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此战,且随骠骑(下)
豪族们不合作的意图, 全天下的人只要不是稚子都能看出来。
他们认为汲黯与霍彦是软柿子,只是喜欢耍些小聪明,这个酒业司雷声大雨点小的。
可惜这次他们看错人了。
霍彦想搞死一个人, 一般不会留着人过夜。
那些个纨绔还没走,霍彦的调令过来, 官营酒坊迅速换上了新的榷沽官, 这些榷沽官是淳于缇萦捡回来,被霍彦收养,论文化肯定是比不上那些个博士身边的, 但好歹被霍彦压着念了几本书,在人均文盲的大汉也属于是尖子的。
跟那些军中医者一样,他们十几岁就在长安酒厂长本事,被霍彦按管培生的方式分配着往酒厂里塞。可这不一有榷沽官的缺,霍彦就从他们中挑出独当一面的跟着长安酒厂分出去的师傅们一起到地方上去把控一下酒厂的建设。
这些孩子本来是高兴的,毕竟终于能向他们小阿翁证明他们的能力了,然后他们遇到了自己人生的大坎,就是那群在长安招摇过市的纨绔。当霍彦一人一个纨绔分配到他们手上时, 他们天都塌了。
“小阿翁,我不想要。”
十七八岁的少年小可哀叫,趴在霍彦桌头撒娇。
许因着是匈奴与汉人混血的关系,这小孩天然卷,总显得毛绒绒。
霍彦本来是被萌到了,听见那句阿翁, 脸黑了一瞬。
“说了八百遍,不准叫阿翁!”
小可继续撒娇。
“小爹。”
霍彦:滚!
一群人围着霍彦左右撒娇, 这时一个女娘进门, 约莫二十五六。
她一进来那些个小孩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她向霍彦问好,三下五除二把软毛熊从霍彦身上趴下来了,随即又是一个抱拳,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小爹,如果那个孔氏子做了不义之事,我能半道杀了他,拿着他的符信当官吗?”
酒厂大姐大,赵喜娘冷冷问道,半张脸上的狰狞疤痕现下只是有些泛出不似正常皮肉的惨白,声音跟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似的。
因着赵喜娘她母被她家地方上的纨绔当街纵马活生生撞死,她便卖身为奴,隐忍三年终宰了那畜生。淳于缇萦捡到她时,她被扔在乱葬岗,脸被鞭子抽烂了,只剩下一口气,整个人却还在艰难的挪动手指。
她要活,她不应为畜生偿命。
赵喜娘平生最恨纨绔子弟,所以想着这人若也欺男霸女,仗势欺人,她就把人半道做掉。
霍彦不奇怪她的反应,他学着卫青平时的样子,将手轻轻放在赵喜娘的肩膀,杏眼清凌凌的,透着入骨的温柔。
“喜娘有大报负,不应为不值当的人耗尽自己的前途。”
赵喜娘低下头,她唇抿得发白,就听霍彦道,“不听话就用我教你们的让他睡过去,只要他按时去打压人,其他的你自己负责。喜娘,你们才是我替大汉三十六郡选定的榷沽官。”
你们才是我的倚仗。
他的未竟之语,赵喜娘懂了,大伙儿都懂了。
他们齐齐抱拳,然后齐齐在路上把那些纨绔哄成了孙子,然后齐齐把那些纨绔水灵灵地架空了。
颖东。
孔氏那只神经病的家人来时,赵喜娘连着酒坊的其他人都露出笑容。
孔氏的人就要拖拽,却被一只素白的手拦下。
“不行。”赵喜娘指着孔氏子道,“他的官是陛下特赐忠义之家,无故辞去权责,他有负陛下,现在只能留在这里,等我等修书向陛下讲明,陛下处置后,他才能与你回去。”
那孔氏为首的人本不服气,硬扯着要带孔氏子走,就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赵喜娘面色冷硬,剑锋直抵他的脖颈,那人被冰凉的剑贴着,脖颈上的鸡皮疙瘩立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清楚这是哪里!”
她说完,孔氏子第一个不同意,他正欲拿出往日的气焰去指挥酒坊里的帮工与老师傅打赵喜娘,并冲着赵喜娘讥笑嘲讽,一口一个丑八怪。
谁料赵喜娘这次没如以往那般哄着他,直接叫他想叫的人就把孔氏这些人都打了一通。而正在叫嚣的孔氏子被她直接一拳打翻在地,赵喜娘甩了甩手,又是一拳,直把那孔氏子打得脸颊通红肿胀,鼻血流出来,她才像终于出了恶气一样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又拿帕子擦了擦手。
“这是我的地盘。”
这个群殴的场景出现在大汉的每个角落,几乎每个纨绔都被暴揍一顿,强留下来。
豪族们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天高皇帝远的,他们就使人只要官营放酒时就去砸酒具。
这些新来的榷沽官却不哭也不闹,只一心产酒,把官营酒的价钱降的越来越低。
他们正洋洋得意,殊不知属于他们的雷霆一击正在蓄力。
长安宣室殿。
霍彦伏在青玉阶前的模样活似只折翼鹤,他跪在汲黯身后,玄端深衣的广袖浸透了泪。
“陛下,臣举荐的那些人。”少年忽然哽咽,腰间的青玉组佩撞得叮当乱响,“竟被本家强逼着归乡,这哪里是忠义之家,这分明是戏耍臣,臣惭愧向陛下举荐他们,他们简直是有负圣恩!”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大滴眼泪掉下来。
“陛下啊!他们这是要逼着臣去死,臣还有何面目陛下。”
“陛下让臣去死吧,此等家族怎能称忠义!陛下!他们自任来,臣不曾苛责过他们,只盼他们成器,他们竟还纵人去打砸,这不光是在诛臣的心,还是在伤我天子颜面!”
汲黯的葛衣簌簌抖着,老臣的脸涨红着,显然是气的。桑弘羊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主父偃嘴里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张汤等人却是心头一凉,偷摸着抬眼窥探帝王。
果然上首君王冠下的唇角紧绷。
霍彦哭得梨花带雨,手中奉着赵喜娘从颍川快马送来的书信,信上“孔氏毁官坊”的墨迹犹新。
“臣不想活了。臣深受皇恩至今,臣对不起臣一心报国的舅兄,臣对不起陛下!”
他说着起身,就作势小跑助力往大殿上的柱子撞。
“陛下受辱则臣死!”
他一路猛冲,众臣哗然,都要往那边去拦,汲黯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少年郎君玄色深衣的广袖翻卷如鸦羽,腰间的青玉叮铛作响,他咳得不能自已,抓着郑当时,一边咳一边喊,“快,快,拦!”
桑弘羊和主父偃吓得要命,就要往前去抓,“阿言,不撞啊!”
御史大夫公孙弘是第一次见霍彦,却忽然看见了一道暗绣的金色云纹飞快滑过,那是宫中的手艺,他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想起元朔二年春猎,刘彻是如何手把手教这少年开弓,然后一把老骨头也跟着张汤身后往前跑。
“霍大人啊!”
[言儿,真撞啊!]
[宝,意思意思就行了!]
[撞啥撞!!]
整个殿堂乱作一团,霍彦直挺挺往前撞,然后咚的一声轻响,他额角堪堪撞上蟠龙柱的刹那,刘彻的虎口已卡住他的颌骨。
“混蛋玩意儿!动不动就死!不就咱爷俩被人耍了嘛,给朕耍回去,听见没!你给朕活着,朕不死,你也不死!”
霍彦是被刘彻像捏蛇一样捏着脖颈,“姨父。”
少年人的眼泪盈在眼眶,又是一大滴。
“他们用我打您的脸,我生气。”
刘彻整个人鬓发有些乱,捏着他脖颈的手缓缓松开,让他滚回去站好。
“那些人不识时务跟你有个什么关系。”
众臣都松了口气。
霍彦乖乖站在汲黯后头,眼睛红通通的。
汲黯没说什么,倒是主父偃担心的上前,将他的头发理好,桑弘羊缓声骂了声倔,他也不让,就拿自己的帕子给霍彦擦脸。霍彦本来是作戏居多,现在在主父偃身边,倒是真来了几分委屈,又拧巴着拽了衣角擦眼泪。
刘彻在上面,见他哭,更是对那些不识时务的货色愤恨,他道,“他们喜欢砸,朕便赐他们酒。赐鸩。”
帝王眸光如刀。
[这些个豪强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可是阿言,现在就把他们弄死吗?]
[他们现在可不能死!]
[国家需要稳定,舅舅和去病还在打仗呢!]
[陛下帅酷了!]
众臣垂首,谁也不敢触及盛怒的天子。
唯有那抽泣的少年膝行向前,霍彦振袖一拜,头死死贴在那冰凉的青石砖上。
“请陛下怜惜军中将士征伐匈奴不易,让他们一人交万金以金偿命为军中将士添些军备便算了。”少年泪沾乌睫,眼下全是未消的红意,他声音沉闷,“臣受委屈没关系的。”
姨父,你也忍忍吧,虽然他们该死,可他们比我们有钱,忍忍吧。
他不说,刘彻不生气,他一说,刘彻手指骨节都攥白了。
受委屈,这辈子都不能受的。
君臣二人就这样一坐一跪,须臾,刘彻哂笑一声,“朕的阿言受了委屈值万金,朕受委屈值百万金,阿言的委屈,阿言不计较便抹了。朕的委屈叫他们去凑吧。”
帝王扫视一周,“凑不上……”
张汤立马上道出列,轻躬一身,凉凉道,“冒犯帝王,抄家夷族。”
刘彻的唇角轻扬,只觉心头的一口气出了,“此事交予廷尉。”
张汤应是,他才转首移向霍彦,一幅看不成器的小孩的眼神。
霍彦垂头掩去得逞的笑意,刘彻只瞧见他在自己的眼神下抿得泛白的唇角。
这是觉得朕对他失望了,算了,阿言随仲卿,宽和温善也是好事。
良久,刘彻扫视群臣,公孙弘知道他是不忍心霍彦跪着,立马给了他个台阶下,他这才让霍彦起来,霍彦默默退回到汲黯身后,得了周围人善意的怜惜眼神。
汉武朝的群臣尤其是刘彻的近臣全是聪明人,全都自认是恶人,他们本因霍彦上次的第一次亮相,觉得长在刘彻身侧的霍彦是同类。不料霍彦竟是个纯质少年,没人觉得霍彦是装的,只觉得霍彦是随了卫青,天性善良大度,毕竟他们自认因为刘彻受屈就寻死觅活,也不会为了得罪他们的人直面盛怒之下的刘彻。
他们厌恶,瞧不起与他们相似的同类,可是面对仁善坦率勇敢的人,却也生不起坏心思,因为这样的人,不会想着坑害他们的。
霍彦在众臣的目光下猛地赚了一大波好感值,然后轻轻地羞涩一笑,“下官一时想岔了,谢众位大人拦下下官。”
众臣更怜爱了。
[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儿。]
[这小子绿茶喝多了……]
[茶里茶气的。]
[小茶味狐狸…]
[其实大家吃不下茶,只是因为小茶狐狸不冲着我们茶罢了。]
[哈哈哈,阿言哭得我都心动了,就是祺贵人的感觉。]
[美不胜收,[小茶狐狸哭哭图]]
……
公孙弘都不由得多瞧了他俩眼。
这样纯善的少年,上次果然是老汲黯吩咐的,果然越老越贼。
自己做的,自己不认,现在就躲在人孩子后面,拿这小孩当挡箭牌呢。
他的目光太过露骨,汲黯想忽略都难。
汲大人脾气不好是公认的事实,于是不服就干,汲黯与刘彻,张汤,公孙弘一言不合的吵架。
汲大人什么都好,不贪不渎,就是生错了时候,汲黯信仰黄老学说,崇尚无为清静之治,若早生个二十年,跟着文帝从头混,也不至于天天舌战群儒了。可惜他生在景帝时,跟着刘彻混。
由于本朝政策大一统原因,刘彻倾心儒家学说,尊用公孙弘,征匈奴,更坐实好大喜功之言,重用酷吏张汤等人,张汤等人依仗刘彻,偶尔也为博得刘彻宠幸,过于苛究深抠法律条文,巧言加以诋毁,构陷他人有罪,使事实真相不得昭示,并把胜狱作为邀功的资本。
所以汲黯常常诋毁儒学,当面抨击公孙弘之流内怀奸诈而外逞智巧,以此阿谀主上取得欢心。言辞之犀利,语法之狠辣,霍彦有时候都怀疑除了他舅,整个天子近臣里没一个不恨他的。
就连刘彻也不喜欢他,想借故杀死他,但偏生汲大人累世官宦,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靠父亲保举,孝景帝时汲黯就当了太子洗马,可见家族底蕴。但是也是这样的人,清正到家中简贫。大抵也因为如此,刘彻目前也挑不出汲黯的错处来,只能放任汲黯简单的人生,极致的嘴臭。
汲黯重百斤,骨占九十九。
霍彦听着汲黯一句一个刻薄寡恩,又偷瞄了一眼他姨父额上欢快跳动的青筋,偷偷勾唇笑了。
没办法,他真喜欢他姨父吃瘪。
刘彻被气到了,被骂成祸国之害的张汤挺直了脊背,二话不说就是反讽。
御史大夫公孙弘眼观鼻鼻观心,主打一个反套路,汲黯说他居三公要职,俸禄多却盖粗布被子是欺诈世人沽名钓誉,这位很坦荡的承认了,得了他姨父的青眼,很明显是个人物。
主父偃还在附和刘彻,这货是万人嫌,最近又有些收敛脾气,汲黯懒得喷他。
桑弘羊很明智的不吱声,反正他现在一个小侍中,汲黯没喷他。
有人常说妇人爱争吵,那他们都该来汉武帝时期听众臣辩论,可能方知这些大丈夫言之咄咄也是胜似万只鸭子叫的。
霍彦不合时宜的想,主父偃死后,大家的嘴应该很闲吧,毕竟这相声还是对口的呢。
汲黯嘴炮完一圈,默默替霍彦扛下了上次让纨绔到京,纵容狗咬狗的事。
没错,老夫是主谋。
霍彦想着汲大人仗义,不如也搭个腔,然后被杀红了眼的汲大人扫射了。
仁柔不惜命,一点都不惜福,差评。
霍彦闭上了叭叭的小嘴了,他差汲公远矣。
[哈哈哈,你小子被骂了。]
……
子时三刻,阴山北麓。
狂风卷着雪霰,将天地搅成混沌,只存下一颗小小的月亮,雪粒似盐突然变得绵密,天地间只剩呼啸的风声。
八百铁骑逆着风疾驰,每匹战马都衔着木枚,蹄声淹没在北风里。
霍去病伏在战马颈间,能感受到坐骑温热的呼吸拂过冻僵的手指。三天三夜的奔袭,他们像幽灵般绕开所有匈奴哨所,此刻离狼头标记的位置只剩二十里。
“校尉!”斥候滚鞍下马时差点被狂风吹倒,"前方山谷有匈奴大营,看狼旗制式,至少是左贤王本部!"
霍去病伏在山丘后,他身后八百锐士的铠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两束火把的微光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东北风,”他转头对赵破奴勾起嘴角,冻裂的唇纹渗出血珠,“破奴,闻到烤羊油的味道了吗?”
赵破奴点头,舔了舔唇。
“校尉,肯定香得很呢!”
霍去病笑起来,用刀尖挑起火油灯,简短的下着命令,“两百人随我冲阵,其余分作三队,用火矢烧他们的粮草马厩。”
赵破奴攥住他的缰绳,“我们这些人太少了,要不等等大将军。”
“等什么?”霍去病大笑,如盐雪粒落进他束紧的发髻,却忽的化成水,雪拦不了如雷火的少年,“等单于驰援?”
霍去病猛地抽刀,刀光映出如水的月亮和八百双燃烧的眼睛。
“上马,夜袭!”
旧的时光已经过去,卫青让匈奴人感到了疼,让他们筋骨尽断,霍去病会让匈奴人的骨与肉连同信仰一起粉碎。
二十里外匈奴大营的行踪本该被风雪掩盖,但少年将军这一路收的鹰犬比草原狼还要敏锐。他解下马上的酒囊,里面装满霍彦为他准备的高度酒精,他抛给亲卫时,腕间鎏金护臂撞出清越声响。
“烧马厩的跟我走。”马儿喷了一个响鼻,化成白雾,霍去病摸了摸马头,与八百双眼睛对视,这是他的兵士与马匹,这是他在战场上的手与足。
“儿郎们,随我去建功!”
他从箭囊抽出一支鸣镝,青铜箭镞破空尖啸,八百汉骑如剑劈开夜幕,剑光如雪。
匈奴人听见的最后一缕声响,是火把砸在毡帐上的脆响。
这夜,火光腾起的刹那,整片草原都在沸腾。两千匹受惊的战马扯断草绳,拖着燃烧的马厩横冲直撞。霍去病带着三百骑将受惊的马群驱赶成死亡洪流。数千匹燃烧的战马撞翻鹿砦,匈奴武士在铁蹄下化作肉泥。霍去病在混乱中突到金帐前,碗口大的马蹄将举旗的匈奴当户踹进火堆。手中的弩连珠箭发,少年掂了一下手中的弩,唇角高高扬起,阿言的东西就是好用。
余光处七名举着火把奔出营帐的匈奴百夫长喉间同时绽开血花。
“儿郎们!正当建功之时!”少年清喝声穿透火海,新铁铸的环首刀劈开拦路的匈奴人,马上的儿郎们不知疲倦,向着敌人出击。
三个匈奴当户刚从睡梦中惊醒,就被串糖葫芦般刺穿胸膛。血瀑溅在银甲上瞬间凝结,霍去病甩了甩刀上的血,杏目锁定三十步外的金顶大帐,锋利的刀锋划开金顶大帐的门帘。
匈奴单于的大父若侯产正在嘶吼着集结亲卫,当裂帛声响起时,他那尖声的咆哮突然卡在喉头,帐前的火光映照下,造成一切的银甲将军竟是个未及弱冠的束发少年!
“你是什么人!”
汉军不是只有卫青吗?
霍去病笑起来,他的刀尖沾着血,唇角也沾着血,火光明灭之下,天人之姿。
极俊美的长相在这满地血腥却不显突兀,只叫人觉着胆寒。
他是这个战场的主宰者,生杀予夺。
“汉军骠姚校尉,霍去病。”
少年说着,挥动掌中刀。
“霍去病…”单于的大父倒在血泊中,弯刀还攥在掌中。
跟卫青一样可怕的,霍去病。
霍去病的环首刀劈开他胸前的狼头铜甲,纵马刀尖挑起染血的印信抛给身后亲卫,“他是单干的大父。”
众亲卫都笑出声,帐外突然杀声震天,左贤王本部骑兵终于组织起反扑。霍去病反手扯下帐中狼旗裹住战利品,他刚看见一个可闪的了,阿言一定喜欢,他避开冲他而来的箭,让其落在左边的肩甲上,少年回身砍断羽箭,张弓将箭矢钉进百步外射雕手的眼窝。
霍去病率众突入敌阵,环首刀划出新月般的寒光,所过之处人马俱碎。当匈奴人终于看清这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时,人头已经落地,只在草地上留下蜿蜒血河。
少年将军破开最中间的金帐,染血的战靴踩住单于叔父罗姑比的后颈,这个单于叔父还在念着长生天,被霍去病一刀敲晕,让他与长生天短暂相会。
天光微明时,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千余匈奴尸首。
霍去病单膝跪在血泊中,用战死将士的剑割下左贤王叔父罗姑比的首级。他的铠甲已经看不出本色,全是红一块,乌一块的血渍,血顺着他的手淌下来,成了一个小水泊。
托霍彦肯砸钱,兵备更优良的汉军比历史上多幸存了一百余人,七百锐士陆续聚拢,每个人甲缝里都塞着冻硬的血块。
赵破奴清点战果时声音发颤,“斩首三千零二十八级,俘获匈奴王族三人、单于大父,相国、当户”
“嗯。”朝阳正从霍去病染血的肩甲上升起。少年的眼睛似比晨光还亮。“还不够,以后我会带着你们向更北方去,为我大汉万年建功!”
雪原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继而爆发出震天怒吼。
“大汉万年!”
“割下左耳,自去请功。”
八百将士的欢呼声起。
更北处的匈奴地。
“霍去病”幸存的射雕手跪在草地上喃喃,“伟大的长生天啊!他不是人,他是祁连山的狼王”
第82章 一战成名
天子圣敕, 加上霍彦的宣传,现下世人皆知这些在地方垄断酒产的豪族藐视天恩,砸了天子的酒厂, 按律当诛,但是天子仁慈, 只要他们花钱偿命。
豪强们本是松了口气的, 毕竟他们这些人偶尔不给天子面子,因为天子平日里说话还是客气有礼的,他们一听是以金偿命, 以为刘彻又是没钱了,有些嚣张的甚至还在家里嘲讽起来,堂堂天子跟那些打秋风的亲戚似的。
然后刘彻的旨意一到,他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了。
“百万金?”邯郸赵氏的家主跌坐在地,久久不能回神。
这个场景发生在三十六郡几乎每个豪族家中。
汉武帝时期的豪族可没有未来唐朝那些个崔王世家那般豪横,他们现在只是有了世家的苗头,根基薄得很,真正让世家们发育起来的魏晋南北朝九品中正制还没有被人想出来。况且实话说了, 就是那些个世家大族究极体唐朝的关陇贵族们也扛不住李治那些个李唐厉害的皇帝一拆,更何况现在的小苗头面对的是帝王究极体刘彻和将军究极体卫霍了。
刘彻手下的张汤手下的义纵那些个酷吏都能把他们当瓜切了,更别说刘彻了。
刘彻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就算把自己当奴仆卖了,你们也得把朕的钱给凑了,不然, 朕也略通抄三族。
豪族们彻底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彻底病急乱投医, 往外倾销屯积的粮食, 矿山, 奴仆什么的,酒价更是上升到没边。霍彦的官营酒坊价钱压得稳实,经着刘彻护短,也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只纵着他们趁乱扩张。
国家财政已经入不敷出,豪族们自身难保,除了霍彦这有钱有闲的没人能把这么大体量的物产快速聚拢并吞吃。
长安现金王霍彦笑得不见牙,他使人往三十六郡去疯狂收低价的粮食,矿山,奴仆,文玩,甚至宅院,商铺,只要豪族们出,他就买。反正最后的钱倒换回来,都是他的,刘彻又不会理财,到时候也是分给他和桑弘羊,四舍五入等于白拿一堆好东西。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半个月每天都笑盈盈的,甚至吆喝着主父偃,桑弘羊他们也去买些宅子,谁料桑弘羊早已经伙同着公孙弘,郑当时他们入场,偷摸着淘点平日里买不起的。甚至东方朔都掏到了不少,就连汲黯都买了个宅子,张汤杜周那些个稍穷的也买了些古玩。
满朝公卿除了自己是豪族本身的,其他寒门的,家里清贵当官的,还有靠刘彻宠爱过活的,全都吃了个饱。
[汉武帝版的一鲸落,万物生,属于是了。]
[我都不敢想象,东方朔买了一壁灯,老壁灯,哈哈哈。]
[公孙弘吃完还抹嘴,老大夫还没忘了彻儿,送了几只孔雀。]
[穷人乍富。]
[本来按历史来说,汉武帝在这一年设立武功爵,令百姓出钱买爵并得以缴纳赎金减免禁锢等罪刑,汉朝因战争导致财政负担沉重,经济面临较大压力。现在倒好,霍阿言把宝石都堆满宣室殿了,虽然都是他挑剩下的。]
[阿言,你要开宝石展览啊!]
……
“主君,邯郸官仓已满。”石页捧着简牍道,“赵氏贱卖的十万石粟米,都已经入库了。”
霍彦唇角微扬,鎏金错银的算筹在掌中轻转。这些日子各地豪族疯狂抛售的粮食、矿脉,正沿着直道源源不断汇入官仓。
“传令各郡榷酤官,他们的官田已经购置了,他们自行去种高粱,粱种我会从长安发。”少年蘸着朱砂在简牍批注,“让他们将官酒再降三成价。”
霍彦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只觉得辛辣,但他还是把那一杯全饮下来,脸上浮起红晕。
“很快,很快,我能一鼓作气,让国家有钱的,让他供的起舅舅和兄长,让百姓不骂他们,让百姓吃得饱。”
酒业一场改革,气候己成。
霍彦痴笑,“万万财但入我囊。”
[阿言,可以的。]
[宝,冲啊!]
[此战功成,君为首功。]
关中。
官营酒坊的赤旗猎猎作响,粗布短打的百姓排成长龙,铜钱落在木箱里的脆响刺痛耳膜。
老农李禾正蹲在官仓前掰指头。往年这时节要拿三斗粟换浊酒一坛,如今官酒便宜,倒能余下半斗黍米,听闻明天酒价又要降了,他摸着怀里温热的铜钱,算着省下的竟够给孙儿扯块新布。
“老丈且慢。”酒坊学徒追出来,往他怀里塞了包酒糟,少年笑容憨厚,“我们小阿翁说掺在猪食里,开春能多长二十斤肉。你若来年要种高粱就送到我们这边来领些种子,不论多少都照粟的半价收。”
李禾望着学徒青涩的笑脸,想起几个月前在孔氏酒肆受的白眼,浑浊的眼突然发热。“小阿翁?”
那个少年笑了,“哦,我小阿翁姓霍,是管酒坊的,他是卫青大将军和皇后的外甥。”
李禾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局促。
少年又道,“你要有不平事跟我说,我就找他,准没错的。”
李禾嗫嚅点头,等那学徒走后,他才朝着长安方向重重叩首。
颍东。
“这帮贱民!”王氏家主将陶爵摔得粉碎。
碎屑溅到他刚卖出的酒坊廊下新挂的“官酒”木牌上。
突然,二十辆载满粟米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这些本该属于他的粮食!可他无能为力。
春风温暖卷着柳絮,掠过王氏酒郭,孔氏家主望着冷清的酒肆,和己经被他卖得差不多的仆从们,突然苦笑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朝廷想要的就是对付他们,这场博弈从开始就注定败局。当天子与你做生意,百年的积累也不过是沦为口中食罢了。
长安。
刘彻本以为自家阿言一个小崽,只有几个小产业,虽然说什么纸厂干着干着就长安垄断了,但是那不是个例嘛,直到他家阿言发力,豪族们出售的一堆堆低价粮食被霍彦几乎全部包揽。霍彦列着长单让自己派人把他收购的粮食就近安排进官仓时,他还以为是几十包粮食,心道苍蝇再小也是肉,就调了各地官吏去接收。
然后殿前那小崽报地名报了一千多个,然后他就接到了各地官员的奏书,言辞间全是多年只见底的粮仓都已经满了,不少官员奏请再开辟个仓库。然后他就看清楚了他言言崽的真面目,太一神显灵,这是真金毛羊降世,他的大宝贝啊!
他越稀罕他大宝贝,越想到上次那些豪强逼着他大宝贝撞柱子。
刘彻向来浓烈,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越想越气,最后反应到外面,就是限豪族们一个月内缴清余款,不然全部人头落地,他往外施了威,看了会折子,就让人把他的心尖尖叫进了宫。
霍彦从卫府蹭完饭后,就瞧见卫家停着一辆朱缨八宝车,是刘彻惯常出行的代步安车。
“哦,姨父来了?”
那等着他的中黄门,笑道,“这是陛下给大人准备的,大人上车吧。”
霍彦没问什么,接了中黄门的讨好,反手给了荷包就上了车,那中黄门摸了摸荷包的分量,笑意更加真诚了些。
他侍立在车侧,四名宫中宿卫在前开路,虽然比不上卫青大将军的排场,但也比得上两千石的分量了。
霍彦端坐车上,眼睫低垂,叫人瞧不见他的所思所想,“潘大人,上次给太子做的木鸟儿,我记忆犹新,听闻是你侄儿所做。”
良久,他出声道。
姓潘的中黄门脸上浮起了红晕,他是个宦官,注定没有子嗣,便把兄长的小儿子过续过来了,虽说是侄子,更像是儿子。他抹下脸面,才给那孩子博了个少府的微末小吏的官,现在霍彦这天子红人问起,他自然喜不自胜,立马回道,“承蒙大人问起,那小子脑子笨,平日里就摆弄些机关木器尚算是抹得开。”
霍彦笑起来,车子适时停在未央宫前,他不需要人引路,敛裾而行,连走的步伐的大小都几近相同。
天子红人,少年华美。
“我也爱摆弄些木头机关,若有机会,还需潘大人为我引荐。”
那姓潘的黄门连道不敢,只说他侄子粗糙让霍彦随意驱弄。
霍彦只轻拍他的肩膀,指尖的温度落在潘黄门的肩上,有些温感。
“潘大人若不嫌弃,可以让小郎休沐日去我府上闲聊一二。”
[咦??]
[你有我们还不够!]
[你还找玩伴。]
……
霍彦踏进殿门,见到弹幕,心里好笑。
笨蛋!
他想着,仰面对上刘彻。
“姨父。”他蹦跳着过去,“我找到上次做木鸟的人了,我把他叫我家去,让他教我,我给姨父,据儿都一个宝石的,我最近买了好多宝石,我使人送的两大箱,姨父收到了吗?”
刘彻被他哄得哈哈大笑,叫他过来身边。
漏刻又浮起一枚铜舟。霍彦解下沾着柳絮的赤红披风,跪坐在刘彻身旁,灯火将少年清瘦的身影投在椒泥墙上,与窗外巡夜的禁军身影交叠成斑驳的暗纹。可是这个少年温雅没维持多久,霍彦偷摸叼了一块刘彻案上三色玉露团,翡翠色的掺了薄荷叶,入口凉凉地,他又叼了一块,啃啃啃。
刘彻看着他啃,眉宇间全是和煦的笑意。
“阿言,你想不想做两千石?姨父给你找个缺。”
霍彦摇头。
“不用了,姨父,我最近身子不大好,等兄长回来,就打算告病了。”
刘彻看他吃点心吃的香甜,别说有病了,估计壮得跟头牛似的。
“说实话,不然那些人赎罪钱不给你。”
霍彦哼哼,不给就不给呗,反正也凑不齐。
他哼哼唧唧,然后挨了刘彻一肘子,“逆子,白养你了,是不是又想出去玩!”
霍彦反驳,“我是舅舅,阿母养大的,姨父别攀关系!而且,你又没规定不能辞官,我说我病了,那我又没卖给你,我想干嘛就干嘛!”
刘彻怒,但刘彻忍了一下,哄道,“好好好,阿言病了,那阿言上一天休一天。”
霍彦啧了一声,嫌弃道,“我现在都是上一天休两天,若辞官,一次休一年。”
他还嘀咕了一句,“阿兄和舅舅打仗也累了,我跟他们一起休。”
刘彻大怒,刘彻不忍了。
忍不了一点。
“臭小子,蹬鼻子上脸!”
一个脑瓜崩袭来,霍彦一个鲤鱼打挺,跃出包围圈,捂住脑袋,嬉皮笑脸。
“我要去跟阿兄找下我们那阿翁。”
刘彻停了步子,皱眉,“什么阿翁?你亲人都在长安,朕就是你和去病阿翁,别什么人都乱认。”
霍彦正色,“是我亲阿翁。我去找他。”
刘彻脸垮了,一字一顿道,“他,敢,让,你,俩,上,赶,子,去,找,他。”他从鼻孔里哼气,“嗯?”
霍彦耸耸肩,“舅舅说,姨父以孝治天下。我便想着给那人置些宅田,就做个样子,堵了天下人的嘴就好了。”
刘彻一听他开口,就明白了卫青封侯时为什么要赏郑季那个趁他年纪小,打他的生父了。
他有时候也奇怪,人怎么能宽和成这样,你看,仲卿现在又开始教阿言了。
“你舅舅说的不对,”他做出咱爷俩唠唠的样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霍彦接道,“以德报德。”
刘彻噎住,他道,“你不是最讨厌你那生父,常骂他是管生不管养的没责任心的老货?”
霍彦点头,“可是我要听舅舅的话,我不想舅舅为我与阿兄担忧。”
刘彻忽然笑了,他摸了摸霍彦的发髻,这两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崽子,长成萧萧肃肃,风姿卓然的小君子。
原来强忍着恶心也要去,是因为想让仲卿安心啊。
“可若是仲卿知道,他便更难过了,阿言。”
御座上的帝王目光如炬。他盯着霍彦,好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
霍彦也笑,他将自己的手放在刘彻的袍角上,“姨父不会说的,我相信姨父,因为姨父舍不得舅舅难过的。”
刘彻忽然想起这孩子与去病的小时候,玉雪可爱的小童眼珠黑黝黝的,你说什么,他们就欢喜的仰面看你,像是熹微春日。
这两个孩子的眼睛是卫青的眼睛。
“不光是你舅舅,朕也舍不得你与去病难过。”
霍彦怔住了,他把头埋进刘彻肩膀,一次又一次,跟他幼时一样。
“我的亲人在长安。”
[感动。]
[彻子也动了真情啊!]
[人非草木。]
匈奴地。
日昳时分,定襄汉军大营的望楼上突然腾起三道狼烟。
戍卒看见地平线卷起烟尘。
烟尘渐近,他往前一看,只见霍去病单手控缰,他身后的人马颈下皆系两枚匈奴耳级。青铜耳坠与骨制鼻环在夕阳下晃动,碰撞出毛骨悚然的脆响,耳朵上冻硬的血块随颠簸簌簌掉落,在草地上砸出暗红印记。
“我回来了!”
少年声音低沉,面容清俊,天人之姿。
屯长赵破奴紧随其后,捧着装有匈奴相印的漆匣示众,他高喊,“骠姚校尉回来了!!!”
他身后的少年们也喊,“骠姚校尉回来了!!!”
少年看了后面乐得不见牙的赵破奴他们一眼,觉得他们傻乎乎的。
赵破奴见他家老大看过来,立马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校尉,排面不?”
霍去病想起他一生要体面的幼弟,不由得轻笑。
“去复命吧!”
中军司马疾奔至卫青帐前,“大将军,骠姚校尉部携首三千余级归营!”
卫青站起来了。
公孙敖手中青铜樽"当啷"坠地,酒液浸透舆图上的阴山标记。这位四征匈奴的老将突然剧烈咳嗽,仿佛被塞外寒风呛住了喉咙。
“好小子啊!”他咳了一下,“好小子!有种!”
“末将复命。”少年在帅帐十丈外下马,声如金石。卫青连忙掀开帐帘,往前走两步,见霍去病没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来,霍去病骄傲地挺胸脯,挑眉向自己马上现割的羊腿,与霍彦邀功时一模一样。
八百锐士呈楔形阵切入辕门,马蹄铁与青石地砖撞击出星火。屯长赵破奴突然扬鞭劈开马背上鼓胀的革囊,三千余枚匈奴耳级如赤雹倾泻,七百骑后面还拉着俘虏。
霍去病的声音适时响起,“末将此行,斩首三千余,俘虏五千人,请大将军确认。余下还有大当户等匈奴高官头颅。”
赵破奴在后面展示十二枚青铜鎏金官印,每枚印纽皆铸狼噬羊造型。
“大当户印、骨都侯印”军正俯身辨识印文时声音发颤。
“好小子,猛啊!”公孙敖哈哈大笑,“你舅舅还担心你呢!”
卫青猛拍霍去病的肩,高兴溢于言表。
霍去病被拍得挺直了脊背,抹了一下唇,辗开指腹间干涸的血迹。
“舅舅,我可以的。”
我可以挑起抗匈的大旗,我早就可以射落天狼!
他抬眼,是灼目的野心与狂傲。
狂心烈火,朔朔长风!
霍去病,一战成名!
第83章 去病安康
涿邪山。
苏建抹了把糊住视线的血水, 挥刀砍下一个匈奴人的脑袋,咒骂着向匈奴人走去的男人。
“赵信,你竟敢叛逃!”
赵信一脸的血尘, 面容中透着癫狂,他大喊道, “这是单于的主力!你如果不想死, 也趁早投了!”
苏建又砍下一个匈奴人的头,他们己经被匈奴人团团围住,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苏建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行泪顺着脸上的血滴落。
他临行前,大将军还为他多增了兵马,不想他还是一败涂地。
"将军!西南烟尘!"亲卫突然嘶吼。只见汉字的赤旗刺破沙幕,改良过的汉弩齐射,匈奴人应声倒地,流出的血染红了正探头的草芽。
“是大将军!”
苏建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卫青张弓,直向赵信,这个因投降匈奴而被封王的将军倒在了匈奴人的马前, 后背上不断颤动的箭羽直直扎进后心,他回头只看见了残阳如血和马上看不清面容的将军。
大将军,神武。
身后一万骑兵如黑云一般袭卷战场,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卸甲就被拉着驰援的霍去病此时精神头却好极了,一马当先,径自砍了匈奴人的大旗, 指挥着骑兵缩小包围圈,歼灭匈奴人主力。
“苏将军, 东北角, 突围。”
少年清亮声音传来, 苏建才如梦初醒,迅速聚拢起自己的残兵,向霍去病为他撕开的口子奔去。
到底是三万人的主力,一直到了后半夜,除了少部分逃窜的,匈奴人被剿杀了个干净。
草地洇着诡异的色泽,暗红的是人血,青黑的是马血。
朔风一吹,鼻头里全是浓重的腥味和匈奴人身上的汗臭味,霍去病耸耸鼻子,掬起一把水囊里的水,简单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匈奴人的血,臭。
苏建整个人像在血里滚出来的,他跟只吗喽一样往霍去病身边凑,“大外甥,这次谢了啊!”
多亏卫青和霍去病及时赶到,他苏建这次能保全六千精锐。
霍去病回了个嗯字,给他递了水囊。
洗洗吧,一身的臭味。
苏建故意逗他,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把霍去病逼得退了两步。
“苏伯父,自重。”
苏建哈哈大笑,旁边一直观望的卫青也跟着笑。
一群人没心没肺的,在匈奴人尸堆笑得畅快。
霍去病也跟着笑起来,少年人眉宇间的棱角全都化开,漂亮的头发散开些许,鬓间乌发随风飘起,笑时露出了半截小虎牙。
大漠风景日落后便是毫无生机的孤寂单调,可是少年一笑,鲜亮明媚。
元朔六年夏,长安。
铜漏将尽时,漠南的战报惊醒了长安。
“好好好,好去病!”
刘彻披衣而出,不顾体面,赤足踩在青石砖上,抢过战报,一目十行看完后,就克制不住大笑。
“好仲卿!”
内殿帐幔里的卫子夫虽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一听刘彻的大笑,心便放在了肚子里。
元朔六年夏,大将军卫青率六将军十余万骑出定襄击匈奴,斩杀和俘虏三万多人,大将军两出定襄累计斩杀匈奴主力两万人,叛将赵信被俘。其中,骠姚校尉霍去病率八百骑兵,追击数百里,斩获匈奴三千余人,杀伊稚斜单于大行父藉若侯产,俘单于叔父罗姑及匈奴相国、当户等高官。
朱雀大街的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霍彦纵马漫步,朱衣乌发,姿貌华美,唇边溢笑,长安少女见着他这美少年,也跟着笑。
卓文君也笑,她在化妆品店的楼上拦了这马上的小公子,含笑问道,“阿言面带喜意,是往哪处去啊!”
霍彦回她一笑,与她讲了自己舅舅与兄长在沙场上又建功了,他是特地给卫媪他们报完喜回来的。
卓文君美眸微睁,随即附掌轻笑。
“大喜事,大喜事!”
霍彦的笑止不住,在槐花枝上给她留了个荷包,留了句回见,便打马而去。
卓文君叫人把那荷包打下,一看,竟是一袋子金豆子。
她笑盈盈,打了个团扇,“阿言这回是真高兴坏了。”
她说得没错,霍彦一日跑完长安给自己相熟的人全报了信,叫他们来吃席,连董仲舒都没放过。后来实在是太高兴了,他沿街给长安人发钱,只要有人问他小郎君今日怎么这么高兴,他就道,他阿兄和舅舅又砍了匈奴许多人,把匈奴又干趴下了。
他的嘴皮子是极能说的,又兼着他在长安淳于缇萦的医馆里偶尔还义诊和这次酒政,他名义上又是与汲黯干的,名声实在不错,长安人愿意听他说,听他说完一时之间也高兴,为他们大汉又打了胜仗高兴。
霍彦就又道,“我去找汲大人说说,等他们回来了,那天的酒不要钱!我叫人在东市唱戏,到时都来哦。”
长安人都应下了。
霍彦这才又牵着自己的马儿,回家给霍去病画海报。
然后他就得了刘彻传唤,眼看酒业全都收回官营,国库一下子多了能打两年仗的钱,刘彻松弛很多,最近可喜欢拉着霍彦看人跳舞唱曲,甚至还来霍彦的戏楼听。
霍彦刚踏进殿里,以为又是李延年演唱会呢,没想到刚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刘彻支着下巴,周围人都充作透明人,也没唱歌,也没跳舞。
霍彦心凉了一截。
这是啥意思?
他一时摸不清刘彻意图,只乖乖跪坐在刘彻下首,上首的君王这才抬起眼,看他一眼,“阿言,去病这次功冠全军,朕要封你阿兄为冠军侯,赐食邑二千五百户。”
霍彦立马下拜,谢陛下恩典一套连招没走完,就听见刘彻问他,“阿言,朕要赏你舅舅什么呢?”
卫青,封无可封。
殿外忽有编钟声破空而来。十八名红衣僮仆拾阶而上依次点亮满壁灯。
壁灯,老壁灯。
霍彦趴在地上,良久,等灯火全部亮起,才道,“陛下若把陛下的宝马赏几匹给舅舅,舅舅肯定立马来给您磕头。”
刘彻突然笑起来,“阿言,朕的大将军怎么能就给几匹马呢,太寒碜。”
[完了,冰点啊!病病崛起后,在军事上与舅舅并驾齐驱甚至更受重视,刘彻分走了舅舅的部分兵权和荣耀给病病,舅舅后期出征的机会相对减少,朝廷对他的依赖似乎也有所降低。]
[汉武帝出于集权等目的,在后期对卫青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扶持霍去病以分卫青的权,逐渐冷落卫青,收回部分兵权等。]
[我以为是假的!]
[从元朔六年就开始了,汉武帝因军功不多,就赏了舅舅千金,未再益封。]
……
霍彦心沉到谷底,直面刘彻的压力,他还是有些犯怵,但不妨碍他发浑。
烦死了,老子舅舅给你打工,年年优秀员工,你不说安抚,天天吓他,吓他外甥,你是人吗?
那你找人压制舅舅,你找我阿兄,你TM笋吃多了吧!
“臣不知道,臣又不是舅舅,陛下直接去信问舅舅好了。”
他敷衍道。
刘彻不乐意了,“朕就要你想。 ”
霍彦的小暴脾气彻底忍不住了,在弹幕满屏的不要中,他口中毒汁尽数喷出,“癞蛤蟆上脚面,你纯膈应人,我舅舅那个单纯样子,你就算给他个白绫,他都以为你赐绸给他做衣。他就那些喜欢点吃的,马,弓箭,又大又闪的小玩意儿。还问,还问!一天天跟鬼上身似的。”
他犟得跟驴子一样,这话说出来,却有些绷不住了,红了眼眶。
“你要不满,你就去信把他押送回长安,暗地使坏干什么!”
他只当错信了豺狼。
癞蛤蟆又兼豺狼的刘彻气乐了,一个虎爪捏他的脸,“你疑心太重,以为朕是要防你舅舅是吧。”
霍彦被捏得直哼哼,然后他就听见刘彻的下一句,“你舅那单纯样子,朕防你舅舅干什么,防他被人用吃的勾走吗?”
霍彦垂头,然后捂着脸,振袖长拜。
“就算给再多的东西,舅舅也不会走的,因为是陛下是第一个给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刘彻边笑边捏他脸,把他当面团。
“你一天天的少跟那个司马迁走近,他就一天到晚揣测别人,上次还在话本里编排朕宠爱男人呢,品德忒差,把你都带坏了。”
霍彦笑起来,眉眼弯弯,然后乖乖哦了一声,没好意思说那话本是他写的。
“你不必揣测你舅舅在朕心中的地位,朕只说一句,他是旁人都比不了的。”刘彻笑笑,搓他的脸,他难得说些体已话,“他是朕亲自培养的大将军,朕如果想除了他,简单的很。”
他的面色柔和,有些事情他只能说给卫青听,说给霍去病和霍彦听,他们三个是天生属于刘彻的政治同盟。
他们四个是一伙儿的,所以霍彦做任何事,刘彻都会在暗中支持。
因为舍不得。
“只要杀了你,断了粮,这足够毁了一个将军。朕只要透露一点意图,你便是众矢之的。”
他好像一身怒气,全撒在霍彦的脸上,又揉又掐的。
“你是谁?告诉朕!”
霍彦觉得弹幕好像说错了。
“我是霍彦。”
刘彻又掐了他一把,“朕知道你叫霍彦!你是朕看大的孩子,朕白疼你,一天到晚不帮朕分忧,就想着朕要杀这个杀那个,你舅舅多好,朕杀你舅舅作什么,朕要杀就杀你个认不清自己的混蛋玩意儿!”
霍彦捂脸,哼哼唧唧,脸上红了一片。
刘彻看着他的脸,气顺了,叫人拿膏药,又给霍彦抹脸。
“要给朕分忧,不准给朕添堵!”
霍彦嘤叮一声,羞羞答答道,“那陛下是真找臣商量的嘛。”
刘彻给了他背上一巴掌,“也可以不是,朕现在想再扇逆子一巴掌。”
霍彦就笑,傻乎乎的。
“那我们给舅舅在上谷郡建个金像,要大的,镶宝石的。”
刘彻挑眉,他一口应下,“臣来!”
刘彻这才满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元朔六年那仗,舅舅犯错了,苏建部全歼,赵信叛逃,是主帅的大错。]
[彻子还给了千金,安抚他,这是简在帝心。]
[以臣之尊荣…]
[舅舅挺喜欢金子的,hhh]
霍彦现在已经懒得理他们这群马后炮了,他顶着半张脸的红印,七八天没出门。
元朔六年夏末。
卫青和霍去病回长安,天子与太子及群臣亲迎城郊,扯着卫青的手,好一番亲热。
那黏乎劲儿看得霍去病默默往后退了两步,霍去病在人群中寻找他幼弟的身影,然后出乎意料地没找到,他不死心,又找了一圈,还没找到。
他的眉皱起来。
阿言呢?他不知道我回来吗?
他心中郁闷,然后进入长安后,就不郁闷了。
因为他行过的那条街上挂满了他和舅舅的画轴,是他想的镶金粉的,亮闪闪的。
沿途的长安百姓都瞧着他们笑。
“呀,那就是画轴上的霍小将军和卫将军。”
“可不是嘛,我跟你讲,就是这小将军,率着八百骑兵杀了三千匈奴人呢。”
“跟卫大将军一样厉害啊!”
“这半个月官营酒坊不要钱不就是因为咱们又打赢了匈奴人呢!”
“哎呀,解气!”
“唉,快走,他弟弟在东市那撒钱呢。一条东市都不要钱,还有人唱大戏呢。”
这一句话一出,本来看热闹的长安人都往东市走。
刘彻就跟卫青道,“阿言才是大手笔呢,他说晚上还要放天灯呢。”
卫青就笑。
“阿言是高兴。”
霍去病听着长安人的议论声,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姨父,舅舅,我想去找阿言。”
刘彻挥了挥手,让他去。
刘据在后面举手,“去病兄长,我!我!我!”
霍去病一呼哨,他身后的少年们蠢蠢欲动,赵破奴呲着个大牙抱着刘据跟着他跑。
元朔六年的夏风都带着甜。
十二架水车在东市渠中转动,混着蔷薇露的渠水泼向人群,暑气蒸腾起满街甜香,每架水车的木制扇叶间不断迸出用彩纸裹着的蜜丸,孩童们尖叫着扑抢。
人群中丹放他们分发铜钱,这些特制的"吉钱"方孔处嵌着碎玉。
玉面乌发,坐在戏楼最高处的少年喜气洋洋,怀里抱着个批把①,手拿玉拨片。
霍将军传,早就写好了,就等今日。
“同喜,不值钱,拿着,讨个彩头。”他笑得灿烂,向每个长安人招手,“以后生子类我阿兄。”
长安百姓就跟着他一起笑。
阳光正好,漫天的金箔散落,戏台上正甩出七丈红绸。那茜素红的绸缎掠过酒坊旗亭,惊起满檐铜铃乱响。戏台上的伶人们身披改造过的匈奴皮甲,与银甲少年对上。
“闻得边关胡匈祸起,霍郎年少请长鞭,
跨赤兔,负红缨,向边关驱仇虏。
厌绮罗,弃金銮,不羡那梦中温柔乡,一心要杀敌靖长安。”
大鼓奏起,霍彦亲操批把,为霍去病谱的骠骑冲锋曲开调。
“来贺!”
热闹,沸腾,明亮,欢乐。
这是霍去病梦寐以求的归长安日。
这是他的。
霍去病止住脚步,刘据蹦跳着为他拿了一颗掺了水果汁的蜜糖,然后就冲霍彦喊。
“阿言兄长!阿言兄长!去病兄长在这里!”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被喧闹的人声掩盖住,把这小孩气得直蹦就要再喊。
霍去病口中含着糖,把刘据驮起来,自己往人群前头冲,趁乱钻进了戏楼,“走吧,见阿言去。”
刘据都看呆了,但他还没问出声,就看见霍去病跟只豹子似的,搭个彩绸,就跳到了霍彦身边。
霍彦笑得开心,按着批把的手指纷飞。霍彦的琵琶弦在指尖炸开最后一个高音时,霍去病恰好落在他身侧。少年将军战袍上的尘土气混着东市的蔷薇露,惊得琵琶弦微微震颤。刘据趴在他肩头,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沾着口水的蜜糖。
“糖好吃吗?”
霍彦放下批把,又拆了一块糖给霍去病,拉着他们下去自己的包间,就亲自给霍去病上菜。
这不过巳时,霍去病和刘据根本不饿,但在霍彦的注视下,还是慢吞吞的吃。
霍彦一看霍去病,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絮叨得不停。
“咋瘦成这样了,我让人带的糖,还有肉饼,都没吃上吗?”
“这战场太苦了,饿成这样,这眼边怎么还有疤,快,让我看看。”
霍去病就笑,他边吃饭边克制不住的笑出声,小虎牙亮闪闪的。他默不作声将自己怀中给霍彦带的战利品,那些亮闪闪的金饰,放了霍彦满手,就连刘据脖子上也不放过。
“阿言,我从匈奴人那拿的,最好看的,都是你的。”
霍彦的眼疼,不是被金子,宝石闪的,纯粹是心头酸痛,想哭。
“你,你。”他啊呜一声,猛地捂脸,须臾,才缓过来,没让自己哭,“把脉。”
霍去病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不让他碰。
霍彦何等聪明,登时冷笑一声。
“不会有人到现在伤还没好吧!”
霍去病吃了一口鱼,装听不见。
霍彦冷笑,把刘据牵走,交给了隔壁的丹叔他们,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下,把门一甩,反锁上,又当霍去病的面,坐在了窗户前。
跑,往哪跑!
“那些医者给我回的说君侯身体好得很,没受伤的信,是遭君侯威胁了吧。”
霍去病摇头,“没威胁,只是说你会担心,让他们体谅你。”
[更坏了啊!]
[去病,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霍彦牙都咬碎了,弹幕顿时不敢吱声。
[打他就不能打我了哦!]
“君侯真是关心下官,下官何德何能!”
霍去病就笑。
“阿言不要这样说话,想骂就骂,不然我想笑。”
霍彦艹了一声,“日你大爷,霍去病,把你的皮扒了,不然老子就扒了。”
霍去病实在是忍不住又笑了。
阿言跟小猫呲牙一样,怪可爱的。
霍彦气急败坏,他阿兄一幅大猫看小猫发脾气的样子,是在挑衅他嘛!
可恶,不就战斗力强亿点点嘛!
可恶!
霍彦一气之下把霍去病衣服一点一点给绞了,然后那肩胛骨处的箭伤和胸口处的刀伤映入眼帘,中间的新肉叠着血淋淋的伤口,发着红,肿胀着发烫,稍一动作,红殷殷的血就染红了绑伤的布帕。
布帕上的白色粉末是霍彦为他留的,可现在只顺着血附在帕上。
为追求夜行八百里,霍去病的伤口未裹,甚至连霍彦为他备的药都没来得及涂,早在回营时就发炎了,医者只为他清了创,正欲要他静养,他便疾援苏建去了。他不光没有告诉霍彦,他连卫青都瞒着了。
没有关系,他不怕疼,他抹了药,很快就好了。
霍彦的眼眶顿时红了,忍不住一大滴眼泪就掉下来,他号陶大哭,眼泪顺着腮边成滴的滚落。
“阿兄”他就是哭,边哭边手忙脚乱去翻自己的医箱,“你疼不疼啊,疼不疼啊!”
“你为什么不包一下伤口?”
他的声音与戏台下的欢呼声一起如潮水般漫进霍去病的耳中,霍去病低头,“不疼,阿言,你不要哭。”
暗红的血痂嵌着细小得几乎看不清的沙粒,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灰。霍彦用银剪绞开与布帕粘连的皮肉,指尖凝着颤,哪怕痛苦几乎抑制不住哭腔,但他的手还是很稳。
“我见过野狼。”霍去病突然开口,他用笑宽慰霍彦,“它们受伤时会用烧红的砂土止血。我用了你的药,比沙土好。”
窗外飘来霍彦叫人炒的栗子焦香,他喉结滚动着错开霍彦的目光,“那些医官太吵了,他们在劝我休息,可我不能休息。”
"所以你还可以带伤疾驰,肿成这样,血流了不少吧。”霍彦摔了药杵,青金石碾钵滚出闷响。他没说话,只是消炎的羌活与三七的苦香瞬间盖过蔷薇露的甜腻,霍去病轻皱起眉。
他不喜欢药苦味。
霍彦强制他去躺下,霍去病看着他片刻,乖乖起身,躺在了小榻上。
刘据趴在雕花门缝偷看,被丹叔提着后领请走时,正瞧见霍去病起身时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霍彦将酒精撒在伤口处,又小心地剔掉腐肉,把血迹擦干,才抹上药粉。
戏台上正唱到八百骑破敌,琵琶弦铮铮如铁马冰河。
霍去病脊背骤然绷紧,肌肉起伏如祁连山峦,却仍挺直如松。喉咙里滚出半声闷哼,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不用阿言的麻沸散,所以生扛。
霍彦把自己平日用的安神香点上了,霍去病却摇头,“晚上有宴。”
霍彦背对着霍去病,神色不算太好。
“今天,明天,直到你的伤口长好前,神仙老子来了,他都得给我滚出去。”
戏台上正唱到河西大捷,琵琶声裂帛般撕开凝滞的空气:"纵马踏破贺兰山,汉家儿郎血未寒——"
“你转过来,我们说说话。”霍去病忽然轻笑,指尖摩挲着袍角干涸的血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绢帛屏风上,与屏风绘着的山河融作一处,“这曲子里少了八百匹战马的哀鸣。阿言可知,被弯刀划伤时,人最初是觉不出疼的。”
霍彦起身,喊丹叔。
“把那个栗子给我拿一盏。”
香烟被风掀起,青烟掠过霍去病身上交错的伤——有道箭痕自左肩斜贯腰际,像条赤蛇盘踞在象牙色肌肉上,他的眼皮发沉。
“阿言。”
放天灯,我想看。
霍彦从鼻孔里出气,扭头给他塞了一颗栗子仁。
霍去病的笑直到眉弓。
“你睡吧,我守着你。”霍彦将手放在他额上,轻柔地拍他的胳膊,“灯亮了,我叫你。”
霍去病缓缓闭上眼睛,头无意识的往霍彦身边靠。
霍彦坐在脚踏处,轻柔地给霍去病顺头发。
“肯定是因为那个赵信,我阿兄才要疾驰的。”
他的声音很轻,弹幕却一清二楚,知道了他是一腔恨意没处撒。
[言崽,臣有一计。此计虽毒,但立竿见影。仿个匈奴文风,伪造赵信与李广的"密信",然后传出去就行。]
[大汉在匈奴有探子,匈奴在大汉也有啊。]
[嘿嘿,再添砖加瓦一番,搞个忠臣传,把赵信的事一抖落。]
[只要单于不信任,把他搞到外围汉匈边境,咱们就能弄死他]
……
霍彦冷笑,看了看霍去病,才出去叫了丹叔。
“可主君,赵信那人秋后问斩了啊。”
霍彦笑起来,“那我要他遗臭万年,嗯?”
丹叔点头应是,再多编几部戏的事,他主君说了,那就干。
霍彦满意了,心情稍好。
霍去病醒时,宫里来的人早被霍彦以霍去病累了为由打发走了,顺带着刘据也被带走。
暮鼓在此时震响,惊得满城雀鸟齐飞,戏楼下的欢呼声浪突然拔高,千百盏天灯冉冉升起,将长安夜空染成橘红。
霍去病在房间,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哼起不成调的歌,是幼时姨母哄他们睡觉唱的歌。
霍彦将头靠在他床侧,轻轻为他拢了头发。
“去病安康。”
霍去病笑起来,神采飞扬。
“好!”
霍彦也笑,然后抄起案上的药递到他嘴边,“喝!”
霍去病不想笑了,他不喜欢苦药汤。
第84章 接霍光(上)
霍去病错过了庆功宴, 刘彻倒没生气,只听闻好大儿受伤,赏赐如流水般抬进霍府。
霍彦让人理了册子, 一概收进库房后,就忙着去上朝, 因着酒税改革效果显著, 酒政司现在早已不是个草台班子,大大小小百十号人,俨然一副大司农署手下第一部的风范。
汲黯还是因为嘴臭, 调任右内史去管汉朝宗室去了,霍彦这个新上任的酒丞,每天大大小小一堆细纲要把控。
毕竟一个新衙门,霍彦是需要把规矩都定好的。
但对他来讲,这些不过小事,让他觉得棘手的分明另有其事。
霍府。
“喝药!”
霍彦端着药碗,放在床头小案上,霍去病见到他, 神色一下子由晴转阴,默不作声地偏头。
不想喝,不想喝!
霍彦也不惯他,直接单膝跪上床头,把他双手绑好,捏着下巴就递勺子把嘴里塞。霍去病呜啊一声, 也不能反抗他,生怕把他脑袋撞了, 最后只能任他把药塞进嘴里。
“你要不还是灌吧!”
霍彦喂药间隙, 他被苦得直皱眉。
霍彦从善如流, 直接就灌,灌完又塞药丸,塞完药丸,神色稍和缓了些,给霍去病松了绑,又递给他一碗水,霍去病拿右手接了漱了口,霍彦又递了碗莲子汤,“甜的。”
霍去病不想喝,霍彦就给他剥新调的水果味麦芽糖,“那乖,吃些糖。”
霍去病定定看着他。
“你拿我当据儿哄呢!”
他说完,就抱拳,一幅小爷不吃你这套的样子。
[阿言,你叫他宝贝试试,我家娃我一叫就吃了。]
[阿言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我的个乖乖,生擒冠军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万不敢相信。]
[乖,跟叫宠物一样,这个我懂,闹别扭嘛,你叫他一声乖乖,夹里夹气夸他一下。]
……
霍彦拳头紧握,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努力夹起来,“乖乖,宝贝,药都吃完了,奖励吃颗糖,好不好?”
弹幕哈哈大笑。
霍去病吓了一跳,但是耳朵红了起来。
“你乱叫什么!”
霍彦从善如流,“不喜欢换一个,娇娇,吃糖,甜甜口。”
霍去病耳朵红透了,抓着那颗糖就往嘴里塞。
“你出门不要乱叫,我是阿兄!”
霍彦完成任务后,面色更加温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好,不叫。”
霍去病更郁闷了。
“我是冠军侯,是你阿兄,这个府里应该听我的,你不要还拿我当孩子。”
“嗯,都听你的,我一会儿还要去给舅舅施针。”霍彦喝莲子汤,头都不抬。“霍府你当家。”
霍去病幼稚哼哼。
“那我也去!我都快好了。”
霍彦只是叫人收碗,自顾自的嘱咐家丞。
“我晚间回来为君侯上药,在这期间不准君侯下床。霍府现在除了我,谁都只入不出,尤其是君侯。陛下若下诏传唤,你就找人报我。”
他出了屋门,理了理官服,末了,望着霍去病的方向,笑了一下,眉眼温和。
“给君侯的沙图,兵书都搬过来,你们陪着他说说话,提醒他吃药,注意着不要他动左手。”
说完嘱咐后,他才出门去了一趟卫府后直奔酒业司。甫一进门,他就看见了自己的文书,杜周端坐在案前。
这位续张汤之后以外宽内深,善逢迎的酷吏现在还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笑起来有小酒窝。
酒业司缺人,张汤就荐了这个杜周上来。
“您今日似乎早了很多。”
小伙儿款款起身,往霍彦面前的冰鉴里多加些冰。
霍彦嗯了一声,与他聊些闲天,就处理起政事来。
[杜周,一个比张汤还狠的男人。在他出任大汉廷尉期间,只要是他所主审的案件,株连几十人是常事,一次性株连上百人也属常规操作。当时朝廷诏狱里的在押人员总计超过了六七万人,全国各地监狱里的人犯总数更是增加了十几万人。]
[他也是汉武帝十大酷吏中唯一得以善终的人。在汉武朝善终,牛逼要死。]
[可他好爱,他看阿言眼里有星星。]
霍彦就烦这些乱说的,他偏头一瞧,结果就看见了杜周也在看他。
“长孺,汝看吾作甚?”
杜周没想到霍彦搭理他了,他忙扯出一本《汉青年》,指着其中的一篇发电机始末,那本《汉青年》几乎崭新,可见主人爱惜程度,杜周轻声问,“大人,这是您写的吗?芙蓉绽先生的行文逻辑与您好像。”
霍彦眯起眼。
“什么东西,本官不认识。”
杜周却一副了悟的模样,他是有点探案头脑在身上的。
“您放心我一定不说,那您看您什么时候能把科技西行写完啊!”
霍彦:……,不干滚出去。
杜周把头埋进公务里。
[芙蓉绽和阿言平日里的行文完全不一样!]
[是啊,芙蓉绽狠厉毒辣,一针见血,阿言笔风一向中正宽和。]
[偶尔用字和个人习惯改不掉的。]
[杜周,好大的本事。]
[心细如尘。]
……
霍彦也是觉得杜周一个学法的苗子,往他财务这里送,不纯纯是浪费吗?
然后霍彦就看见了递交给酒业司未缴齐酒税又不愿被收编的私营作坊被杜周用一条条律法把罪定得越来越高,直至倾家荡产。
霍彦自己亲自上,都不一定有他全乎。
好家伙,这是刘彻的特殊人才引进,大汉酒业股份有限公司需要法务。
霍彦默默的把从博士们那边毕业的崽分了一波往杜周那里送,不为什么,羊落虎口,不吃肉也要把毛剃了。
酒业司在元朔六年尾终于完成了酒业的基本统一官营,刘彻也完成了对豪族诸侯的第一次大清洗。
当然,这是后话。
霍彦现在依旧是忙的,不光是忙国事,更是忙家事。没办法,谁家有两个病号,谁也得忙。
话说回来,霍彦当时给霍去病带回家休养后,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他顶着发红的眼眶,拦了卫青的车,给卫青诊了脉。
本来给霍去病诊完脉,他是睡不着,给卫青诊完脉,他是快疯了。
霍去病的伤是重,但他还年轻,气血旺,他不折腾,霍彦上点心就行。而卫青,那是一身暗伤啊,气血两空,那老了,不得疼死!
霍彦顿时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我明明每次都给您熬了药的。”
卫青心虚地不敢看他。
可见药是没少倒。
霍彦的气顶脑门,脸涨得通红。
“等死吧!都等死吧!”
他撩开大将军的车驾帘,喊车夫,“把你家君侯送回去,去霍府要一份冠军侯的药方三碗熬成一碗,给你家君侯灌下去 。”
说完,他跳下马车,一拍马头,要车调转车头。
“我给舅舅告假。”
车夫一时有些无措,然后就听见车里的卫青道,“阿言,不可。”
霍彦于是挤掉车夫位置,自己给卫青送回去了,然后吩咐人叫平阳公主,写了方子叫她看着卫青喝,这才赶着去上朝。
今天的大朝格外安静,排头的大将军无故缺席,冠军侯无故缺席,就连平日不迟到的霍小郎君也缺席。
众臣心下揣测,偷偷看刘彻。
这是陛下终于忍不住一家端了。他们就知道大汉哪有常青树。
刘彻也是一头雾水,仲卿不是说下朝与朕一同去看去病的吗,这是先去了?
霍彦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缓步进殿,为霍去病和卫青告了假,并表示他俩现在在家中接受治疗。
满朝人目瞪口呆。
生猛啊,一人擒住两位将军。
霍彦面色不太好,刘彻只叫人议事,下了朝就拉着霍彦看他的两个宝贝。
霍彦跟着他,骂骂咧咧坐在天子驾上抱怨了一路。
刘彻听着也气不打一处来,两人一块儿杀进卫府,然后就看平阳公主在盯着卫青喝药,一时间也不好发脾气。霍彦给卫青施完针,又是好一番叮嘱。
他将方子写好,亲自交到平阳公主手上后,长身一拜,“朝中事多,我还要看顾我那个不省心的兄长,一切拜托舅母。”
平阳公主就笑,他这句舅母出口,笑容更真挚了些,“哎,你去吧,若是不方便,你只管要你兄长搬回来。家里也不差他一屋。”
霍彦礼貌言谢,语气热络。“阿兄都是小伤,过些日子就不打紧了,重要的是舅舅,他身上暗伤多,我每三天来施针一次,平日里倒是舅母需多费心了。”
平阳满口应下。
她很满意霍彦对卫青的关心。
刘彻的笑也更深,拍他大将军的手,有种跟孩子爹分享孩子长大喜悦的感觉。
唯有卫青木木的,袒开自己的衣衬,指着纵横着伤疤的前胸及后背,道,“可我没伤,以前的伤,早已经好了。”
作为一个家庭医生,霍彦现在一听到早就好了这几个字,头就疼,他的面容狰狞一瞬,然后考虑到平阳公主还在,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了,柔声道,“舅舅的外伤好了,可心脉处暗伤也是要人命的。舅舅还是要将养的。”
所有人都满意这舅慈甥孝的场面,唯有卫青被他这个调子搞得浑身不自在。
“阿言,你好好说话,怪吓人的。”
霍彦把狼皮褥子给卫青掩好,在他耳边用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骂道,“舅舅,你就给我整霍去病那死出!”
卫青一下子笑起来,在刘氏姐弟的疑惑注视下,缓缓饮下汤药,道,“阿言乱说,我不怕喝药。”
刘彻的笑容满面,平阳公主也笑。
霍彦给他塞了包奶糖,得了卫青一个赞许眼神。
“羊乳的?”
他嚼嚼嚼,“嗯,羊乳的。”
他不怕喝药,但他爱吃糖。
霍彦想到这就叹气。
阿兄就是太随舅舅了。
元狩元年,秋,霍府。
西墙根新移栽的二十株棠梨已结了青果,霍彦特意让那潘黄门的侄儿做了引水竹渠。晨露顺着竹节滴在树根,惊起在旁边打磕睡的小漂亮,小漂亮嗷了一嗓子,扑进霍彦怀里。
酒业改革大成,为防豪族诸侯们报复,霍彦跟汲黯前后脚辞官,不同的是汲黯被彻底放弃,而霍彦只是被刘彻安排着回去做侍中。
他这侍中也就名义上的,真正干的是医官兼卫青的政务代办,以及卫青分出来的霍去病军务代办。
霍彦不代办不知道,一代办才知道他舅舅多累,朝廷跟刘彻像吃干饭的,啥都要他舅舅处理,这不累死!
刘彻这是找到一个,猛猛用,是吧。
霍彦想的没错,刘彻就是好用,库库用,霍彦现在都没心思想他阿兄怎么死的了,他现在就觉得大家都是被累死的。
什么破制度,朝廷人才多,但基础性官吏在哪里,公务员不够,你倒是招啊!
太学吃干饭的啊!董仲舒搞的什么玩意儿!不行就换人!
他边骂边干,跟着卫青和霍去病库库干,干得刘彻眼越来越亮。
新的牛马,还是纯血的家生马崽,刘彻高兴坏了。
但霍彦提出的军队素养问题,要求百人小队配备一名政委负责生活的奏折,被否了。
汉代实行全国皆兵的兵役制度,男子年满二十三岁,就开始承担服兵役的义务,直至五十五岁。在这期间,每年农闲时接受军事训练,正式在军队中服役的时间为两年。其中一年在本郡服役,另一年调守京师或是戍守边疆,要素养干什么,那跟酸文人似的,战斗力都不怎么样。
霍彦就与刘彻说,说他厂里的那些工人家生活好了,孩子就多,其中不少孩子还读了书,他养不起,打算把这些人往军队里送,要他们吃些沙子锻炼锻炼。
刘彻心道不就是征几个有文化的兵吗,阿言把人送去就送了,反正谁嫌兵多。
然后霍去病就收到了他幼弟给他的一万精骑配的一百督导员和人手一本霍彦根据弹幕提示编的《如何做好一个政委,从入门到精通》。
刘彻美其名曰,锻炼就到最好的地方。
为首的被霍彦叫带队老师的人笑得人畜无害。
“君侯,这些孩子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行。”霍去病点头,对霍彦安排表示满意,然后就听见夏侯始昌大着胆子道,“霍大人叫我跟着您。”
霍去病无言,这是派人来看着他了。
他把夏侯始昌安排在离自己最远的营帐,然后霍去病喜提霍彦亲自出马特殊待遇。
霍去病这半年上不了马,打不了马球,踢鞠球都不是第一了。
他不开心,但他发现这些督导员好像真的有用。
晨雾未散时,督导队的铜铃已响彻辕门。百名青衫少年带着人列队校场,席地而坐。
霍去病掀开帐帘时,正撞见夏侯始昌在教士卒认字。细沙垒成的阴山模型上插满小旗,每面旗都系着每一个将士的姓名木牌。最年轻的督导员跪坐在沙盘旁,用特制的炭笔记录着,“戍卒李二郎,父殁元光五年马邑之围,母织葛布供弟读书世系忠良之士。”
一个士卒大喊,“李二郎!我是李二郎!”
士卒们笑成一团。
“这是什么?”霍去病挑眉。
霍彦跟在他后头,“早课。顺便做个思想摸底,知兵如知医,须先望闻问切。”
他顿了顿,又道,“你手下就连收的匈奴人都挺正的。”
正的发邪,全TM为了砍匈奴人发财升官,购田娶媳妇的,还有单纯觉得霍去病牛逼的,就乐意跟他。
霍去病偏头,“没有匈奴人,入汉军,就是我的兵。”
霍彦轻笑,“再好的东西都是锦上添花,唯统帅的个人魅力才是队伍的灵魂,兄长的队伍灵魂很强大。”
霍去病接了他那句夸。
霍去病治军严明,军纪如山,说白了,他养的就是狼,而他做的就是狼王,他这是刺头的窝。
可那些督导员就像清油一样,迅速融了进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狼们好像更听话了,使着更应手了。
具体的就是一日演练,校场上骑兵突然骚乱,原是两匹敌对的战马因抢水厮打,连带撞翻了刚筑好的箭垛,若照平日,他的那群凶狼崽不打得头破血流,可是今天就出现了两个青衣少年,分别给这两匹马公平分了水,然后又不知说了啥,他那些兵们就眉开眼笑了,演练结束后顺带着把箭垛累好了。
赵破奴都咂舌,“这是我的兵?这群小子啥时候这么听话了!”
霍去病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他的兵听话更好,他指哪打哪,就能赢。另外他更高兴的是,这群人再也不会用打仗斗殴的事来烦他了。
“阿言,你手上还有多少这些督导员,全给我。”
经过近一年的强制性休养,霍去病和卫青的身体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卫青送来的西域葡萄藤攀着青竹架,霍彦正看着葡萄藤跟着卫青发愁,“怎么不结果呢?”
霍去病舞剑舞得虎虎生风,他特意换上窄袖胡服,鹿皮护腕紧裹着愈合的箭伤,腾挪间仍见漠北风沙的凌厉。
“不用,你那边效果不错,我问阿言把人都要走了。”卫青笑起来,帮着霍彦给葡萄苗扦插,“一百人配一个还多呢。”
霍去病收剑,利落得挽了个剑花,顺带用剑锋挑起漆盒盖。盒中蜜饯应入眼帘,他反手捏住最圆润的那颗青梅,眉宇间尽是少年意气,然后酸得捂牙。
“好酸!”
霍彦把食盒盖上,“卫长有孕了,喜酸。曹襄求到我这里,这些是我给卫长挑的。”
霍去病哦了一声,语气中全是对曹襄的嫌弃。
“他就会找你。”
卫青转过来,给了他脑袋一下。
“一天到晚的,连妹妹的东西都要抢。”
“我吃一颗梅,赔她颗梨。”霍去病没躲,笑起来,然后用剑锋忽指梨树最高处的青果,惊起宿鸟扑棱。霍彦继续看葡萄苗,然后就看霍去病如鹤掠空,他正疑惑呢,就被兜了一身梨叶,“霍去病!”
青梨轻巧坠入漆盒时,霍去病跳下了树,迅捷得像只黑豹,他浑不在意地甩甩手,剑柄挑起霍彦腰间玉珏,“这般丑的玉,哪来的,莫不是陛下新赐的?姨父眼光不好。”
卫青也点头。
“比起去病上次拿的,差远了,陛下就喜欢素净的。”
霍彦把着这块上好的水苍玉,叹了口气。
“是阿襄的谢礼。”
霍去病挑眉,卫青也嫌弃不已。
二人异口同声道,“他送这么丑的玉,他想干什么!”
霍彦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舅舅和他阿兄不收礼了,因为压根儿没送到心坎里。
他也无力争论好不好,只继续研究他的葡萄。
“去病,阿言。”良久,卫青道,“据儿立太子时子已久,今年就要入主东宫了,陛下说要把伉儿他们接进宫伴着据儿念书。”
霍彦和霍去病闻言顿时笑得如释重负,“师傅们终于不找我们了。”
卫青再也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是啊是啊,陛下想不开啊。”
天知道,卫伉他仨有多皮啊,一般人都制不住。
这仨小子念一个时辰,霍彦得坐在后面坐一个时辰,就为了防他们仨个偷跑。同理,他们上骑射,卫青和霍去病也得跟一个时辰,因为一个不注意这仨就要干架。
爷仨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恨不得现在就给这几个小子打包送走。
然后霍彦就问,“就咱家的人吗?”
卫青摇头,“张家的那个贺儿,公孙丞相的孙子,还有别的人家,总之满打满算二十多个,另外,你姨母说咱家除了你俩,其他的小的小,没才的没才,伉儿他们又太小,难保这些人压主,作主想把敬声送进去。”
霍彦想起公孙敬声被他放出去后又被他阿兄磨了半年还是故态复萌的纨绔样子,直接道,“不怕他因教坏太子被砍,姨母就接呗。”
霍去病皱眉,“荒谬,这些孩子进宫前,家中长辈谁不教诲,谁又敢不顺太子。”
卫青笑起来,“对啊,所以我说敬声若去,那伉儿他们就不去了。”
霍去病的面色顿时不好起来,“要不还是要敬声去吧。”
[宝宝,言,光儿!]
[光儿,你忘了打算要光儿去伴读的嘛!]
[嘿嘿,光光,稳了。]
霍彦眼波流转。
“咱家再挑个适龄的好孩子送进去便是。”
卫青扶额,“家里哪来的好孩子。”
说句凄凉的,他家全是皮孩子配不学无术的纨绔。
霍彦笑笑,“霍仲孺有一子,正好适龄,我去看看,反正都是要去的,若是好,我带来让他跟着据儿不正好吗?”
卫青沉吟片刻,才道,“阿言,你这是要那孩子一步登天。”
从小吏子到未来天子的伴读,简直是一步登天。
霍彦羞涩一笑。
“我与阿兄这般聪明,那孩子想来不差的。”
霍去病吐槽。
“你给霍仲孺白送东西,是肯定要捎点什么回来的,我只盼着这孩子不吵。”
[去病对阿言的了解一清二楚。]
[hhh。阿光可不吵。]
[光光可棒了。]
[大汉的管家,汉武的继承人。]
[彻儿真正的继承人!]
[国君虽亡,汉政不亡。]
……
霍彦轻笑不语。
不是的,是我愿意拿这些东西给霍仲孺,因为霍光值得。
不是交换,是感谢,谢他让他爱着的很多人毕生心血没有白付,谢他让人虽亡,而政未亡。
第85章 随我走
霍彦和霍去病决定下月去平阳县见亲爹的消息不迳而走, 最先不满的是主父偃,他是真喜欢霍彦,也是真混。他当然知道霍彦就是走个过场, 但他不认为霍仲孺这样的阿翁值得霍彦大张旗鼓地特意去一趟。
“什么时候去不成,你到哪日去那里办事了, 顺道拐一下, 便也算是见了。”他穿着薄丝素纱制成的衣衫,跷着二郎腿,躺在榻上, 袒胸露乳,斜着脸叫人给霍彦上放在井水里沁过的瓜果。
天气热,霍彦也穿了一身素纱襌衣,轻薄的很,他自己拿了把纸扇子,给自己扇风,“难得躲个清闲罢了。”
主父偃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而后抢过他手中扇子,给自己扇风,他抢的动作弧度大,一不注意走了光,露出胸口。霍彦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把衣服理好。主父偃这回揽着他笑, 一口一个乖彦儿,霍彦无奈, “热。”
主父偃不松, 只是反复看这个扇子, 然后笑得大声。
这扇是好扇,骨取象牙制成,质地细密坚实 ,触手温润,轻击还有金石声。扇骨宽窄均匀,线条流畅自然,开合间,扇面是霍彦最爱的洒金宣,中间画了枝春杏。一旁的字却苍劲大气,与这个画作半点不搭,最重要的下面那个红玛瑙坠子,大的出奇,艳的也出奇。
这把扇子不像霍彦平时卖千钱的那些清雅模样,只能说是大俗。
但主父偃完全不是因为这个不搭而笑,他笑是因为,他把大玛瑙坠子解下来,明日张胆放手里,霍彦都不吱声,这是有求于他啊。
他将玛瑙收在袖子,等霍彦开口,然后他听见霍彦的声音,直接瞪大了眼睛
“酒政一事,我错信那些豪族,拖累天子名节,乃一罪臣,非得战功,不可入朝。”
他要去随军!
他的目的己经显现,主父偃把玛瑙退给他了,连扇子一起,他一个都不要,“你小子不想活了!”
谁不知道刘彻早已经为霍彦腾出了搜粟都尉的位置,谁敢逆刘彻的意来!他霍彦就是任意妄为。
屋子里头,阳光正好。外面的声声蝉鸣撕裂凝滞的空气,主父偃盯着霍彦耳坠闪亮的玉挂,那抹孔雀蓝在穿堂风里晃出碧色的光斑,“你可知搜粟都尉年俸两千石?老夫像你这般年纪还在燕赵饿得嚼草根!你糊涂!去打匈奴有什么好的!你能活着吗!”
他突然动作,盏中桃块被袖子带着滑落在案,霍彦移手躲过飞溅的汁水,素纱襌衣也沾上了些许。
“我与舅兄皆往,只盼大人替我看顾家中,彦拜上。”
少年委地行礼,脊背笔直。
窗外槐影忽然晃动,恰如老臣颤抖的枯枝般手掌。
霍彦挑中了主父偃,他目光灼然,膝行一步,扶住主父偃的手,周身洋溢着昂扬生气,“你信我,我若往,可救万人。此行,我必去!”
主父偃不太相信有人生来神异,但谁让他是霍彦,良久,他摆手,“你若是走,你就算不说我也会帮你照顾家里还有你提的那个孩子。”
霍彦麻溜的起身,摸了摸肚子,手搭在主父偃肩,笑得张扬。
“老头,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我饿了,你给我来些酒,我要浮光。”
主父偃也笑,让人给霍彦和他上吃的。
霍彦与主父偃推杯换盏,两人同坐一席,兴起时霍彦端盘子拼桌,与主父偃勾肩搭背,臭味相投,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席间不停地哈哈大笑。
“老头,我说过,我是要青史留名的!我,未来三公!”
“还没墨团大,牛都吹破天,你怕不是找那个跟着你的小子写的假史。”
“你,哈哈哈,那也是史。”
……
这顿饭从午间吃到快要宵禁,吃得两人醉了酒又睡了一觉才算歇着。
霍彦脸红通通的跟同样醉醺醺的主父偃互相搀着出府,他踉跄着踏上府门挥手,“嘿嘿,老头,不送,不送,我有人接!”
他说着露出两分骄傲姿态,溜溜达达,三步绊作一步往前走,然后扑腾窝在了府前的空地上。
主父偃毫无同情之心,他虽醉得不清,但也不妨碍他在府门前指着霍彦笑话,“嗐,跌了!哈哈哈。”
霍彦一骨碌就起来了,他拍地,两只宽袖子像大扑棱蛾子,红扑扑的脸颊绷紧了,“老头,你敢笑我,我阿兄是谁,你出门打听打听!”
主父偃笑得更大声了。
“我怕过谁,你阿兄谁,说出来,我见识见识!”
霍彦气得不清,拨地就起,不服就干。
然后他俩个醉鬼就开始互推。
霍去病来的时候,霍彦和主父偃被查宵禁的宿卫一左一右拉着,俩祖宗还在互骂,那宿卫的小统领是霍去病的部下,扶着霍彦,一口一个小霍兄长,歇歇吧。乍见到霍去病,如蒙大赦,连忙抱拳施礼。
“将军。”
霍去病摆手,示意交给自己。
霍彦已经杀红了眼,捋袖子跟主父偃要干起来,见到霍去病拦自己的手,上去就是一甩,“你拦我干啥!”
爹的,碍事儿!
“干啥!”主父偃也眯着眼睛,“我俩干架呢!”
面对两只扑棱蛾子,霍去病好脾气地笑了,只是怎么看怎么诡异,在宿卫震惊的目光下,他手起刀落捏晕主父偃,把霍彦往肩上一扛,就翻身上马。
“阿言今日醉了酒,给你们添了麻烦,明日等他酒醒,我叫他请你们饮酒。”他立于马上,天人之姿,就是肩上不断挣扎的长条有点出戏,他指着主父偃与主父偃的家丞道,“先将大人送回去吧,阿言唐突,是我这做兄长的管教无方,若得空闲,去病必登门致歉。”
宿卫和家丞哪敢不应,只得连连应是,主父偃的家丞也打起客气话。霍去病为霍彦又找补两句,这才打马离开。
他的面色甚好,很明显他是因为抓住霍彦的小辫子感到开心。
这回阿言可管不了他了。
他哼着歌进霍府的门,霍彦挣扎乱动,他酒没醒,只是觉得倒立的姿势不舒服,他从不是个屈服的人,直接把自己扭成了蛇,寻找舒服的角度。
“你快放开我!”他喃喃自语,酒气扑鼻,“不然我叫我阿兄打你!”
他说完话后难得茫然无措,左右四处张望,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霍彦显得有些惊惧不安,霍去病只好给他放下,霍彦软趴趴地站不住,像滩水似的,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抬头看见了月亮和月亮下含笑的霍去病。
暮夏月光漫过霍府庭前的青铜冰鉴,将霍去病胡服上的金线虎纹浸成流动的银波。檐角占风铎被夜风惊动,惊起芭蕉叶底藏着的流萤,点点碧光掠过霍去病腰间的螭纹玉带钩。
恍见春台月明,天人临凡。
霍彦歪在青石阶上,偏偏头,就笑,一笑唇边小红痣若隐若现,像朵临寒还扑簌簌开的红梅。他吹了声口哨,声音响亮,模样轻佻,“小哥哥,好看的嘞!”
他喜欢好看的人,霍去病赏心悦目,他一时起了兴致,挣扎坐起,又笑,“小哥哥,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哥哥是什么? ”霍去病挑眉,摸了摸霍彦的头。
汉时没有哥哥的说法,当时人们用“兄”“长兄”来称呼兄长,亲近些的如霍彦对霍去病就叫阿兄,但叫哥哥的情况较少,甚至没有形成固定的特殊含义或用法。所以霍去病有些疑惑,但并不是很多。
“帅哥哥,帮我个忙怎么样?”
霍彦的视线不经意地顺着霍去病肩上的云纹下滑,勾住玉带钩上的红色珊瑚珠,便让他摸了头,他也扯着霍去病战袍下摆,柔声央求。
霍去病迁就的单膝点地,膝甲与石板相击,发出清响。
“你说,我帮你。”
霍彦支起身,有些不好意思,“你收留我一下,行吗?”
霍去病轻笑颔首。
“好。”
霍彦也笑,取下自己的红珊瑚耳坠,放在他手上。
霍去病有那么一瞬觉得他幼弟酒醒了,他嘱咐人给霍彦熬醒酒汤,顺带接了耳坠,然后领着霍彦往霍府里走,把他领到了家中的小湖旁边。
霍彦却停了,蹲坐下来摸水,一时大喜过望,他晃悠悠弄水,看得霍去病心惊肉跳,他把霍彦的脖领子揪住,在霍彦疑惑的目光下,轻咳一声,让他继续玩。
霍彦拨弄半天的水,任由清凉的水淌在修长掌心,良久,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
霍去病的眉头皱起。
醒酒的汤药是这时送来的,他将碗递到霍彦唇边,霍彦只摇头。
他摇晃着身子,若非霍去病拉着,早掉水里去了。
最后霍去病只好捏着他腮帮子,给他把醒酒汤灌了满肚。霍彦睁大了眼睛,偏头想避开,最后却实在拧不过他,只得全咽了下去。
霍去病把药给他弟灌完,就准备哄他弟去睡。结果看见了少年防备的眼神和月光下若隐若现的牛毛针。
霍去病啧了一声,觉得今天是哄不好了。
只是这次没想到霍彦一个暴起,猛地咬住了他手腕,霍去病眉都未动,霍彦气急,咬得更紧了,口中含着肉,含含糊糊道,“你们都骗我!我咬死你!”
霍去病默了一瞬,“没人骗你。”
霍彦磨牙,威胁,“闭嘴!我被人骗没骗,我自有分寸!”
霍去病看着他弟光磨不咬,也是没了脾气,“那你什么时候去睡?”
霍彦抬头看月亮,然后牙齿死死巴住霍去病。
“等人来接我。”他混沌的脸子里只记得会有人来接他回家,他皱眉,耸耸鼻子,“我不喜欢一个人,而且天上好多字,好吵。”
霍去病笑。
“好。”
夜深露重,月光柔和。
霍彦缩在小湖边睡成一团。
霍去病悠闲地自己弟弟拦腰抱起,而后像麻袋一样挑在肩上,扛了带走。夜风掀起垂挂的竹帘,露出房内新制的农具图。霍去病的发梢扫过屋内陈列的耧车模型,青铜齿轮在月光中泛着幽蓝。
“哥哥是我吗?”他在床头给霍彦脱衣服,把霍彦的口水印擦在霍彦衣服上,随后坐在床头,轻道,“是阿言被人骗了吗?”
没人回答他,但他会逆推,他细数能骗霍彦的人,最后认定了人,难得有些沉默。
良久,他下了断定,道,“一定是姨父。”
霍彦完全不知道他的撒酒疯让霍去病开始反思自己,他只知道他腰疼。
“哪个王八犊子打我了!”
一大早,他就揉脖颈,然后昨天没敢吱声的弹幕数百条提示一闪而过,他面色一红,呼吸急促起来,最后他拍案而起。
“天神老爷,我哥竟然敢把我当麻袋扛,倒反天罡!”
他飞奔向卫府,与公孙敬声撞了个正着。
公孙敬声看见霍彦那张脸就想起曾被霍去病提起来打的经历,立马跳开了。
“嘿嘿,”他搓手,讪讪道,“那个我阿翁生了,我走了哈。”
霍彦目送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一头雾水。
“公孙伯父有喜,怎么不叫我去诊脉?”
[爹,有没有可能男人不会怀孕?]
霍彦啧了一声,眼珠子转了一圈,“那他在躲我,他为何躲我?”
[呃,不知道耶。]
霍彦摇头叹气,“你们也就能跟我混了,换成我那师弟,只会说依着逻辑来讲,你们没甚用处,活着干什么。”
弹幕震惊。
霍彦成功吓到一片,笑盈盈,跟着卫少君,卫步,卫广还有一大家子吃饭,吃完饭,听了会有关去认亲的念叨才走了。
他告状也不往这边告,单纯就是吓一吓他阿兄,报复一下他阿兄扛他。
结果霍去病是往卫府来了,但是是带着浩浩荡荡十几辆车马过来的。
武力超群的冠军侯在顶前驾车走,身后领着自己的亲卫,赵破奴完全不拿自己当个列侯,呲着个大白牙,见到霍彦抱了个拳就蹦下车上来咬耳朵,他对霍彦直言不讳,“将军冒犯陛下被罚了一年的俸禄,陛下还说要他滚出长安呢,哎呀,彦兄,咱们走吧,去别处躲躲。”
少年兴冲冲的言语中全是幸福。
霍彦与霍去病对视,霍去病心虚的移开眼睛,撸他的小漂亮,只道,“上车吧。”
赵破奴和身后的少年们依旧呲大牙,喜庆的不像被罚,倒像是组团娶媳妇。
这是闯祸了吗?
卫家人不明所以,齐刷刷看向霍彦,霍彦看霍去病,霍去病就撸猫头,不与他对视。
他能说他为阿言问姨父要钱,姨父恼羞成怒,坚持不还钱,还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嘛!
他不能,他可是冠军侯,这事光彩吗!姨父不要脸,他还要呢!
离开就离开,姨父蛮横不慈,他才不带阿言受气呢!
他要离家出走!
霍彦摆了摆手,说他们是今日启程去平阳县,这才把卫家人给忽悠过去,他迅速蹬上马车,捏着霍去病的脑袋,强迫他看过来,“怎搞的,你被抄家流放了?”
霍去病不回答,就抿唇搁车把边撸小漂亮的大老虎头。霍彦也懒得搭理他,反正霍去病憋不住三个时辰,总会跟他说,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他径直撩开车帘准备进去坐一会,结果硬生生卡在车外了。
里面坐着的家丞正因着霍去病给他驾车太快瑟瑟发抖,手中还护着锅碗,见到他时却还是下意识的笑得一脸褶子,“郎君金贵,君侯担心吃不惯,就把小人等也捎上了。”
霍彦往车里面看,好家伙,连家里结不出果的葡萄藤都薅过来了,霍去病哪里是离开长安,这是打算移居平阳县了罢。
他挑眉,这真被流放了?
[不是,这么全是流放宁古塔了吗?]
[去病是不回来了吗?葡萄藤都移了。]
[好家伙,家里啥都没了吧!]
[去病干啥了!]
……
霍彦看着弹幕越看脸越黑,他脸颊抽了一下,而后默默把帘子放下了,坐在车前,依在霍去病身边,唇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流放好啊!驱逐出长安好啊!他正想不到怎么偷懒呢,长安有甚么好耍的!
他不吱声就笑,霍去病也不敢吱声,就偷瞥他,然后一股脑儿驾车,迎着夕阳领着车队出长安。
他们俩各有心思,等马车驰出长安有一里时,霍彦突然大笑出声。
“快走快走快走。”他站起身冲后面的车喊,宽袖子鼓满风,像只振翅的蝴蝶,“一会儿天黑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说罢他挤过霍去病,自己扬起马鞭,驾着车一溜烟地跑。
所有人闻言都哈哈笑,紧随其后,空气中都带着快活的意味儿。
霍去病这才开口,他平生刚直,从不在背后言语旁人,此时却突然道,“姨父有错!”
霍彦笑起来的脸绷不住了,直接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说啥?”
霍去病抱剑在胸,倚着车厢,“我昨日问过桑大人,你为姨父收谷填仓的钱姨父还没还,姨父这是仗着年纪大就欺压你。”
他平时示人冷肃,不多话,心高气傲,可到霍彦身边全是话,他红唇一张一合,说出一大段我不在,你受委屈,然后扬声总结,“你别委屈,我们不回去了,谁都不能让你受气,哪怕是姨父也不可以。”
霍彦原本不明所以的脸一怔,而后笑又回来了,他叉着腰仰天长笑,引得雀鸟惊飞。
“那你替我抽他了吗?我老想抽他了。”他笑够了,问霍去病,霍去病摇头,一脸严肃,“我骂他了。我让他少拜神,时刻记得自己欠钱,给你攒钱。”
霍彦心满意足,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世上只有哥哥好。]
[有哥的孩子像块宝!]
[明月高悬独独照我!死丫头,好大的福气。]
……
霍彦问过才知道霍去病没被贬,也没被流放,驶离长安的途中,霍彦甚觉遗憾,他还以为流放呢,给他整激动了。
车驾驶过咸阳故城,他们一行来回十几辆马车引得人注目。
渭水南岸三百架木制踏碓沿河排开,官酿酒坊的匠人正踩碓春捣酒曲。土墙上摆的《百病图》被柳影切割,绘着醉汉模样的简笔小人旁,工整写着“日饮不过三爵”。来来往往的褐衣官吏挎着柳条筐穿梭其间,将热腾腾的酒糟分与贫户。
赵破奴跳下车,要去买酒。一身皂衣的椎酒官将酒液奉出,一抬头瞧见了不远处等人的霍彦,他比旁人更蓬松的毛都要炸起,暖乎乎的阳光落下,他把酒盛了两大勺给赵破奴他们装满,才把手中的勺柄放下交给其他的小吏,自己兴冲冲地跑到霍彦跟前,“小爹!”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所有人都像霍彦他们的方向看去。那些麻衣百姓都露出了畏惧神色。直到一个老匠人对着霍彦冲他们道那个就是他们主君。那些百姓的神色就变了,他们不知道霍彦是谁,但他们知道谁让他们喝上了这最便宜的酒,是谁将酒糟免费发给他们喂牲畜。
霍彦正与霍去病说话,这毛乎乎的脑袋猛然出现在视线中,霍彦下意识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小可,你在这里可好啊!”
小可给霍去病也施了礼,才在霍彦招呼下蹦上马车,往他怀里扑,挨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您是来看我的吗?”
霍彦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欲渡黄河,所以从这里走,一会儿还得赶路呢。”
小可失落地耸肩,“不多留一会儿嘛?”
霍彦正欲摇头,霍去病却连连点头,劝道,“明天走吧,阿言。”
霍彦不知道霍去病卖的什么药,但不妨碍他纵容。
“那麻烦小可了。”
小可欢呼一声,迎他们进酒坊。
霍彦跟着他进去,一路上得了百姓们的感激视线,他温柔的笑,哪怕身后跟着霍去病的亲兵,也引得百姓们敢跟他多说几句。
霍彦很高兴,他让霍去病先进去,他跟着百姓们说得热火朝天,没让一句话落地上。
霍去病没走,就坐在一旁看匠人制酒。他与霍彦长得像,有的百姓大着胆子问霍彦,“那位是?”
他小心翼翼的指霍去病。霍去病哪怕再克制,那一身战场上来的血气一打眼就能看出来。
霍去病也查觉到身后视线,他本欲向后看,就听到霍彦道,“那是我兄长,你们没听过霍将军八百骑夜袭俘三千匈奴的戏吗?”
他开心地扬眉,“他就是霍将军,他是打匈奴人的大英雄!这些跟着他的都是打匈奴人,守护咱们平安的!”
百姓们也没想过那戏文里的神勇将军就在他们面前,还这般年少。匈奴人是如何的凶悍难打,汉武朝的每一个百姓都知道。故而他们情不自禁的发出感慨,“大英雄!都是大英雄!”
他们不会太多词,只反复重复着霍彦的话,但更显真挚。
霍去病不回头了,他掩饰不住自己的高高扬起的唇角。
赵破奴他们也是克制不住笑。
他们是大英雄!
夏侯始昌也笑,他捧酒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霍彦身上。
江公说的是,霍小郎君是好郎君!
[比真金白银还真。]
[我军,战无不胜,都是大英雄。]
[打匈奴为封侯,打匈奴也为国。]
[也许一开始没想那多,可今天以后出征时就会想起来了。]
霍彦他们第二天走,小可依依不舍,被赵破奴摸摸头,赵破奴那不要脸的兵油,逗趣道,“那伯父留下陪你,大侄儿!”
小可让他走。
霍彦嘱咐小可几句,才笑着上车。
车不过驶出百米,就被一群老翁老妪拦住了车驾。
霍去病停了车,那为首麻衣老妪把一块包的严实的黍米糕塞进了他怀里,她身后的老人们也把怀里的叶包给赵破奴他们。霍去病沉默接了。
那老妪笑起来很像卫妪,很慈祥,她道,“昨天看小郎君爱吃,今早咱就蒸了些,还好赶上了。将军也可以尝尝。”她说着,把一个鸡蛋塞进霍彦手里,“用酒糟喂的母鸡,小郎君尝尝。”
霍彦笑着点头,下车让小可派人送他们。
等人群都散了,霍去病才打开纸包,金黄的黍米并着粟铺在深绿发开的苇叶上,露出糕面上用红枣压制的漂亮纹路,歪扭得不成样子,霍去病盯着好久,才发现隐隐约约是个吉字。
老妪不识字,以为这字是纹饰,她想着郎君金贵,才铺了这一层。
霍去病给霍彦分了一半,尝了一口,软绵绵的,微微甜的,带着红枣的甜润与苇叶的清香。
他又吃了一口,良久,他冲啃糕的霍彦道,“我是阿言的兄长,才能有这般口福。”
霍去病是会夸人的。
霍彦在啃糕的百忙之中抬起头,毫不客气地应下了。
“这才到哪儿啊!”
[对啊,还没到黄河那边呢,到那里我家崽子是豪侠中的豪侠!]
[去病你到那里,用那张脸吃饭都不用给钱!]
[我家阿言大佬!]
[这一程都不要钱,上赶着有人邀你们。]
……
霍彦他们又行了几日,午时过新丰,峭壁千仞的潼关甫一进入眼帘,霍彦的笑便溢满于面,他忽叫停车驾,深衣掠过开满紫云英和车前草的河滩。他仔细观察对岸石壁上洪峰留下的水痕,然后轻笑的揪了一把小紫云英。
峭壁间的青铜绞盘利用高度差嗡鸣着将石料运往山顶,田埂里处处可见的水车,这些都是霍彦曾设计的,包括那山腰处减缓水流速度,防止河岸被冲刷侵蚀,增强堤坝的稳定性的埽工。
监工的老者见到了这贵公子,霍彦当时太小了,现在又长开了些,按理说,没人认得出来他,可是这个老者还是在他抬眼微笑的一瞬间认出了他。那个老者再见他时,红了眼眶,喜极而泣,他像是在报着喜报一样对霍彦讲,“郎君,您回来了,黄河已经很多年没决堤了。今年的桃花汛也没有。”
霍彦点头,他望向这当年让他掉光了头发的埽工,依旧如当年般稳定,眼眶也红了。
那些运石的工匠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们也认出了霍彦,所有人冲霍彦深拜,行了大礼。
一瞬间,霍彦觉得此生足矣,他回拜回去,“谢诸君多年坚守,方有今日黄河无患。”
[阿言,你真的,我吹你一辈子。]
[呜呜呜,咱们的辛苦没白费。]
[埽工一般是用梢料(如柳枝、芦苇等)、土、石等材料,通过特定的捆扎、堆叠方式修筑而成,是一种较为灵活且能快速实施的水工结构,在多沙河流治理中效果显著。我们当年选对了。]
[水门控制水流的流量、水位,埽工加固堤坝,还有风陵渡的杀势引流,阿言,或许真的会保黄河百姓好多年。]
……
霍彦离开潼关时,附近黄河沿岸知道消息的百姓都自发送他,当年他匆匆而回,现在黄河百姓们拉着他的手,一口一句小郎君,黄河没有决堤了,水车也好用呢。
霍彦嗯嗯点头,用力回握他们的手,推拒他们的东西。
[当年的安史之乱爆发时,长安附近的百姓也这样送唐玄宗饭食,担忧他们的圣天子。]
[什么玩意儿。]
[我说阿言可为圣天子,称帝吧。你哥在这里,叫他做兵马大元帅,征兵裂土!]
[造反,桀桀桀!]
霍彦难得无言以对,“被杀时,别找我给你们缝头!”
众弹幕:哈哈哈。
他与弹幕有一句没一句的绊嘴,然后在潼关西部遇见了山匪,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哥领人飞出去了。
长安。
长安现在乱成一锅粥,可以趁热喝了。
霍去病带霍彦跑了,等刘彻发现时,令人追都追不上,霍去病一路也没报什么郡守,导致派的人连霍去病去哪都不知道,只能兵分十几路。
刘彻气疯了,叉着腰搁椒房殿发脾气。
“你的好外甥,朕就说他俩句,这就离家出走了!还说不得他了!”
卫子夫低眉顺眼,温和一笑。
以往刘彻到这就不生气了,但今天不一样,卫子夫看见刘彻肉眼可见的愤怒,随即他听见了天子暴怒的一句话,“阿言也跟他跑了!朕的阿言,朕官都找好了!人没了!”
天子愤怒的吼声在椒房殿久久回荡。
“阿言跟他跑了! ”
卫子夫的心都扭成了一团,因为面上不能展示自己的无语,只能在心里扭成一团。
刘彻他跟太阳一样,温暖时是真暖,烫时是真烫,他这几天成日的折腾,看谁都不顺眼。
众大臣受不了了,连刘据也受不了。他连天加夜逃到卫府请卫青。
而此时的卫青悠闲看葡萄秧,时不时从葡萄里掏不断扭动的青虫,把胖青虫放进自己的小盒里,就坐在凉亭里喂虫。
刘据风风火火来,说了一通。
心大的卫将军才反应过来他俩大外甥好像很久没来吃饭了,但也没事儿,孩子大了,出去玩嘛。
若是霍彦一个人去,卫青会有一点点的忧心,但有霍去病,卫青又看虫子了。谁干得过他家去病啊。
他邀刘据来看虫,“没有人敢惹你去病兄长和阿言兄长的。”
他说着,还自觉有点小骄傲。
“只有他俩惹别人。”
刘据一脑门的汗,“兄长们的实力有目共睹,我是受不了父皇了!”
卫青正色,他剪了一支葡萄,一脸懵。“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刘据卡壳了,敢情你老光听了个去病兄长带阿言兄长跑路啦。
他无奈又说了一遍,卫青吃了一颗葡萄,酸得皱眉,他对刘据念叨道,“陛下就是在任性一下,很可爱的。”
他接着道,“阿言的葡萄藤还在,他的应该也结果了,估计是甜的,我得去尝尝。”
刘据啊了一声,“舅舅,你听我说,我受不了,我也要离家出走。”
卫青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吃了口葡萄,依旧直皱眉,他闻言就轻笑,嘱咐道,“那据儿要多带人呀。”
刘据默默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图纸,叫他舅舅指条明路。
卫青的眼依旧含笑,随意往东北方向划几条线,末端落在平阳县。
“据儿太小,我送据儿吧。”
刘据的眼亮了。
临近风陵渡,黄河在此折东。霍彦伫立岸头,望着两岸新筑的挑水坝,雁翅形石堤将激流导向中泓,这里是黄河的拐弯处所在地,连接东西,交通位置关键,黄河水永不知倦的奔腾不息,浪涛汹涌,裹挟着泥沙一路东去,浊黄的河水拍打着河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九曲黄河万里沙。
舟楫往来频繁,船夫们吆喝着号子,齐心协力地撑船靠岸、离岸,将一批又一批的货物和旅人运往对岸,嘈杂的人声、水声与船桨划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
渡口上,有专门的官船和民船用于运输人员和物资。设有码头和管理渡口的机构,负责组织船只的调配和渡河的秩序。霍彦的船早己靠近,他在后面排着队,准备拿渡河的引子。
霍去病依旧倚在车厢前,慢吞吞的擦一把卷刃的环首刀。
霍彦等船途中回望。
他阿兄的宝贝刀都砍秃了。
这把刀一个时辰前刚砍了几个见财起意的山匪头头,还血呲呼啦的,霍去病跟个没事人一样,往腿边一搁,就捏帕子往刀上抹,他糊的糙。霍彦给他脸上糊药也糊的糙。
他是真觉得他哥是精力没处使。
话说刚出潼关,霍彦领着人向东北方向行进,沿着汾河河谷的平坦地带前行,途中经过一些聚落和城镇,又进行物资补给和人员休息 。明明最识路的霍去病却全程跷着二郎腿,神色悠闲跟逗趣打发时间似的。
然后霍彦他们一行人是遇着了不长眼的山匪见他们年纪轻轻又非富即贵,想敲一笔。本来看话本的霍去病一个惊鸿跳起,直直拦住扑过去的小漂亮,自己带人拿着刀就上。砍就砍了,就当除患了。可谁知道一个山头不够他浪,他便要那些个山匪带路带着赵破奴他们一夜又跑五个山头,把这一带的山匪窝点都拨除了。
此战,斩首二十余人,俘虏三百余人,剿获物资还没统计。
但霍去病很不满意,因为山地难跑马,他为了快,又走的山间小道,一路拿刀砍树枝开道,他那把最漂亮的刀卷边了,而且他脸上全是被树枝刮的血痕,被霍彦念叨了一早上。
霍彦又是一个重拍,把药糊满他另一半脸。
“天杀的,你往那林里去干什么!去找山鬼啊!杀匪不能一个一个剿,非得一夜之间剿完!你是嫌自己身体好了,是吧!天杀的!”霍彦一边骂,一边大喊,“赵破奴,你TM干什么吃的,不知道给他绑回来吗?就知道跟他跑,跑一脸血还跑!万一树上有毒呢!你们都别回来了!”
赵破奴糊了一脸药,整个人都油亮亮的,他把那些个山匪手反剪在后,用长绳系好,一个连一个,跟平时抢匈奴羊崽子似的牵着,本是极威风的,但一听见霍彦喊,顿时缩了缩脖子,跟只鹌鹑似的求助地看向霍去病。
将军,你说要跑的。
硬要跑的霍去病一脸药,也油亮亮的,偏头不看他。
今天要是回应了,他弟得给他和赵破奴拴一根马车辕上。
霍彦教育完赵破奴,就去找队里的督导员了,然后夏侯始昌一脸血痕都掩饰不住的自信,“大人放心,那树我认识,没毒!”
近霍去病者,释放天性。
霍彦的牙疼起来。
最后,他恨恨地甩袖,嘱咐家丞,“再去给你家君侯糊一层!”
都是霍去病的错。
这些山匪本来是难处理的,但是霍去病就喜欢刺头,他爱练兵。他把这些山匪练个几天就派人往军队里压。
大好年华,不打匈奴,看山猴子呲牙有什么乐趣?
霍彦定的这条路沿线又匪患猖獗。这条路是连接长安与河东地区的重要交通线,人员往来频繁、物资丰富,部分地区因地势复杂等因素相当利于盗匪隐匿,如昨日经过的潼关附近有山川险阻,为盗匪提供了藏身之所。霍去病彻底释放天性,平阳县去不去的无所谓,主要这个匪他是要剿的。
他一路上关收编入伍的山匪水匪有九百个,可见他是多爱这项活动啊。
因为他的缘故,别说有人靠近霍彦了,就连山里的猴子都绕他们走。
霍彦失去了观察野生动物的乐趣,每天就开始观察大型杀伤力武器霍去病,导致霍去病每天都要被糊脸,霍去病不高兴就去匪窝,一去匪窝就糊脸,这个恶性循环直到方圆百里的山匪携妻带子跑干净了,才算结束。
霍彦对此引用弹幕锐评,你说没事招惹霍去病干啥!
霍彦把自己的人分流好,家丞提前上船收拾箱笼和舱房的仆妇们都快收拾完了,遂下船对霍彦道:“小郎君,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霍彦协人先上了渡口,霍去病给他家胖虎包好,跟哄孩子似的,把小漂亮背住,绑住两只虎爪,硬拖到了船上。
小漂亮本来是想叫的,但得了霍去病的一个眼神顿时老实了,直到上了船才敢对他大爹嗷呼叫了两声,得了霍去病的大撸特撸。
霍彦知道他是怕小漂亮吓到人,可这实属有点太夸张了,成年华南虎体重虽因性别有所不同。但一般来说,成年雄性华南虎体重在一百三到一百七十五千克左右,小漂亮更是油光水滑,盘亮条顺的,大抵有一百八十千克,然后被他阿兄拖上来了。
霍彦现在只祈祷别有不长眼的水匪上来,打扰他宝贝刀卷了刃的阿兄看话本子。
船上的日子很是无聊无趣,霍彦也不过是每日里看话本子,画画罢了。实在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可以干。直到船途经采买物资的地方,他才出去跟霍去病玩了一通,买了一堆东西准备调点安神香。
晚上。
霍彦的安神香大功告成,他正欲出去找霍去病,却突然感受到船只一阵趔趄。这船走的是官家水道,常年治理,今日又无风,水面平稳无波,这一阵趔趄来得突兀。
还没等到他问,就听到赵破奴和家丞一起前来传话,赵破奴声音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我们遇到水匪了!整整四条渔船,大概一百二十多个水匪。将军说估计是早间靠岸的时候有人钻进来了,准备里应外合呢,彦兄莫慌,只管呆屋子就是。”
这次赚大发了。
他的茶船有徽记,水匪敢劫他吗?
霍彦心头泛起一丝怀疑,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他出了舱门,冷静冲家丞道,“备上小船,你与没有战斗力的老人先离开。免得这些人凿船。”
白叔急道,“君侯让郎君也去小船。”
霍彦却只是拨剑背弓,“外面并非全都是阿兄亲卫,也有茶厂的人,他们只认得我,一旦我不见了,人心就散了,恐生乱矣。”
家丞惶恐不已,想要劝霍彦上小船。却被他扫了一眼,“去做。”
霍彦说完后就走到了甲板上。
“把金银财宝都交出来!兀那儒道小人,设计我兄郭解,导致其丧命!狗官,盯你们很久了,今日我寒公前来报仇雪恨!”为首那水匪往船上射了一支箭,那箭钉到了霍彦身后的船桅杆上。水匪抢劫无非就哪几种手段,放火烧人,登船劫持。
这显然是打算登船劫持。
霍去病笑起来,他拨了那支箭,拿着火把点燃后往回张弓,一瞬间火箭袭衣,那小船乱作一团。
他看着乱象,笑得得意。
巧了,他喜欢放火烧人。
“我看为郭解报仇是假,假借名头劫财是真。”
“死人名头都敢用。”霍彦款步上前,立在霍去病身侧,与之并肩。他一来,那些因着慌乱被霍去病直接制住的茶厂人心放下了。“真是蠢啊。”
霍去病此行只带了二十多个人,都是他的亲信,霍彦知道他们勇武,可是他不希望他们因水匪牺牲,虽说水匪一百二三,但是加上纤夫与船员也不是没有一百个。
他往那群茶厂人和船员扫了一眼,“拿起武器的上前,拿不起的,走。吾与汝等同在,汝死,汝子汝妻汝父汝母,吾视亲也。”
那群茶厂的人站起来了。
这会儿已经有水匪陆续上了船,被霍去病的亲卫们一刀一个,扔到海里。霍去病也加入了战场,他甚至有时间给霍彦身边安排两个亲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
霍彦一时觉得好笑,他有那么弱吗?他抽出剑,剑光凌厉,他一剑割破了水匪的喉咙,干净利落。
“漂亮跟我就行,你们去帮阿兄。”
那亲卫过去后,霍去病他们的压力轻了一些,虽然本来也没有压力。
霍去病他们跟玩似的,甚至嫌弃那些茶场的人碍事儿。
霍彦深觉自己白操心了,他就该去小船上。
他缓缓直起背,连发三箭,将这些水匪的小舟烧了个干净。
赵破奴一刀杀死了最后一个水匪,回头正欲跟观战的霍彦炫耀,然后他就看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个水匪向那静立观战的少年行去,那只不远处老虎发出低吼,飞快扑来,但有人比它还快,一柄飞出的雪亮匕首深深捅进了水匪的胸膛。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剑光,鲜红的血液从剑上流下来淌在少年公子的手上。
红与白,水匪身上插的剑与匕首的冲击来得太震撼。
鎏金的匕首被霍彦拨出,溅了几滴鲜血滴在少年白净面庞,和他耳边镶嵌的红宝石坠子在一起,显得妖艳异常。
少年没事人一样把人投尸水中,动作行云流水。
亲卫们不敢这是他们将军口中文弱的幼弟。
唯有匕首的主人勾起了唇角,为他幼弟喝彩。
“有进步,这次的扮猪吃老虎有我之风。”
霍彦笑得温和,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弱模样。
[天啊,言崽没有事吧。]
[没事儿的,阿言打小也跟去病练的。]
……
天色已晚,那边小船上的仆妇们已经回来了,正收抬着地上的血迹。
霍彦沐浴后换了身玉色大袍,披了件外裳,缓缓敲了霍去病的门。
霍去病也是刚沐浴完,见他来就要他坐在身边,霍彦捧上来一个小小香炉,“血腥味一时散不尽,闻安神香的时候会感觉好些。”
霍去病忍不住笑,“这是我最熟悉的味道,我恐怕睡得更香些。”
霍彦挑开他被角,钻到里面,直言不讳,“嗯,所以我怕,你陪我睡。”
霍去病坐他床头,翻话本子,念给他听。
霍彦将头窝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早知道你能应付,我就不逞强了。我第一次做人。”
灯花响了一声,他往里又缩了缩。
霍去病的手掌带着粗糙的茧,一点一点抚着霍彦的头发。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阿兄在这里,鬼煞不敢欺你。”
霍彦把他搂紧了,最后就着这个姿势迷迷瞪瞪地睡了。
大抵将军说的是对的,这一夜,他睡得香甜。
第86章 朕算什么!
元朔元年三月打头, 霍彦与霍去病终于抵达平阳县。
平阳这地界霍彦与霍去病是有印象的,这里是他们出生的地方,那时他们都是平阳公主府的家奴之子。后来姨母舅舅受宠, 他们才作为外戚迁到茂陵邑。
这地唤平阳县,世代皆是平阳侯的封地, 虽说是封地, 但在汉代的封国制度下,侯国虽然有一定的独立性,但仍然受到中央政府的严格管理。曹襄这个平阳侯, 享有在封国内收取租税等经济特权,也有一定的治理权,也可任命部分官员管理侯国事务。然而,封国的军队调动、重要官员的任免等重大权力仍归中央政府,侯国要服从中央的政令,不能随意违背。所以曹襄只算个代管,但到底也是世代盘踞,这到平阳找曹襄几乎成了他们这群二代们的共识。
若是以往, 他俩吱一声,曹襄必是会为他俩打点一切的,只是现在,霍彦也搞不清楚他阿兄这算啥,畏罪潜逃是过分了点,离家出走又有点幼稚, 他思来想去,只觉得躲着刘彻是必要的。
所以他一路也没大张旗鼓, 甚至还用自己的酒厂与茶叶打通的商道, 把带的人与东西四散开来。等到平阳县, 就他和霍去病两个人并上几个亲卫配马了。
因着他们一路剿匪,按照时间推算,明明最早到的霍彦他们是最后到的,家丞已经赁好了宅子,给他们安排了住处,都离官署近得很。
霍彦挑眉看向对角不远处的官署。
这官署是整个平阳仅次于公主府的齐整地方,高大的门楼两侧立着两只镇门兽的雕塑,青瓦悬山顶,庭院松柏林立,隐约能看见绿意,来往之间皆是皂衣小吏,离近还能听着两声马嘶。
平阳县的房子大同小异,临近官署的已经是最好的房子了,但对比长安,还是差远了。
这屋子没花园,没假山,进门就是庭院,一间正房位于中轴线的北段,两侧各有一间厢房,庭院中就一口水井,院里还种了点油芥菜,估计是前任住客没来得及拨,现下结了花,黄澄澄的一片。
饭菜早已经备下,后厨那边得了消息,仆妇们便鱼贯而出将菜摆了在正厅的长桌上。
赵破奴他们也早从自己住所赶来,与霍去病和霍彦接风。
“简朴,但桌子挺大,跟家里的很像。”
霍去病解下护腕,简单评价,给他夹菜的霍彦无奈道,“这就是家里的桌子。”
你自己叫人扛上马车的。
霍去病手指曲起,轻叩桌面,桌面发出清脆的玉质响声,他才点头,“是家里的。”他确认完毕后,就冲其他人道,“阿言一向贴心。”
语气里全是炫耀和得意。
那些兵油子习惯了,也大声赞扬起霍彦。
霍彦毫不客气照单全收。
霍去病心满意足。
[小阿言真的全接下来了,哈哈哈,脸红都没有。]
[阿言:我是完美的。]
[也许阿言明天左腿进门,去病都要夸,我幼弟会用左腿走路。]
[他超爱。]
[这个干饭的去病根本不知道,他在历史上是让河东郡守开道的男人。]
[阿言,明天去捕捉一只幼年体光光吧!]
……
吃完饭,霍去病教他家小漂亮爬院子里的柏树。
一人一虎,怡然自得。
这地真不错。
霍去病半躺在树上,看下面的小漂亮挠树。
霍彦扛锄头,他的葡萄藤被养死了,他打算种点别的,于是盯上了隔壁邻居出墙的蔷薇,那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粉嘟嘟的,香得扑鼻子。
霍彦从来的时候就眼馋了,他让霍去病给他扶个梯子,打算爬上梯子和那边的主人家打个招呼,花钱迁一株过来。
霍去病在下面给他扶梯子,让他慢点。
他登上梯子,往隔壁院里张望,这家似乎不太富裕,只有一间厢房,院里光秃秃的,就一个蔷薇架子。如火如荼的花架下有一个小秋千,秋千上窝着一个小孩,约摸九岁,同刘据年龄相仿,扎两个童子髻,膝上摆着一条长长的竹简,那竹简上似乎全是缺口,小孩口中念的是论语,声音不大,他一边念一边拿着小树枝在地上比划。
霍彦不忍心打拢他学习,只听他念书。
不大一会儿。或许是今日的书已经念完,小孩就卷起了竹简,默默坐在花架下,显得有些孤单。
满鼻花香,霍彦揪了朵花,扔到小孩书上,这花开得好,打到孩子书上时就散了,嫣红流在墨字上,小孩抬头看花,正巧与霍彦对视。
霍彦笑容满面,冲他招手,“小郎君,你好啊,我是你隔壁屋舍的主人。”
少年郎隐在蔷薇花丛,杏眼微弯,绿鬓乌发,唇角红痣莹润,像是红蔷薇成的精怪。
小孩眼中闪过惊艳,他很乖的回道,“兄长也安好,我阿父不在,请问有甚么事吗?”
他并没有探究霍彦为何出现在墙头,只问有何事。
霍彦指了指蔷薇花,道,“小郎君,你家花开得好,我想要买一株花。”
那小孩,或者可以叫他霍光,霍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才令这般华美的少年探墙来寻。但他很快作出了反应,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兄长不用买,这花很好养,我可以给你砍一颗新枝,你放到土里,就会活了。”
说罢他就放下书,给霍彦拿镰刀砍了一颗稍长的新枝,递给等候的霍彦,他现在的模样很可爱,举着一颗花枝,遥遥伸出,小脸是刚运动完的微红。
“若是养不好,你可以来找我,家里的花都是我在养。”
霍彦接了花,他将花放在手心,“好啊,谢谢小郎君。”
霍光点头,拿起自己的书准备走,却被霍彦叫住,探出头的少年笑,“小郎君稍等!”
霍光停下了脚步,乖乖地站在原地。
霍彦飞速下梯子,把花枝扔给霍去病,自己往屋子跑,霍去病随意接住花,“你刚在与谁说话?”
霍彦不理他,他便自己上了梯子。
霍光还站在原地,看见霍去病与霍彦相似的脸,霍去病此时低垂眉眼,穿的宽袖长衫,乍一看很像霍彦,可霍光却没有认错,“刚才那位兄长还在吗?”
霍去病抬眼,他无意识流露出锐气,“他在找东西,你且等一会儿。”
他的一眼让霍光的心怦怦直跳,他有些慌乱,但还是镇静下来,“好。”
霍去病不是多话的人,很明显霍光也不是。霍去病只轻扫一眼,便觉得这孩子心性好,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镇定,若从军,日后必有所作为。
霍彦在自己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本书,右手摸出一本书,他看了一下书名,把自己出版的论语卷好,又急忙跑了回来。一见霍去病在上面,他便催着霍去病把书送霍光。反正他与霍去病得极为相像,第一次见面没人能认出来。
霍去病把那卷书扔在霍光脚边,唇角勾起不甚明显的笑,“吾弟谢你赠花。”
说完,他就跳下梯子,扛起梯子就走。
“阿言,你要不要秋千?”
他回头笑问霍彦。
霍彦蹦跳着跟着他走,“要要要!阿兄我要!”
隔壁的霍光看不清霍去病的神色,只低头捡书的片刻便不见了他的身影,仿佛刚刚只是他读完书的幻梦,唯有手中纸张的触感和隔壁少年的笑声告诉他不是梦。
他摊开书,是很清晰的字迹,句读的地方还用带尾巴的小点隔开了。
这似乎是传闻中价值昂贵的长安纸。
“阿父!”
他跑着向霍仲孺的书房去,好像隔壁住进来了很厉害的人呢。
霍去病要给霍彦搭秋千,引得大伙儿都来围观。
现在要削木,宽袖大衫实在累赘,霍去病把那一身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玄色轻衣,他将袖子挽起,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拿着他那把卷刃的刀。虎口处的茧子蹭过木质纤维,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要个大的。”霍彦蹲在旁边戳弄土地,把自己的花栽进木里,“最好在花架旁,那我也可以在花丛里念书啦。”
霍去病点头,“对,还可以念话本子。”
他转头吩咐家丞,“把陛下赏的樟木板拿来。”
他说话间几个亲卫扛来木料。赵破奴刚把赤金钩环挂上横梁,就挨了霍去病一记眼刀,“钩环朝外,阿言腿弯容易磕着。”
他边说边用鹿皮裹住横梁边缘,动作跟给战马缠护蹄一样细致,赵破奴听话的默默把钩环朝外。
霍彦把自己的蔷薇将将扶好,就听得霍去病吹了声短哨,抬头便见到亮闪闪的秋千,赤色织锦的秋千索缠着金丝,四角还嵌着金色云纹——就连木板扶手霍去病都嵌了各式彩宝。
闪得吓人,丑得恍眼。
“试试?”霍去病满意极了,他单手拽着绳索,臂上肌肉在阳光下绷出流畅线条。见霍彦迟疑,他自己坐上去荡,赵破奴上赶子来推,“将军,你一会儿推我,成不?”
霍去病只回了句,“再高些!”
他边荡边问霍彦,“阿言,你要不要?”
霍彦让他玩,自已摆了架琴,给他弹了一曲两只老虎。
曲调轻快,仿佛带着促狭的笑意,院内众人都被逗笑了。
戌时的梆子刚响过,“咚咚”两声闷响又砸在门上。
“何人?”家丞忙隔门相询。
霍彦停了琴,霍去病坐在秋千上,皆将目光落在门外。
霍家父子就站在了朱漆大门前。霍仲孺望着门楣上鎏金的虎头铺首,喉结上下滚动。二十步外的官署还亮着灯火。
“平阳县尉霍仲孺携子光前来拜谒贵人。”
霍彦与霍去病的眉几乎一起悄无声息的拧起。
[怎么回事,霍仲孺从哪里知道的阿言他们行踪?]
[莫非他也穿越的。]
[贵人?他不知道阿言的身份。]
须臾,霍去病道,“开门。”
家丞听话开门,门开刹那,霍去病与霍彦的目光一起落在霍仲孺身上,霍仲孺一生见过最大的官是曹襄,那也只是远看,现在霍去病和霍彦扑面而来的威势,吓得他扑通跪在石阶上,嗫嚅不敢说话。
黍米和腊肉也掉在地上,沾了一地灰,然后被霍光捡了起来,霍光把肉捡起堆放在门口,才掏出怀里的书,双手捧起。
“贵人所赐,光不敢受。”
霍彦听见那句光,和这个熟悉的小孩,顿时在心里道了句孽缘。
霍去病与他对视。
须臾,两个人一起起身,霍彦含笑拍霍光的肩膀,“送你的,不用还,来,进屋。”
他引着霍光和霍仲孺往屋里进,让人上点心。
“先吃碗酥酪。”
霍光很乖的跟他进去,看到那个大秋千时却不自觉的微敛双目。
好闪。
霍彦将他反应尽入眼底,笑意更深。
“阿光平时可读什么书,我瞧你论语读得不错。”
霍光咽下口中酥酪,一板一眼地回他话。
[可爱光光。]
[真没想到是光光。]
……
他们这厢气氛融洽,而那厢霍去病面无表情扶起霍仲孺,那双杏目扫过,霍仲孺更怕了,腿抖如筛,又跌坐在地。“贵人恕罪。”
霍去病皱眉,把人拎着领子拨起来,进到屋中。
霍彦这才起身,让出主位,“大人上座。”
霍仲孺连连推拒,又软了手脚。
霍去病直接道,“去病阿言乃为大人遗体也,大人不必惊惶。”
霍彦也笑着道,“儿请大人上座。”
遗体,亲骨血。
去病,霍去病,那个勇冠三军,一战封侯的冠军侯!
他的兄弟,他面前的是那个稚龄治黄河,名满天下的霍彦。
他们的母亲是,卫少儿!
若非霍去病拎着衣领子,霍仲孺又要跪在地上,皂袍后襟已被冷汗浸透。
“大人不必惊慌。”霍去病道,“该我与阿言行大礼的。”
说着,他与霍彦几乎同步就要曲膝下跪,吓得霍仲孺爬起,不让他俩跪,“老臣得托命将军,大人,乃天力也,不敢居功。”
霍彦和霍去病的膝盖直得很快,也没个下跪的意愿,只是做个样子。
霍彦扶起霍仲孺,看似笑容满面,实则牢牢将他按在上座。
人到了,该走流程了。
“大人乃生身之父,儿与兄长多年不曾奉养于前,心中伤怀。”他说完,便掏出了一张单子,上面是他早已经购置好的田宅,“儿与兄长不能尽孝在侧,盼父亲大人保重身子。”
这是买断亲的钱,往后就算有人寻霍去病与霍彦错处,道他们不孝,霍彦与霍去病也能拿这份给霍仲孺的田宅堵人的嘴。
霍仲孺在他们心里只是卫青提醒的一个需要解决的隐患,现在田宅给了,隐患已除,霍彦与霍去病与他再没甚瓜葛。
霍仲孺不傻,他怔怔的,唇角颤抖,还是霍光的一句话打破了僵局,一向老成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那你们是我的长兄和仲兄了,我的长兄是冠军侯,仲兄会治水。”
他这话说得可爱,霍彦当即就笑了,他想拍拍小孩的脑袋,就看见一双颤巍巍的手将他的契子接了,他血缘上的父亲笑得讨好,依昔能见到当时英朗的脸因这个笑拧成一团,“子孟年少无知,不敢高攀君侯与大人,小人这就带他走。”
他说着,就要扯霍光走。
霍去病挑眉,没说什么。
霍彦也没说什么,只让家中仆妇给霍光带些点心回去。
事已办妥,他们二人不甚在意霍仲孺去留,然后就见霍仲孺的脸忽地白了,“小人不知道君侯身份,故而乱起了个字,还望君侯恕罪。”
“孟”有老大、长子的意思,子孟,霍家的第一个孩子。
他额头紧贴青砖,要霍光也跪下。
霍彦觉得索然无味。
“无妨的。我与阿兄很喜欢子孟。 ”
他扶起霍光与霍仲孺,笑意清浅,摸了摸霍光的头,“我有许多书,也爱讲书,你可以常来。”
霍光高兴点头,与霍仲孺一起出了门。
他们走后,霍彦才啧了一声,燃了点香,他跷起二郎腿,在雾气中支额,“我与你是什么山精野怪吗?”
他怕成这样。
霍去病也觉得没意思,他直接挑明,“他在忧虑你我会杀那个孩子。忧思成惧。”
“他错认你我,若非舅舅坚持,我连他都懒得见。”
霍彦跟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说起舅舅,我真想舅舅了。”
霍去病嗯了一声。
他俩这边思念着,而长安,刘彻疯了。
“你说朕的大将军,朕的据儿都不见了!”
建章宫的铜漏滴到酉时三刻,天子克制不住自己的失态,他的牙几乎咬碎,“朕的阿言还没找回来呢!”
霍去病,你个死小子,你最好别回来了,不然朕非揍你不可。
他这几声惊得掌灯的小黄门扑通跪地。椒房殿来送蜜渍杨梅的宫人也缩了缩脖子。
天子玄色龙纹深衣被烛火映得猩红,刘彻都气笑了,“大将军与太子出城三日才来报!你嫌他们跑慢了是吧!”
垂首的期门仆射不敢动,只高呼,“陛下息怒。”
“给朕接着找!”
公孙弘进殿时,正撞见期门仆射匍匐后退。
“陛下息怒。”他躬身行礼,腰间青玉佩纹丝不动,他说着找补的话。“太子随大将军历练,是好事。”
“历练?”刘彻突然笑起来,眼角细纹在烛火中如刀刻,这话他都听八百遍了。
“去病带走阿言,你说是游猎,仲卿带走据儿,你说是历练,那朕算什么?他们游历路上的绊脚石嘛!”
他抓起案上错金铜镇尺,尺尾螭龙正咬着一颗瑟瑟发抖的珍珠,他气得抠珠子。
“朕算什么!”
公孙弘被他嚎得眼皮直跳,后悔来劝他了。
算什么,算你嗓门大。
第87章 如是我闻
平阳县的傍晚似乎总裹着股甜香, 道两侧的桃梨树开了花,粉粉白白,堆坐一团。青灰的城墙根下, 卖浆水的阿婆支起最后一盏陶瓮,新摘的榆钱混着黍米在瓮中咕嘟冒泡。更夫敲罢申时的梆子, 余晖把青砖地烘得暖融融的, 穿短打的粮商赶着牛车轧过车辙印,牛铃叮当声里混着乡音浓重的吆喝,“河东的黍, 河内的麦,长安的高粱——”
霍彦趿着木屐慢悠悠晃悠,看见了不少门口种高粱的,他一边笑一边准备到酒坊打酒。
这里没有榷酒官,只是当地的大小酒坊并在一块兜售从郡中拨来的随春酒,霍彦喝惯随春,也不与那些百姓们争抢,他只是问那个沽酒人, “闻得桑落酒是河东名酿,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若有,便帮我拿一坛。”
沽酒人眼一亮,忙从屋里搬出一坛,还热心地帮霍彦搬上车。
“您放心嘞, 这是上好的桑落酒。”
霍彦笑笑,将自己的钱袋解下, 准备付钱时被一只手拦住了, 小霍光刚与小伙伴们玩耍回家, 见到霍彦下意识想亲近,看见他要买这个阿父口中又贵又不好喝的酒,立马要拦。
他扯霍彦的衣袖,要霍彦跟他到一边去,霍彦任他拽到一边,耐心地弯下腰,含笑道,“小光,怎么了?”
那沽酒人想着上前劝霍彦把酒买走,被霍彦身后的家丞挡住,“止住。”
“子孟,你这孩子添什么乱!”
沽酒人很显然是认识霍光的,好不容易来了个外地人买这卖不出去的酒,霍家这大儿子裹什么乱。
霍光见霍彦愿听他说话,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仰起脸,小声对霍彦道,“大人,你买随春酒,现在大家都喝随春,随春便宜好喝还耐放。桑落酒放一会儿就酸了。”
霍彦点了点头,摸他的小脑袋,缓声道,“可是你仲兄平日随春喝够了,想换个新酒尝鲜。”
说罢,他笑起来,还俏皮地眨了下眼,“你长兄带人猎野猪去了,小光今日要不要去我那儿吃炙野猪。”
霍光也没想到他这般热情,前几日父亲的话犹在耳畔。
父亲让他不要叫霍彦与霍去病兄长,更不要往他们跟前凑。他们位高权重,杀他就跟碾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今日霍彦兄长又来相邀,如此明显的善意,他不知道答应还是不答应。
一向老成的小孩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霍彦是何等的机敏,一睁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故意板起脸,将腰弯下,低声道,“小光,你知道在长安拒绝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霍光仰起脸看他,凤眼澄澈,还有一点婴儿肥,他有点别扭,羞红了一张脸,“那我在阿父回来之前回去。”
没被吓到,霍彦垮了脸,但是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霍光这双眼生得真亮,霍彦捏住这小孩的脸,翻来覆去地看,发现这孩子一点不像霍去病和他,唇角眉眼倒像是老师和舅舅的结合体。
其实霍光与他心中的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但就是那种温和无声的钝感,霍彦很喜欢。弹幕总是说他喜欢傻白甜,实际上,他喜欢的是温柔的骨头里有倔劲儿的。
“你今日必须来,我相邀,没人不应的。”他放下霍光的脸,把这小孩手牵起,他说着使人去找霍仲孺,给他捎句话交代一下霍光的去向,才领着酒回去。
霍光像只小兔子似的乖乖跟在他后头,脸红扑扑的,想维持以前的样子绷紧唇角,却忍不住又上翘几分。
仲兄是很喜欢他吗?
他的好心情在进霍家门时荡然无存,因为迎面冲上来四个小孩,兴冲冲得跟小牛犊似的,把霍彦团团围住,霍彦拍了拍这几个小崽,托起最小的那个,转了一圈,笑都收不住。
“是太顽皮被你阿父扔过来了吗?”稀罕劲儿过了,他一手一个让这几个站好,“挺有本事的,一路上还剩衣服穿呢。”
他是由衷的赞叹,摸了摸下巴,“你们带了几个钱袋子才能没被偷干净。”
对刘彻忍无可忍的刘据站在门口,突然对他阿言兄长索然无味起来。
这阴阳怪气的模样,这个摸下巴的动作,阿言兄长才是我父皇生的吧!
他谴责的目光太强烈了,霍彦想忽略都难,但他不在乎,他直起身子,悠悠道,“哎,你这小遭孩子。”
他说完后,直接把身后的霍光叫出来,让他领着八岁的太子,七岁的宜春侯,五岁的阴安侯,三岁的发干侯随便找块地玩,托付完霍光,他又与身后抬酒的侍人说了叫家丞看住这几个,便扭头去找霍去病商量搬家的事,连门都没入。
徒留霍光面对这一群尊贵的小豆丁,无措之极。
“太子殿下。”他有些紧张,“去玩秋千吗?”
刘据一身红色锦衣,披金带银,脚蹬玄靴,剩下的三个也是织金缕衣,人五人六,四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霍光镇静道,“二位兄长院中有花。”
他说着,拳却不自觉的攥起,浅薄的汗沾满手,黏糊糊的。
他不该这样称呼的,可不这样说,他连个奴仆都混不上。
这四个人怎么都不说话,是觉得他自不量力吗?
他在一旁想东想西,唇死死抿紧,刘据却歪歪头,与卫伉他仨对视一眼,才把小胖手放在唇下,学着他父皇的样子来回审视,卫伉他仨跟鸡宝宝似的跟着他后头。霍光看着这四个人绕着他转了一圈。刘据按照霍彦以前教过的流程又转了一圈,伸手从自已颈上把那个缠金丝的缨络取下来,放到他手上。
他放到霍光手上还不止,还使着小胖手拍拍霍光的手,念出自己早想说的台词。
“吾得卿,如鱼得水也。”
霍光都傻眼了,忙想把手拽出来,奈何刘据儿已经被霍彦教成了一只上精《韩非子》,下精三国的人才,他深知瓜嘛,扭着扭着就甜了。所以这小子仗着自己身体好,拽着人就不撒手,使个眼色,身后的小弟们也开始游说霍光给刘据当小弟。
卫伉急得脸红,“你知道你得到的是谁的邀约吗,我据兄可是太子,跟了咱,我把二弟让你,以后顿顿少不了你肉吃!”
刘据也点头,“卿,与孤一同光复汉室吧!”
光复汉室?霍光好用的脑瓜子也转不过来了,大汉还没忙呢,这光复啥呀,光复大秦啊!
太子这样,大汉迟早要完。
霍光整个人陷入困境时,霍彦更着急。
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在林子里喊霍去病,一边喊一边骂。
“霍去病!赶快回来!”他喊得喉咙发干,直接在溪边找了块石头坐了,“这林里有啥呀!打野猪,我看你。”像野猪。
他还没骂完,就听见一阵隆隆声。
他疑心出什么事,眯着眼睛往声音处看。
“帮我看看。”
[啥动静?]
[言崽,去病!]
[这一群,没错。]
……
霍彦这才放心小跑过去,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一头老虎追着野猪跑,尖牙死死嵌入野猪的脖子,野猪后面还追着一群少年,各各喜笑颜开,为首的赫然是霍去病。
霍冠军侯居高临下,笑意遮不住,倚着树干看老虎溜野猪。
“好漂亮儿。”
霍彦一时半会气得够呛,他冲上去,道,“还玩!舅舅来捉你我了!还不跑!”
霍去病的腰直起来了,远处传来野猪的嚎叫和小漂亮的嗷呜叫唤,震得老鸹扑棱棱飞起,撞碎林间漏下的碎金影子。
“舅舅来了!”霍去病的眉高高挑起,他思考片刻,道,“依舅舅平日行事,若奉诏拿人,此刻院中早该列满期门卫,他不让阿言跑出来,毕竟还要用你来钩我呢。”
霍彦的思路瞬间就打通。
“这样说的话,舅舅也跑了!”他悠悠道,“人活成姨父这样人见人跑,也是稀罕。”
霍去病笑了。
“那走吧,正好炙野猪。”
说话间几人往山下走,小漂亮一口咬断野猪的脖颈,撕下了一块上好的腿肉,拖到不远处后,这大虎嗷呜一声蹿回霍彦脚边,被霍彦宠爱地摸了摸头,又嗷嗷两声。
霍彦不解,只嫌弃的给它擦毛脸上半凝固的猪血。
“脏死了,白瞎漂亮这名。”
“嗷呜~”小漂亮蹭了蹭他的手,那张漂亮的虎脸挨着他的膝,那双漂亮的琥珀似的眼睛依旧很好看。
这只虎已经成年了。
“嗷嗷~”他发出幼崽般的哼声,大猫身上过高的体温让霍彦推了推他,“边去,一会儿给你吃肉肉。”
小漂亮又拱他一下,把他拱得仰倒。他捏着腰,正准备拎耳朵骂虎,“逆子,谋杀。 ”老子。
他话音未落,他的老虎就飞奔出去,叼着那只猪腿,一溜烟儿跑到了溪那边,溪那边好像也有只虎在叫。
“嗷呜~”
小漂亮回应性的吼了一嗓子,惊的松针簌籁而落,山君回山,百兽避退。
小漂亮在进林的那一刻,犹豫了一下,又回头望了一下霍彦,那双漂亮的眼眸在夕阳下汇成金色,仿若蜜糖。
它在做最后的道别。
霍彦怔住了。
他像每一个舍不得的父母一样,往小漂亮身边跑,边跑边嚷嚷。
“你个憨货,就拿一个腿,你能吃饱不!你就跑!”
小漂亮嗷呜一声,就要往林里冲,被霍彦一嗓子给喊回来了。
“你TM跑一个试试,老子把你树砍了!”
大虎小漂亮是想回归自然,但它知道他小爹生气了,所以只得在林子前用爪子刨土。
霍彦气得不轻,捋起袖子,淌过河,扛着猪腿就往它脑袋上扇。
“你给老子横!老子教过你啥,干大事是不是要多多的资源,你带一个腿,你自己都不够吃,怎么养妻子,怎么娶妻子,怎么生子!蠢虎!”
“你这样笨,多带点吃的,多给你喜欢的虎吃,这样才能长久,不要想着沾花惹草的,你这水平,养活自己都难。”
“你都九岁了,算算年纪也当孩子爹了,可惜姨父那老多虎,你一个都不喜欢,也没下个崽子。现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致青春,去吧去吧。”
小漂亮委屈地扒地。
霍彦喉咙干涩,咳嗽一声,润了嗓子,才撸猫头,道,“要是惹了祸,就回来找我,别死在外头,饿了,也要找,听到没有,你爹还养得起你一只虎!”
他说着有点动情,“狗东西,白养你了。”
小漂亮嗷一声,巴在他身上,把他压倒地了。
霍去病本是跟着皱眉的,小漂亮大了,他一直也是保留野性的养,现在想回归自然是好事,他以为阿言舍不得,不料阿言是这个想法,他现在也觉得小漂亮带这些不够。
他把那只野猪并着自己的猎物,还有赵破奴他们的都推起来,然后用绳子绑好,让小漂亮咬在嘴里。
“都带走。”他不放心地嘱咐,“找个背面稍阴的洞穴,够你吃半个月,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霍彦不放心,又留了几袋伤药,也让它叼走。
小漂亮一只虎嗷嗷两声,拖着一大堆吃的,然后追着另一只虎跑远了。
这次,它没回头。
因为另一只虎默默的出来帮它拖肉。
那虎比它壮实的多,满身的肌肉,拖那堆肉毫不废力,小漂亮忙着围着它打转,忘记了两位老父亲。
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舔虎!
霍彦恨恨地收回目光,缓缓吐了口气,“不是,它哪来的相好啊。”
霍去病轻笑。
“从潼关那里追它来的,都看大半个月了。”
霍彦牙酸的很,怪不得他阿兄天天打猎,敢情搓合着呢。
“它不会被饿到吧。”
霍去病成竹在胸,老丈人对儿媳的自信,他是有的。
“放心吧,小花比它高,比它壮,一看就是虎中霸王。而且很有狩猎意识,经常帮我驱猎物过来,养它绰绰有余。”
霍彦不明所以,然后他就看见两只野鸡被扔在山脚下,只被虎用爪子伤了腿,处在死不了也逃不了的状态之中。
这虎,还怪懂事。
[阿言满意的很。]
[所以小漂亮是嫁给了会来事的富婆姐姐。]
[还是有八块腹肌的虎王姐姐。]
[这福气。]
[阿言这个表情,有种猪拱了白菜的淡淡欣慰感,去病全是炫耀,阿言,我厉害不。]
[去病严选。]
……
他俩挨着往前走,进了家门,往里走,见到了卫青。
卫青坐在秋千上。大将军卸了犀甲只着素色深衣,腰间就悬着玉璜,金色织锦的秋千索缠在他腕间,随动作发出金玉相击的清响。
“怎么了,这是,就打了两只雉。”他往后望去,捏住一块生羊排,呼哨,“漂亮,来舅公这吃肉。”
霍彦的脸垮了下来,但又想到小漂亮那舔狗样,咬紧了牙,最后脸上呈现了一种古怪的神色。
“舅舅,小漂亮跟别的虎跑了!”
卫青难得默了一瞬,须臾,大将军不舍道,“哎,还没见最后一面呢。”
霍彦垮了张臭猫脸,霍去病一直笑。
卫青忍不住捏了一下他俩的脸,岔开话题道,“怎么突然离开长安了,陛下担忧的很。”
这回换霍去病不笑了。
“就是不想看见他。”
他抱拳冷哼,将手自然地搭上霍彦的肩。
霍彦的脸依旧臭着,无声的将头往他处偏了些。
“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改变现状。”
“确实,出来一趟,就是快活。”卫青足尖轻点刹住秋千,堪堪停在霍彦眼前,大将军实诚道,“弄得我也想住一段时间了。”
他招着霍去病给他推秋千,一直荡一边道,“去病这秋千搭得真是漂亮。”
霍彦笑起来。
“那住下来呗。”
霍去病也笑起来。
“家丞,给舅舅和据儿他们铺床。”
[这就留下来了?]
[我以为大将军是来劝他俩的。]
[舅舅是来度假的。]
卫青在平阳县住下了,他以前就在平阳公主府做家奴,对平阳县熟悉的很,所以一喝霍彦的酒,他就直点头,“桑落就是这个味道。”
他熟悉桑落,熟悉平阳,他爱吃,偶尔还能带霍彦和霍去病,刘据他们几个去吃点特色美食。
整个人融入人群,大将军罩了件粗麻短褐,除了俊俏的脸蛋招人眼以外,其他的主打一个入乡随俗。
淳于缇萦的脚步不曾停下,故霍彦的医馆开得多,在平阳县都有一家,前头是医馆,后头是孤儿院,收养了十几个孩子。
霍彦一早就见了这边的管事,看了孤儿们的情况,仔细交代一番。偶尔晨起到午时去医馆里坐堂,午间留在那里教孩子们读书。
他常去,平日里是霍去病来接他,现在换成了刘据和身后的一串小崽。刘据是个很宽和的孩子,天生的仁义人。
第一次,他见到孤儿院中的孩子们,不顾霍光的阻拦就去交朋友,很开心地跟他的新朋友玩了一下午,后来,他跟这些小孩子玩熟了,当这些小孩子有的说出自己是因为兄长要成亲养不活他,被父母卖给医官大人的,有的说是女儿家被父母放进河里差点淹死的,有的是因为断手断脚,连父母面都见不到时,他哭了。他生平第一次哭这么伤心。
父皇的宠爱不再都落在他身上时,他都没哭。
可现在他好想哭,他在长安见不到这些,他以为全天下的母亲都会像他的母亲一样爱他,哪怕有那些个不喜欢的弟弟,但他有全天下最好的姊姊,舅舅,兄长与弟弟妹妹们,他以为全天下的孩子都会像他一样。
可是不是,他可以这样,是因为他刘据是运气特别好的那个小孩。
阿言兄长说众生皆苦,不光要心见苦处,还在思着未来如何行事。
他强忍着没在霍去病和霍彦他们面前哭,只是狠狠的拍霍光家的门,“卿,你出来!”
他不知道霍光叫什么,也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被父皇捉到,只喊着,“我是你的鱼!”
门开了,霍光领他进屋,他家中简素,只有一张小案并一张小床,刘据看着他,眼眶有点红,他的卿也好惨。
心见苦处,亦要做点什么。
他攥紧拳头,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打气。
霍光难得有些疑惑,他小小声问面前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孩,“太子殿下,找光有什么事吗?”
刘据呜的一声,扑进他怀里。
“卿,你这么好,怎么这么苦,”他糊了霍光一身的眼泪鼻涕,“我先为你做点什么,你帮我,我们一起再为好多人做点什么,我要让他们吃饱,阿言兄长说,吃饱了就不会想家了。”
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如果有人能广泛地施惠于百姓并且救济众人,这可以算是仁吗?
霍光的心动了一下,他的眸光澄澈,“好,我答应太子殿下。”
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
哪里是仁呢,这是达到圣的境界了!就连尧、舜恐怕都觉得难以做到呢!
他此时只是个孩子,他浑身上下皆是赤诚,心最是。
所以,他一诺亦千金。
第88章 我仍然要去
平阳县的生活太安逸了, 安逸到霍彦有时候都会认为自己其实只是穿越到了一户普通的农家,每日闻鸡而起,星上而眠, 日复一日,平淡而充实地过完这一生。其实, 他有时候也会恍惚想, 如果没遇到刘彻,是否他们就会是现在这样呢,一大家挤在小院里, 长大了,他会搬到不远处,跟阿兄相伴而居,与舅舅们做邻居,互相串门。阿母和姨母们凑在一起做针线,阿母亲手给他缝好衣裳,舅舅们会比量着他和兄长,让他多吃些。
他把这些话说给霍去病听, 然后得了霍去病一个疑惑的眼神,冠军侯在自己面前相当随性,半散着的头发,尾梢都带着水,被他用布帕快速的擦尽。
“可阿言,在长安也是这样啊。”
“我就与阿言住在一起, 舅舅们离我们好近,平时吃饭都叫我们, 阿母, 姨母现在还喜欢给阿言与我做衣呢!而且长安城里阿言有很多朋友。”
霍彦抬起头, 他似恍然大悟,他学着霍去病的样子托腮,“是啊,明明大家都跟以前一样爱我,我为何觉得平阳更舒服呢?”
“你的感觉没有错,我也觉得匈奴那边更舒服,阿言,”霍去病顿了顿,笑弯了眉眼,“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上次没去过的匈奴王庭。”
霍彦回了他一个笑,“不用有机会,下年带上我吧。”
他面色不似作伪。
夏日的雨来得快,天一黑沉,倾刻而来。
而今是满堂长风呼啸而来,窗户被大力掀开,发出吱呀的响声,估计雨很快就来。霍彦欲上前关窗,被霍去病抢先一步,他的面色难得严肃起来,也不说话,然后得了霍彦一个瞪视。
“怎么了,我又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弃我!”
霍去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话题,“我喜欢匈奴地是因为那里可以实现我的所有构想。你呢?”
他一这话题转得太直接了,但霍彦也无心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就是给霍去病打个预防针,让他做下心里准备。于是他熟练的接话,“确实,长安有个姨父太爱折腾,又大手大脚,实在令人费心。”
他说些抱怨的话,而后自己倒忍不住先笑起来。
因为门外又传来的天子谒者与河东郡守敲门的声音。
“大将军!陛下的信!”
卫青给他们开了门,要他们进来避雨,霍彦与霍去病齐齐而出,四个人围坐煮茶。
天子谒者不好意思起来,河东郡守也是天天被留饭,弄得脸半红。这月刚过一半,他这都第十二回了。
卫青邀他饮茶,一会儿留饭。
霍彦跪坐在一旁煮茶,将碧色茶汤舀出,放在他们面前,装不存在。
天子的这一个谒者知道他的地位,哪里敢让他奉茶,他膝行上前,想接过勺子,为他们舀汤,被霍彦笑着拒绝了,“远来是客,天使安心坐着,我去瞧瞧餐食好了没。”
那谒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他还没看呢,就被霍去病拿走。
“陛下什么时候还钱?”
冠军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绝杀。
霍彦笑笑,脾气好得不像话。
那谒者也不好意思起来,“小郎酒业有功,陛下说要为小郎君加官,给小郎封个爵位。”
霍去病不吃这套,“阿言给姨父的钱早就能让姨父给他封万户侯了。”
霍彦一幅被保护得很好的模样,安静微笑,“要再加一些吗?”
他问谒者。
谒者深觉自己是无功而返,也不再强求,只与郡守一同劝着卫青。
霍彦将手伸出,霍去病将信给他,让他自已看,霍彦看了两行,深觉牙酸,自己上好洒金纸被糟蹋了。
刘彻平均一天一个使者,每天一封给他大将军的信,酸话都不带重样的。
除了霍去病以外,每个人都得了信,霍彦也得了几封,他姨父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反正谒者隔三差五的送,他姨父那文青般矫情的前辍就没带重样,次次写满一页纸,后面的正文更让人难得招架。
有诉衷肠,打感情牌的,什么朕问阿言,汝自春花时节离,出游多日,现今花已残破,汝因何迟迟不愿动身。朕于未央宫,每每思你,望眼欲穿,如困兽踱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卿怎忍留朕如此煎熬?
有质问的,朕近日神思恍惚,寝食难安,盖汝逆子游乐未归!
还有问霍彦要不要官的,司粟都尉一职,朕留予汝,汝且速归。
霍彦翻看墨迹,便知是同一日写的,他不由咂舌,一天写这么多信,情绪起伏还这么大,死丫头,好充沛的情绪。
他都不敢想刘彻给卫青的信里的内容,舅舅的酸话更多吧。
恰恰相反,卫青的信中全是他夸大的国事,以及朕要主动出击匈奴,仲卿快点回来帮朕的撒娇。
奈何霍去病会收信,卫青至今都不知道刘彻写了啥。
[舅舅真的心大,什么都给去病。]
[去病说烧就烧。阿言的也是看完就烧。]
[有谁注意到背景里的据儿欺负阿光啊!]
[哈哈哈,据儿对阿光说的是,你要不跟我走,我就求父皇给你爹升官。到时候所有人都骂我!]
[这招好像阿言。]
[阿光点头了,他被拿捏了。]
霍彦莫名中枪,他哼一声,“光儿,别光听他的,他这小子学杂了。”
刘据不服气,他最近跟霍彦常在乡野跑,又兼着霍去病和卫青常去行猎,他配着卫伉泥潭都敢滚,现在彻底成了个野小子,瓷白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整个人吃得多睡得多,学问不知道长没长,反倒个子猛窜了一大截。“哪里有!阿光就得听我的,我去哪里他去哪里!”
霍光乖乖站好,凤眼澄澈,喊了句仲兄把霍彦心都叫软了,他嫌弃的看了一眼脏脏包刘据,突然不想霍光跟他玩了。
他家小光要才华有才华,要模样有模样,要多出挑有多出挑,他刘据,啥都没有,要多皮有多皮。
刘据也是感受到了霍彦的嫌弃,臭小子把霍光一拉,忝着脸上来,“阿言兄长,孤听说家里还想送个人进宫给孤做伴读,你看把阿光送进宫行不行,孤一定好好待他!”
霍光没想到他又争又抢,生怕霍彦以为他要刘据求去长安的,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无措。霍彦无声地摸了一下他的头,霍光的心安了,他又冲着霍彦羞涩一笑。
霍彦偏头抿茶,用茶碗遮住自己的含笑眉眼。
阿光,可爱。
刘据见他不松口,就去找霍去病,霍去病一抬眼瞧他,他又跑卫青怀里去了。“舅舅,阿光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
霍彦冷哼,霍去病看他一时三刻哼了十几声,心中暗笑,“阿言,此乃汝愿。 ”
这是你的目的,怎么你还气上了。
霍彦瞪他,“阿光若是同意随我回长安,我自己教阿光,阿光就住家里,过几日我去找董老头,让他去太学上课。”
霍光的脸红了。
他一直崇拜的仲兄,好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霍去病轻笑。
“家里你做主。”
在一旁正欲答应的卫青也望向霍彦一眼,然后对刘据道,“你阿言兄长舍不得了,他不松口,家中谁敢松口。”
刘据哼哼唧唧,把身体扭成麻蛇,“舅舅,舅舅。”
他正欲说什么,就听见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那声音跟敲大鼓似的,恨不得把那木板们给踹开捅烂。
这小破门经不住三下,家中的门房立马起身就去开了门。
“来了。”
门被推开的电光火石之间,刘彻的一张脸出现在了门房的面前,帝王一身的水,暴雨倾盆而下,他的玄色轺车和身后的侍从全被淋成了落汤鸡。
“去通传一声。”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门房的瞳孔猛地放大,连油纸伞都掉在了地上。
刘彻捡起那把油纸伞,端详片刻,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这种霍彦做的东西只在长安流通,看来,他找对了。
他身边的中黄门立马识趣地捂上了门房的嘴,把人拖下去了,通程没发出一丝声音。
刘彻撑开油纸伞,自已踏入雨幕。
嗒嗒的脚步声在雨天听不真切,雨天又有水汽,霍去病的耳朵动了一下,只看见油纸伞,他放下茶盏,与卫青一起望过去,郡守不明所以也跟着探头,碧色茶汤不小心漫过案几上未收的霍彦写的《酿油术》。霍彦还在那边搂着霍光儿对付刘据儿和卫伉儿,几人玩斗草,笑得开心。
霍家小院的篱墙在狂风里颤抖,刘彻推开了门。
天空应景的劈了一道青色的闪电,把他的面色照得雪白。
“卿们煮茶作乐,怎么不叫上朕啊!”天子赤足踏入门里。刘彻的深衣下摆沾满泥浆,发冠上东珠随着剧烈喘息晃动,“朕的司粟都尉在跟太子斗草,朕的冠军侯在教太子斗草,破草有什么好玩的!”他指向缩在角落的刘据,"朕的太子都成了田间稚童!"
他环顾四周,皮笑肉不笑地将目光落在卫青身上,音量极重。
“朕的大将军在煮茶,是在等朕吗?”
屋里很静。
卫青的面上闪过心虚,他上前给刘彻找衣服,让他更衣。
“陛下来了就是客。”
刘彻就盯着他,冷笑。
“朕是客,朕不冷!”
卫青坚持,他便吼道,“朕在长安等得心都冷透了,也没看你回长安!冷什么冷,不冷!”
他的尾音炸得屋里躲雨的菜籽都簌簌发响。
河东郡守的那句陛下立时卡在喉间,趴在地上了。
刘据吓得一激灵,连忙就把霍光连同卫伉他们护在身后,自己跑到霍彦身后躲着了,霍彦尴尬地咳一声,把霍去病扯到了自己面前。
霍去病像只鸡妈妈似的,挺胸脯而出,而后被天子狠狠地剜了一眼,“你给朕起开!朕要见阿言。”
天子向前一步,甩了满袖的水正对霍去病的脸。霍去病脸登时被糊了一道泥水,“不。”
霍去病一边擦脸,一边道。
刘彻恨得牙痒痒,想冲他脸拍一巴掌,最后到底没忍心,“给朕长本事了!”
他抓起旁边的扫帚就往霍去病身上打,众人忙着去拉架,霍去病皮糙肉厚,被打了也跟没事人一样,霍彦心疼他阿兄去帮忙拽刘彻,结果一下子踩到了刘彻的衣摆,不光自己摔了个狗吃屎,还把刘彻的衣服撕成了半袖,露出了白花花的手臂。
众人全都忙着扶霍彦,留着刘彻一个人尴尬地架在那里,不知道是打还是不打,打舍不得,不打气不过。静默了片刻,他和霍去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良久,霍去病冲他眨眼睛,“姨父,你要不还是放下吧,年纪大了,手抖。”
那一扫帚还是落了下来。
卫青把衣服又拿过来了。
“陛下更衣。”
刘彻牙都咬肿了,气得半死,他把扫帚一扔,恶狠狠道,“明天再不走,朕非把你小子吊树上打。”
霍去病眼风都没动。
霍彦笑盈盈去扶他,针包出手,“姨父,寒气入体,扎两针吧。”
刘彻点了点头,心中慰贴,然后被霍彦扎得卧床五日,才把寒气清干净。
他气得要炸了,好不容易起身,就看见一个大家伙。院子里腾起尘烟,十名少年喊着号子竖起榨油机的基座。五尺高的樟木支架在春日下泛着油光,霍去病抱臂倚着运粮的牛车,看家丞指挥民夫将青铜齿轮抬上榫头。
卫登还小,想摸齿轮,被霍彦吓得紧紧抓了手,吓唬道,“这东西咬人,叔马不要。”
榨木结构逐渐在霍彦的指挥下成形,霍彦指尖划过仿着井渠的闸口改的楔槽,笑眯眯地让刘据他们几个小孩抓起把菜籽撒进碾盘凹槽,刘据兴冲冲地扔了一把晒干的籽粒。
“阿言兄长,这是我们收的,到时候有油都归我们。”
霍彦骂他贪心,说话间碾盘轰然转动,青铜齿咬合声惊飞满场麻雀。倾刻间第一筐菜籽入榨。霍去病慢吞吞的踩动脚踏水车,水车带动大齿轮转动,通过传动带使小传动齿轮转动,使得磨盘转动,
倾刻间金黄油液突然从竹篾箍着的草饼间渗出,顺着青石凹槽汇成溪流,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涟漪。
刘据带着三个小侯爷和霍光挤在最前头,伸手就拿第一瓶,麻布袍沾满油星也浑不在意,“阿言兄长,这好像真的是油耶,你没骗人。”
霍彦轻笑,把第一桶油给他。“去吧,你们干这么久不就等着今天兼济天下呢!”
刘据摸脑袋,拿个棍子,和霍光一人一边挑着走。
“分油了!”
他们俩吆喝。
卫伉三个也跟着喊。
这几个孩子自从听说菜籽能榨油,天天去乡间地头摘菜荚,收满了就往家中带,有些好心的百姓见着霍光以为他们是捡柴的,又长得虎头虎脑,总是把自己不要的均点给他们。
他们就说给人还油,今天正好可以实现,几个人在人群中乐坏了。
霍光给人舀油,刘据与人夸霍彦可以变废为宝,这些油都是被一个大机器用菜籽榨出来的。
在这时,动物油比植物油金贵,饲养家畜获取动物油相对稳定且容易。猪、牛、羊等家畜是当时常见的养殖动物,人们在宰杀家畜获取肉食的同时,就能顺便提炼动物油,而植物油的原料如荏子就是白苏子等,其种植和收获受季节、气候等因素影响较大,且榨油工序相对复杂。
在当时的社会观念中,动物油被视为一种营养丰富、能够提供能量的食物,尤其是在贵族和富裕阶层中,动物油更是被广泛使用。植物油则更多地被视为一种辅助性的食用油,用于一些简单的烹饪或调味。
这意味着菜籽油的出现将更有益于百姓,毕竟贵族喜重口。
霍彦轻笑,只要将图纸给他手下的匠人,然后以酒业司作触角,加一个酿油收菜籽的业务不算难。
后面还可以在戏楼那边推炒菜,为了多了的菜籽油也可以创造价值,他决定挪一笔各大酒业司向他定购浮光的钱把戏楼的吃食单排出来往更远处扩展。
说起来,自从上次在舅舅府上匆匆一面后,就再也没见过张骞,也不知道,张骞手里还有没有别的种子,他回长安还得去看看。
想好下一步,他心情大好,决定抄新打的铁锅,用菜籽油炒两个菜。
霍去病对于他给的吃的,向来来者不拒。
“对了,主父偃是不是最近养生,给他留一壶。”霍彦道,他放下一瓶油,“主父偃有了,义父也得有。”
阿母,舅舅们,大姨,文君姨姨,司马迁,张家……
他和霍去病把长安中相熟的人都想了想,放了一瓶又一瓶,最后只剩下两瓶,他思来想去,在弹幕的建议下把这两瓶决定给董仲舒和张骞。
一是为了种子,二是为了霍光上太学。
刘彻在后面听了很久,从他开始嘟囔着分油,就开始等自己的名字,谁料他们两个把所有人都想清楚了,就连董仲舒都有了,就是没有他的。
他还不如躺回去呢!眼不见逆子,心不烦!
晚膳时候,刘据他们回来,就看见了满桌的新菜式和吃得开心的刘彻。
炒蟹,东坡春鸠脍,酒煎羊,糖煎豆腐,炒豆芽。
还有霍彦根据弹幕提供的食谱复刻出来的拨霞供,这拨霞供就是兔肉火锅,因涮肉时肉片色泽宛如云霞,遂取名“,有诗曰“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就是将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料腌制后,放入沸水中涮熟蘸汁食用。
刘彻吃得很开心,现在已经对自己的阿言好大儿没有那么生气了,一口一个阿言,霍彦也一口一个姨父,二人亲亲热热,整一个亲父子般。
直到酒足饭饱,霍彦道,“您觉得好吃吗?”
刘彻以为他是送油,煞有其事的点头并夸奖他。
“那值得您给我一个赏赐吗?”
他这话说的刘彻心肝宝贝的叫,“阿燕只管说,说什么姨夫都答应你。”
霍去病的心头闪过不好的念头,他想要阻止刘彻继续说话,却没有阻止成功,只能听着他的幼弟说出吓人的话。
“我也想去战场,如果有机会的话,请让我跟随李广将军。”
刘彻的眼皮跳了跳,“他不祥,跟他干什么!”
他的金毛羊娇贵着呢,那个李广可别把他的小宝贝阿言带没了。
天天迷路,天天被俘,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乖儿,姨父知道你想建功立业,想封侯,朕哪里不给你,你在大些,往中枢里,朕就给你封万户侯,跟你舅舅兄长一样!”
霍彦不依。
“可我要军功封侯!”
这话说得刘彻心软软,“好,那你跟着你舅舅。”
霍去病也期待的不行。
霍彦摇头。
“我算了,我就是跟着李广将军能封侯。”
别人还没说什么,刘彻先信了,他对霍彦的通灵自从他给自己引出儿子后一直深信不疑,他现在招人求仙,都得先看看,有没有人比阿言厉害,他家阿言还什么都没有学过呢,这些学过的一定比阿言强啊,不比阿言强的,都是骗子。根本无法生来通灵。
“行,朕给你一个令牌,”刘彻答应了,“李广若拖累你,就砍了他。”
霍彦点头,接了令牌。
河西之战,已在弦上。
第89章 汉武帝群聊事件
1 .群名称:十个成员九个疯, 还有一个是发瘟(禁发祥瑞P图)(上班摸鱼专用)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沙漠骆驼蹦迪.gif]刚打进匈奴集团总部!单于歌单全是《套马杆》remix版!@卫青舅舅你当年打龙城集团也这么土嗨吗?
什么都爱吃,我是卫仲卿:@匈奴未灭, 何以家为!他们当年唱的我从草原来(默默把群主转让给谋财济民,老子天下第一)
匈奴未灭, 何以家为!:我从大汉来, 让你滚回草原去。
什么都爱吃,我是卫仲卿:还有我站在草原望长安,望见了一片国泰安民。
推恩令群发专员:难评, 我祝他成功吧!
[群主谋财济民,老子天下第一拒绝了成员汉武帝的入群邀请并拍了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马屁股并打赏了黄金五百斤]
谋财济民,老子天下第一:不要拉陌生人进群,尤其是装领导的熟人。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阿言干得好!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撤回了一条消息,并为谋财济民, 老子天下第一点了个赞。]
小羊没毛:霍阿言,你又加军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谋财济民,老子天下第一:义父莫忧,儿最近有了个新点子。
小羊没毛:dd。
李广难封:你能不能让我也听听,最近又迷路了,要致富@小羊没毛
鸡汤大师:钱乃身外之物, 黄白之物,一旦沾染, 你就成瘾了。
李广难封:姓董的, 你有种说这话, 有种别挡在我前面拜财神爷。
鸡汤大师:太学最近也没钱。
旋转跳跃,我的笔不停歇:[直播中]家人们谁懂啊!李将军找阿言又双叒迷路了!(镜头里李广在御花园转圈)
李陵:污蔑,我叔爷爷那是战略性勘测地形!(撤回并举报直播间)
谋财济民,老子天下第一:……,让他别来了,老子去找他。TM的,八百回了!
公孙贺:[加班通知]@所有人 我是一只被囚禁的鸟,早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谋财济民,老子天下第一:艹,又加班!老子不干了!@旋转跳跃,我的笔不停歇 摇人,跟老子去北方有佳人抓人,非给他扇一顿。想去的自己自备口罩。
小羊没毛:已备好。
众人:+1
鸡汤大师:[鸡汤语音60s]天行健,君子当加班不要钱~陛下这是用星辰大海和大饼PUA我们啊!
杜周:[狼人杀上帝语音20S]昨晚公孙丞相被刀了,没有遗言。算了,小新闻,又不是第一个被杀的丞相了!霍大人,带带我!
2 .群聊推恩令之刘氏家族群撕逼中
主父偃:[群发消息]您收到一份《诸侯王封地分割确认书》,请刘氏宗亲在太阳下山前点赞确认,如不确定,冠军侯的鞭子已经饥渴难耐,在等待各位哦~
刘安(淮南王):@主父偃 你礼貌吗?我TM早死了,你还给我拉到这个群里。
主父偃把刘安踢出群聊。
主父偃:@全体成员陛下说了,不签推恩令的自动续订《削藩PLUS套餐》哦~,中央政府霍司农的制裁在等待你哦~
刘彭祖(赵王):已签已签!顺便问下能把我三舅姥爷的封地转成长安学区房吗?
主父偃:你在想屁吃~
桑弘羊:[算盘狂响]@主父偃求你别发了!驿马累死三匹了!不要钱的吗?
3 .财务部的深夜
桑弘羊:[凌晨三点企业微信]@全体成员 都醒醒!那个平准均输系统又崩了!@霍彦 大儿,甭睡了,你那个什么虫还能爬吗?
霍彦:[共享屏幕中]桑总监,这叫Python爬虫!我已经在扒诸侯王的私房钱了,好了,我睡了,TM的,天又亮了,老子今天请假。
主父偃:(发起语音通话)救命!燕王把我反锁在推恩令签约现场!@霍彦 大儿,救我!
霍彦(休假中):ZZZ。
主父偃:6。
4 .霍彦的朋友圈
13 :00 给陛下装汽车防撞系统(未央宫柱子已撞毁七根,但陛下没死,竟然连腿都没折)
15 :00 教李广用GPS(现人在上林苑迷路第八次,第八次没忍住把他带臭水沟中去了,艹,烦人,老子下次还得拎衣领。)
18 :00 帮董博士注册微博(别问,问就是为董老头培养人才,顺带搞了个热搜#刘彻霸道帝王爱上我 油腻#)
22 :00 看司马迁更新的小说,马迁出品,必属精品。(马迁,为什么这篇文里的猫原型是我!为什么不是反派!)
评论:
霍彦:[共享定位]老李头!我在你电动车上装了GPS,你搁哪呢!
李广:(发来沙漠骆驼照片) 阿言,说好的导航呢?我怎么在塔克拉玛干送文件??
霍去病:没事别出门了,@李广 你这个月油费超标648%!你拿你那个五菱宏光当歼星舰开吗!
李广:@卫青 大将军,末将又迷路了!
卫青:(发红包) 那打车回来吧~(附赠曹操出行优惠券)
张骞: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如果不是阿言,李广将带我坐上相反方向的飞机,差点飞不起来。
东方朔:建议李哥代言缺德地图——「迷路?不存在的!]
司马相如:毕竟他这算失踪。
5 .酒税改革的骚操作
霍彦:[深夜@全体成员] 根据大数据分析,长安酒鬼月均消费30斤!
桑弘羊:所以?
霍彦:[甩出PPT]《关于把酒坛子改成盲盒的提案》。
桑弘羊:成本太高。
霍彦:@刘彻 董事长,您抽50%专利费!(发送二维码收款图)
刘彻:[秒收钱]准奏!好阿言,旺三代!
桑弘羊:6
6.刘彻的玄学
朋友圈。
刘彻(天下第一无敌,天下第一帅,大汉天子刘彻是也!)
13 :00 [左眼皮跳了88下!紫微星告诉我今天适合收购南越!] @亲亲仲卿@亲亲去病@亲亲阿言
(配图:PS过度的紫微星象图)
点赞:东方朔 李夫人 子夫
评论
霍彦:发个朋友圈还@人,烦不烦!
霍去病:这月亮都P成星星了,姨父是睫毛进砖头了吗。
13 :01 刘彻:[转发链接]《小心!午时三刻打字会掉功德!》@全体成员速转! 不转不是汉武人!
霍彦:我才没死!
霍去病:那我没转,是啥人。
卫青:是好人,是宝贝去病。
霍彦:咳咳。
卫青:还有宝贝阿言。(微笑)
霍彦:舅舅~
霍去病:舅舅~
刘彻:仲卿~(玫瑰玫瑰)
东方朔:陛下,这是微臣小号写的营销文(收到刘彻打赏黄金百两)
霍彦:刘彻,败家玩意儿,你去死吧!@东方朔 你给老子吐出来!
13 :03 刘彻:[直播做法]家人们!用匈奴战俘给财报开光!(泼黑狗血.jpg)
霍彦:你不用上班吗?天天搞这个东西!
霍去病:阿言,去抢匈奴的宝马了~
霍彦:就来~
东方朔:[熊猫头叼竹简.jpg]陛下!臣昨夜观星发现——您今天有一辆宝马!建议给我涨工资!
刘彻:[红包]
霍彦:……
张汤:@东方朔 涉嫌谄媚,罚款二百钱。@所有人新规:彩虹屁超过15字要交税(附《拍马屁计税标准.pdf》)
霍彦:干得好!(截图:刘彻凌晨三点转发《一功不废,匈奴投降的108种姿势》)
霍彦撤回了一句话。
系统提示:霍彦因泄露机密被移出刘彻的朋友圈(5分钟)
霍彦:哼。
霍去病:上面写的是带一个我和舅舅不准确,我去了,匈奴人姿态都来不及摆,都会去见长生天。
第90章 一世英名毁于一夜
在收完菜籽后, 霍彦和卫青终于被刘彻掳回了长安了。
无耻的土匪掳走了金银财宝,守财的漂亮小龙霍去病的篱笆早已经成了虚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个土匪添堵。
如何添堵, 自然是炫耀他的珍宝如何珍爱自己。
哼,我幼弟什么都给我, 你呢?
他又一次穿着霍彦给他单独做的亮闪闪的软甲在刘彻面前晃来晃去, 直把刘彻闪得眼中带水,冲他扔木棍,才勉强克制自己的举动。
霍彦对此事乐见其成, 反正他阿兄又不往他眼前。
卫青被刘据央着四处行猎,也看不见。
整个队伍中,霍去病只祸害刘彻,气得刘彻天天哼哼唧唧叱骂他,霍去病当耳旁风,风一吹,他耳朵里只有风。
是日,跨过黄河, 准备歇息时,刘彻又一次拿起了自己的佩剑,举剑就砍霍去病。
“霍去病,你给朕滚过来!”
声音响彻云霄,惊起一堆子乌鸦。
霍去病随意一躲,闪身一避, 便在一尺之外,他动作利落, 躲开攻击时, 甚至有心情把马尾甩甩, 扭头冲蹲在地头带霍光捉蚱蜢的霍彦喊,“阿言,晚上斗虫子不!”
霍彦顺势捏了一只半掌长的青色蚱蜢给他看,“这只怎么样?”
霍去病又一次躲开袭来的剑,笑得开心,“给我也来一只。”
霍彦又拨了一下草丛,蹑手蹑脚又捏了一只。
霍去病不愧号为骠姚,又猛又快,几步到了霍彦身边,也蹲在草里拨拉。
“阿言,你这只太小了,我带你们捉大的。”
堂堂冠军侯,堂堂二千石未来宰执,他给太子留的班子,现在就会玩虫子!
太子呢?
刘彻追着霍去病这混蛋儿子追累了,就想起了自己的便宜大儿。跟霍彦一起玩虫的刘据感觉背后越来越凉,他不禁一抖,抱怨道,“卫伉儿,你别站阿兄身后,我背后凉馊馊的。”
蹲一旁围观的小霍光是个再懂事不过的小孩子,闻言就想把卫伉牵走,但他茫然四望,没看见卫伉,料想应是又与大将军打猎去了,他正欲与刘据直言,抬头却与刘彻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刘彻无意理会这个霍彦很喜欢,决定带到长安的小毛孩子,只是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回在刘据身上,眼神叫人看不懂。
霍光生来慧敏,陡然直面天子,见到他的眼神是害怕的,但现在看刘彻对刘据的眼神,心突然扑腾扑腾乱跳,生怕刘据这太子惹了君父不快。他与刘据,照刘据的话,是君臣兄弟,所以他大着胆子把手放在刘据眼前,食指指着刘彻的方向,谁料刘据嗐了一声,突然拿沾着草汁的手捏着霍光的手,笑得很开心。
“阿光,你也有两个窝窝啊!”
他说的是手上的福窝窝,说完,还炫耀展示自己的手。
“兄长,你看我俩手,是不是一样。”
霍去病轻一笑,拽着霍彦,指着他与自己的脸道,“这才叫一样,瞧阿言长得多俊俏。”
霍彦冲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夸自己长的俊,不要拉上我。”
他说完,就笑,霍去病也笑,霍光也笑。只有原本傻乐的刘据不吱声了,他扭头看向刘彻,刘彻还在盯着刘据,见好大儿望过来,还友善的露出了完美笑容。“据儿,来。”
他声音夹得很。
刘据突然扭头拍了拍霍光的手,给刘彻留了个黑漆漆的后脑勺,一幅不想看见刘彻的样子,徒留老父亲的心碎了一地。
“我父皇又挑我毛病了,他烦得很,别理他。”
刘彻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心碎成了末。
笑容转移到霍彦与霍去病的脸上。
刘据叹气,又给了刘彻一击。
“而且他生那么多弟弟有什么用,没一个孤喜欢的。”
他扒拉草坪,“父皇太没用了,生不出喜欢孤的弟弟妹妹,没用又啰嗦。”
好家伙,真是倒反天罡。
霍去病想起了以前的害羞刘据,突然领悟到了阿言那句话,有问题解决问题,这是人有问题,就换人好了。
果不其然,那边霍彦啧了一声,给刘据出主意,“那要不让他再生点,你挑一个培养一下,养养就好了,你不也是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养大的嘛。”
霍去病偏过头去笑,生怕霍彦恼羞成怒。
那边的刘据沉思片刻,很明显听进去了,他拍了拍霍光,自信的昂起头,挺起胸脯,来到刘彻面前。
“阿光,我新养的弟弟。 ”
他指着霍光,像只小雀鸟似的,发缝间的小呆毛翘起,骄傲的不行。
“怎么样,比你生得好吧!父皇,生的孩子不讨人喜欢就多生。”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霍去病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纯粹是笑话霍彦。
教废了吧,小阿言。
霍彦也憋不住笑,他挑事不嫌事大。
“少生点,不然还得你出钱养,少生优生才是。”
刘据煞有其事的点头,他是善于纳谏的太子。
于是他道,“你照阿光那样乖巧聪明的生,孤就养,不然孤不养。”
刘彻整个人凌乱在风中,良久,他怒吼道,“霍彦,朕就是让你这样教太子的!”
他声音震得刘据耳朵发麻,回他的却是霍彦的仰天大笑。
刘彻气得不轻,看着三个逆子,越看越气,偏生三个他都宝贝,舍不得打,所以他环顾四周,把目光对上了霍光,招了招手,“阿光,是吧,你过来。”
三个逆子一起紧张起来。
霍光小心翼翼的上前,跪在他身前,行了个大礼,“平阳县县丞之子”,他未说完,就被刘彻拉起来,刘彻捏着小孩脸左看看右看看,霍光长得赏心悦目,凤眼明丽,只是不太像霍家的孩子,或者说不像霍彦与霍去病,但是神情之间又有点像卫青。
“听仲卿说,阿言要带你去长安念书。”
他说完后,就示意霍光说话,霍光就实话实说了,他口舌清晰,紧张却不怯场,落落大方。
刘彻点头,心中满意,尤其是在自己三个逆子的对比下,更满意了。
“你便先做郎官,平日里就跟着据儿吧。”
他说着,就要赏个官。
好孩子跟自家孩子做朋友,自然好。
刘据的眼亮晶晶,拉着霍光拍手手。
霍彦皱眉,他希望霍光去太学念书,跟在他身边。给刘据做伴读对别人是好事,可是谁都知道伴读是不能越过太子的,人际关系也复杂的很,他能护住刘据,也会给霍光找更好的出路,就当为这双眼睛。
“姨父,阿光是我带出来的。”
他轻笑,“我都已经准备找董仲舒了,也不能让我白白被那老头挤兑吧。”
刘彻挑眉,“那你生一个。”
回旋镖扎进心口,霍彦心一横,“让他自己选。”
刘彻甩袖,“朕是天子,你是天子?”
霍彦顿时扁嘴,委屈道,“姨父,你不听我说话,天子也不能这样蛮横,我回头就找司马迁叫他阿父改史,把你记下来,罪名是不听臣子谏言。我也不帮你管那个编书的,就让文人骂你的文章传遍天下。我不干了!你也别找我帮你搓丹丸了!”
刘彻只是想逗逗逆子,没想到霍彦的脾气上来了。霍彦一个受辱就要撞死的烈性子,他可怕了。这要把他霍阿言伤了,不说仲卿去病,就连子夫都不能放过他,就连主父偃那老货也要蛐蛐他几句。说实话的,若是旁人,不管怎样,刘彻都要杀了,但那是阿言,整个未央宫乃至长安就没人不喜欢的霍阿言,那里面也包括他。
一下子反败为胜,霍彦支棱起来,小猫脸凑过去,有恃无恐的样子,“您要想义父可没我挣钱!”
“汝色变,恐汝又撞柱,朕不得已。”刘彻这一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霍彦却笑了,他俯下身子,像每次偷瞄霍去病一样偷瞄刘彻,“姨父,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刘彻还未说什么,霍去病就道,“应该是生气了,但是不得已而就范。所以你别去打仗了,不然他就把霍光带走了。”
他说着,摸了摸唇角,忽向霍彦一笑。
你等阿兄回来。
图穷而匕见。
霍去病超会说话。
刘彻直接给了他一脚,“滚!”
霍彦笑笑,摸了摸霍光的脑袋。
“自己做决定吧。”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喜欢的仲兄为他思虑周全的坦途,另一端是视他若卿若兄弟的太子殷切的目光。
[霍光啊,怎么选呢?]
[你选阿言啊,未来也跟以前一样,做大汉的丞相。]
[太学,举孝廉,借霍家势飞升。]
[别放弃坦途啊!]
霍光的眉眼垂下,他冲霍彦一拜,然后双手高高伸出,“光谢天子赏。”
没穿多久的锦袍沾上熟悉的黄色尘土,草堆里钻出的小金凤凰,弯折的脊梁又直起。
霍光愿将自己的一命赌给刘据。
他信,这个想济众生悲苦的太子会成为一位合格的天子,他愿意去奉陪一次。
霍光愿意。
霍彦的唇角干涩,他将目光敛下,偏过头去,似乎是极失望的样子。
黄河的咆哮尤在耳畔,夏季多雨,黄河汛期,只是这次的水全被霍彦设计的遥堤、缕堤、格堤、月堤拦住。
只听得水声百折不挠,冲撞侵蚀。
治黄是霍彦所为,史家执笔亦是刘彻的功绩。刘彻看着黄河心就软成一团了,不就是个孩子嘛,不如顺了阿言意时罢。
然后他听霍彦忽然道,“姨父,你就光赏个郎官啊,你平常打赏那些骗子动辄都是万金。”
霍去病接腔,“他就对我们抠。”
刘据点头,上去就拽刘彻身上的玉珏。“他给那些孤不喜欢的弟弟都送大金子,给阿光就只封官。”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让肉眼可见的愤怒在刘彻眼中闪现,霍光站在原地,被刘据塞了块玉。
霍光乖乖收下了,一声咆哮平地而起,“卫仲卿,他们这些逆子要反天了!”
原本高贵在上的天子跳下车,冲骑马拎鸡的卫青跑过去,执起大将军的手,像找到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倚仗。
“叫你们欺负朕!”
卫青被刘彻拽着,然后霍彦主动闭麦,“阿兄啊,据儿,小光,你们看我的坝,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哈。”
“这道近黄河河槽的是缕堤,是为了束水归漕,减少两堤间距离以束水攻沙。在缕堤以外的是遥堤,是用来防范拦截洪水,防止溃决。我在遥缕两堤间又筑横格堤,为的是洪水漫溢时可使泥沙在两堤间沉淀,淤滩固堤。按理说,还要加一道月堤,防大洪水,但这边的水势小,降雨也少,故不用加。”
霍去病几人煞有其事的都望过去,同时做出思考状。
卫青也跟着看水潮,然后分自己采的浆果。
几个人看水看出了花来,又把刘彻隔绝在外。
刘彻的袖子都带着气,被风吹得劲劲的,卫青不明所以,但凭本能给他塞了一把浆果,那浆果红通通,大将军笑得温柔,“陛下,没毒,您放心,可甜了,我就是靠吃这个才跑到平阳的。”
卫青是卫媪与郑季私通所生之子,他在郑季家被当作奴仆看待,郑季的其他儿子也不把他当兄弟,常虐待他。所以他的大将军逃了,为自己挣回了一条命,而后这条命为他打下了江山。
刘彻的心突然软了,他吃了口浆果。
然后道,“那老畜生该死八百回了!”
霍彦直起身子,霍去病也坐起,二人一起道,“那能杀嘛?”
然后一人得了卫青一个脑瓜崩。
刘彻又啃了一口浆果,粉色的汁水留在手指上,与他俩对了个视线。
三人一起勾起了唇角。
然后双生子又得了个脑瓜崩,刘彻也得到了一位生气的大将军。
“没,谁杀他了,那老畜生不好得很嘛,仲卿!”
刘彻追大将军而去,霍彦与霍去病捂脑袋与刘据对视,然后不知怎的一起叹了口气,霍光和刘据也跟着叹了口气。
黄河上的风小了。
可惜不能送人上路了。
阔别一个半月,一群人终于又回到了长安,然后霍彦悲催的发现,由于霍去病搜刮的太彻底,霍家跟被炮轰了似的。屋里大大小小的摆设全部消失,到处清清静静的,除了灰尘与蛛丝无物造访。打发屋子,随便一照,都是丁达尔效应。
霍彦站在门口,愣是没回过神来。
“你把我当匈奴人抢啊。”
家丞惶恐站在他身后,不敢看霍彦的反应。
他当时就差没跪下了,但是君侯不听啊,还把他绑车里了。
[匈奴人被去病掂记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我的个神啊!]
[这是搬家公司都做不到的地步。]
[去病神一般的男人。]
[言啊,你床还在吧。]
霍去病邀功似的指了指屋左侧,那边原本是个葡萄架,现在就剩下一堆木头,被家丞指挥人从马车上放回原处。
“你看,一会儿还能给你搭回去。”
霍彦叹气,拎着自己的小包袱,牵着霍光,把家中的仆从叫好,一群人扭头就走,活脱脱孤儿寡母带着家产投奔亲戚。
霍去病在赵破奴他们的包围中,面面相觑,最后一起追了上去,“干啥去,不吃晚膳啦!”
他们一脸的无辜,把霍彦整无语了。
“你们待这屋子跟扫荡匈奴似的,哪来的柴,哪来的火,锅你们都撅了,还吃,吃个大头鬼。”
霍去病这才想起来这屋他们还要住,赵破奴一群人笑得讪讪。
那不在匈奴地界雁过拔毛习惯了嘛。
霍彦与霍去病心念一动,同时做了决定,一起大摇大摆去了陈家,没办法,他俩屋被洗劫了,只能找阿母救济了。
陈府的门房是霍彦的人,见到他俩,喜不自胜,忙不迭去通传。陈府的家丞也是紧赶慢赶地出来迎接,一口一个主君,君侯。
很显然,整个陈府全是霍彦的人。
他说要在这里暂住,仆从们无有不应,卫少儿在里屋听见他俩过来,就合不拢嘴,忙起身出去接,一口一个我儿。
晚间的饭食早已备下,现下就等着霍彦和霍去病入座。
陈掌坐在主席,本是等餐食,见到霍去病过来,顿时低眉顺眼,行了大礼,让出主席,口称君侯。
霍去病入了上首主座,霍彦入了次席,霍光乖顺地坐在了他的下首,与卫少儿面对面。
自从女儿出嫁,卫少儿平日里除了与卓文君小坐,和卫君孺那些贵妇人在一起聚会话些家长,也无事可做。她丈夫虽不济,但儿子弟弟实在出息,是她大半生的福气。她生性旷达,近些年万事顺心,早把当年的事放下,所以整个人容光焕发,她招手向霍光,艳丽的眉眼透着贵气与慵懒,“你这打哪里偷来的乖儿?”
她边打趣霍彦,边用手摸了摸霍光的脑袋,“唤什么名啊。”
她的手细腻瓷白,柔软得像羊乳,整个人还带着扑鼻的玫瑰香。
霍光第一次见到这种贵妇人,满头钗环,环佩盈身,富丽金贵似神妃仙子。他老老实实答到,“回夫人,我叫霍光。 ”
卫少儿点了点头,也没细想,就笑着温声叫他回去吃肉了。她继续与霍彦与霍去病说话,“我瞧是个好孩子,昨日旨意你姨母也说了陛下给这孩子封了郎官马上就要进宫做伴读。你大姨母倒是无妨,只是现在传言全是你俩的意思,敬声闹着呢。”
她向来没个心机,话中意思全是霍光占了公孙敬声的名额,公孙敬声闹着呢。
“自己的兄弟不帮,光抬举着外人,青儿也是,你俩也是。”
她爽利惯了,没注意到霍光和陈掌还在,自顾自一通说。
霍彦和霍去病都习惯了,霍彦吃了口羊排,霍去病见他不欲说话,便接过话,解释道,“阿光是据儿要的。”
卫少儿便道,“你就诓我吧,据儿说话可不抵你俩有用,入宫便罢了,郎官没有你俩的意思,我都不信。况且敬声打小进宫,据儿怎么会不要敬声进宫呢?”
霍彦拭了一下唇角的油,给不好意思的霍光切了块炙肉,悠悠道,“因为据儿是太子,不是傻子,解忧和添堵还是能分清的。”
霍去病接道,“离长安前,我瞧见他醉酒在赌场,还抽了他一顿。”
霍彦与他一唱一和,“狗改不了吃屎。”
陈掌被汤呛得咳嗽了两声,他的汤洒了,他本人也出去了,实在是再留下去还忍不住笑。
卫少儿也呛了一口,咳嗽起来,又道,“一家子兄弟,看上大姊的面上,你们便是瞧不上敬声也得做个样子。”
霍彦抬首,他笑盈盈地,姿容冶丽,冷白的皮肤,唇下的红痣,整个脸都盈着骄气,简称盛气凌人。
“整个大汉我需要给面子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他不在其列。阿母,若非是我念着大姨的亲缘,我连看他都懒得看。天天说我瞧不上他,可我也哪次不捞人。上次阿兄抽他,都算得上规劝。你可莫拿他再烦我,你知道我的,向来解决不了问题,就直接解决人的。”
他口中抱怨,把霍光盘子拿过来给他把肉切成方便入口的细条,“况且,我要抬举谁,还要得他允许吗?”
“他要有胆,让他来与我说。”
上首的霍去病捧着一盏金桔汁,本就是几滴蜜汁果水掺着茶,他却像是品什么旷世奇作,低头不看卫少儿,纵容霍彦去发横。
他心里想,他家阿言要给谁面子,需要让谁?
合该谁都得让让阿言才是。
“直接抽个半死,就消停了。”
他这话一出换卫少儿无语。
母子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卫少儿道,“什么玩意儿,霍去病,你尽说丧良心的话。他那边还没还你幼弟钱呢,你幼弟又不要你大姨母还,现在你大姨母难受着呢,觉得对不起阿言,就盼着敬声做郎官拿点月俸还钱。你就知道抽,抽完怎么做活还阿言钱,你大姨还得病一场。”
霍去病哑然,“以后不抽了。”
霍彦也难得愧疚,没想到他随口一说,姨母真放在心上,他刚还想把姨母的宝贝蛋废了呢,真是愧疚。
他轻咳一声,“我明日去姨母那儿吃午食吧。”
他俩终于说句正常话了,卫少儿笑得温柔,“阿母去张罗,你们到时候赴宴就行。”
霍彦与霍去病一起不习惯起来,按正常来说,阿母现在应该拿着棍子追他俩跑的。
卫少儿看着他俩笑,叫人给他俩又上菜,说他俩长得快,去年的新衣估摸短了,她又给他俩裁了新衣。霍去病皱眉,实在不习惯,霍彦也端详起来,这才瞧见了她眼边的细纹,“阿母,你最近忘抹眼霜了,我叫人给你送。香水还要玫瑰的吗?”
他话说得认真,引得霍去病也去看,他也看见了卫少儿眼下的小细纹,然后点头,冲霍彦道,“不要问直接送,阿母缺。”
霍彦嗯嗯两声。
每天都抹霍彦全套化妆品以及香水的忠实粉丝卫少儿绷不住了,“两个完蛋犊子,若不是老娘现在是贵妇,非扇你俩脑袋不可!”
她这一句话出口,霍光想起了自已的阿母,阿母平日里也叫他是小兔崽子,这点好像全天下的阿母都一样。
霍彦与霍去病默契一笑,熟练的岔开话题,“阿母,我们屋子还没理出来,最近又忙,想把光儿拜托你照顾。”
卫少儿啊了一声,看着霍光,霍光乖乖坐着,抬起黑润润的眼睛,有点像小时候的霍去病与霍彦,她心中怜爱,满口应下,叫人收拾个大屋子给霍光。
“光儿交给我了,唉,你们俩啥时候生个孩子给我带啊,真是的,不让人省心,皇后娘娘上次还问呢!”
话题转到熟悉的催生。
霍彦与霍去病吃完一顿饭果断就跑,霍光被卫少儿牵着,就眼巴巴看着他俩走。
仲兄,又不带我。
后来,被卫少儿带去小姐妹聚会的霍光才知道霍彦为什么要让他跟着卫少儿,因为儿子太给力,卫少儿手里霍彦还未来得及卖的新奇东西多得很,是整个长安的红人,哪家贵夫人小聚都少不了她。整个长安风靡的活动少不了霍彦,哪怕霍彦不说,霍彦手下的懂事人也会给他的亲眷送,哪敢少了卫少儿。
加上卫少儿是真喜欢热闹,短短三天,就带他赴了五六场宴,见了几乎长安所有的高门夫人和他们的孩子。卫少儿性子爽利,在外头有脸面的很,带着霍光见夫人们,一口一个小光,摆明了卫家与她两儿子的态度。
她太好猜,向来被视为卫家的态度风向标,现在见她亲近霍光,霍光满身的金银绮罗都是时兴的款式,那些人也得堆起笑脸向霍光。霍光也顺带结识了几个朋友,最近与李广将军家的李陵玩得很好,时常走动。
陇西李氏世代贵族,李陵本来是不愿去亲近霍光这个乡野小童的,但奈何他的世交兄长司马迁认为霍彦实在太好,霍彦又常有夸奖之语,故而司马迁一赴宴就带着他找霍光,介绍他俩认识。一来二去,李陵与霍光就好上了。
霍光被卫少儿带着,见了不少世面,彻底成长起来,他本就优秀,现在更是一言一行与在长安土生土长的没有区别。
卫少儿与陈掌离心,膝下只有二子一女,女儿嫁出长安,二子又忙于政事,现在有了霍光,霍光又是个俊秀孩子,她一百个欢喜。自然也有人去膈应她霍光的出身,但是卫少儿一点都不在意,她对霍仲孺是年少见色起意,现在早已经没了念想,她能放任着她的两个儿子姓霍,去平阳,就表明她早已经放下。她向来泼皮胆大,自认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故而直接鼻孔出气怼过去。
“你酸葡萄吃多了,就多饮些水,不然可太闲了。”
在长安,霍彦是横着走,她卫少儿是霍彦的娘,她也能横着走。
论背景,横得过她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小光是我家阿言带我跟前的,说是机灵的很,刚一见着陛下就被封了个郎官。”
卫少儿用玫瑰团扇捂嘴浅笑,头上的华胜精致华贵,“阿言喜欢他的紧,原本还要带他去找董公呢!”
在场的夫人们艳羡不已,霍光的腰杆一下子直起来了。
说回霍彦与霍去病那边,他俩是真忙,河西之战马上就打,霍去病忙着练兵,霍彦忙着调配物资,开辟粮道,跟着桑弘羊又在大司农府里熬夜。
郑当时老了,眼皮耷拉着犯困,现在大司农府是桑弘羊的主场。算盘声不绝于耳,霍彦头昏脑胀,国家现在有钱,他与桑弘羊对坐,看得是打完仗后战绩最差情况下不加税能不能维持民生。
“阿言,这次多亏你的酒业改革了,今年这年打完仗国库还存着粮。”
霍彦抱着算盘,揉太阳穴,“你的盐铁官营政策还没写完吗,淮南那地,你要不去试试点。”
酒业改革己经把口子撕开了,再下盐铁,彻底把豪强干废。
桑弘羊嘿嘿笑,从怀里抽出一个三折的文书,递给霍彦。
这夜里黑,点了满壁的灯火又恍眼。
但霍彦还是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因为确实是盐铁官营政策的成稿。
夏日抱冰之感。
此策一出,钱是可以聚起来的,地方上的富商大贾通过盐铁经营积累财富、操纵市场、兼并土地的行为彻底废了。
霍彦轻呼一口气,从他这个位置上看,这是一份完美的策议。
[宝贝,盐铁由官府统一经营,缺乏市场竞争,导致一些地区的盐铁产品质量下降。如有的铁器制作粗糙,不便于使用;官府生产的盐有时也存在品质不佳的情况。同时,由于生产过程受到官府严格控制,生产者缺乏积极性和创新动力,生产效率难以提高。]
[国家要钱也要考虑百姓啊!]
霍彦看着弹幕着急,就轻问,“官营盐铁价格未定,质量又要如何保证,农具,盐巴,这些都是百姓生活的根基。”
酒业改革能成功,主要还是霍彦的酒价低,可以兑水。
现下盐铁官营,也是应将农具造得多多的,盐产量提升才是。
桑弘羊摸了摸他的头发,未发一言。
霍彦抬眼,“义父您不愿吗?”
桑弘羊笑起来,“百姓苦一点也无妨,重要的是往外打仗而内政可稳。阿言往后也需记住。”
他笑得那般慈和,他是那般喜欢霍彦。
“先君后民,当然,最重要的是顾自个儿。”
霍彦不知道在想什么,单手支着下巴斜靠在案前,他穿着一身广袖的高领长袍,未竖冠,烛光角度刁钻地照在他半边身体上,阴影下是少年华美的相貌,仿佛置于黑暗中,他是光和王。
桑弘羊拍了拍他的肩,“困了便回去睡吧。”
霍彦抬起了眼。
“不。”
桑弘羊一愣,他忽然有种莫名的直觉,霍彦这句“不”不光是拒绝回去睡觉,但他不愿听。
他起身欲走,霍彦的话却让他猛地转回身来。
霍彦道,“先我,民亦为我,君为次。”
少年人的侧脸平静无波,“陈胜吴广起义犹在史册,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没人愿意吃苦。”
这句话大逆不道,可说这话的是霍彦,桑弘羊只是捂住了他的嘴,“好了,小祖宗,等你打完仗回来,我再呈上去。”
霍彦笑起来,优雅从容地从案上奉起一杯热茶,“义父爱我。”
桑弘羊饮了口茶,才道,“但是最迟等到后年,你到时候拿不出束增产的方案,就滚过来帮我干活!”
“好。我定能让义父满意的。”若是旁人,桑弘羊早让人打出去了,但说话的是霍彦,霍彦的神态与语气都太过坚定,让桑弘羊不由自主地信服起来。
“你先活着回来。”
桑弘羊走过,霍彦又算了会儿,然后把册子一合,吹了声口哨。
他起身揉了揉小腿,万事不入心的样子。
“哎,坐麻了。”
他说着话,就出门,门外的石页见到他,立马跟上来,为他挑灯。
霍彦笑盈盈。
“石页,走吧。”
他走的路不是出霍府的方向,石页一头雾水跟他走。
“主君,不回家吗?”
霍彦叹息,“家里又没人,我今天想找人谈心。”
石页:喵喵喵,我不是人吗?
霍彦瞥一眼他,“你又不喜欢晚上听我讲鬼怪。”
石页登时就不吱声了,把自己当会喘气的石头,然后自然地敲司马迁的门。
夜禁是有,但是霍彦这等深夜出宫的官员没人敢拦。
司马迁深夜写稿还没睡,见霍彦过来,就披了个外袍,与他对坐说话。
门扉轻轻合上,香炉幽幽地冒着轻烟,是清淡的橘香。
霍彦打了个哈欠,姿态松散,坐没坐相。
“司马兄,帮我个忙呗。”
司马迁轻笑,“可。”
霍彦又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说,司马迁就笑着打断,让人准备洗脸的水,“我都答应你,今日就歇在我这里吧。”
他说着,就给霍彦披衣。
“我使人去给你阿兄报个信。”
霍彦几天都理那些账子,饶是少年人精力旺盛,几天下来也不由得筋疲力尽。他心神俱疲,听他提到霍去病,便将那人无声地在心里念叨了两遍,强打精神道,“不必,你找不到我阿兄,他不知道又钻哪里练兵去了。”
司马迁就笑,“冠军侯神威,下次又是一场大胜。”
霍彦摆摆手,示意奉承话听腻了,眼皮不自觉粘连。
他这样表示,司马迁却从他缓和的表情中看出来他很爱听。
他便又说了几句,直到霍彦躺在床上睡了才出门。
阿言深夜到访,为国辛劳。
嗯,他得把这个给霍彦列传加上。
元狩二年秋,更鼓三响。深夜来访,革履沾露,襦衣透尘。
吾见其目下青黑,盖因旬月间调运陇右粮草,昼夜未眠。落座未言两句,便倚案合目,连打两嚏。喉间忽逸出细弱鼻音,似困极盹去。
太史公曰,彦以心计佐汉,酒政治黄,为战事多方筹谋。观其夜谈呵欠连连,犹强撑,其呵欠喷嚏间,见赤诚。昔管仲相齐,必有疲态,可爱处正见其真也。
霍彦万没有想到,他就是打了个盹儿,就被爱记事的司马迁给记下来了,也万万不会想到,他凭着这段,喜提后世雅号霍咪咪。
他要是知道,他死活都不跟司马迁做朋友,资助他写《史记》。
他想要留名青史,但绝不是这个留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