猎作响,良久,他放声大笑。
“阿言最好!”
他这一笑,所有人都笑。
“咳咳。”司马迁清了清喉咙,大喊一声,“你小先生夸咱们了!他说他很快就来买果子和干贝。”
所有学生都欢呼起来!
一群少年的头昂了昂,站得更直了。
嘿嘿,有先生在呢。干他丫的!
第98章 毕罗
如霍去病所想, 司马迁运气不错,霍彦帮司马迁确实易如反掌。
他甚至只用了一盘点心。
现下正在夏初,霍家庭院里郁郁葱葱, 早过了樱桃甜的时分,葡萄也早着呢, 只有些杏子, 梅子,桃子挨挤着挂在树上,发着甜香。霍彦爱种这些, 每年他都亲自摘果使人送往交好之人手中,不外乎联络感情的好方式。
霍去病闲来无事,被霍彦使着摘杏。
霍冠军侯不置可否,直接拿了弹弓往树枝上射,一发打下来十数颗杏,比匈奴的射雕手眼神,弓法还好的他做这事简直是得心应手,那杏在他弹丸下乖服的很, 咕噜噜地掉进霍彦备好的篓中。
来帮忙的霍光瞠目结舌。
霍彦把杏子分着往各府送,见他呆样,不由得就笑。
“你以为他怎么练的百发百中的准头。”
夏日树影斑驳,几个光点印在霍去病脸上,化开半张脸的冷漠森然,他给霍彦递了个桃, 又给霍光一个。
那桃是一颗树上最大的,前几棵树上的都送舅舅阿母了, 还剩三个, 他们仨吃。
霍光忙不迭接了, 不吃,眼巴巴的瞧着。他没想到他也有。
霍彦没接,霍去病也没唤他,自己给他拿着。霍彦分东西分得很快,等把一切弄完,也不过一柱香,他伸手向霍去病,霍去病就把桃给了。
那桃无甚稀奇,霍彦如以往让人拿去削皮,忽想起什么,扭头看向霍光,“光儿,你想吃毕罗吗?”
霍光没反应过来,只瞧着霍彦带笑的脸,傻乎乎的点头。
霍彦笑眯眯。
“那今日便多做些,你给据儿也带些过去。”
霍光乖乖点头,于是一盘撒了细海盐末的桃子毕罗被霍光带给了刘据。
太子自启蒙后就搬出了椒房殿,长居飞翔殿,博望苑是要等到他及冠后才建成,故而现在刘据伴着他的几个小伙伴在飞翔殿等着老师来。
飞翔殿位于前殿之北、椒房殿西,到底是太子居所,内里装饰再豪华不过,裛以藻绣,文以朱绿,锦锻珠玉,屡见不鲜。
由着霍彦的强势加之刘据的请求,公孙敬声到底没加入太子伴读团,现下伴读团里就张贺,霍光,卫伉二十五个孩子,原本还有三个公孙弘的孙辈,但公孙弘一死,他们也都回去服丧了,归来之日遥遥无期。刘据对此唉了两声气,他想效仿阿言兄长说的刘备凑一个兄弟团的,二十八星宿多好听,但他心大的很,很快又放下心结,反正二十五猛士也好听。
刘据念书在西边偏殿,霍光驾轻就熟的进了殿,身后的石页把霍彦要带的点心放在桌上,虽说是给刘据捎,但霍彦还是装了几十个,木盒也大得摆满了半个案。霍光扬起笑脸,招呼刘据他们过来吃,“这是仲兄要我带的,分给大家甜甜口。”
他话说得好听,模样又出挑,哪怕伴读里有瞧不上他的,也没办法说他一个不字,顶多就是接东西时脸臭一点道谢。
霍府的茶点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好吃,霍光亲自带来,还是霍彦特意嘱咐的,刘据一点疑心没有,也没让侍监提前尝,只连声说难得阿言兄长还念着他,然后看了一眼毕罗的数量,自己取了顶头的两个,便照着亲疏给大家分。
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唯有刘据一口没吃,捏了一个放在袖里,准备上课偷偷摸摸吃打发时间。卫伉有样学样,吃了两个后,央着他要给一个,刘据便把自己的一个给他,卫伉也跟着往袖口里塞了一个。霍光这种乖乖孩子没法理解他们俩正大光明的不吃,非得在江公课上吃的心情,只得把放毕罗的木盒收了,还给石页。
石页沉默的接了,像一块成精的石头,缓步回去,估计是向霍彦复命去了。
霍光心里忽地一咯噔,不知怎的,脊背有些发毛。
今天上儒学,江公很快来了,他的课依旧是慢慢悠悠的,托长的语调,柔和的声音,夏日的蝉鸣。刘据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刘据偷摸咬了一口袖间的毕罗,霎那间海的气息充满鼻腔,刘据被齁得想吐舌头,但是前头江公虎视眈眈,他只得把那册书高高抬起遮住脸。
这什么东西!
他如此,一点听不进去的卫伉也是,这又甜又咸的口味让上课馋嘴偷吃的刘据配着卫伉舌头受了大罪。卫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时之间,只能死死往下咽,整得面红耳赤。
刘据在霍光斜前方,霍光轻而易举就能看见独一无二的太子专座上的用书挡脸的太子殿下呲牙咧嘴。霍光正奇怪着呢,就被江公点起来抽背,于是便放下对太子的关心,老老实实背书。
清脆流利的读书声响起,江公许久没教他这种聪明伶俐又乖巧的学生,对他满意之极,一改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屡屡夸奖。
霍光如以往一样不太好意思,而刘据可太好意思了,照着以往,他必是要顺嘴来上几句,跟被夸的是他似的。但今天刘据没有,江公心起疑虑,起身去查看太子情况,然后与书下呲牙咧嘴的太子对视了正着。
太子的凤眼滴溜溜地转,他口中含着东西不能说话,只能讨好的弯起眼睛冲江公笑。
嘿嘿,那个,江公,不说了,阿言兄长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江公霎那间像是回到了教霍彦的那些年,转头去拿戒尺。
刘据见势不妙,把书一扔,两步并作一步,他难得闭上了跟霍彦进修过的嘴,灰溜溜,圆滚滚地离开偏殿。
卫伉接着一个挺起,跟霍彦和霍去病当年一个德行,鱼跃而出。
再不出去,那个齁死人的东西他就要咽下去了!
整个殿里前头的座位转眼只剩两个支踵和与其他伴读面面相觑的霍光。
霍光默默低下了头,仿佛丢脸的是他自已。
拿着戒尺的江公吹胡子瞪眼,冲着己经吐了毕罗,趴在门口只露出头上发旋的两只猫猫头,气不打一处来。
“天天就知道跟霍彦那混账学!”
整个飞翔殿回荡着江公咆哮的声音。
霍光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呆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座石雕。
江公破口大骂,他骂也骂不出什么新奇的词,混账,竖子重复率极高。刘据自从跟着霍彦一条道后,主打一个只折磨别人,他揉了揉耳朵,然后在骂声中妄想钻回座位。
江公使人把殿门关上了。
太子殿下的偏殿将太子殿下拒之门外。
卫伉虽然好吃,但到底是个踏实孩子,被关外面,一下子就慌了。
太子殿下蹲地上揣手手,良久,太子殿下绕到隔壁爬了窗子。
“阿光!”
他探头小声叫霍光。
霍光的头越来越低,脸红得跟快熟透的桃子似的,但还是忍住羞耻,往他在的窗边膝行踱步。
“殿下。”
刘据正要张口说话,一本书直冲面门而来,书后是江公的咆哮。
“霍光!”
霍光脊背一凉,就看不见太子的头了。
本就是教太子的课,太子一跑,老师一怒,直接下课。太子本人扒窗户偷看江公,得了江公砸来的一本书,吓得连忙缩头,躲回殿外。
霍光还搁窗下等着,江公让他也出去,他乖乖行了一礼,出去了。
一出去,就看见两个竖子殿外排排坐,齐刷刷看向霍光。
刘据眼中闪出明亮的光,“阿光!”
说着,就给他一个抱抱。
霍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瞎了眼,这个太子,他不想认识,奈何他的太子催得急,一口一个阿光,他只好挺身而出,试探的劝江公。
“先生,”他在门缝里小心探头,在所有人看勇者的眼神中给江公行礼,“家里杏子熟了,仲兄说,他使人给您送了些。”
他一说,江公就想到自己的逆徒,心平静下来,此事若是霍彦,他才不离开呢,嘴刁蛮的很,还会强词夺理,总归太子还没霍彦混账。
他想着霍彦,平静之感顿生。
门开了。
霍光经此一役,也算成名了,刘据荣封赛诸葛名号,拉着卫伉和霍光要去找霍彦。
霍光被拽着走,心里想他真的瞎了眼了。
霍府里难得这么热闹,吵嚷一片。
霍去病懒懒掀开眼皮,正巧与被围着的霍彦对上,霍彦漫不经心,“这不是司马迁做了新盐,白似雪,漂亮的紧,我就寻思放旁边好看,想来与毕罗混在一起了。”
刘据气得脸嘟起,跟小猪崽似的,被霍彦揉了一把,更气了。
“你就整这些,毕罗都不好吃了!你奢靡!”
卫伉应和着点头。
霍彦笑盈盈照单全收,叫人给他们重做了吃的。
霍去病躺在秋千上看了吃得开心的刘据,叫霍彦来推秋千。霍彦轻笑捂他的嘴,他偏过头,霍彦就给他喂了块桃。
霍去病就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去病天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
[他是全闭了,看破绝不说破。]
[据儿好倒霉,就两个咸的。]
[不是倒霉,是必然。]
[对,阿言只提据儿的名字就是让他发的,这是给据儿的东西。据儿分毕罗就是据儿的礼贤下士,现在是毕罗,未来就是金银官位,据儿肯分就说明他是个可以分东西的上位者。]
[上位者分不分东西才是你跟不跟他的关键。画的大饼可没真饼子顶饿。]
[而且据儿肯定给自己留最顶上的,因为他得先吃,他要最好的,他是老大。]
[这就是帝王学的精髓。]
[跟我干的,吃上饼,不好的,吃下饼,慢慢地,吃下饼的就分不到利益,自动就边缘化了。]
[本身分东西就是学问,尤其是据儿这种。]
[阿言坏。]
[我觉得阿言学出来了,狗头。]
[俺支持霍阿言当皇帝!]
[据儿:嗯?老子喂的饼。]
……
刘据和卫伉这两小子好哄,出去玩半天就好了。
临走时,霍彦还善解人意地一人送了一点磨好的盐。
刘据承认,他阿言兄长是他最好的兄长。
这盘毕罗到底还是到了刘彻的案头,江公虽不是会告状的人,但是未央宫全是帝王的耳目,太子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也是回禀了上去。
课上吃毕罗算什么大事,刘彻也不会因这个专程来骂刘据,对这三十岁才得的宝贝儿子,刘彻是喜欢的,但他去看刘据,张口就是,“毕罗滋味如何?”,完全掩盖不了促狭的本质。
刘据奶凶奶凶地做怂样子,一个捂脸。
刘彻哈哈大笑,全是看乐逗趣的喜悦。
刘据怒从心头起,突然又想到霍彦平时里的教导,顿时恶从胆边生,从案头的木盒里抠出一小块点心,撒了点盐粉,就往刘彻嘴里塞,让他父皇也尝尝他受的罪。
刘彻正笑着,嘴就被堵了,被迫咽下一小口盐,被咸得呲牙咧嘴。
刘据反将一军,笑得别提多开心。
他从此刻,突然悟了。
阿言兄长是他最好的兄长。
太子的盐被没收了,然后霍彦就得了天子传唤,再然后司马迁就升胶东太守了。
一下子从六百石到两千石,刚卖完干贝的司马迁小脑袋瓜子撑不住。
他就升官了?
这官场跟他阿父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完全没危险。
第99章 所愿皆所得
1 .荒野求生大作战
茂陵庄园地上的箱子被一个一个搬到车上, 正好撞上了节目组长枪短炮突袭茂陵庄园。
霍彦拎着包火腿肠与导演来了个面对面,他轻挑眉。
汉武集团的导演望着满车的行李箱整个尴住。
“老大,你收了吧。”
说完, 一个滑跪。
“投了钱呢,老大, 好不好?”
霍彦的眉毛放下了, 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无语。
“我就带包火腿肠。”
导演组嘤嘤嘤,老大老大的叫,一条规矩一条的讲。
霍彦这辈子就要个脸, 他刚想把火腿肠放下,这火腿肠就被刘彻一把捞住。
“阿言,一包破火腿肠不要也罢。”刘董神采奕奕,“听说去海岛,咱们晚上吃海鲜。”
导演组这回不哭唧唧了,他们直接道,“刘董,人家嬴董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您这样嬴董要是看到了,这不好吧。”
霍彦施施然走了,怀里揣着自己的火腿肠。
敢接这个项目的导演组还是有点本事的,刘彻在被嬴政嘲笑的威胁下,忍痛放弃了自己的十九个箱子。
搞定最大的刺头,导演组很快就放松了, 催着他们四个上车,甚至连身都忘了搜。霍彦换了件宽松的大衣, 溜溜达达的上了林肯后座, 倚在霍去病身上, 跟没长骨头一样。
车子开始行驶。
霍彦神情倦怠,斜斜地倚靠着霍去病。霍去病的大衣外套随意盖在他的肩上,一段修长脖颈露在外面。
霍去病任他倚着,面对着镜头不着痕迹地给他把衣服往上拉了拉,霍彦无动于衷,斜斜扫了眼跟镜头互动的刘彻,神情更倦怠了。霍去病口里喝着卫青同款奶茶,一边回邮件,一边拍他肩膀。卫青搁前面回头把自己的小蛋糕分了一半给他的小去病,“去病,出去玩就别在车上工作了,伤眼睛。”
他是甜食爱好者,跟霍去病一个口味,这个牌子霍去病爱的不行,随手把电脑关了,挖了一块喂给霍彦,霍彦早等着,勉强提起精神,张口就接了,一边艰难咽下,一边道,“不要了。”
卫青就给他的小阿言也来了一块,“阿言尝尝,不甜的,是苦茶的。”
霍彦乖乖接了,“谢谢舅舅。”
三个人一前两后,跟在卫家一样旁若无人的聊起来。
霍彦吃了一口蛋糕,觉得还不错,“这家是新的耶,叫什么名字啊,我让丹叔跑一趟,收购了吧。”
他突然发现抛开刘彻,这不就是他和哥哥舅舅玩嘛。
霍彦心情大好,霍去病示意霍彦挖一块给他,霍彦就给他挖了一勺子,霍去病勉为其难的吃完,又咽了口自己的蛋糕,脸色才好点。“苦。”
卫青摇头失笑,不理解口味不同的两人为什么非要尝对方的蛋糕找罪受。
三个人中霍彦和卫青是跟谁都能聊几句,霍去病虽对外话不多,但耐不住对面是霍彦和卫青,他也能说的很,仨人搁一块,话一点不掉地上,个顶个的能说。
上到匈奴集团老总上次买了个驴牌,速度还怪快,下到刘据小朋友最近的数学作业又错了老多,谁去辅导。
他仨天天见面,但完全不觉得腻,眉梢眼角全是快活之意,说到逗趣处,仨人一样的笑点,莫名其妙的就一起笑起来。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但他们这是四边形。
刘彻忍不了一点。
“卫仲卿!霍阿言!霍去病!”
卫青恍若梦醒,才注意到刘彻,立马就笑。
刘彻很快被哄好了。
霍去病觉得刘彻愈发不要脸,但他舅舅显然乐在其中,所以他不管,把自己的蛋糕三两口吃完,闭上了眼睛,作假寐态。霍彦比他躺的还早,甚至还贴心地给自己戴了耳机。
车窗外飘起小雨。
他本来是想假寐的,谁料真枕着霍去病胳膊睡着了。
两人睡得昏天黑地,半大小子,能吃能睡,卫青也是睡得很香,可见是真当休假的。
突然,一阵咔嚓声音。
霍彦抬头,霍去病也抬头。
两人直直对上刘彻的镜头。
刘彻爱炫耀,尤其他的仲卿,去病和阿言那是他的大骄傲。
见二人醒了,就道,“哟,小公主们醒了!”
霍彦与霍去病默契的移开视线,活像两只矜贵大猫,抖抖毛,从你面前高贵冷艳离开。
弹幕瞬间炸成烟花。
[阿言,看我!看我!!!]
[江东有二乔,大汉有双子。]
[去病爱你、超级爱你、爱你到天昏地暗、爱你到盲目、爱你到海枯石烂,爱你~]
……
霍彦他们一路跋涉,从陆路转水路,好不容易寻到了地方。刘彻当天就要下海,脱离节目组,自己拿了个手机准备直播。
卫青和霍去病没啥意见,霍彦也没得意见,四人溜达上了游舰,决定纵享人间。
咸腥的海风裹着潮湿水汽扑面而来,远处岛屿轮廓若隐若现,刘彻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定制西装领口,转身对身后三人道,“朕带你们吃原汁原味的海鲜去!”
驾驶座霍去病面无表情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边,衬衫下隐约可见放松的腹肌轮廓,很明显他心情不错。
霍彦今天穿了件浅蓝色T恤,此刻正被海风吹得衣角翻飞,露出截纤细腰线,晒着太阳,蹲在船上钓鱼。
反正,来都来了。
总归不会饿死,他还有吃的,再不济,他还能把刘彻细细做成饵料拿去钓鱼,呵呵。
他拎起一条寸把长的小鱼放进桶里。
旁边卫青突然打了个喷嚏,揉着泛红的鼻尖,迎着风问道,“阿言,天气预报是不是说今天有阵雨?”
霍彦嗯了一声,很是平静。
阵雨?
他突然震惊,声音提高八个度,“阵雨还出海!”
妈耶,这是什么船,赶着去送命啊。
“放我下去!”
卫青很平静的疑惑,霍去病也很疑惑。
“阵雨不能出海吗?”霍去病问道,“我上次就是暴雨出海,可带劲儿了,像是在驯服野兽。阿言,好玩的。”
霍彦服了,他看向卫青,卫青回了他一个笑。
他和去病一起去的。
霍彦无奈至极,喊刘彻,“刘董!你也不想活了吗!”
“朕在这里,有啥危险。”刘彻示意他来口香槟,“先喝酒,一会咱就登岛了——"
霍彦的脑子嗡嗡的。
他是多想不开,他是得多傻才能上这仨人的船。
“我这辈子有你们,够够的了。”
他自暴自弃,刘彻还贱兮兮地给他递香槟。
然后天空骤然阴沉,铅灰色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阳光,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两米高的浪头。
游艇在惊涛骇浪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霍去病一个箭步抓住栏杆,稳的很,卫青从旁协助,二人全力加速。霍彦扶着栏杆稳稳站着,另一只手肌肉绷紧把身后跌了个大马趴的刘彻拎起,拽到身边。
雨劈头盖脸往脸上呼噜,霍去病和卫青跃跃欲试。
霍彦扯开应急柜,海水却突然灌进船舱,他当机立断默默把自己的救生衣绑紧了。
在剧烈的颠簸中,刘彻看到自己限量版腕表表面裂开蛛网纹,紧接着就被浪头拍进刺骨海水。
“我的表!”
来不及为表哀悼,黑天无光,他整个人就被雨水糊一脸的霍彦当行李箱提起,往岛上甩。
“阿言!”
他喊的声音大,但风声更大,霍彦以为他搁后头呢,把他甩出去的同时,还勉强回头哄了一下。
“你给老子坐好!不用你动,马上到了,老子扔个行李给船减下重!”
这辈子有了。
刘彻第一次体验失重,飞了出去,落在小岛边,脸正着地,好在霍彦以为他是最后一个行李,没接着扔行李往他老腰上砸。
霍彦确实精于计算,霍去病他们确实已经把船驶到岸边,他那时候扔行李减负重,正巧让船一鼓作气,驶上小岛。
又是一次浪头,他们一起被冲到小岛十几米的白沙地上。
霍去病和卫青单手翻船,黑天瞎火的,伸手不见五指,霍去病凭直觉来摸他幼弟,“阿言!阿言!”
霍彦用自己黏糊糊沾手的手指也凭直觉拽着他的手,把他手上的“刘彻”递给霍去病,“阿兄,姨父估计没气了,都没声了,我心肺复苏了,还是没气。 ”
霍去病掐着“刘彻”的腰,往上掂了掂,“腰这么粗,姨父是被泡发了吗?”
卫青也来探,他摸了摸,冰凉,坚硬。
良久,他退了一步,如丧考妣,道,“这都硬了。 ”
死都不能再死了。
卫青沉默的哭泣,他一时之间缓不过来。
这好端端的,人没了。
霍彦开始翻找湿透的大衣,他记得有个手电筒,一会儿有光,他再找找行李,给姨父点体面。
霍去病又默默作心肺复苏。
他仨emo,而旁边跟行李箱躺一起的刘彻是被脸颊上的刺痛惊醒的,他艰难出声,气若游丝。
“仲卿~,去病~,阿言~”
黑暗中眼睛失去了作用,耳朵就会无比锐利。
霍彦听见了这一声,吓得抱着霍去病。
“哥,姨父回魂了!”
霍去病也听见了,他拨了拨“刘彻”,难掩悲伤道,“没事儿,是姨父没活够。”
霍彦哎了一声,又把自己的大衣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一个小手电筒。
这小电筒泡了水,灯一闪一闪的。
三人就是灯看刘彻的“遗容”,难掩悲痛。
霍彦的手越来越近,卫青的眼泪糊满眼,“阿言,不看了,不看了。”
霍彦的手颤抖着,他刚要收回,就被霍去病拽住腕子。
霍去病破泣为笑,引他俩来看。
这躺着的哪里是刘彻,就是一个行李箱,这行李箱被别出心裁的刘董用自己的衣服料子包了一圈。
霍彦的心松了下来。
“就我扔行李时落下了。姨父还搁船里呢。”
霍去病和卫青点头,往船里扒拉刘彻。
但找了一圈,毛也没找到。
完了。
霍彦一屁股坐在沙滩上,“这是掉海里去了。”
霍去病更悲痛了。
“被鲨鱼吃了。”
大悲大喜后,卫青也趴坐在地上。
耳边响起刘彻的仲卿。
一遍又一遍,细若游丝,像极了鬼叫魂。
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们姨父在叫我。”
霍彦和霍去病一起点头。
也在叫我俩。
三人一起抱头痛哭。
刘彻听见哭声,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接着喊。
“仲卿,去病,阿言~”
他越叫哭声越大,像是鬼魂哀嚎。
他一时之间,悲从中来,怕从心起。
仲卿他们都死了吗?阿言是为了救他才把他扔下来的吗?
大悲之下,他嘎一下晕了。
呜呜呜。
那头霍彦三人哭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找了个岩洞。
霍去病生了火,三人一起emo。
“等着雨停了,看看有没有姨父的尸体冲上来吧。”
霍去病默默道。
沉默的卫青发现了盲点,“阿言,我们把行李认成刘董,那刘董有没有可能被你认成了行李扔出去了。”
霍彦陷入回忆。
好像是有一个有点重哈。
“有可能。”
霍去病和卫青迅速起身,三人像是抓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起飞奔回海滩。
就着时亮时不亮的手电筒,三人找到了趴在行李上的刘彻,一探还有气,三人喜极而泣。
没死,没死,只是被毁容了,问题不大。
刘彻是被疼醒的,他脸生疼,尤其是下眼睑,睁眼一看就是五只寄居蟹正排着队,他尖叫着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高定西装裤正套在椰子树上迎风招展。
他猛地看他下身,果然两条腿光突突地露在外面。
“谁偷衣服啊!”
他大喊。
卫青听声从礁石后探出头,递给他一包火腿肠和淡水。
刘彻不叫了,呜呜呜地搂着卫青哭。
“仲卿~,仲卿,你还活着啊!”
大嗓门鸭。
霍去病正在用小刀给椰子开颅,递给了霍彦,霍彦看着刘彻的猪头脸,心虚中又带着好笑。
霍去病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就憋不住笑了。
笑够了,才把椰子递给刘彻。
“姨父,喝椰子,阿兄现采的。”
刘彻没想到他俩也活着,顿时开心不已,他看着霍彦热泪盈眶,“阿言,好孩子,真没想到你为了让朕活竟做出此等牺牲。”
霍彦麻了,好吧,他望着霍去病和卫青,三人默契地决定把这些残酷的事情隐瞒,毕竟刘彻还是个伤员。
霍彦也装成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应做的。”
霍去病一下子笑出声来,得了霍彦一个瞪视后,就拎着一桶鱼准备开肠破肚。
刘彻心情颇好,穿着一身芭蕉叶,干了一个椰子,准备巡视他的领地,结果他一动,突然发现小腿肿得像注水猪肉,一时之间,慌的很,“仲卿,我是不是要截肢了?快叫直升机!”
卫青给他看泡了水的手机,大大的汉武两字像是在打刘彻的脸。
汉武手机没一个能用的。
罪魁祸首霍彦摊手,示意他坐着吧。
刘彻气得拍大腿,一时之间疼得呲牙咧嘴。
“朕发誓,等朕回去,汉武集团新系列手机必须防水!!!”
负责开发新版块的霍去病:……
霍彦叹了口气,“根据《本草纲目》记载”
他突然掏出一把切椰子的小刀,“只需要把毒血从足三里穴逼到涌泉穴,您不歇着,那我来割吧。”
刘彻拖着残腿往后蹭,“朕不治了!”
霍彦恶趣味的大笑,快活之意隐隐。
霍去病也是笑得很明显。
直到刘彻撞翻霍去病刚搭的遮阳棚。木竿噼里啪啦砸下来,遮雨的大布轻飘飘的落在刘彻身上,给了被木块砸中的他最后一丝体面。
“艹!”
刘董破口大骂。
卫青沉默地在木堆里扒人,熟练地叫人心疼。
霍去病现在一点都不想笑了。
得,一个小时白干。
卫青扒人,霍彦往前一个冲刺,死命扒木头,打算凭一己之力平地起高楼。
霍去病面无表情。
良久,他道,“呵。”
霍彦:哈哈哈。不生气哈。
卫青:哈哈哈,不生气哈。
舅甥两个进乎同步,眉眼都弯弯,带着点讨好和与生俱来的温和。
杏眼眨巴眨巴,去病,别生气呀!
霍去病根本没法生气,他顶了一下腮帮子,难得幼稚,“把姨父裹好抬走吧,忒碍事儿。”
说完,哼一声,脱了外衣,往海里一跳,给他舅舅和阿言捕鱼去了。
霍彦匀卫青对视,都一笑。
哎呀,哥哥/去病超可爱的呀。
夜幕降临时,霍彦钻了木头取火,点了一团篝火。霍去病早拎着处理好的食材回来,刘彻盯着火堆咽口水,“阿言,你阿兄带啥吃的回来了?”
霍彦忙着找他偷藏在大衣里的烧烤料,免得鱼难以下嘴,没空理他。
刘彻锲而不舍。
“啪!”
一只还在蠕动的章鱼飞了出来。
在刘彻的目光下被卫青捏起,重新放进海水盆里。
霍去病穿着背心,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他动起来像是猛虎,现在静下来也是一只恶趣味的大猫,“姨父,刺身。”
刘彻想拿脚踹他,却发现自己办不到,他的腿已经被霍彦包成猪蹄。
霍去病哈哈大笑,勾着霍彦的肩,“阿言私我。”
霍彦勾唇,心照不宣。
刘彻左边逆子,右边逆子。
最后化悲痛为力量,吃了两大碗。
“阿言,再来一只章鱼。”
霍彦;…,大馋小子,你一人顶三人。
这个荒野求生,确实荒野,刘彻的定制衬衫已经成了霍彦擦手抹布,头发乱得像蓬草。
日子过成这样,也没人来救一救。
第几次抱怨后,霍彦阴阳怪气,“您选的。”
刘彻扭头,一瘸一拐继续摆SOS。
当直升机降落时,刘彻几乎控制不住落泪,直到准备来抢劫的匈奴集团董事长伊稚邪下了飞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彻的眼泪别住,艹,骂着就是一拳,可惜有人比他更快,霍去病一个飞踢,伙同卫青上去就是一顿收拾。
霍彦淡定撒药,把人扔出飞机,看得刘彻脸突然一动。
“走吧。”
霍去病驾驶飞机,四人终于回归现代生活。
综艺早已经在人失踪时告吹,刘董成了董事群的群嘲对象。
“可恶!朕也拍个家庭综艺!”
“仲卿,去病,阿言!”
可惜这次连卫青都不理他了。
2 .汉武大学
“汉武大学是业界知名学府,坐落在古城长安,红花绿叶小白船,理论物理,战术演习,政治金融,更有激情修仙,白日飞升,欢迎广大学子报考汉大,嘻嘻。”
窗外玉兰纷飞如雪,霍彦的脸却随着嘻嘻两声播完,一下子沉下去。
艹!
《汉武大学教授区》→汉家儿郎棒棒糖
经管学院霍彦:这是谁剪的,这么土,今年收个鬼的学生!@所有人 [汉武大学招生简章]
兵事学院卫青:我剪的,土吗?那我改改哈。
经管学院霍彦撤回了一条消息。
经管学院霍彦:不土,好看。
经管学院霍彦:不改,舅舅很棒。
兵事学院卫青:谢谢阿言。
经管学院霍彦:实话。
时尚学院韩嫣(韩王孙,我本人就是最美的。):呵,外甥。各位,我刚开设了《古代奢侈品鉴赏》选修课,校长送了我耳坠哦~
经管学院桑弘羊:是啊,私库藏品,比你命都贵。
经管学院霍彦:又不贵,我就有很多,还送了姨父几个。@物理学院兼兵事学院霍去病(不加好友,勿扰) 阿兄,你不在家啊!
舞蹈学院李夫人:我的《北方有佳人》已经录好了,什么时候发。@音乐学院李延年
朱买臣(辩论学院):优雅地吐槽前任是一门艺术,我想开这个。
张汤(法学院):@时尚学院韩嫣小心一点,阿言刚刚立案,磕到了,你自己赔。
金日磾(动物学院):@经管学院霍彦 我的孔雀被霍教授射箭吓得不开屏了,呜呜呜。
经管学院霍彦:你还好吧。
外交学院苏武:他不好,哥,他吓得躲孔雀后头了。
霍彦发起了一笔转账。
物理学院兼兵事学院霍去病:阿言,你又转钱,给谁?
金日磾(动物学院):没有。
金日磾(动物学院)退回了霍彦的转账,并向霍去病发了一个红包。
金日磾(动物学院):嘿嘿,霍教授射箭辛苦啦。(搓手手)
物理学院兼兵事学院霍去病拒收红包。
物理学院兼兵事学院霍去病:嗯。
[卫霍一家亲]
去病去病:那个发红包的,谁?
阿言可爱多:就那个金咪咪。
去病去病:咪咪?
卫伉小宜春:对,就叫这名。
汉武小太子:对,就叫这名。
青青原中草:金咪咪?学校又来新人啦。
卫贵妇女士:咪咪,这名字好听,阿言,去病,你说我当年怎么没想到这个小名。
卫三子夫:霍咪咪,好衬阿言。
小子卫步:我这边还有几张阿言和去病小时候穿猫咪睡衣的照片,确实可爱。
卫贵妇女士:发过来!
卫三子夫:+1
…以下折叠三十条类似消息。
卫伉小宜春:发发发!
登登叔马:快快!
汉武小太子:发!
小光爱上学:我也想要。
……
卫三子夫:青儿,你和去病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我在音乐学院都听到你俩咳嗽。
卫贵妇女士:又咳嗽了!严不严重!
…以下折叠三十条类似消息。
阿言可爱多:不严重,但我已经把他们实验室的咖啡全换成枸杞茶了 ,希望二位听医嘱,也就是我的话。
去病去病:……
青青原中草:……
阿言可爱多:嗯?@小子卫步舅舅,今年海事学院的设备不想更新了。
去病去病:删了。
小子卫步:他给的太多,妾不得已而就范。
小光爱上学:给了多少?
阿言可爱多:据儿,你再拿小光手机!
汉武小太子:给了多少?
去病去病:如给。
汉武小太子:……
阿言可爱多:如打从不落空。
汉武小太子:比巴掌先来的是香气~
去病去病:我用鞭子,打你手疼。
汉武小太子:嘤嘤嘤。
《汉武大学灌水区》→【热帖】八一八咱们学校那些神仙家庭,PS:霍去病教授是不是弟控?
楼主(物理社小透明):
今天震惊我全家!霍教授给小霍教授带糖耶!他最喜欢的,他说给就给。[照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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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磕双霍怎么了:他们和卫教授三向奔赴的,而且这算什么!上周金融系讲座主讲小霍教授在课前还给霍教授留了位置,别人都是放了矿泉水,就卫霍二位教授放了保温杯,我们凑近一看,杯子上贴着温水,直接喝。[笑哭]
金融系小巨怪:小霍教授把U盘插进电脑,屏保是和卫霍二位教授的滑雪合照 ,上到一半,刘彻校长匆忙入内,得了白眼一枚。
吹玻璃吹嘱咐:事后,校长掏出了个小金熊猫玩偶说是给小霍教授的赔礼。又得白眼一枚。
哈哈哈哈哈哈:校长你的霸总包袱呢?
汉武嗑学家:这对是父子还是冤家啊,能嗑不!
彦学家:阿言:邪门CP别磕。
霍教授长命百岁:小霍教授超爱!刘彻除外!哈哈哈。
我爱阿言:不说了,放链接。
[校报专访]
卫少儿女士。
记者:听闻二位教授小时候都是卫青教授在带。
卫少儿:我改嫁了,他俩不跟我走。
记者:小霍教授对霍教授没事就喜欢贴贴是家族遗传吗?
卫少儿:不是,他五岁那年去病参加夏令营,阿言做恶梦,说哥哥的受伤,吓得卫青连夜开车去接人。然后去病果然受伤,自此阿言看的很紧。
吃瓜小姐妹:卫教授超爱小霍教授和大霍教授,去病教授的小蛋糕,我还看见他在教师休息室给霍彦教授整理狼尾。
兵法小白:上周冠军班加训,霍教授下课后就有带舅舅的小蛋糕,旁边还有弟弟做的清补凉,呜呜呜,好羡慕。
金融系算盘:补充细节!霍彦教授不爱吃甜,但做甜品手艺超好,惊为天人,我吃过霍光同学带过来的桃肉毕罗。
小光小光,智慧之光:是的,去病哥哥吃不完,我带过来吃,你还抢。
汉武小太子:应小光之邀,我说两句,首先作为弟弟,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去年校运会我摔骨折,阿言哥哥给我打了石膏就赶去开学术会议。但去病只是训练时擦伤,他连夜回家。日子跟谁过能一样吗?
卫伉小宜春:别说了,以前小时候每次家庭聚餐,我爸都要阿言哥哥和去病哥哥挨着坐,会给他们剥虾,理由是他们太小,完全无视我才是最小的。
小光小光,智慧之光:卫青舅舅的军事史考试,我考98分他说小光还有进步空间,霍彦哥哥东南西北分不清,卫青舅舅都不说,只一昧让去病哥哥带着幼弟。
冠军班班长:好苦,突然理解你为什么总在实验室通宵内卷。
小光小光,智慧之光:那也不是,我就是喜欢学生,上次我发烧,阿言哥哥在病床边守了整夜。(哭哭)
吃瓜小姐妹:emo了。
[汉武大学小树洞八卦提问]有个双胞胎教授是什么体验?(hot)
小光小光,智慧之光:
谢邀,作为金融系学生,经常在实验室收到阿言哥哥送来的养生汤。别问为什么经济系教授会煮汤,他连刘彻校长偷吃几块红烧肉都能了如指掌。最离谱的是校运会,去病哥哥带着马术队夺冠后,刘校长激情发言,风光一把,而我阿言哥哥气的一逼,去抢了话筒。卫青舅舅默默拔了音响电源。阿言哥哥给中暑学生把脉,霍去病教授在旁边举着小风扇给他扇风,而躺在地上中暑的是我。
我的天哪:有种惨惨的又淡淡的炫耀感。
吃瓜小姐妹:这个这个:#汉武大学校庆名场面#刘彻校长和霍彦教授抢话筒
哭泣的佩奇:我曾经在应用经济课上,偷偷画双子教授摸鱼。小霍教授突然在我背后说:「你画的一点不像,阿兄眼尾应该再上挑15」。
现在我被罚写《漠北补给线对现代物流的启示》两万字,但教授给我看了他收集的霍教授全套卡片,全是金光灿烂的那种。
彦学家:我靠,姐妹你赚了!霍彦教授的自制小卡在卡圈炒到五万块一张!
[校园十大未解之谜】更新版
TOP10 朱教授前任是谁?(哪个女人这么想不开。)
TOP9 李广讲师什么时候能评上教授。
TOP8 司马迁教授天天断更时都去干什么了。
TOP7 卫家人是不是每个都好看。
TOP6 冠军班的学生毕业后都去哪了。
TOP5 主父偃教授天天夸的小宝贝是谁?
TOP4 霍彦和桑弘羊教授的股票啥时候跌。
TOP3 为什么霍彦教授的办公室永远有新鲜板栗。
TOP2 校长室的摆放到底有多贵。
TOP1 为什么从匈奴那边来的学生看见霍去病教授和卫青教授就抖。
[汉武大学期末生存法则]
1 .如果期末,你的老师失联72小时,别慌,直接集合,自备粮草,去河西之战补给线,你的大霍老师一定在祁连山实训,闪电战精髓是不要后勤,你就死命追!你的小霍老师一定在后方粮草线上,你的卫老师如果在电话里只有风声和狼嚎,那也请你出发!
2 .如果过不了,别找大小霍和刘彻,因为根本不捞,去找卫教授。
3 .卫教授能够决定生死,请前往校园主页,把卫教授的三个邮箱死死记在心里。
4 .财务课桑弘羊教授的论文一定要写省钱技巧,ps:越抠越好。
5 .东方教授好酒,而且不挂人。
6 .主父偃教授课上不要突出,除非是夸他的小宝贝。
7 .挂的太狠,卫青教授不捞的话,请斥巨资找少儿女士,但是基本上不一定奏效。
8 .不要听了刘校长一节课就觉得自己是小天才了!他的政治学可爱挂人了。
9 .不要叫小名,尤其是猪猪。
10 .详细的可以去听司马迁教授选修课重点
3 .司马迁黄县日记
七月初七 晴
潮声激荡,海上的盐田泛着碎银般的光,阿言已经开始运盐了,这些盐就是碎银。我把阿言给的钱算了算,给盐工们发了钱,他们似乎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们就踩着阿言改良的露趾木屐,把裤腿挽到膝盖,比泥还黑的脸上沟壑密布。眼泪顺着缝隙流下,像是雨水落在大地,洗涤完一切的不公与不甘。这片土地仍是土地,仍然温良,仍然质朴。
我突然想起阿言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司马兄,这天下苍生多艰,自古史册只记得是金碧辉煌的人上人,可这些苍生同样伟大,他们也会有不甘和痛苦,执着与幸福,他们的一生也需要一支笔来倾诉。
司马迁为天下人立传,天下人不在高台,天下人在土地之上。苍生也值得立传。
那样的话,尤在耳畔。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言念君子,为民解苦。
这是我在黄县的最后一天,赵过将接替我。
六月初七 雨
阿言又来信了,随之而来的是我的官位。
接到胶东太守任命书那日,我正蹲在盐垛后偷吃失败的盐渍梅。听完圣旨我第一反应是升官太容易了,然后要水,可齁死我了。
然后狂喜。
我从六百石成了二千石,狂喜过后,不真实感笼罩着我。
直到盐田外忽然传来童谣声,七八个总角孩童背着苇编书包蹦跳而过,“盐车隆,盐仓丰,换得新米炊烟浓”
小孩顶着红润的脸颊向我问好,三日前我依着阿言书中嘱咐主持县学开蒙,他们是第一批学生。
我的学生。
我的心稳下来了。
赵过说的对,天下没有比我与他们更幸运的人了。
因为我们的后盾无比强大。
阿言在,我则安。
我不知道阿言要做什么,但是黄县一点一点变好,我愿意追随他,愿作他的附庸。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我听着雨声,心中踏实。
哎呀,我该给阿言回信的。
六月初三 晴。
盐场东侧新起的市集,咸鱼干与艾草香交织飘荡,夕阳将盐垛染成金红时,十二辆包铁轮盐车驶向码头。二十艘新造的双桅运盐船正在落帆,船身霍字旗高扬。
阿言来了。
海边常有传言,他们分说着管子煮盐的佳话。
现在他们说的是霍子煮盐,他们在一旁问我,司马大人,那个教你方法的人是治黄的霍吗?
我点头。
他们突然对着船跪拜,我回头一问才知道,他们就是因黄河大水迁往的这里。
五月初二
盐厂一切太平,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打出那一拳的。
回想那一天前,我还是个文人,揣着霍彦给的《科学制盐宝典》,满怀期待杀到黄县,在期间我已经做好了完美的计划,准备先去买几块盐田。我以为我看到欢喜的百姓,整洁的环境,可我的眼睛看到的是盐工腿上被盐水泡烂的伤口,是黑瘦的小孩,是趾高气昂的豪族,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尾。
我陡然生怒,本想隐忍,可那豪强家的下人鞭子往老人身上落,我忍不了,所以我用尽平生的力气打了那一拳。
我以为那一拳打完众叛亲离,我甚至不敢回头看阿言给我准备那300个人,他们一定认为我糟透了,打乱了阿言的计划。直到我看见少年人们挥舞的拳头,清澈的眼睛下这天生的悲悯。
对啊,澄澈的阿言,只会养出他一般同他澄澈的少年。
那天他们追管事跳进盐池洗了个卤水澡,我也因此成名,我现在好久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善茬。
豪强带着打手来砸场子,我挥拳就要上。赵过死死抱住我大腿,大人三思!您这细胳膊细腿的,就会拖后腿。
于是我当场朗诵八百字小赋,把豪强骂得哭着找妈妈。
妈的,爷跟阿言打王温舒时,你都不知道在哪!
赵过说,我们要出击。我不懂,但无所谓了,我手底下有的是人才,我们连夜制定了计划,打了十几场架,合纵连横的招数用了百八十遍,用尽县令的威严又偷又抢,用尽一切抢着一片又一片的土地。
借由三百学生天生的亲和力和庞大的群众基础,什么豪强七大姑八大姨的丑闻我都知道,我在信里跟阿言蛐蛐。
毕竟,我就他一个笔友。
灯火下,我咬着笔杆给阿言写今日份小蛐蛐,“阿言亲启:姜家老头今日又碰瓷,说我打掉了一颗牙。我用你的法子让赵过把他家十八代丑事编成哥唱,现在全城都在传唱。
哈哈大笑三声,我又写什么黄老头的第十三个儿子不是他的,是隔壁老李的。隔壁老李跟他姐姐□□……
乌七八糟的事情,被我一一写给阿言。
事实证明,阿言很爱看。
他不光爱看,他还写批注,人已经打了,他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制住那些人。
这些文人司马迁不屑一顾的事情,也有一定的价值。
文人司马迁不屑一顾,县令司马迁逐桢学习,重拳出击。
事实证明,这些人太弱。连阿言的皮毛我都够不上。
黄县是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出头就打谁!
我要有铁拳铁腕铁石心肠。
他们的消息石沉大海,知道我在长安有背景后,猴子们不敢动弹。
阿言那派出来帮忙的人很厉害,左手量筒右手算盘,正要开发盐渍果子,我亲自上阵腌杏干,把握不好量,当着所有人的面盐撒了三斤,把临了吃杏干的我齁个半死。
我给阿言报信的时候一般都是用阿言给的鸽子。这些黄县事宜,太过顺利给霍彦写报喜信时,嘚嘚瑟瑟,然后喂成走地鸡的信鸽扑腾三回愣是没飞出盐场。我威胁它,如果飞不出去,就把它炖了吃,它才缓缓的飞起,阿言的回信只有一行字,“鸽子太胖。其他皆好。”
某日也忽发奇想,要改良运盐马车。我亲自设计出"自动卸货机关,结果首秀时机关暴走,把三百斤盐全扣在自己头上,惹人笑话。阿言的果子成熟,给我寄来长安的干馅饼,我想着黄县特色,打算做海鲜饼。咸鱼馅、海带馅、虾酱馅的饼吃得三百学子集体腹泻。
至此,再不敢了。
我给阿言寄了贝壳风铃,希望远方的好友见到这个风铃,就能想起我。
海雾漫过盐垛时,我仿佛看见阿言晃着新渍的梅子酒挑眉,依旧是朱红色的袍子,“司马兄,与我同行一程。”
夜栖的海鸟,扑棱棱掠过如霜盐丘。
我的好友啊,你如当年一般,站我身前,期待你永远一往无前。
元狩二年春,我来。
元狩三年夏,我离。
所幸,所愿皆所得。
第100章 凤鸟展翅
元狩三年夏, 司马迁经泰安侯荐,走马上任胶东太守,胶东至此结束了煮盐法, 开始了大规模系统化的晒盐法。官盐似雪,不苦不涩, 加之量高价廉, 一下子将私盐给打了下去,百姓宁不买官盐,也不愿再买私盐, 胶东大小盐商面临着倾家荡产的局面,司马迁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霍彦向刚做大农丞桑弘羊引见了司马迁,二人商议,欲以胶东作为盐铁官营第一站。
刘彻应的很快,只要是给他捞钱的事,他都回得很快。霍彦施施然起身,转首又求了刘彻让卫步往胶东去,他忧虑有人狗急跳墙, 伤了司马迁,他手上可没得用之人了。
他开口,卫步还没应下,他的妻子倒是推着卫广出门,催他上任。
也怪不上卫步急切,西汉初期实行郡国并行制, 胶东国是诸侯国之一。刘彻上位后为加强中央集权,对诸侯国的管理逐渐强化, 诸侯国的行政设置也趋近于郡。“太守”本是郡的最高行政长官, 而胶东国作为诸侯国, 其行政长官原本称“相”。
但胶东国的行政架构与郡类似,霍彦总喜欢把他们泛称为“太守”,实际上司马迁当的是胶东相,胶东类似于小朝廷,“相”统领众官,“内史”管理民众,“中尉”管理军事,霍彦让卫步去当中尉。卫步现在就是个白身,陡然成了比二千石,其妻朱若儿自然高兴,叫人烹羊留霍彦和他身后的小吏吃饭。
霍彦点头,没推拒她的好意。卫步性格温和,说白了就是温的有些懦了,虽有着一身好武艺,但比起卫青,卫广来说耳根子软,脾性又弱,难以独当一面。朱若儿性子泼辣,遇事果敢,她与卫步近些年生活也算红火,现在霍彦顾惜卫步,她自然心花怒放,紧着好吃的往他身前放。
卫步看着自己身前空无一物的案,好脾气的笑,让霍彦舍些给他就行,得了朱若儿嗔怪的一眼,卫步又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盯着朱若儿笑。霍彦坐在中间,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自己狗粮吃饱了。菜上齐,朱若儿欲走,就被霍彦叫住了,“舅母,且等等,阿言有一事相问。”
朱若儿止住步子,回身便直接道,“一家人,阿言自说便是。”
霍彦轻笑,“舅母随行否?”
闻言,朱若儿唇角微抿,扇子轻遮,好叫人不要看得她这般两难,“孩儿年幼,受不得波,这事得问过郎婿才是。”
这是客套话,卫步哪里舍得不带上她,他自然想带自己妻走,只是他们俩的孩子还小,也受不得波折。
霍彦叹了口气,“幼子却是年幼,若是感风便不好了。”
朱若儿点头,她自顾自应下,便要去下厨为霍彦包些吃食。
霍彦本是不愿接的,但是她说还挑了些霍去病爱吃的,便应承下来。
朱若儿走后,霍彦才收了笑,将一块刘彻的旨意放在卫步掌心,卫步握紧手上的印信,凉凉的质感让他的手微蜷,他抬头面上惊疑不定,眼却吓人的坚定,“阿言,尔欲何为?”
仿佛只要霍彦说出所想,他就会为霍彦做到。
卫家人都这样,表面是温吞的食草动物,但一遇事,就不顾一切的固执。
霍彦棠眉眼间都是温柔笑意,嘴上却嘟囔,“我又不是你假外甥,我手下那么多人,叫你去干坏事,我又没疯。”
卫步顿时就笑,使劲儿揉他的毛脑袋,把大汉目前数一数二的权臣撸成了一只潦草小狗。“舅舅没说呀,阿言多思。”
霍彦经常被身为武将的舅舅们撸,被阿兄撸,已经习惯了。
“不多思,怎么当大官,我是要名留青史的。”
卫步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引得霍彦脸都黑了,他又哄少年,对啊对啊,阿言聪明伶俐,定能如愿。
霍彦这才开心,与他道,“舅舅此行,只管护住司马迁就是,他一个人在那里,我实在是不安心。”
卫步一听是保人,又是保阿言的友人,拍胸脯保证。
霍彦笑起来,应和两声,为他引见自己给他带的长史,一道吃了饭,才出了卫步的宅子。
甫一出门,石页与马夫早等着,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霍彦倚着马车壁,半垂眼眸,良久,才道,“长史大人,人可认清了?”
声音轻缓温和。
身旁一直在他身后埋首的少年跪坐在侧,闻言抬起头,唇边带笑,一笑还有个小酒窝,赫然是杜周。
“大人叫下官记的,下官不敢忘。”
霍彦唇角的弧度微起,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那玉牌通体盈润,雕刻着镂空的龙纹。
“若有人起乱,必要时。”他将玉牌放在杜周手心,顿了顿,目光陡然凌利,“却于刀下,就地掩埋。”
杜周将玉牌紧握,他很清楚,此事若成,便是他向霍彦投诚的第一步,自此,他与司马迁一样,平步青云,更甚者,他能走得更高。
“你也护好自己,吾在,遇事莫忧。”
少年权臣的面色恢复温和,轻飘飘的一句话举重若轻,杜周眼中抹不下的野心忽然被打断,少年笨拙的点头,“谢谢大人。”
霍彦轻笑,伸手替他理了袍领,“廷尉平,我为你看着。”
廷尉平,廷尉府的三把手,专门负责评议罪案的量刑程度。
杜周容光焕发,握着玉牌的手攥出了汗。
霍大人,是值得他信赖的。
马车驶过一条隐蔽小道,杜周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他未停留,只恭敬一拜,便径自直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行去。
马夫驭马往闹市区走,走了几百步,霍彦轻敲车壁。
“主君,”石页钻进车里,轻声询问。
霍彦这才缓缓半抬起眼,递了一个素净的锦囊给他。
“人约到了,你使人与他见一面,把这个交给他,看完即焚。”
石页点头,双手接过锦囊,他也不问为什么,闷不吭声,像只犟石头。
霍彦勾了勾手,他就连忙伸耳朵,然后那耳朵就被拧了。他吱哇喊疼。
拧他的人松了力道,笑眯眯擦手,看他委屈巴巴的揉耳朵。
“不要想着自己过去。”
“主君,我不过去,那人万一不听话呢,你都要请人了,这人肯定重要。”石页一开口,就是大嗓门,委屈的大牙都不露了,就跟霍彦哼唧,一口一个不放心。
霍彦端起一碟子桂花糕道,“你吃吧。”
石页本来委屈,吃了东西就好了。
霍彦拿着自己的小茶壶给他倾了茶,他又高兴了。
白玉缕梅花的小茶壶,装着被冰过的酸梅汤,殷殷带着点红。
“他会死。”霍彦慢条斯理,绣着云纹的软纱罗长袍,腰间紫绶系着鎏金螭纹带钩,宝带为束,雅致中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只是说的话偏带三分血气,“他死即可。”
石页吃点心,闻言大惊,这就要杀了?还没热乎呢!
他的心思好猜,霍彦笑起来,他一笑就止不住。“乖孩子,听话。”
石页低头,有被哄到。
主君才不会害他呢。
他这样想着,胆子就肥起来,“您跟前那个茶饼,我能再吃一个吗?”
霍彦的笑停了,给他递了饼。
他似乎心情格外好。
石页不懂他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世问没什么事能难得到他。
石页很明显不了解霍彦,因为眼下霍彦就遇到了难题,是完全把他难住了,他动弹不得。
霍去病。
霍去病坐在屋里等他回来,刚推出的盐铁官营一事闹得满朝沸沸扬扬,况且推进盐铁改革的前锋是他弟荐的司马迁,今日那些反对者又去找卫青,闹得太大,卫青使人带话,叫霍彦出门多带些人。此番话一出,霍去病不过问都不行,他轻哼一声,“回来了。”
声音不大,偷偷摸摸回来想躲过追问的霍彦跟炸毛的猫似的,他迎面给霍去病递了朱若儿给的点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嘿嘿。
霍去病实在是好笑,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他弟端起来,左右上下仔细看看,甚至还掂了掂。
“轻了。”他道,“陪我再吃顿晚食吧。”
霍彦被强势端到霍去病对面,坐在廊下静静地赏月,然后他就把头一趴,拱他阿兄肩膀,企图萌混过关。
下弦弯月,墨蓝夜空,明亮星辰,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发,阿言的头上有两个旋,跟他一样。
霍彦其实是撒娇,想着不让阿兄知道他搅风搅雨,心思深沉。可霍去病看在眼里,就一股脑心疼起来,他的阿言好小的,盐铁官营之策反对声音他不在朝中都听得见,更别提它的主导者阿言了。在这过程中被反对者攻击中伤想来也是不少,他家阿言该多难受啊。
他心疼,疼得心火也跟着旺盛,怪他久不出门,怪他身体不好,怪他不能再去打仗,现在他身子好了,马上就能披甲,他倒要看看当着他面,谁敢欺他阿言。
“明日阿兄也去上朝。”
霍彦连忙抬起头,杏眼扑闪。霍去病心疼得有点胸闷,无从宣泄,恨不能立刻披挂出长安把匈奴王的脑袋摘下来,好半晌没吭声,才勉强压下火气道,“骂你的人,舅舅给了点,你明日给阿兄指。”
本君侯不出门,他们当我死了吗?
他一只手托着霍彦的左手掌,另一只手盖在他的脑袋上,“阿言勿怕。”
霍去病很爱说这话,霍彦也爱,他们俩给所有人都是一句莫忧,仿佛他们天生就强到没边,合该撑的起天地。是啊,谁有他俩完满,未满二十便封侯,才华不小,帝宠优渥,世间无事可以难得到他们。
现在这话被霍去病又一次说出来,对的是霍彦。
阿言,阿兄在呢。
霍去病总会向霍彦强势宣布他的存在,他又摸了摸霍彦左手的疤。
满腔含蓄深沉的歉意让霍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被人从心里开了一条口子,任由心头血汨汨冒出。
这世间真好啊,会有这样好的霍去病。
霍彦想。
羊角宫灯的光透着薄纱影影绰绰,霍彦缓缓地笑了。
“我怕谁啊?”他摊手,“我只怕你。”
怕与你长别。
霍去病将一侧的眉梢挑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
“怕我?”他迟疑,“你怕过吗?家里都你做主。”
他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捏住霍彦的脸,道,“你怕我?怕我什么?嗯?”
最后一声嗯,他托长语调,旁人听得十足的傲气,霍彦却听得八分委屈,两分埋怨,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霍去病插腰大喊,霍阿言,你过分,一时忍俊不禁。
霍去病更气了,又道,“怕我什么?”
霍彦搂着他胳膊,扑进他怀里,笑得不行。
“怕阿兄弃人间芸芸不顾。 ”
霍去病顿住,而后,很认真答道,“不会。”
世间很好,有阿言,有舅舅,有亲人,有战友,有马儿,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
怎可能轻易而弃。
霍彦哈哈大笑。
“那我怕什么?”他歪头,眼睫微弯,“那些人吵不过我,阿兄在,谁也抢不过我。”
谁也斗不过我,你与舅舅在,我有无数次机会,而他们只有一个机会。
月明如水,松影荷风,想来这般诗意盎然的夜晚,应该赏月品茶,闻香作诗,极尽风雅。但霍去病跟霍彦对坐吃饼,吃的还是肉饼,吃的满手油。
若叫旁人见了,就知道霍彦以前示人的风雅全是装的。
霍彦战斗力如何,霍去病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在他心里,他幼弟瘦了,这群傻子还骂他,简直是可恨。
霍彦也很无奈,但心里美得冒泡。
次日一早,刘彻未来,未央宫前殿群臣聚集在一处。
大将军昨日留宿宫中,不在其列,没他领头派系四分五裂,隐隐分成两大股。一派是桑弘羊为首的支持盐铁官营改革派,另一派则显得鱼龙混杂的多,大多是儒家董仲舒的学生和黄老派,儒家是以“仁政”“不与民争利”为反驳论据,黄老则支持休养生息,这两派混在一起,大司农郑当时作为黄老学派目前级别最高的官员,赫然在前列。
霍彦缓身上阶,进贤冠上双梁嵌玉,束发的墨色巾帻下,鬓角碎发被风撩起,露出瑰丽眉眼。众人隐隐瞧见玄色曲裾随风翻卷,腰间紫绶系着金镶红宝石带钩,随步伐轻晃,宝石折射的光亮的晃人,便知道他来了。桑弘羊及他后面一派的人腰杆都直了些,反观郑当时皆是面沉如水,在后头的汲黯在心里暗骂了句招摇。董仲舒下意识的咳了两声,见自己这派的众人都看他,他又咳了两声,老神在在道,“泰安侯来了,诸位不去迎迎吗?”
众人敬谢不敏,可见霍彦杀伤性之强。
宝石的光越来越闪,众人这才见到少年全貌,即使是被他骂过的反对派,都不由得在心里谓叹一声。满朝贵胄,独有霍郎年最少,华衫薄衣,含笑立东风。
霍彦上阶,依旧带笑,众人的谓叹来不及收,就看见他身后又一少年信步而来,箭袖轻袍,襌衣下摆扫过青砖,腰间悬剑,少年容颜俊美,单手扶剑,走路时却听不到一丝声响,目光沉炽,隐隐带一股攻击之意,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傲慢。
漫不经心的一扫,沙场的血气扑面而来,众人哑口无言,只觉心魂儿都被震摄了。
霍去病。
冠军侯。
一年前的霍去病远没有这般的压迫力,让众人见之心惊。
霍去病缓步向前,不紧不慢,霍彦跟个小乖崽一样,跟在他后头,看见一个骂过他的,就冲人一笑,直把人笑得毛皮直立,才跟上霍去病。
众臣行礼,霍去病站在众臣最前面,一声不吭,只让霍彦站他身边来。
霍彦乖乖跟在他身后,就连桑弘羊都看得牙酸,你小子就装吧。
霍彦才不管他们,跟着霍去病说悄悄话。他每说一句,霍去病就扫一个人,直把人吓得发冷汗才轻飘飘的移开。
狐假虎威,不外如是。
时间难熬,还好不消半刻,小黄门召群臣入见,众人如蒙大赦,跟在霍去病身后鱼贯而入。
刘彻坐在上首,卫青分列,跪坐在右侧第一位,二人见到霍去病过来,都挺高兴。
刘彻问道,“去病,身子大好啦!”
霍去病点头,冲他施了一礼,刘彻忙叫人扶他,霍去病起身,回了自己以前的位置,大将军以下第一人。
众臣依次分列,然后一言不合,话不投机,继续吵架。明明盐铁官营已经实行,那些个儒生与黄老还在吵,仿佛不吵一架,不把司马迁这个人给撸掉就不甘心一样。
卫青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他向也神游的霍去病道,“一会儿阿言出手就好了,就都老实了。”
霍去病冷着一张脸,吐出两个字,“找打。”
卫青就笑,他小小声道,“太老的,不能自己去啊,好歹蒙个脸。”
霍去病冲着刘彻哼一声,继续假寐。
刘彻莫名其妙被哼一声,一头雾水,看向卫青。
卫青老神在在,也半阖上眼睛。
陛下确实该哼,总是让人拦他帮阿言吵架。
不就拉个偏架吗?
这边君臣三人,刘彻遭到两位爱卿的嫌弃。
那边霍彦加入战场,为了司马迁又一次在朝上舌战群儒,身后跟着要行盐铁官营的桑弘羊,身旁站着老泼皮主父偃。不远处还有张汤,身后还有一群非豪族的寒门官吏,竟隐隐成势,与汲黯他们这些豪族人分庭抗礼也毫不逊色。
霍彦身处其首,隐成执牛耳者。
身为领头羊,没有什么是能比护住手下人更好的能力了。
霍彦争的早已不是司马迁的去留,而是借司马迁向众人展示他的手腕与能力。
争与辩,甚至动手,他都强的可怕。
霍去病久不上朝,但霍彦一开口,他心中就一乐,因为他幼弟的嘴不知道得了谁的真传,辩才无碍就算了,若论说话又够毒够损够不留情,他幼弟也实在是当世第一。果然不一会儿,便挤兑的几个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的老豪族脸色铁青,似要厥过去了。
太阳出来了,未央宫外树影晃悠,倒似波光粼粼。
刘彻在上头舒坦倚着案看热闹,懒洋洋的。
光影斑驳,卫青抬眼,一抹亮光浮在颊边,倒显得他眸光更温和了。霍去病与他默契对视,二人眼中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倒也不是因着什么卫霍之势,单纯是因为霍彦吵赢了。他们觉得骄傲。
霍去病更是演都不演,谁骂霍彦,霍彦骂完,他就把人从上到下扫一遍,直把人吓得发抖,他才悠然收回目光。
又是一场辩论大胜,霍彦领着人往回走。
有反对声音只会让人更团结,盐铁官营,其势早已成。霍彦的势,也已经大成,他的余光瞥过缀在他后面末尾寒门出生的小官,唇角悄无声息的勾起。
谁是谁非,谁能庇佑人,皆已入目。
既然寻枝可依,便找一只最强的枝。
而我最强。
卫霍因其身份不能豢养门客,霍彦也不要主父偃那种共富贵,难共苦的墙头草,他要的是只要他想,只要利益相和,谁都能是他的朋党。
他诚心作事,旁人信重他,情理之中。
“哎呀”他跟在霍去病和卫青身后,一开口稚气的紧,“匈奴人卖完了,打仗的钱凑齐了,阿兄的身子也好些了。”
他挑眉,“要去打匈奴人了,是不是?”
他最会撒娇,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古灵精怪得很,没有人不喜欢他。
霍去病神情温和,侧脸的森然冷淡,望向幼弟和舅舅全然消弥。
“此战我要一举灭掉匈奴。”
微醺夏风仿佛是慑于他肩甲上的森冷杀意,打着卷地与他擦肩而过。他高昂着头,蓄势待发。卫青也笑,“自然。”
霍彦在旁边带着旁人觉得有些浮夸的鼓励笑道,“好啊,能给我封个医官随行吗,我的二位将军。”
霍去病眼半睁,含糊地应道,“再说再说。”
霍彦缠他,“阿兄,阿兄,我二十了,不是小孩了。”
卫青在旁边看他俩打闹,笑意止不住。
哦,对,去病和阿言今年好像满二十了。
那原本没有他手臂长的两个小孩一转眼也要及冠了。
他得为其操持。
他思来想去,回头去找了刘彻。
“陛下,去病阿言及冠,臣想以他们父亲的身份请陛下为他们的正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