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起热


    冬日天干地也干, 馒头捡起来,把沾了泥的部分掰掉,蒸一蒸还能吃, 掰掉的那些也没有浪费, 丢给鸡鸭鹅吃了。


    这几日青木儿哭了好几回, 眼睛肿了消, 消了肿, 热布巾捂着都不管用,得拿水煮蛋来回滚。


    赵炎一次煮了五个蛋, 留了两个给青木儿滚眼睛, 剩下的切成几瓣,摆成花型, 再加点酱汁蘸着吃。


    青木儿坐在火灶前, 两只鸡蛋一边一个来回滚,稍烫的鸡蛋从眼睛滚过,肿胀的感觉散去不少, 舒缓了很多。


    心里的担忧渐渐散去,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当着家里人的面儿哭了这么多回, 不免有些羞窘。


    一想到爹爹阿爹这么快地接受了他, 那点子羞窘顿时抛掷脑后,又开始想哭。


    他连忙用鸡蛋按住眼睛,试图让鸡蛋把眼眶的酸意带走。


    赵有德去别家串门了,堂屋里,周竹在烤火编竹篮。


    家里的亲戚少,该走的亲戚去过,在家呆着没旁的事,便编起了竹篮。


    这活儿赵炎不太会, 上手编了一个,谁知力气太大,差点把好好的竹篮底给压坏,他又试了几回,索性放下竹篮,坐在旁边削木头。


    周竹看了几眼,问他:“你这个做的什么?”


    “木簪。”赵炎头也不抬。


    “你还会做这个?”周竹讶异。


    赵炎说:“之前打过铁簪子,感觉都差不多,试着做一个。”


    “给木儿的?”周竹问他。


    “嗯。”赵炎吹一下木屑,这块木头是樟木,有点难削,好在他手上功夫好,多削几次就上手了。


    周竹看了他一眼,说:“一开始换亲,我还担心新夫郎和你处不好,谁知阴差阳错换了人,如今也不用担心你们处不好了。”


    “本就不用担心。”赵炎说。


    周竹笑了一下,说:“你这犟脾气,阿爹能不担心?也就是木儿性子温顺,换了旁的人,怕是得吵。”


    “不换。”赵炎说:“阿爹,就算他性子泼辣,也不换。”


    周竹揶揄地看着他,笑道:“没让你换,阿爹也舍不得。”


    赵炎顿了顿,低声说:“我知道。”


    他手里的木头渐渐有了簪子的形,简单的木簪子削成棍儿就成,但他还想刻点花样,只是没太想好刻什么,便留着簪子的头没动,先把尖细的一头削好。


    “知道就好。”周竹敛了笑,正色道:“你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更知道以前有过什么事儿,如今你当他是你夫郎,那你便好好对他,今日你有了决定,往后,可不能以此为由伤了他。”


    “嗯,我知道。”赵炎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着周竹,说:“虽说木儿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但他,没做过那些事。”


    周竹愣住了,惊讶道:“……没做过?”


    哪个在勾栏院里长大的清倌没接过客?这想想就觉得不可能,若说年纪小的兴许得再养一养,可青木儿已经十五岁,按理说,怕是十二三岁就得接客了。


    “嗯,院里有一位叫美夫郎的,因他照拂,木儿没上花蝶牌,后来,便是美夫郎助他出逃,到了这里。”


    周竹听完,愣了好一会儿,他之前没那么容易接受青木儿的身份,便是知道从勾栏院出来的小哥儿,没有哪个是清白的。


    他可怜青木儿的遭遇,可他活了几十年,素来知清白和名声对于小哥儿来说有多么重要。


    村里头给自家孩子相看,都得一家比着一家找,生怕找个不检点的或是爱逛窑子的,那日子铁定糟心。


    但这几个月相处,他亦是知道青木儿不是那样的人,从前种种,皆是青木儿不能左右的,所以他即便心里在意青木儿的出身,也接受了。


    不仅仅是接受了现在的青木儿,也接受了他的以前。


    但现在听到赵炎说青木儿没接过客,周竹心里还是舒了口气的,长叹道:“这美夫郎,当真是贵人。”


    “是。”赵炎说。


    赵炎蓦地想起那日青木儿说要给美夫郎烧纸的事,心想若是有个美夫郎的物件儿,就能立个衣冠冢,这样以后小夫郎想祭拜时,就能随时去祭拜。


    晚上,赵炎问起此事时,青木儿看着赵炎愣了好久。


    “怎么了?”赵炎问他:“若是没有,那便在十六那日,到吉青山的进山口烧个纸,亦是一样的。”


    青木儿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他爬上床,掀开床最里头的那一块床板,从里边扯出一块包袱布,放到了桌上。


    “我逃跑前,美夫郎给了我一个包袱,里面的东西都被我弄丢了,只剩这一块包袱布,这也是美夫郎的。”青木儿一脸期待地看着赵炎,小心问道:“只有这块布……可以么?”


    “自然可以。”赵炎说:“只要是美夫郎的,都可以。”


    青木儿心下一松,眉眼间俱是笑意:“是美夫郎的,这是从他穿过的衣裳剪下来的。”


    “好,等过了十五,我去问问村里看风水的林阿爷,问问吉青山哪一处好,再选个日子,便成了。”赵炎说。


    青木儿满是感激地看着赵炎,眼看着刚消肿的眼眶又要红了,赵炎连忙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一会儿要煮鸡蛋,得去后院看看那鸡有没有下新的蛋了。”赵炎说。


    青木儿刚冒出的小泪珠倏地收了回去,他羞恼地瞪了赵炎一眼:“我又没哭,不用煮鸡蛋。”


    再说了,灶房还有十几个鸡蛋呢,哪里用得着去后院拣?


    这汉子逗他呢,他听出来了。


    赵炎刮了一下小夫郎的下巴,小夫郎之前好不容易养出点肉,这阵子一直心里一直藏着事儿,精神紧绷,觉睡不好,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没了。


    下巴摸着就跟成亲那时一样尖,就连脸颊上的软肉也少了。


    人有了心事,消瘦不过几日,要想养回去可不是几日就能养的。


    赵炎心里盘算着以后家里每日都得吃点荤腥,左右现在他每月都有月钱,就算天天都吃肉,他也养得起。


    他想着一定要把小夫郎养得白白胖胖的。


    青木儿不知他所想,他心里压着的事儿都散了,人也精神了,他满心期盼着早日把美夫郎的衣冠冢立好,这样也算为美夫郎做了点事儿。


    入睡前,他拉着赵炎的手絮絮叨叨,想起从前在院里的事儿,挑了些好的说给赵炎听。


    他在院里这么多年,还是有几件好的事可以说的。


    他有些兴奋,说着说着,还翻身压到赵炎身上,下巴压在赵炎的胸口上,眉眼弯弯,小声说着话。


    赵炎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揽着他,认真听他讲,时不时问一句。


    他不敢问太多,生怕哪一句没问对,让小夫郎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但他又想知道小夫郎的从前是怎样的。


    话语间,他的脑海蓦地出现一个瘦瘦矮矮,脸上没什么肉,可那双桃花眼确是又大又亮的小可怜儿,这么小的人儿在那么杂乱的地方,无知又懵懂地活着。


    在那样吃人的地方长大,却没有随之沉沦变得麻木,而是竭力挣扎着、苟活着、反抗着,只要有一丝可以挣脱的希望,他就会紧紧抓住。


    抓住这唯一的细藤,一步一步爬出深渊。


    赵炎不知能用什么话语来形容此刻心中所想,他只觉得压在他身上的小夫郎,是这般的沉重又轻盈。


    小夫郎有着沉重的过往,更有一颗轻盈的心。


    说话声渐渐小了,开始的兴奋被困意覆盖,眼皮一阖上,呼吸声变得平缓。


    赵炎小心抱着小夫郎侧身,轻轻将人放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他摸了摸小夫郎的脸,热热的,应当是方才兴奋所至,他没太在意,直到半夜,小夫郎无意识地挨蹭过来,一股热气喷在他颈间,他蓦地清醒,抬手一摸小夫郎的额头,烫得不行。


    “木儿?”赵炎撑起身,喊道:“木儿?”


    小夫郎没醒,下意识缩进了被子里。


    赵炎连忙起身把蜡烛点燃,烛光一照,青木儿的脸颊都红了。


    他急忙给青木儿盖好被子,披着衣裳去敲阿爹的房门。


    “阿炎?”是赵有德的声音。


    “爹,木儿起热了,我去找林云桦过来看看。”赵炎说。


    里头立即有了动静,没一会儿周竹和赵有德披着衣裳匆忙出来,周竹急道:“你快去,我去看着木儿。”


    赵炎提着灯笼小跑过去,他顾不得半夜扰人,到了田柳家便敲门。


    林云桦和田柳一块儿过来了。


    起热不是小事,有时惹了风寒都可能随时要了命。


    林云桦给青木儿仔细把了脉,身边的人都在床边等着,脸上焦急,但又不敢出声,生怕扰了林云桦把脉。


    见林云桦收起诊巾,赵炎急忙问道:“如何了?”


    林云桦微微笑道:“无妨,这起热是好事。”


    周竹愣了一下,问道:“这、这起热怎么还是好事啊?”


    “他连日的精神紧张情绪大起大落,夜里又睡不好,这会儿胸中郁结散去,那股撑着的气也跟着散了,身体一下没撑住,便起了热。”林云桦说:“晚上用凉水擦擦,我一会儿拣几包药过来,今夜熬了喝,第二日退热就好了。”


    闻言,大家松了一口气,周竹拍了拍胸口,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炎把青木儿的手放回被窝,和林云桦说:“我同你们回去,辛苦了。”


    “不碍事。”林云桦笑说。


    “人没事就行。”田柳说:“快回去抓药熬,熬药还得不少时间呢。”


    第62章 上香


    青木儿这一觉睡得很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


    偶尔感觉热得快要出大汗时候,又有冰凉的水从头流到脚,很舒服且很透气。


    这种被绵软包裹的安全感, 让他的意识渐渐消失。


    再度睁眼时, 窗外天光大亮。


    嬉笑声与说话声由远及近, 慢慢变得清晰, 细细一听, 还伴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响。


    “阿爹,哥夫郎生病什么时候好呀?”


    “云桦哥哥说醒了就好了。”


    “那哥夫郎醒了嘛?”


    “还没呢, 过会儿就该醒了。”


    生病?


    青木儿愣了一下, 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舒展了一下手脚, 全身都很舒坦, 没觉得累,丝毫没有生病的感觉。


    他拉开被子刚要起身,那门便开了。


    赵炎端着药进来, 见青木儿醒了, 大步走过去:“先别起, 仔细着凉。”


    青木儿刚撑起半身, 就被赵炎压回床上躺着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了下巴下面。


    赵炎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手,没发冷汗,也不烫,人看着也精神,顿时放心了。


    “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木儿窝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完,看了赵炎一眼, 赵炎眼下也有点乌青,只是他皮肤黑些,看不太出来:“你……昨夜是不是没睡?”


    “嗯?睡了。”赵炎没骗他,小夫郎生病很少哼唧,擦身的时候也乖,喂药的时候甚至无意识地就自己咂巴咂巴喝下去了。


    赵炎一度以为他醒了,实际上应当是迷迷瞪瞪地醒着,一觉起来自己也不记得了。


    赵炎又掖了掖被子,说:“药还有些烫,等凉了再起来喝。”


    青木儿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可是……”


    “嗯?”赵炎在吹药,这药刚熬出来,还冒着热气。


    “可是……”青木儿抿了抿嘴巴,小声说:“可是我想解手。”


    赵炎顿了一下,放下碗说:“等一下。”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青木儿不知他怎么突然走了,只听外头传来几句问话。


    “木儿醒了?”是阿爹。


    “醒了。”赵炎回道:“我去拿马子。”


    青木儿脸一红,缩回了被子里。


    马子是每日一倒,倒完了得洗一洗晚上接着用,今早赵炎把马子洗了放在后院晒,这会儿刚好干了拎进去。


    他拎进来,关了门,直直往床边走。


    青木儿连忙说:“别、别放这儿呀,放那头,我起来解手。”


    他这么大个人了,要是让他站在床边解手,这脸还要不要了?


    赵炎闻言把马子放回来原位,转头给青木儿披了件衣裳,二话不说想抱着人过去。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挽住赵炎的脖子,羞赧道:“我、去自己去。”


    “你身子虚,不能折腾。”赵炎说。


    青木儿哪里肯,他扭了两下,羞得不行:“这不成……”


    赵炎见小夫郎宁可憋着也不愿意这样解手,便松了松手,把人放下。


    青木儿后肩撞了一下那汉子,小声道:“……你、你先出去。”


    “好。”赵炎又帮他拉紧了衣裳才转身出去。


    青木儿见他关了门,连忙小跑去解手。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青木儿喝了三天的药,养一养,便全好了。


    日子转瞬即逝,转眼便是十五元宵节,这日得赶早去村口前面矮山的宝山庙祭拜上香,到了晚上,河边还有人放花灯放孔明灯,热闹得很。


    宝山庙是好几个村一块儿建的,这日来上香的人多,各个都赶早,生怕来晚了自家东西没处摆。


    周竹前一天晚上把上香要用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一早起来,饭都没吃,拎了东西就赶去祭拜。


    一家六口人浩浩荡荡地往宝山庙赶。


    他们算去得早的,谁知前面还有更早的,还没到宝山庙呢,远远就看到了庙宇上头的香烟。


    这一间庙宇屋正中间是三间房连着,左边的房间摆着一尊送子观音,中间的房子摆着弥勒佛,右边是关公像。


    三间房的右边挨着另一间房,里面摆着土地爷的像,左边则是财神爷。


    房子最外围便是篱笆围出来的小院,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圆形香炉,上满插满了香,香尖燃着火光,方才看到的烟便是从这里冒出。


    从院子到里面的房子,摆了一地的供品,光是看那供品便知谁家富裕谁家贫困。


    赵家今年比往年好,往年最多是一条猪肉,今年有鸡有五花还有酒饭供果,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好的,再看旁边那一竹篮,瘦瘦一块肉,米饭都只有两碗,连尖尖都没有。


    他们见怪不怪,谁家的日子不是慢慢变好的?遥想当年,他们亦是这般只有瘦肉和两小碗米饭,如今不也渐渐变好了?


    他们不去编排别人家的供品,谁知旁边的人不乐意了,果断拎了那竹篮换了个位置。


    青木儿一愣,转头看去,竟是孙玉梅和赵大伯一家,那胖小子也在,扯着他娘的衣摆,不情不愿地跟着走。


    “娘……困死了……我要回家!”胖小子嚎了一句,差点挨她娘打屁股。


    孙玉梅骂道:“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呸呸呸!”


    胖小子撇撇嘴,转头去看地上的供品,然后趁他爹娘不注意,随手抓了块焯过水的肥五花就吃。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以前家里想吃鸡就吃鸡,想吃猪肉就有猪肉,他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怎么阿奶天天在家哭嚎,阿爷在家骂人,那个念书的堂哥每天就在房里不出门,一出来就发疯,跟堂哥他娘一样像个疯子。


    爹娘也是天天吵架打架,不高兴了还会骂他,他骂不过爹娘也打不过,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个姐姐能打骂,以前有五个,现在卖得只剩一个,不过听说这一个也要卖了。


    他娘说,只要卖了,他就有钱吃肉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卖,他馋肉馋得很。


    他以为自己抓肉吃没人注意,谁曾想来摆供品的人,可都紧紧盯着自家竹篮呢,他这一抓一咬,下一瞬就被人拎着扇了一巴掌。


    那汉子是罗家村的,离得吉山村也近,但也不是整个吉山村的人都认识,这胖小子他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谁家的混小子,连供品都敢偷吃,着实该打。


    这汉子一巴掌扇得胖小子嚎啕大哭,孙玉梅和赵大伯一看,哪里能忍?登时混骂起来,他俩以为那汉子是一个人来的,骂着骂着还想动手。


    周竹和赵有德拎着自家供品赶紧偏开,赵炎揽着青木儿走到一旁去。


    那汉子骂不过,瘦瘦小小的,也打不过,眼看着要被两人打,连忙大叫了一声。


    话音刚落,弥勒佛那屋出来四人,两个汉子一个媳妇一个夫郎,各个都是骂人打架的好手,他们五个推搡着赵大伯和孙玉梅去了庙宇外头。


    当着观音佛祖的面儿他们不好动手,出了外头就没了顾及,五个打两个怎么都能赢。


    要不是被两个村子的人拉开了,保准打出事来。


    “别管他们,咱们上香去。”周竹说:“从左边拜起,阿德,把供品放过去。”


    赵有德闻言把供品放到土地公公那间屋里,里面摆得有些多,不过还有位置,拜过后,又转到了送子观音处。


    这一处的供品是最多的,和财神爷不相上下。


    供品放下后,周竹笑着对赵炎和青木儿说:“你俩去拜拜,上柱香。”


    青木儿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那观音像,观音座下有许多童子童女,他有些疑惑这座观音像为何有这么多娃娃在身旁,和他以前见过的观音像有些不同。


    不过他没多想,阿爹叫拜,他便和赵炎一起去拜了。


    周竹没有多说,他想着两人成亲不久,要娃娃的事情不着急,再者说,这种事儿,急也急不来。


    拜过了送子观音,接着就是弥勒佛关公,还有财神爷。


    财神爷这里得排队,那香炉挤满了香,每个拜的人都连磕九个头,各个诚心诚意,只求年年挣大钱发大财。


    上完了香出来,外头的打骂已经结束了,赵大伯一家不知去了哪,只剩罗家村那五人回庙宇里继续上香。


    青木儿和赵炎出来得早,在庙宇外头等周竹和赵有德,正好遇到了王冬子带着陈云吉过来上香。


    王冬子和陈云吉算是村里比较熟悉的人了,青木儿主动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王冬子脚一顿,僵硬地笑了一声,说:“来上香啊?”


    青木儿微微蹙眉,他不知道王冬子怎么忽然换了态度,自从上回他给陈云吉盘了发,村里遇到都会笑呵呵地打声招呼,热情地聊上几句。


    “是,我们上完了。”赵炎出声。


    “好、好。”王冬子又笑了一下,连忙扯着陈云吉走了。


    离得远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青木儿的背影,转头对陈云吉说:“成亲的时候可不能再找人家盘发了,脏不脏都不知道。”


    陈云吉胆儿小,只要是他阿爹说的,他都不敢不听。


    “要我说上回就不该找。”王冬子说。


    陈云吉原本不想说话,可他对青木儿印象好,闻言小声说道:“阿爹,村里的人不都是说逃难来的么……”


    王冬子哼了一声:“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张媒娘那张嘴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是真还是假?你可不能跟他玩,仔细把你给带坏了,听到了没?”


    陈云吉闷着头没应,被他阿爹拧了一把手臂,便痛得不停点头。


    王冬子松开手,暗自思忖道:“以前没注意,刚刚看背影,跟马家那个被打死的媳妇儿还真有些相似。”


    第63章 花灯


    夜里, 吉山村的人都聚堆到河边放花灯。


    来放花灯的多是年轻一些的汉子姑娘小哥儿,小一点的孩子比较少,毕竟天黑了到河边, 若是一个不留神摔入河里, 可就糟糕了。


    青木儿和赵炎一块儿出门, 他们提着灯笼在路边等着田柳和林云桦过来。


    入夜天凉, 青木儿跺了跺脚, 往赵炎身边挨近了一点。


    赵炎伸手揽过来,青木儿下意识想躲, 但被他克制住了。


    这条路时不时有人走出来, 要是被瞧见他们在路边搂搂抱抱,准得有话说。


    但青木儿没管那些, 甚至往赵炎身上又贴近了一点。


    “冷了?”赵炎问他。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 抿着唇笑道:“不冷。”赵炎暖乎乎的,他就是想跟赵炎靠近一点。


    赵炎闻言,垂眸看着小夫郎, 没说话, 伸手把灯笼拿远了些, 然后低头嘬了小夫郎一口。


    青木儿猛地捂住脸, 瞪大了双眼看他,扭身想离他远远的,左扭右转了几下,忽地被赵炎按住了。


    赵炎的声音很低:“别动。”


    青木儿登时不动了,他红着脸剜了赵炎一眼,咬着下唇没吭声。


    没多一会儿,小路那头有了亮光,是田柳和林云桦。


    田柳提前两日便问青木儿要不要一起到河边放花灯, 青木儿应下后,他还去镇上买了好几盏莲花灯回来。


    往年这些日子他都忙着到镇上送卤鸭,镇上比村里更热闹,路过看到别人提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心里十分羡慕,只是他忙着挣钱,想想便作罢了。


    今年元宵节他特意推了好几单生意,只为放一盏莲花灯。


    村里大多数花灯都是自己家里用竹篾做的,竹篾编了一个小花托,上头放上小截蜡烛,点了就放入河中。


    镇上买回来的花灯比自家做的要精致许多,那莲花做得是惟妙惟肖,烛光也比旁的要亮。


    河边起了三个火堆,火堆旁站了好些人,认识的都围在一块儿聊天,还有一群人蹲在河边放花灯。


    “阿炎。”是张大顺,他招了招手,说:“放花灯不?这有棍儿。”


    赵炎闻声走去,接过张大顺手里的小木棍,掰成两段,给了林云桦一段,另一段放到火堆里点燃:“你放过了?”


    “我家媳妇儿在那边放了,我就在这看看。”


    张大顺说完看向剩下三人,他和田柳虽说是一个村长大的,可汉子和小哥儿向来不会在一块儿玩,说来也不是很熟稔,对着林云桦更是一句话没说过。


    不过张大顺为人爽利,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也能聊几句,他冲林云桦点了点头,朗声打了个招呼。


    林云桦笑着应了。


    点燃花灯后,四人拿着去了河边,此时在河边的人并不是很多,河面上也是稀稀拉拉十来盏,大多是竹篾编的花灯,莲花灯不过几盏。


    花灯少,照不亮这一条河,幸好后头点了火堆,火光还算亮,站到河边勉强能看清堆积的石头。


    赵炎让青木儿在河边停下,自行找了个位置,再伸手拉着青木儿过去,两人蹲在一块儿放同一盏花灯。


    自打上回赵家闹出了真假夫郎这事儿后,村里人对青木儿的好奇心蹭蹭往上涨,现下见了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


    看了赵家新夫郎,转头发现田柳那小两口也来了,这可稀奇了。


    田柳那厮,居然会干放花灯这种事儿,还有田柳的相公,竟然也出来了。


    林云桦不常在村里露脸,之前他没去镇上做工时,要么在家里呆着,要么去前面的罗家村学医,鲜少有人见到他。


    此时见到他和田柳过来都觉得讶异,明里暗里都在打量他,似乎此刻才知道田柳家的相公到底长啥样。


    看着倒是挺温和的一个人。


    赵炎把花灯放到青木儿面前:“木儿,许个愿。”


    青木儿认真想了想,他其实没什么大的愿望,以前在院里,就只想着怎么才能不挨鞭子,能偷偷多吃一口饭,从院里逃出来之后,就只想着不能被抓到,不能辜负美夫郎的期望。


    来了赵家便是希望身份不要被戳穿,好好活着,如今,已经是好好活着了。


    他偏头看了赵炎一眼,赵炎举着花灯看着他,从前凌厉的眸子不知不觉间,已渐渐变得柔软,无论何时他看过去,都能在这双眸子里看到自己,此刻这一双眼眸映着一簇火光,在昏暗的夜里熠熠生辉。


    “那就……”青木儿望着赵炎,眉眼弯弯,轻声说:“愿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平平安安。”


    赵炎愣了一下,低声笑应:“好。”


    青木儿许完了愿,那边田柳双手合十,也在许愿,他闭着眼嘟囔了两句,然后凑到林云桦的耳边说:“让我揣个娃娃吧。”


    林云桦失笑道:“那便多喝些药膳粥。”


    “不喝成不成啊……”田柳嚎。


    “不成啊。”林云桦笑着回。


    田柳早些年为了挣钱,起早贪黑,身体亏空,林云桦给他煲药膳粥,他总觉得粥不好喝,不愿喝。


    “那……喝半碗吧。”田柳妥协。


    林云桦笑了笑,温声道:“我换个方子,煲成药膳鸡汤吧。”


    田柳眼前一亮:“鸡汤好!鸡汤我喜欢!那就这个!”


    花灯飘在河面上,带着所有人的祈愿流向远方,流向天边,化作天上的一束光。


    放完了花灯,他们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坐在火堆旁,和村里熟稔的人聊了会儿天。


    过了年没多久便开春了,有的人计划着要去隔壁县找活儿干,一人说起这事儿,便有几个年轻汉子凑了过来。


    他们都是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家里有田地的,就跟着爹娘耕种,田地少的,就得四处找活儿干了,这个年纪干几年活儿,攒攒银钱,没两年就能娶媳妇儿娶夫郎。


    一想到过两年就能娶媳妇儿夫郎,这几个汉子各个来了精神,说着说着,从找个什么活儿干聊到了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夫郎。


    赵炎当初出去找活儿干,脑子里全是挣钱,压根没想过找媳妇儿夫郎这种事儿。


    也幸亏没想,不然他哪里能二十一岁才成亲,要不是这么晚成亲,他也遇不到小夫郎了。


    他转头看了一下小夫郎的身影,小夫郎和田柳坐在不远处,两人头挨着头,不知在聊些什么,他只能看到小夫郎含笑的侧脸。


    小夫郎长得是真好看,尤其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许是他盯得久了,小夫郎蓦然回首,火光摇曳,轻轻笑开。


    赵炎看着人,微抿的薄唇也扬了扬。


    到家时,家里人都睡了,只有院里的灯笼还醒着。


    灶上留了热水,赵炎舀了一盆,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块儿泡脚。


    赵炎人高大,脚也大,占了好大一块儿地方,他踩在盆底,让小夫郎踩在他脚背上。


    他自己的脚底板粗糙厚实,小夫郎的脚却是细腻软滑,脚跟有点小茧子都软软的。


    此时灯火昏黄,万籁俱寂,独一方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赵炎忽地生出些旖旎心思。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小夫郎精神不好,他也就没想过这个事儿,然而他明日便要回去上工,这半个多月时间,他们日日在一块儿,夜夜睡一起,眼看着又得分开,叫他心里不舍。


    他喜欢黏着小夫郎,人没在跟前,总要惦记着,在跟前了,又想挨着蹭着,时时触碰着。


    这本该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才有的粘|腻心思,可他都二十一了,怎的也这般黏人?说出去,怕是惹人笑话。


    赵炎也不怕别人笑话,他黏自家夫郎,天经地义。


    他心里想得多了,喉结攒动几下,忽然起了身。


    青木儿被他这般突然的举动弄得懵了,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去火灶前烧火。


    “怎的还要烧水?”


    赵炎开口时,声音有些低:“一会儿用得到。”


    青木儿没听懂什么叫“一会儿用得到”,没等他想明白,突然被人抱起,他连忙揽住赵炎的脖子,刚想问他怎么了,抬眸一看,看懂了赵炎眼底翻涌的情绪。


    这话,也不用问了。


    别说赵炎舍不得,青木儿也一样舍不得。


    他已经习惯了目光所及之处,定有这高大汉子的身影,然而明日过后,这身影只有晚上才能见到。


    他心中升起一丝情愁,蹙着眉仰头,由着汉子在他脖颈处流连。


    这汉子浑身热腾腾,喷出的热气似要把他烫伤,他躲了两下,攀着那汉子的肩头,连忙提醒:“小被……”


    赵炎顿了一下,小被在木柜里呢,半个屋那么远,他有些不想去拿,被小夫郎推了一把,不得不起身。


    小被一铺,后头的厚棉被一盖,所有的小声音大动作都隐藏在这被子里。


    赵炎有些急,他没想过那么多花样,把肉吃进嘴里解了馋,才渐渐缓了动作。


    等他理智恢复些,方才发现小夫郎似乎有些僵硬。


    如果说他是个莽头小子,兴许他察觉不出,但他被小夫郎教过那么多花样,自然知道区别。


    以前的小夫郎羞涩又主动,然而现在小夫郎只揽着他,板板正正,声音都没了。


    他以为是自己急上了头,伤到了小夫郎,连忙撤出,伸手摸了摸,没发现什么不对。


    “哪疼了?”


    青木儿怔了一下,他抱紧赵炎的脖子,摇了摇头:“不疼,你、你来便是……”


    赵炎皱了皱眉,翻身下去,揽过小夫郎,低声说:“你不舒服,不来了。”


    “没有。”青木儿急道:“我没有不舒服,你——”


    “那是怎么了?”赵炎问他。


    青木儿抿紧双唇,没吭声。


    若是不知他小倌儿身份之前,他还能说这是出嫁前阿娘教的,可现下赵炎知道了,不用想就知道他这些花样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这些手段脏得很,他一想到这个,就不自觉绷紧了,就连到嘴的哼声都被他咽了回去。


    “我就是,”青木儿期期艾艾地说:“就、就是……”他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启齿。


    尽管赵炎说过很多次不在意他是小倌儿,但他心里的坎儿不是那么快能消散。


    “无妨,不愿说便不说。”赵炎摩挲他的后颈,轻声安抚他:“今日不弄了,我去舀水。”


    说完刚要起身,被小夫郎拉住了。


    青木儿咬了咬下唇,赵炎满心信任他,他也该回以同样的信任。


    若他一心将话憋在心里,不让赵炎知晓,任由赵炎独自猜测生疑,只怕会生出隔阂,他不愿这样。


    他不想和赵炎渐行渐远。


    青木儿眼睫轻颤了两下,启口道:“我之前那些,都、都是院里学来的……那些东西不好,所以……”


    赵炎愣住,连忙抱紧他,低声道:“不要多想,木儿,没有不好,你很好。”


    青木儿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他仰起头看那汉子,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凑上前亲了一下,细声道:“你来吧。”


    赵炎顿了一下,还没说话,青木儿又偏开眼小声说了一句:“我、我想要。”


    他全身都汗淋淋的,红晕的脸颊淌了薄薄的汗,他钻进赵炎的怀里,羞赧道:“我想要你。”


    青木儿闭着眼睛,任由赵炎粗|大的舌头顶入他的口中,唇角的涎水从下巴流下,滴在赵炎的喉结上,再顺流而下,小被洇湿。


    赵炎触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然而下一瞬,他便放松了。


    赵炎揽着人翻了个身,矮身亲了他一下。


    “可难受?”


    青木儿羞得眼眶都红了,他不想回答,但这汉子非要他说话才肯罢休,他揪了那汉子一下,声音细若蚊吟:“……不难受。”


    “嗯。”赵炎应了一声,没动。


    不上不下的,磨得青木儿浑身泛红,他知这汉子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主动呢。


    青木儿受不住了,只能遂了这汉子的意,便是这一下,让这汉子发了狂。


    打铁的汉子惯会使力气,捶轻的有巧劲儿,捶重的有狠劲儿,再硬的铁块烧红了敲打了都得变软,又烫又软。


    红帐内热得像火炉,床板都随之弹跳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青木儿已然分不出时辰,他眯缝着眼看着木窗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心里想着现在应当是什么时辰了,他喉间干渴,不自觉咽了几下涎水。


    赵炎拥着他,嗓子也哑得不行:“我去舀水。”


    灶房里的水烧了这么久,柴火应该熄灭了,不过应该还热着。


    青木儿捋了一下微湿的发梢,轻轻应了一声。


    赵炎去灶房了,青木儿仰躺在床上,没等那汉子舀水回来,便慢慢睡沉过去了。


    第64章 不舍


    翌日清晨。


    青木儿醒得很早, 他惦记着今日赵炎要去上工,早早起来忙活儿早饭。


    他起来得很小心,抱着衣裳下了床才穿。


    木门的吱呀声有点响, 他看了一眼床上, 没听到动静, 遂放下心, 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这年一过, 年味也随之消失殆尽,山脚下的小村庄炊烟袅袅, 家家户户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青木儿用木撑子把房梁上的竹篮撑下, 里头放了几个韭菜饼,各个皮薄馅儿多, 简单煎一下满满的韭菜香。


    按照赵炎的食量, 一个韭菜饼吃不饱,最少得三个,才能撑到午时吃饭。


    青木儿估算了一下, 竹篮里总共十个, 正好全煎了。


    他把手放在大锅上头感受了下温度, 随后舀了一勺猪油, 用勺子摁着猪油均匀抹了一圈,十个韭菜饼排排贴在大锅壁。


    这韭菜饼本就是熟的,热一热就能吃。


    热完了韭菜饼,又拿了两个鸡蛋冲了一盘小葱蛋花汤。


    忙完这些,赵炎也起来了。


    青木儿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铁勺迎过去,笑说:“时间还早,在家里吃了再去。”


    “好。”赵炎垂眼看到小夫郎项间泄出的红痕, 抬手理了理小夫郎的衣领。


    青木儿愣了一下,红着脸捂住自己的脖子,催他:“洗脸去。”


    “嗯。”赵炎又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笑了。


    灶房里有小木桌,青木儿把木桌搬到屋檐下,夹了四个韭菜饼,两碗蛋花汤,剩下的全煨在锅里。


    两人在屋檐下挨坐着吃完了早饭。


    青木儿跟着赵炎走了一小段路,直到拐去村大道,才停下脚步。


    他看着赵炎转身朝他挥了挥手,他笑着也挥了挥手。


    转身往小院走时,青木儿忽然有了些不舍的情绪,这才过了个年,就已经不习惯年前那几个月赵炎早出晚归的日子了。


    明明,那样的日子才是常态。


    他叹了叹气,收好惆怅,回家干活儿去了。


    给美夫郎立的衣冠冢,定在了二月初一。


    前两日下了一场春雨,泥土被冲得湿润松软,一铲子下去,挖出一个小坑。


    包袱布埋下去,青木儿填了第一捧土,他不知美夫郎的真名,便让做木牌的木匠刻了一支梨花,左下留下“美夫郎”三个字。


    他跪在墓前,抿着唇笑了一下,他心里攒了好多话想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说出口时也没什么条理,说他逃出来了,说他做了假夫郎,后来,又成了真夫郎。


    说他身边这个人是他的相公,对他很好,说他做了簪花,能挣钱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说来说去,到最后,只剩一句——谢谢,走好。


    青木儿磕了三个头,拿起酒杯一撒,旁边赵炎点燃了黄纸纸钱和纸衣。


    烟雾升起,一阵春风吹来,吹散了烟雾,飘散于林中。


    他看着那飘起的烟,愣了会儿神,等赵炎递了布巾过来,方觉自己哭了。


    赵炎在一旁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回吧。”


    “嗯。”青木儿擦干眼泪,笑着和美夫郎说:“清明我再过来。”


    日子悠然,冬去春来,初春意盎然,菜地里破土长新苗,山林间枝桠冒嫩芽,一株株嫩菜尖都挂着春雨水珠,这会儿的野菜嫩得出水。


    手一掐,光听声儿就知道脆嫩得很。


    天微亮,青木儿和周竹带着双胎进吉青山摘野荠菜,荠菜长得快,没几天就容易长来,想吃脆嫩的荠菜,就得赶早去摘。


    野荠菜一长便是一片,他们寻了一片,四人各自找了地方蹲下,拿着小锄头挖。


    野荠菜可以留着根一起吃,拔出来后,甩了甩泥土就丢进竹筐里。


    “哥夫郎!紫色的花!”赵玲儿不懂这是什么花,只觉得这花长得漂亮,便叫哥夫郎来看。


    青木儿闻声走过去,这花有四瓣,开得娇艳,拨开草丛,竟是长了一大片。


    这个时节的花叶斑斓多彩,随手折几枝嫩绿色的枝叶再摘几株娇红的花儿,攒在一起,彷佛攒住了整个早春。


    青木儿用姹紫千红的嫩叶鲜花给双胎做了两个花环,戴在头上,漂亮极了。


    周竹见状,笑道:“哎哟,好看。”


    青木儿转头给阿爹也弄了一个,不过不是花环,是半月簪花,斜插在发间。


    “这花这么艳,戴着这个怕是惹人笑话。”话是这样说,周竹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阿爹好看。”青木儿说着给自己也折了一支挂在耳边。


    赵玲儿学着周竹的语气,喊了一句:“哎哟,好看!”


    她说完,拍了拍手,手上扎的铃铛丁零当啷地响。


    惹得周竹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孩子。”


    赵湛儿仰着头,乖乖地跟了一句:“好看。”


    四个人,各个戴了花,不用细看,就知是一家子。


    花儿鲜艳多姿,青木儿折了几支,想着挂在家里的墙上一定好看。


    到了春天,山里遍地是野菜,想摘多少就有多少,除了脆嫩的荠菜,他们还摘了不少鼠曲草和枸杞尖,摘够了就拿到镇上卖。


    经过一个冬天,好多人都惦记着这一口嫩野菜,煮汤清炒做包子饺子都很香。


    回家时,遇到了一棵栾树,栾树上的嫩芽红得诱人,青木儿原先不知这个能吃,还是赵湛儿拉着他过去,叫他摘一些,方知这个嫩芽做凉拌木兰芽,很好吃。


    到了家,他们没多歇,放下小锄头,拿水浇了浇,便赶早去镇上把野菜卖了。


    赵有德在后院翻耕菜地没得空,只有他们四人一块儿去。


    到了镇上,青木儿去街道司领木牌,周竹带着双胎找地方。


    青木儿领了木牌顺着来路找回去,没多远就看到了周竹和双胎。


    一眼看去,别家卖菜卖鸡鸭的小贩一身灰扑扑的,唯独他们头上都戴着花儿,很是亮眼。


    这人瞧着精神干净,买东西的人一看,心里也觉得舒坦,本不想买的,走过路过都停下来看看。


    一看这筐里的菜还挂着水珠,登时想起了这野菜的好滋味,蹲下便挑了起来。


    这野菜都是一把一把卖,多一点的五文钱一把,少一点的三文钱一把,野菜山里路边都有,不值甚么钱。


    付钱时,那娘子看着双胎头上的花环还问了一句:“你们这个花环漂亮得很,这是去哪儿买的?”


    周竹笑着看了青木儿一眼,说:“这是我家儿夫郎自己做的,他手艺好,摘了山里头的野花三两下就弄出来了。”


    说着他偏了偏头,把头上的半月簪花给那娘子看:“我这个也是儿夫郎做的。”


    那娘子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青木儿,赞叹道:“这手艺真是好,我还想着哪里有卖,给我家女儿也来一个呢。”


    “那真是不巧了。”周竹说:“不过前边街上也有人卖鲜花做的簪花,您可以去那头看看。”


    春夏时节,常有人用鲜花做簪花来卖,只是鲜花难保存,戴一天就蔫了,这样的簪花卖不出太高的价钱,因此做这个的人也不算多。


    那娘子摇了摇头,说:“我见别家卖的,都没你家儿夫郎做的这个好,他们那些花蔫巴巴的不说,颜色也弄不好看,看着花眼。”


    青木儿心一动,蓦地说道:“您若想买,可明日来。”


    周竹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娘子喜道:“当真?你若是明日来卖簪花,我可带着我女儿来了。”


    青木儿笑了一下,说:“自然是真的,明早我摘了野花做花环簪花,您想要甚么样式,我便做甚么样式。”


    娘子喜笑颜开:“成,你这小夫郎长得好看,我可记住你了。”


    “好。”青木儿笑应道。


    待那娘子一走,周竹便问他:“你想做簪花卖?”


    青木儿点了点头,他方才有些冲动,听到别人想买,便起了卖花的念头,但这花能不能卖,他也没把握,因此点了头,又忐忑地问了一句:“阿爹,这可行?”


    “有甚么不行?”周竹笑着拍了拍他:“想卖便去卖,明日阿爹同你一起去摘花。”


    “阿爹,我也要摘!”赵玲儿说完,赵湛儿跟着眼巴巴地看着阿爹。


    “行啊,都一起。”周竹笑说:“明日可得起早了。”


    “卖花好,起早不怕。”赵湛儿说。


    “湛儿乖。”周竹笑着摸了摸赵湛儿的头,转头和青木儿说:“只是这鲜花存不住,路上颠簸,花瓣还容易掉,只怕到了镇上,不剩几片了。”


    “我想摘多些,不做牛车不会太颠簸。”青木儿想了想,说:“若是都掉了,便罢了。”


    卖花也就是起早的事儿,而且这花也就只能卖一个早市,明日卖不了之后就算了。


    若是能卖,那以后早上来卖花,卖完了回家还不到午时,家里的活儿都还能干,左右都不耽误,就是辛苦一些。


    但青木儿最不怕的就是辛苦,只要能挣钱,再辛苦都无妨。


    晚上赵炎回来,青木儿拉着他说起了这件事,赵炎一听,二话不说,进柴房拿了把砍刀出来。


    青木儿一愣,问道:“拿砍刀做甚么?砍花?”


    赵炎无奈地捏了捏小夫郎的脸,笑说:“之前在永平县见过别人卖花,他们用竹筒盛水,花放水里,可保一日不萎。”


    青木儿没卖过鲜花,不懂这些,他只想着摘了花便扎成一捆一捆的,摘得多了,总能留下一些不蔫不秃的,剩得多了就挣得多,少了就挣少点。


    一个铜板能买一个素菜丸子呢。


    “我进山砍些粗竹子,晚上做成竹筒,明日你便装花去卖。”赵炎说。


    “那我同你去。”青木儿忙说。


    赵炎下意识想说砍一根竹子就够了,不用两个人一起去,幸好收住了。


    他这在铁匠铺打了一天的铁,好不容易到了家见到小夫郎,就想黏着小夫郎,恨不得时时刻刻搂进怀里抱着,又怎么会拒绝小夫郎一同去。


    “好,一同去。”赵炎矮身拉着小夫郎的手:“走吧。”


    青木儿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幸好院子里没人瞧见,他红着脸跟上,攥紧了赵炎的手,紧紧贴着走。


    第65章 卖花


    此时天渐暗, 林中幽静,赵炎没往深处去,这片山他熟, 知道哪里有竹子, 他没走进山口的大路, 而是拐到另一条小路上, 从这儿进去, 没多远就有竹子。


    雨后春笋冒了尖,一根根立在竹子旁, 半个山坡都是。


    “方才忘了带锄头, 不然可以挖点春笋回去。”赵炎手上的砍刀不好挖春笋,直接砍又浪费这么好的春笋。


    再者说, 好吃的笋得挖下面的, 已经长得很大很高的笋比不上那些冒尖尖的脆口。


    “阿爹说等爹爹把家里的菜地翻了,就上山挖。”青木儿拉着赵炎的手走在后头,左右看了看:“挖了春笋, 过阵子还要去捞鱼捞虾。”


    春天一到, 不仅山里野果野菜能卖钱, 河里的鱼虾也很肥美, 想要挣钱,就得趁着这个时候勤快些,若是家里有人会打猎,这时候去山里转转,定能打回不少好东西。


    只可惜打猎这门手艺不是人人都会,做猎户的,一般都是祖辈就干这个,从小就学。


    像他们没打过野物的人, 想要猎只野鸡野兔,只能靠碰运气。


    赵炎转回头,对小夫郎说:“捞鱼捞虾时你别下水。”


    他还记得小夫郎刚嫁过来时,落了水差点被冲走,幸好当时他眼尖看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现在不过是初春,天还没回暖,早晚都很冷,家里的火盆也都还用着,河水冰凉,冻上一会儿只怕人都会被冻僵。


    青木儿仰头笑着:“我不下,我也不会捞。”


    他没捞过鱼虾,过年时赵炎抓鱼是下河抓的,拿着一张大网,也不知道赵炎怎么弄,总之大网起来时,里头就有了鱼。


    若换他去,只怕那网子怎么撒的都不懂。


    赵炎见他笑,也跟着笑:“天暖了,等我休沐,再同你去河里捞鱼。”


    “当真?”青木儿快走了两步,和赵炎齐肩:“撒网捞?”


    “嗯,撒网。”赵炎说。


    青木儿眉眼弯弯:“好。”


    装花的竹子得粗,竹节得长,赵炎挑了几根,几番对比,选了一根去砍。


    他让青木儿站在后头,随后扬刀一劈,再一撬,竹子上就有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青木儿没离赵炎太远,林子里什么东西都有,这会儿蛇虫鼠獾都出了窝,要是不小心踩到蛇虫被咬一口可就麻烦了。


    他没带砍刀,跟过来就仅仅是想跟着赵炎,一日下来,能多说几句话,挨着黏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砍完竹子回家时,赵炎肩上扛着竹子,青木儿手里拿着砍刀,两人手拉手一块儿回家。


    周竹做好了晚饭,刚想叫赵炎和青木儿吃饭,前院后院找了一圈没见到他俩去了哪里,正打算叫赵有德去村里找找,抬眼一看,两人带着长竹子有说有笑地回来。


    “怎么去砍竹子了?”周竹问道:“家里不是还有两根呢?”


    “家里竹子不够粗,装不了那么多花。”赵炎把竹子放下,到水缸旁洗手:“粗竹子只要砍个四五筒,就够装花了。”


    装个五筒,也有五种鲜花,花多了,能做的簪花样式也多。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周竹拿着襜衣擦了擦手说:“先吃饭,吃了饭再割竹子。”


    “好。”赵炎说。


    晚上做的荠菜肉包子,还切了根肉香肠和蒜薹炒,再切一根年前腌的萝卜,菜不算多,量管够。


    荠菜肉包子是下午周竹带着青木儿和双胎一块儿做的,这包子同青木儿手心那么大,一共做了近五十个,晚上一顿就吃了三十几个。


    赵炎一个人就吃了十二个,赵有德饭量没赵炎那么多,但也吃了十个,基本上一口一个。


    吃过了饭,赵炎把竹子收拾出来,青木儿洗了碗,搬了个木凳坐在他旁边磨竹筒口,两人齐心协力把五个竹筒做出来。


    只是竹筒做出来了,怎么扛去镇上是个问题。


    家里有活儿要忙,周竹不能日日陪着青木儿去镇上卖簪花,光是青木儿一个人也背不动那么多竹筒,更何况还是加了水的竹筒。


    青木儿想着要不坐牛车过去,可牛车只到镇路口,从镇路口走到街道司领木牌再回街市找摊子,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这卖鲜花的第一步就卡住了,青木儿心里有些烦闷,他在想别人都是怎么把东西运到镇上的。


    回想了一下,发现村里人大多是靠一膀子力气背着去。


    赵炎见不到小夫郎苦恼皱眉,便说:“明日我同你去。”


    “那你上工怎么办?”青木儿说。


    赵炎说:“我同掌柜的说一声,他不会怪罪。”


    “不成。”青木儿摇头道:“一日不会怪罪,多几日就不同了。”


    他不一定要卖簪花,但赵炎一定得干打铁匠的活儿,镇上就这么一个打铁铺子,若是掌柜的不喜,那可没处找工,只怕得去县里。


    若是去了县里,离家可就远了,来回得一天呢。


    赵炎也知这个理儿,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我记得老林家有一辆小木推车,我去问问他们用不用,若是不用,就问他们借一下。”赵有德提议。


    周竹说:“也成,你拿几个鹅蛋过去,纪云爱吃。”


    赵有德闻言点了点头,回灶房拿了五个鹅蛋,又装了些包子拿过去。


    小木推车不是很大,底下一个木轮,木轮上是一个木架,后边两根木把,木把上还有麻绳。


    将麻绳挂在肩上,双手借力一提,就能往前推着走。


    小木推车方便,可就是一个轮子不好保持平衡,在泥路上面推容易摔倒。


    青木儿没推过,更是不知怎么使力,推得东倒西歪,院子这点路都走不顺,更别说从吉山村推到镇上了。


    赵炎见状,说:“无妨,现在还早,我把竹筒装满水,从家里推到村口再回来,定能学会,没什么难的。”


    青木儿也觉得没什么难的,不就是推车?多来几次就一定能学会。


    从家里到村口,光是走路都得两刻钟,推着小木推车走,没有三刻钟走不到。


    青木儿咬着牙往前推,赵炎提着灯笼在一旁跟着,一只手悬放在木推车上面,一有歪倒,立即扶正。


    刚开始推时,赵炎扶了好几次,渐渐的,青木儿掌握了技巧,不用赵炎扶,虽走得艰难,但也能保持平衡。


    从村口回来时,他已然熟悉,推着走了直线。


    路过陈二福家时,见到陈二福一家坐在门口闲唠嗑。


    尽管上回王冬子态度变了,但青木儿见了人,依旧打了招呼。


    王冬子见了他们,笑了笑,随口问道:“你们推这个作甚?”


    青木儿说:“我没推过这个,阿炎陪我出来练练。”


    “没事练这个作甚?”王冬子一脸不赞同地说:“阿炎你也真是,怎么让夫郎干这种活儿?”


    青木儿听到王冬子责怪赵炎,顿时就不高兴了,他皱了皱眉:“不关阿炎的事,是我自己要去卖花。”


    “卖花?”王冬子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要去镇上卖花啊?”


    “嗯。”青木儿点了点头。


    “哎哟……”王冬子没再说什么,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啧道:“卖花能挣几个钱。”


    陈二福说:“能挣几个是几个,钱不都是攒下来的?”


    “攒钱不辛苦啊?我跟着你这么多年,钱没攒几个光吃苦了。”王冬子撇撇嘴。


    陈二福说:“我懒得跟你说。”


    “我才懒得跟你说。”王冬子白了他一眼,转头和陈云吉说:“你瞧瞧,阿爹给你找了个猎户相公,没找错吧?你嫁过去不用出门卖什么花,就在家里把你那猎户相公照顾好了,挣钱的事儿,交给那猎户。”


    王冬子一想到前两日那猎户送来的鹿肉,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以后他们家想吃什么野物就吃什么野物,美得很。


    陈云吉心里倒是觉得能自个儿挣些钱也不错,但阿爹说的话听起来也有道理,闻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青木儿和周竹还有双胎,四人一块进山采野花,山里野花多,且野花一般是成片长,不难找,今日挑着颜色摘了五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叶子长草搭配。


    野花摘回来放进竹筒里,灌上水绑在木推车上就能走。


    这是青木儿第一次自己去卖东西,周竹不放心,把他送到了村口,见他一路推得平稳没出什么差错才放下心转身回家。


    吉山村到镇上的路程可比家里到村口远多了,青木儿中途歇了好多回,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镇上。


    镇上的路平稳了很多,小石子大石头都没有,不用担心磕到,青木儿憋着一口气推到了街道司领木牌,又推着去找位置,正好就是昨日卖野菜的地儿。


    青木儿一放下木推车,掌心火辣辣地疼,他甩了几下手,弯腰把竹筒卸下摆好。


    早上摘的鲜花浇过水,走了一路,水也干了,他把水倒在手上,撒了撒,野花看着鲜艳水灵,一看就知道是刚摘的。


    他弄好之后,抬头看了看街市,拿起鲜花,手指翻飞,白黄色的雏菊攒成束,花茎编成辫卷在柔软的木条上,再插上几根嫩绿的长草,掰了掰,掰成半月型,斜插到自己头上。


    卖簪花,最好的便是自己戴着,别人瞧见好看,自然心有意动。


    他今日还特意梳了发髻,就为了搭配簪花。


    弄好后,他没再犹豫,对着街上便吆喝:“簪花,两文一朵簪花。”


    路过的人一看这小夫郎长得俊俏,小雏菊戴着秀气可爱,即使不买,也走过来看了看。


    一个摊子看的人多,甭管这里卖的什么东西,后边的人一看这里这么多人,就不自觉地围了过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挤进来一看,中间的小夫郎纤长的手指上下扭了几下,出来一朵粉白相间的簪花,戴在那小姑娘头上,天真烂漫。


    小姑娘刚走,就有一娘子过来,便是昨日约好要来买的那位,娘子见了青木儿笑说:“我可带着女儿来找你了,你来瞧瞧,我女儿戴什么样式的好看。”


    眼前的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身着粉色长裙,衣领衣摆绣着蝴蝶,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娃,即使什么都不戴,亦是秀美动人的,遑论戴上了簪花呢。


    青木儿挑了鲜粉色的蝴蝶兰再配上白花瓣,做了一个头箍花环,花环一侧翘起一支小花苞,随风起舞。


    那娘子一看,连忙叫小女儿转了两圈,满意得不行:“这个多少钱?”


    “两文。”青木儿回道。


    “两文?可太便宜了,给我也来一个。”娘子笑说。


    那娘子拉着女儿一走,一位身着华服,头戴金钗的妇人走来,手边拉着一嫩青色长衫的小哥儿,她冲青木儿笑了笑,柔声问道:“小哥儿,烦请问一下,你这簪花,可上门做?”


    青木儿一愣:“上门?”


    妇人笑道:“是,过两日是我家小女儿的生辰宴,她平日最爱戴这样的鲜花,想着生辰宴那日,请小哥儿上门给我家小女儿做几个簪花环,价钱随小哥儿你说。”


    青木儿又是一愣:“几个?”


    “早晨,午后,晚上,家里人除了小女儿,还有其他人,约莫二十个。”妇人说。


    “这……”青木儿没遇到上门做簪花的,一时犹豫,他没好直接答应,便说:“我回家同相公说一下,他同意我方能过去。”


    “那是自然。”那妇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那明日我便来这寻你?”


    “好。”青木儿笑说。


    第66章 密语


    五筒鲜野花真正能卖的不到四筒, 一些花瓣掉了的,青木儿用来当点缀用,一些挤坏了蔫巴的, 就只能扔。


    半个早上, 五筒鲜花卖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花不甚好, 就不打算卖了, 山里野花多,丢了不可惜。


    青木儿把竹筒里的水倒掉, 推着木推车去街道司还木牌, 路上看到别家卖簪花,看了几眼。


    别家做惯了这个生意, 知道什么最好卖, 簪花样式不多,可花的种类多,别看只是简简单单一朵大花, 但颜色花瓣都不同, 供客人们挑选的就多。


    像青木儿这样只有五种花的, 那是顶顶少的了, 好在他手艺好,簪花样式比别家要多,因此生意还算不错,至少今早摘的野花都卖出去了。


    他走走停停看了一路,对这街市上卖簪花的有了底。


    来到街道司还了木牌,他没再耽误,推着木推车回家。


    回到家正好午时,周竹刚打算把菜分一盘出来煨着, 就听到外头传来木推车的声音,走出去一看,果然是青木儿回来了。


    “回来了?”周竹走过去:“怎么样?可还辛苦?”


    “不辛苦。”青木儿把木推车放好,伸了伸手指,转头笑说:“今日摘的都卖得差不多了,有位夫郎带了好几个孩子过来,一次买了五个呢!”


    他张开五指晃了晃,喜笑颜开:“而且全都是大花环,一个大花环五文钱,五个便是二十五文!”


    周竹见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不由地笑道:“还得是咱们木儿厉害。”说完看到他掌心被搓得通红,顿时皱起眉头,说:“都磨坏了,快去洗洗,一会儿擦点药去,可别磨破了皮。”


    青木儿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红得厉害,怪不得掌心这么痒,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知道了阿爹,一会儿就去。”


    “擦了药来吃饭。”周竹叮嘱他。


    “好。”青木儿洗了手回房擦了点药,他把沉甸甸的钱袋拿出来,今日挣的钱还没数过,也不知具体挣了多少。


    他拎着钱袋的绳子晃了晃,心里头高兴,又搓了搓,过足了瘾才将钱袋放回木桌的抽屉里,等着今晚赵炎回来一起数。


    吃过了午饭,青木儿回房歇了个晌,这木推车来回两趟推了两个时辰,着实是累,别说手疼,脚底板亦是难受。


    但是再难受,想到挣回的钱,身上那点子难受就不算什么了。


    他躺在床上,盘算着明日要摘的花,还有那生日宴的事儿,得跟赵炎商量一下,他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心里难免忐忑,生怕自己做不好,忐忑的同时,又止不住地高兴。


    一喜一愁,在床上来回翻了好几次身才渐渐睡着。


    临近傍晚,青木儿和双胎拎着小竹篮去河边摘柳芽。


    早春时节的柳芽长得快,没几日就成了叶儿,想吃不苦涩的柳芽,得在刚长出两三片嫩叶的时候采摘,这时候的柳芽最嫩。


    河边柳树多,沿着河一直往下,全是被风吹起的细柳条。


    青木儿和双胎摘不到上面的柳条,只能踮起脚摘下面的,手握住柳条枝,顺着往下一|撸,这柳芽便落在了小竹篮里。


    他们没摘多少,只摘了今晚吃的,摘完之后,把小竹篮放到河里,水顺着竹篮孔渗进来,柳芽不脏,青木儿来回抓了几下,便拿起了小竹篮。


    “再折几支柳条回去吧,漱口用。”青木儿说。


    “好!我去摘!”赵玲儿说:“弟弟,快来!”


    赵湛儿跟着跑了过去,青木儿走在后头看着他们,甩了几下小竹篮。


    家里还剩了些槐条,柳条不用折太多,折三根就足够了。


    他们刚折完准备回去,抬头一看,远处走来一人。


    青木儿愣了愣,还未说话,赵玲儿便喊:“哥哥!”


    赵炎挥了挥手,看向青木儿,笑了一下。


    青木儿登时小跑过去,脸上扬起笑,还未走近,便笑问:“今日怎么回这么早?回到家了?我和玲儿湛儿摘柳芽,今晚阿爹说做柳芽炒蛋。”


    一句话说完,人也到了跟前。


    来到跟前,青木儿方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个娃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哥夫郎!等等我们!”赵玲儿喊。


    赵湛儿也说:“等等。”


    青木儿脸都红了。


    赵炎垂眸笑看了小夫郎一眼,拿过他手里的小竹篮,对双胎说:“慢些,不着急。”


    说完转头看向小夫郎:“今日客人不多下工早,方才回了家阿爹说你们在河边便过来了。”


    “哦。”青木儿挠了挠红红的脸颊。


    “今日簪花卖得如何?”赵炎问他。


    说起这个,青木儿顿时把那点不好意思抛掷脑后,脸上满是欣喜:“好的花都卖完,还有许多人说明日要过来买呢。”


    赵炎一挑眉,由衷赞道:“刚做一日,便有了回头客,木儿,你真厉害。”


    “哦。”青木儿又应了一声,脸上笑意渐深,又多说了一些:“还有一位娘子,想请我上门做簪花。”


    赵炎一愣:“上门做簪花?你一人去?”


    “对。”青木儿点点头,等双胎走近,四人一起回去,他背着手,脚步轻盈,边走边说:“那娘子说家里的小女儿要办生辰宴,家里人都想做簪花,约莫二十朵,一日做完。”


    “何时去?”赵炎说。


    “娘子说过两日,具体时间还未说。”青木儿回道。


    “你答应了?”赵炎问道。


    青木儿一顿,抬头看了赵炎一眼,只见赵炎眉头蹙起,似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他迟疑一瞬,试探道:“没呢,我说要回家同你商量一下,你……不愿我去?”


    “不是不愿。”此时刚好回到家,赵炎没有多解释,只说:“先吃饭,晚些时候同你说。”


    青木儿抿了抿唇:“嗯。”


    晚上吃过饭洗了澡,青木儿回房拿出今日的钱袋放在桌上,他本是十分高兴,但思及吃饭前赵炎蹙起的眉头,心里的喜悦就淡了一些。


    钱袋摆在桌上都没心思数,只想等赵炎洗完澡回来问问。


    赵炎回来时,还端了盆热水,他把木盆放到青木儿面前,说:“今日走了许久,泡一泡热水,脚底舒坦些。”


    青木儿点了点头,拉着赵炎坐下,说:“一起泡。”


    “嗯。”赵炎坐下后,拉过小夫郎的手一看,果然掌心还是红,他拇指蹭了蹭小夫郎的手腕:“一会儿再擦些药。”


    “方才擦过了,不疼。”青木儿摊开手掌压在赵炎的手掌上,他的手比赵炎的手要小很多,放上去,能完完全全包裹住。


    赵炎摊着手,任由小夫郎比对。


    青木儿张开五指,又压了上去,低声问:“你为何不愿我去?”


    “不是不愿你去,只是不想你一人去。”赵炎说:“那娘子为人如何未可知,你一人上门怕是有危险。”


    青木儿眉头轻蹙,他光想着接了大单子高兴,倒是没想那么多,再者他看那娘子面善,觉得不像坏人。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多的是看着良善实则黑心黑肺之人。


    “你若要去,叫阿爹与你同去。”赵炎说。


    青木儿摇了摇头说:“不成,家里还有许多活计,家里菜地翻耕好了得先种菜,这几日时间紧,还有山上的笋尖再不挖,便被人挖走了……”


    数来数去,事情多,周竹走不开。


    “去做簪花不过一日,家里的活儿晚一日也没什么,而且爹也在家呢。”赵炎还没到休沐的时候,不然他可以陪着小夫郎去:“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青木儿心里还是想自己去,他想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单子,总不能回回都让阿爹陪他去,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遇到事情也得自己去解决。


    “木儿。”赵炎拉着小夫郎的手,说:“挣钱固然重要,可比起挣钱,我更希望你安安稳稳的。”


    青木儿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那明日我问问阿爹。”


    “若是阿爹不得空去,你也别去。”赵炎说。


    青木儿明白赵炎心里的顾忌,赵炎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他自然不会让赵炎担心:“我知道,我答应你。”


    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亲了他一下,说:“数数今日挣了多少钱吧。”


    “好!”青木儿戳了戳脸颊,笑着应道。


    两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一个个铜板从钱袋溜出,堆积在桌子上,手一拨弄,声音清脆动听。


    青木儿说:“大花环五文钱,簪花两文钱,单一朵花一文钱。”


    “大花环卖了多少个?”赵炎问。


    “十二个!”青木儿喜滋滋地说:“六十文。”


    大花环和单一朵花卖得少,簪花卖得最多,全部铜钱数完,拢共一百六十八文。


    这个数不仅青木儿意外,赵炎都有些意外。


    赵炎原先想着小夫郎卖簪花,若是全部卖完,应当挣一百文左右,却没想到竟多了这么多。


    想必是大花环卖得多,挣得也多些。


    “木儿。”赵炎把小夫郎揽在怀里,低声说:“你可真能干,我每日打铁可及不上你这般能挣钱呢。”


    青木儿拉着赵炎的双手,脸贴着脸,他特别喜欢赵炎夸他,听得心里开了花。


    他笑了一会儿,小声说:“阿炎,再……多说几句吧。”


    赵炎微微一愣,笑着低下头,在小夫郎耳旁悄声夸了又夸,什么好听的赞扬的话一一说给小夫郎听。


    悄声密语,如同夜晚的唧蛉子夜鸣,悦耳且动人。


    第67章 子玉


    清晨采野花时, 青木儿把生日宴的事儿同周竹说了。


    周竹闻言,没有犹豫便应承下来,今早赵炎出门前就和他说过此事, 有大单子做是好事, 只不过青木儿一人上门, 确实有些不妥。


    家里的活儿晚一天也没什么, 种菜这事儿赵有德一人也能干, 再者说还有双胎在家一块儿做,耽误不了。


    有了周竹的陪同, 青木儿放下心, 卖簪花时,便和那妇人约好了两日后上门。


    两日后, 青木儿早早起来摘花, 因着那妇人有选定的两种鲜花,青木儿不用思考到底摘什么花好,他背着竹篓利落地采了一篓的鲜野花, 回到家分开插到竹筒里, 又撒了些水在花瓣上, 弄好之后, 和周竹一块儿去那妇人家。


    那位妇人的夫家姓许,住在镇南街最中心的巷子里,三凤镇的镇南街多是富户,这条街也和别的街市不同,其他街市的路大多是泥路,而镇南街这边有些巷子铺了砖,一路延申到自家门口。


    “当真是家里富足才能这般铺路。”周竹感慨道:“铺了砖,下雨天怎么走都不担心泥水呢。”


    青木儿四下看了看, 说:“推车也好推了。”


    “是啊。”周竹说。


    “阿爹,下回咱们到河边找些平滑的石头,或是小石子,给家里院子铺条小路吧。”青木儿说。


    周竹笑道:“这个主意好,过阵子不忙了咱们就去河边找。”


    说话间,便来到了许家,许家侧门站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见了他们,扬声问道:“可是卖簪花的赵家小哥儿?”


    “是。”青木儿回道。


    “可算等到了,生怕你们找不到呢,夫人在里头等着了,快随我进来吧。”小姑娘说。


    小姑娘带着他们从侧门进去,一进门便看到画着云杉仙鹤的照壁,拐进去是一条挂着藤蔓的长廊,长廊挂着薄纱,院子摆了不少盆景。


    周竹没来过这样的人家,一时有些拘谨,左右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青木儿对这院子倒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只因他从小在梅花院呆着,梅花院的院子处处栽了花挂了纱,铃铛珠帘什么都有,比这儿要华丽许多。


    且这院子看着东西多,实则地方不算大,比村里住的要小,村里的地皮房子不值甚么钱,前院后院只要愿意去开荒,想围多大都行。


    到了后院,许夫人和她的小女儿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夫人,赵家小哥儿来了。”小姑娘朝里喊了一句。


    “快进来。”许夫人放下手里的簪花,走过去,见了青木儿扬起了笑,转头一看,还有个夫郎,笑意一顿,柔声问道:“这位是?”


    青木儿说:“这是我阿爹,我一人不好推车,便叫阿爹一块儿来了。”


    “啊,这样啊。”许夫人看了周竹一眼,笑笑说:“进来吧,阿梅,把赵小哥儿的竹筒花搬进来,再让二夫人三夫人带人过来选簪花。”说完朝阿梅使了个眼色。


    阿梅立即点了点头去搬竹筒花,搬完了花,转身去叫二夫人三夫人过来。


    许夫人的小女儿的生辰宴办得热闹,许家三兄弟,二哥三弟外出走商,大哥留在三凤镇守着三凤镇和县里的铺子,汉子外出走商,家里的媳妇儿夫郎都留在了三凤镇。


    二哥三弟的院子就在许家隔壁,院子和院子中间凿了一个门方便一家人走动,阿梅去喊人得穿过二哥的院子走到三弟家,才能将人全部喊来,一来一回得花不少时间。


    青木儿只知今日要做二十几朵簪花,且个个不一样,人没到齐,便先做了许夫人和她小女儿的。


    许夫人小女儿今年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美爱打扮,青木儿给她做了一个花枝招展的簪花半月花冠,全了她想要满头鲜花的愿望。


    做好了花冠,青木儿还给小姑娘盘了个漂亮的发髻,簪花绕着发髻插好,额上两侧头发点缀四朵小花,弄好了簪花,青木儿连同妆面也一并给她画了。


    “粉花的花瓣好看,我在眉心给你画一朵同样的花钿,可好?”青木儿问那小姑娘。


    小姑娘轻轻抬头,笑道:“好。”


    许夫人在一旁看着,越看越喜欢,看向青木儿的眼神越发惊喜,等到青木儿忙完了,便催促着青木儿给她做一朵。


    “我就喜欢你这手艺,人长得好,手也巧得很。”她看了周竹一眼。


    周竹一边给青木儿递鲜花,一边帮他压着花茎,让他好编出形,两人正忙活着儿,阿梅带着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她们的孩子一块儿来了。


    一眨眼,这屋里挤了二十多人,站都没处站,索性在外头等着。


    这时,有一夫郎扭着腰从院外走来,见了那两位夫人掐着兰花指行了个礼,那二位妇人见了他如同没看到一般,只顾着和旁人说话。


    那夫郎见状,勾着唇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撩起耳旁长发,扭身往屋里走去。


    这夫郎一来,屋里的气氛蓦地变了,站着的人见了他,下意识偏开,眼里多是轻蔑和不屑。


    只有许夫人温婉笑着,一心和青木儿商量头上的簪花怎么做。


    青木儿低着头专注手里的花,并未发现屋里的不对,一旁的周竹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夫郎,只见那夫郎媚眼如丝,身段似蛇,一路走来好似脚尖点莲。


    这走路的姿势……周竹下意识转头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看着那夫郎,脸上没了笑。


    “怎么了这是?”许夫人疑惑道:“赵小哥儿怎的不做了?”说完抬起头,好似这时才发现这位夫郎的到来。


    许夫人柔声道:“子玉来了?快来帮我瞧瞧,这两种簪花,哪个更好。”


    子玉轻蹙柳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青木儿,随后挑了挑眉,笑说:“夫人不嫌弃,我便来看看。”


    “说的甚么傻话,老爷可是最疼你的,哪里有人敢嫌弃?”许夫人拉着子玉坐下,拿着两朵簪花在头上比对:“你瞧瞧,哪一个更好看?”


    子玉瞟了一眼簪花,又转头看向青木儿,笑问道:“这簪花是这位小哥儿做的?”


    许夫人说:“是啊,这手艺真是巧。”


    “小哥儿,叫甚么呀?”子玉问青木儿。


    青木儿掐着簪花没说话,一旁的周竹见青木儿脸色不对,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站到青木儿面前,遮住了子玉的目光。


    周竹说:“这是我二儿子,从小就爱做簪花,夫郎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儿子都能做。”


    子玉一顿,看了一眼周竹,冷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和许夫人说:“我觉着,这两朵簪花,都不够漂亮,再多做几个出来比对比对才好。”


    原本许夫人觉得这两朵都好,被子玉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那辛苦赵小哥儿再做几朵出来罢。”


    青木儿愣愣的没有动,周竹拉了拉他的袖子,温声道:“宝儿,再做几个?”


    青木儿回过神,他没注意周竹喊了他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


    子玉听到周竹那一声“宝儿”,愣了愣,忽地撇了撇嘴,半阖着眼看青木儿做簪花。


    青木儿没敢和子玉对视,有些慌乱地拿过一旁的鲜花,稳了稳心神,三两下弄出一个新的,比前两个清雅,很适合许夫人这般温婉的人。


    许夫人见着喜欢,刚想夸,一旁的子玉抢先道:“这么寡淡?今日可是生辰宴,夫人戴这个显得有些素了。”


    许夫人皱了皱眉:“这个素吗?”


    “平日戴刚好,可今日生辰宴,便素了,不如做个华贵些的。”子玉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看了他一眼,低头又做了个华贵的。


    “不好不好,夫人长得清丽,戴这个,显得庸俗。”子玉笑吟吟地说。


    青木儿没作声,拿起鲜花编了个娴雅秀丽的半月簪花。


    子玉抬眼看去,讶异道:“这上面怎么有报春花?报春花颜色太艳,不妥不妥。”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刚想拿起花继续做,周竹拉住他的手,问道:“这位夫郎,您想要什么样的簪花,不如先说一说,这样我儿子也好做些。”


    “哎呀,”子玉啧道:“不是说手艺好么?瞧着,也没多好呢。”


    周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青木儿不知道子玉想干什么,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惶恐和不安。


    许夫人脸上的笑意都没了,青木儿是她请来的人,子玉这么说就跟打她脸似的,她摆摆手说:“赵小哥儿,你先给其他人做罢。”


    “好。”青木儿小声回道。


    许夫人淡淡地看了子玉一眼,叫等着的人前去梳妆发,然后扶着额角出去了。


    子玉坐在一旁看着青木儿做簪花,再看一旁的所谓的“阿爹”,一双媚眼忽明忽暗,绞了一把手中的衣袖。


    没了旁人指点,后面的簪花妆发,青木儿做得很顺,一个接着一个,快快地做完了。


    竹筒里还剩一些花,留着一会儿给许夫人做。


    做完许夫人的簪花,今日便能回去了,青木儿低头折断蔫巴的花茎,一股脑塞到了另一边的竹筒里。


    周竹见青木儿焦急的模样,温声道:“别担心,阿爹在呢,你别弄伤手,阿爹来弄。”


    青木儿蓦地停下,讷讷地应了一声。


    屋里的人戴着新簪花喜不胜收地出去了,阿梅去请夫人回来,转眼间屋里只剩三人。


    周竹把竹筒里蔫掉的花都单独放到另一个竹筒里,他兀自收拾,没注意子玉冲青木儿俏声说了一句。


    “青木儿,原来,你逃到这儿来了。”


    第68章 数钱


    青木儿屏住呼吸等着他下一句。


    但子玉说完这一句之后, 扫了周竹一眼,没再说话。


    青木儿等了等,刚要开口, 外头就传来脚步声, 是许夫人回来了。


    “这生日宴来的人多, 忙着忙着差点儿都忘了簪花这事儿了。”许夫人坐回梳妆桌前, 柔声道:“赵小哥儿, 你给弄个简单些的,不用太花哨。”


    青木儿应了一声, 做簪花前, 他看了子玉一眼,子玉坐在一旁, 拿了一支蔫巴的花在扯花瓣玩。


    他收回目光, 定了定神,给许夫人做了一朵新的簪花。


    许夫人照着铜镜扶了扶侧发,这一回没再问子玉的意见, 十分满意地说:“这簪花我喜欢。”


    她起身拉过青木儿的手, 摸了摸, 小声说:“下回家里还要做簪花, 我可认定你了。”


    青木儿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高兴,可思及一旁的子玉,欣喜又淡了些许。


    “夫人若是还想做簪花,就到街市寻我。”


    “成啊。”许夫人就等他这句话,她悄声说:“下回不用你阿爹辛苦推车,家里有花,你只管来便是。”


    青木儿笑着点了点头。


    加上之前子玉胡搅蛮缠弄出的几朵簪花,今日一共做了三十朵。


    许夫人高兴, 一朵簪花算十文,再加上画的妆面,拢共三百一十五文。


    这钱比他在街市上挣得多,这样的机会难得,青木儿对许夫人心生感激,心里期待着下一次还能来。


    后院的人戴完了簪花便去前院看戏了,钱一结清,青木儿和周竹收拾好竹筒花,准备回家去。


    经过子玉身边时,青木儿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子玉,他摸不准子玉心里在想什么也无法预知子玉要做什么。


    子玉本就是个捉摸不透的性子。


    他担心子玉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又莫名觉得子玉不会这么做。


    青木儿有心想问问,但眼下没有机会,他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惴惴,低着头往外走。


    “夫人。”门外传来声音。


    许夫人脸色一变,刚要迎出去,那人便进了门。


    这人脸上挂着笑,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抱着竹筒的小哥儿,这小哥儿长得俊俏,眉眼灵动,他心下暗赞,笑意渐深,几步走过去问道:“这位是?”


    许夫人僵硬地笑了笑,说:“这是今日上门做簪花的赵小哥儿,前几日我同老爷说过的,这位,是赵小哥儿的阿爹。”


    一听到阿爹,许老爷脸上的笑忽地淡了,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子玉,似是想起了子玉的好,扬起笑问道:“子玉怎么也在?”


    子玉迎过去,娇笑道:“我听夫人说来了个簪花手艺好的小哥儿,便过来看看。”


    “怎的不见你戴?”许老爷问道。


    子玉瞟了青木儿一眼,说:“子玉只是来看看罢了。”


    “若喜欢,也做一个。”许老爷说。


    许夫人绞着帕子,柔声道:“子玉喜欢的话,便让赵小哥儿给你做一个。”转头一看,竹筒里的花都用完了,她笑了笑:“倒是不巧,不过家里还有花,不如……”


    子玉笑说:“下回吧,这会儿前院的戏都开场了,可不好耽误了老爷夫人看戏。”


    许老爷闻言还挺高兴,“那下回再说,走,先去看戏。”


    子玉和许老爷一走,许夫人便转头对青木儿和周竹说:“瞧这闹哄哄的,人一多,这事儿就多,二位别介意。”


    青木儿连忙摆手:“不会不会。”


    “前边事儿多,我就不送了,我让阿梅送你们出去。”许夫人把人送到后院门外,把阿梅叫了过来。


    “多谢夫人。”青木儿和周竹推着木推车跟着阿梅往外走。


    前院唱戏的声儿大,在后院都听到了,阿梅把人送到门口,关上侧门便迫不及待回前院看戏去了。


    青木儿和周竹推着车刚要走,身后的门又一次打开。


    青木儿转回头,是子玉。


    子玉靠着门,凉凉地看着他。


    青木儿身着粗棉衣,脚上的鞋子普普通通,一双手也没有从前那般娇嫩,眼神也没了在梅花院时的娇媚,可一身朴实无华的衣裳却是十分干净整洁,很像……平常人家的小哥儿。


    自从知道青木儿逃走后,院里的管事清倌都觉得青木儿活不久,果不其然,追了五天的打手带回来了一件带血的衣裳一些首饰还有十两银子,那是青木儿逃走时带的东西。


    所有人都觉得青木儿死了。


    子玉也这么认为,谁料,今日竟碰到了。


    青木儿不仅没死,还做起了卖簪花的营生,就好像从院里的小窗子往外看,街市上走过路过,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的小哥儿。


    到底是逃了,和他们都不一样了。


    还有了家,有了阿爹。


    子玉看了周竹一眼,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阿爹,知不知道青木儿的来历。


    青木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竹,转回头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话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在场的三人都能听清,周竹放下手里的木推车,疑惑地走了过来。


    周竹问道:“这位是?”


    “以前……院里的。”青木儿说得模糊,不过周竹听懂了。


    周竹看了子玉一眼,心知他们应当有话说,便走到了木推车旁等着。


    子玉明显怔住了,眼神在青木儿和周竹之间来回转,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这是你亲阿爹?你找着……”


    青木儿轻摇头,说:“我成亲了。”


    子玉愣住了,过了许久,他喃喃道:“你……怎能成亲?”


    “你在这儿——”


    青木儿一句话没说完,子玉眼神一变,讥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能成亲呢?”


    青木儿犹豫道:“那你……”


    “哦。”子玉抬了抬下巴:“卖了。”


    青木儿一愣,明白子玉到了这里,是被管事们卖给了这家老爷。


    一时之间,他不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下回别来这儿做簪花,卖簪花就好好去街市上卖,上别人家做什么?”子玉说。


    青木儿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皱了皱眉说:“我来这儿挣钱。”


    子玉呵了一声,低声说:“你瞧那夫人人好?要是今日你阿爹没同你一块儿来,只怕这会儿你就躺在那老爷床上了。”


    青木儿一脸讶异:“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夫人常给这家的老爷找好看的小哥儿小姑娘,骗人上门,哄骗几句再威胁几句,给点小钱,出了这门没处说理只得自己吞下,今日见你阿爹在,怕是哄不住,这才让你走了。”


    子玉嫌弃地看了青木儿一眼,说:“不过她确实喜欢你的簪花,不然,也不会给你这么多钱,也不知道这破簪花有什么好看,你那破手能做出什么好玩意儿。”


    从前在梅花院,子玉和很多人都不对付,一句话若是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出他的好意,他也因此常常和别的清倌闹出事儿。


    不过他对着官人们却是柔情蜜语,哄得官人们给他花钱,管事们心里虽然嫌他好惹是生非,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木儿了解他的性子,不觉得他说话难听,反而十分感激他特意出来叮嘱。


    “我知道了,子玉,谢谢你。”青木儿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下回能来找——”


    子玉打断他:“我同你没什么好关系,以前在院里都没说过几句话,以后别来找我搭关系,你也搭不上。”


    “回你家去吧,小贱人。”子玉推了他一把,把人推往周竹的方向,撇撇嘴关上了门。


    青木儿被他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周竹扶了他一把。


    “没事吧?”周竹拉着他,皱起眉头:“他怎的推人,还骂人?”


    “阿爹,无妨。”青木儿笑说:“子玉是想让咱们快些离开。”


    周竹往许家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路上说吧。”青木儿推起木推车,走出了镇南街,便将子玉说的事同周竹说了。


    周竹听后,气愤地骂了一路:“以后不去了,这许家看着富足,谁知竟是这般恶心腌臜的狗东西,以后咱们就在街市上卖,这要命的钱宁可不挣。”


    青木儿也有些后怕,还好这许老爷有色心没色胆,不敢做得过分,若是遇到些不怕事儿的,只怕是有阿爹在,也难逃。


    “下回不去了。”青木儿说:“不过今日挣了不少钱,阿爹,我们到街市上买些吃的回去吧?”


    “也好,再买些豆腐,晚上焖个辣豆腐。”周竹说。


    晚上的晚饭十分丰盛,剁了点肉沫和豆腐一块儿焖,白日赵有德带着双胎进山挖了点春笋,回来和鸡一起炒,再来个蒜香马齿菜,有菜有肉还有汤。


    挣来的三百多文,青木儿给了一百文周竹,自他做簪花生意以来,周竹就帮他忙前忙后,每日摘花理花还有今日上门,虽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太清,但青木儿一心想给家里挣钱,现下挣了钱,巴不得多给些,只是多的周竹也没要。


    周竹知道挣钱不易,且赵炎和青木儿成了亲,攒了钱,以后还得盖房子买田地,生了娃还得养娃,哪样不要钱?


    挣了钱,就让他们自个儿好好攒着才是。


    青木儿不仅攒下了自己挣的,赵炎发的工钱也攒得好好的,过年花了不少银子,现下瓦罐里拢共有三十二两七钱,再加上他钱袋里的十八文,再加上赵炎的钱袋……


    “阿炎,你的钱袋呢?”青木儿打开木柜,没摸到赵炎的钱袋哪去了。


    赵炎对着火盆烘头发:“衣裳里,方才洗澡时忘了拿出来。”


    青木儿把赵炎的钱袋掏出来,拉开倒在桌上,挨个数了数,一共八十九文。


    虽说赵炎每月自留三百文,但他很少花钱,攒多了就换成碎银交给青木儿攒着。


    “数了多少?”赵炎问。


    青木儿喜滋滋地说:“三十二两七钱,钱袋是一百零七文。”


    “留个一百文,明日我到镇上买一辆木推车。”赵炎说:“纪小嬷家的木推车不能总借,我买个双轮的,你也好推些。”


    赵炎一想到小夫郎每日回家掌心肩膀都发红,就觉得心里跟着疼,他不能阻止小夫郎去挣钱,只能想方设法让小夫郎没那么辛苦。


    青木儿笑说:“你都给木推车绑上布巾了,我的手没那么疼。”


    这布巾是买簪花第二日早上赵炎给他缠的,麻绳也垫了一块,布巾柔软,握着不会难受,麻绳摩擦也没那么厉害。


    磨红避免不了,但疼也确实没那么疼了。


    “今日簪花卖得如何?”赵炎今日回得晚,吃了饭洗了澡才得空问这个。


    青木儿闻言,踌躇了一下,说:“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赵炎眉头登时皱起,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青木儿拿过赵炎手里的梳子,给他梳发,低声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幸好子玉说了,不然下回,兴许我就一人过去了。”


    赵炎听得火大,心里还有些后悔,早知他就一同过去了,幸好留了心眼让阿爹陪着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下回还有人请你上门做簪花,便推到我休沐那日再去。”


    青木儿摇摇头说:“不去了,以后上门的我都不去了。”


    “不是不能去,休沐时,我可同你去。”赵炎说。


    “那也不成,那后院多是娘子夫郎,你怎可进去?”


    青木儿知道赵炎不愿束缚他才想了这个办法,不过卖簪花在街市卖亦是一样的,挣得虽少些,可人安心。


    既然小夫郎如是说,赵炎便没再多说,思及小夫郎口中的“子玉”,揽过小夫郎,轻声问:“今日,是不是吓到了?”


    青木儿一愣,没想到赵炎会问这个。


    “木儿,之前未曾和你说过,我知世人对小倌儿多有异色,或许今后还会有人看穿你的来历,但是……”


    赵炎把青木儿抱在腿上,低声说:“无论别人如何看你,你都不用怕,若是有人骂你,你便骂回去,有人欺负你,你打不过,便来同我说,我定帮你教训他。”


    青木儿看着他愣了许久,闷声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一直以来,被人看穿是小倌儿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让他遍体生寒。


    但他现在有赵炎护着,这让他蓦然生出些胆气,似乎这事儿没那么可怖,他不用再担惊受怕,因为赵炎会站在他面前帮他遮挡一切风雨。


    青木儿五指梳进赵炎的长发里,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


    下一瞬,他就被赵炎搂着亲了回来。


    口齿间是淡淡的柳条清香,混着无患子的香味,青木儿眯着眼唇口微张,在赵炎撩起他的衣摆时,轻轻哼吟了一声。


    赵炎眸光一暗,把人抱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木床不过几步路,然而就这几步,似乎都有些等不及。


    青木儿羞窘地推了他一下,想说到床上去,但赵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把拉下了腰带。


    第69章 鸟窝


    赵炎第二日回家果真推了一辆新的木推车回来。


    那木推车不算很大, 侧边两个大轮子,轮子后面接了根长木头方便立着,板车上四周都围了围栏, 东西放上去再颠簸都不怕掉。


    推车的木头都是新的, 一看就花不少钱。


    不过花再多钱都值当, 这双轮木推车可比单轮的好把握, 单轮的要是不注意, 太容易歪倒,一双手得时刻稳着, 这样推了一路, 不仅掌心疼,手腕累, 手臂也酸痛得很。


    “木儿, 来试试。”赵炎把木推车推到青木儿面前。


    青木儿握着手把在院里推了两圈,家里的泥地平坦,推着不费什么劲儿。


    一旁的双胎跟在青木儿后头转, 兴奋地彷佛家里有了牛板车一般。


    不过木推车虽不似板车那般大, 但也是木车, 以后想运点什么东西都方便。


    家里的油菜花再过个把月就能收, 到时还能用木推车把油菜花推到镇上榨油,省得一筐一筐扛去镇上了。


    赵炎见双胎如此兴奋,转手把两人拎到了木推车里,两人被哥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围栏。


    赵玲儿比赵湛儿胆儿大些,见这木推车立得稳当,当下就笑开了。


    “这么大人了,还胡闹呢?”周竹从灶房出来看了一眼:“仔细摔了。”


    “没事, 我拉着。”赵炎笑说。


    青木儿笑着看了胡闹的赵炎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还被阿爹训呢。


    一下进来两个孩子,重量可比五竹筒重多了,青木儿第一下都没能抬起来。


    赵炎接过手把,推着双胎转了一圈,赵玲儿和赵湛儿刚坐进去时有些害怕,不过等哥哥推了半圈之后,一丝害怕都无了,只剩笑意。


    赵玲儿一手抓着木栏,一手抓着弟弟:“哥哥,再推快一些!”


    “行。”赵炎说。


    青木儿站在中间跟着他们转圈圈,不大的院子盛满了笑声。


    俩孩子笑得满头汗,下来时还意犹未尽。


    青木儿帮他们捋了捋额前的湿发,刚想进灶房打水给双胎洗洗脸,突然被赵炎拦腰抱起,放进了木推车里。


    青木儿吓了一跳,“干、干什么?”他连忙看向一旁的双胎,又看了一眼灶房。


    这么大个人了,还坐这小木推车玩,怕是要被人笑话。


    “转一圈。”不等青木儿拒绝,赵炎推着木推车出了小院,看样子不像在院子里转一圈,像是要推去村里转一圈。


    要真是被这样推着去村里转一圈玩,转天保准有人笑话。


    若是推着去镇上还好说,脚程远,换着坐还能歇一歇,可这又不是去镇上,就单纯到村里转圈圈。


    青木儿着实丢不起这个脸。


    “快放我下来……”青木儿拉着赵炎的衣袖,小声说:“阿爹在后头看着呢……”


    周竹出来院子,刚想问那儿子儿夫郎去哪了,一旁的赵玲儿抢先说:“哥哥推着哥夫郎去玩了。”


    “去玩?”周竹伸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推车快跑的赵炎:“恁的瞎胡闹……”


    青木儿红着脸缩了缩脖子,生怕有人出来看到他们瞎胡闹,他见赵炎似乎真想推去村里,连忙说:“别去村里。”


    “好。”赵炎说:“抓稳。”


    赵炎拐了个弯,推着人往吉青山跑。


    这速度可比刚刚在院子里的快多了,进山的泥路还算平坦,青木儿抓着木栏没觉得有多颠簸,耳旁的风呼啸而过,吹起了耳边发丝,丝丝凉爽。


    傍晚时分,山里没有人,入目皆是春意,山间鸟啼悦耳,显得林子十分安静。


    进了山的路坑洼,赵炎渐渐慢了下来,慢慢地推着往前走。


    青木儿盘腿坐着,仰起头看了一眼赵炎,这汉子跑了一路,呼吸有些快,听着有些莫名的燥热。


    他摸了摸耳朵,挪开了目光。


    赵炎垂头看了看他:“可还畅快?”


    “……嗯。”青木儿想不仅仅是畅快,还有胡闹的喜悦,此刻的他彷佛知晓了孩童般的乐趣是什么感觉。


    乡野玩闹,多是这般简单又纯粹的快乐。


    “要转去哪?”青木儿问他。


    “前面有一个小草坡。”赵炎说:“我小时候常去那边掏鸟窝。”


    青木儿眼一亮,半起身问道:“一会儿掏鸟窝么?”


    “坐稳。”赵炎停了下来,等小夫郎坐回去才继续推:“到了那处看看有没有。”


    春天的鸟儿衔枝搭窝生蛋,钻进林子里,随便选一棵大树都能在上面发现好几个鸟窝。


    赵炎少时经常躺的小草坡如今已长满了灌丛,一眼望去没个能躺的地儿,而且现在天已擦黑,灌丛里乌漆嘛黑的看着有些吓人。


    “不用下来,坐在推车上就行。”赵炎把车推到树旁,抬头看了一下树的高度:“我上去看看。”


    青木儿点点头说:“好,小心些。”


    这棵树很高,枝桠多,绿叶茂密,他直起身看着赵炎原地跳了一下,双手抓住树杈,双脚蹬着树干往上爬,然后一个利落地翻身,就爬到了树杈上。


    青木儿之前听阿爹说赵炎小时候调皮,总去山里爬树掏鸟窝,跟个黑皮猴子似的,听到时他无法想象调皮的赵炎是什么模样,现下一看,似乎能看到些少时的影子。


    “别抬头看,仔细木屑掉眼里。”赵炎已经快到顶了,上面的树杈有些小,赵炎站着有些晃,一时之间掉下许多叶子。


    青木儿连忙低下头说:“我不看。”


    赵炎站在高处往下看,小夫郎小小一个,团坐在木推车上,乖乖地低着头,一点偷看的意思都没有,乖巧得过分。


    “找到了么?”青木儿双手捂着脸,他看不到上面,听不到动静,也不知赵炎有没有找到鸟窝。


    赵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往旁边看了看,说:“我找找。”


    这棵树的鸟窝大多在细枝上,只有两个在不远处,赵炎抓着树枝小心走过去,伸手去够那处的鸟窝。


    他没有一窝端了,留了两只,剩下的全塞进衣领里。


    “五个!”青木儿捏起其中一枚,瞪大了双眼:“真小呀。”


    赵炎笑着看他,小夫郎这双桃花眼瞪得快跟鸟蛋一样大了。


    “回去让阿爹煮了。”


    赵炎一说,青木儿蓦地想起来,现下天都快黑了,家里肯定做好了饭,结果他们在山里掏鸟窝,回去准得挨阿爹念叨。


    “恁的胡闹!”周竹拍了一下赵炎的手臂:“还带着木儿去,吃饭都找不着人。”


    青木儿缩了缩脖子,躲在赵炎后边听阿爹絮叨。


    赵炎说:“弄了点鸟蛋,阿爹蒸个蛋?”


    “几个啊?”周竹看了看:“五个都蒸了?”


    “蒸了吧。”赵炎说。


    周竹拿着五个鸟蛋回灶房,转身前又拍了赵炎一下。


    “胡闹。”青木儿小声说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赵炎笑着捏了捏小夫郎的脸蛋,小夫郎脸嫩,捏起来软软的,像刚出炉的水嫩豆腐。


    他捏了两下不过瘾,凑过去嘬了一口,然后被小夫郎踢了一脚。


    日子悄然往前走,春日风微凉,日头起来晒着暖和,街市上的人陆续脱去了薄棉衣,换上了轻薄的长袖麻衣。


    青木儿出来得早,身上的衣裳在早上穿刚刚好,过了巳时便有些热了,好在现下鲜花卖得差不多,竹筒里零散剩下几朵,后来的人见不剩多少,想讨个便宜,连买带送给了三文拿走了两朵半月簪花。


    青木儿没计较那么多,卖完了就收拾东西回家。


    “小哥儿,你竹筒里的水不要了便给我吧?”一旁卖菜的大娘说:“街市上买一桶水得一文钱呢。”


    “行。”青木儿把水倒入大娘的木桶里。


    午时日头大,青菜瓜果时不时得撒些水,不然晒蔫了不好卖。


    大娘木桶里本就有半桶,青木儿倒了两个竹筒就满了,另一旁卖鱼的大爷见还有剩,便要了剩下的水。


    竹筒没了水,轻了很多,五个竹筒绑在木推车上,都不见重多少。


    青木儿拉起木推车往前走,他这日换了地方摆,这条路上的铺子多是吃的,他闻着香进了一家做面饼的铺子。


    早晨出门前,周竹让他买些春饼面皮回去,晚上做卷春饼吃。


    他一人过来,木推车放在门外怕被偷,就没打算进店,站在门口叫了一声伙计。


    伙计往门口走了几步,问道:“客官,您要些什么,可进来瞧瞧?”


    “我拉着车不好进去,辛苦拿个十五文的春饼面皮给我吧。”青木儿说。


    伙计看了一眼木推车,说:“好嘞,您稍等。”


    没多一会儿伙计把包好的面皮给青木儿:“拢共三十张面皮,您给数数。”


    “好。”青木儿扯开一个角,一片一片数,正好三十张,他掏了十五文给伙计,扎好钱袋刚想走,一看店里摆着一样方方正正的糕点,便问道:“哪个叫什么?”


    伙计回头看了一眼,说:“那是豌豆黄糕,两文一块,您可要来点儿?”


    青木儿想了想,说:“来六块吧。”


    如今他也是能挣钱的人了,想买点什么东西都能自己做主,六块糕点十二文,说不上贵,但也不便宜,十二文都能买一条猪肉吃两顿了,不过糕点不常吃,偶尔买点甜甜嘴。


    青木儿把东西挂在木推车上,沿着街市看了看,午时将近,街边吃食店都开始把桌椅往外摆了。


    这条街太香了,他吸了吸鼻子,推着车快步走,路过一条小巷时,忽然听到一声哀怜的嘤咛,紧接着,是一汉子的呵斥声:“走开走开!”


    他转头看去,巷子里有一汉子拿着竹棍在敲地,地上一只小狗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挪过的地上留了些血迹。


    小狗耷拉着双眼,嗷嗷地往前跑,奈何后腿受了伤,跑不快,眼看着那汉子的竹棍将要落下,青木儿连忙喊了一句。


    “别打!”


    那汉子一顿,皱着眉抬头:“你家的狗?作甚么丢到我家门口来?都嚎一天了!”


    “不是。”青木儿把车推过去:“它受伤了,跑不快。”


    “干我何事?”那汉子不耐烦地说:“这弄了一地血。”


    青木儿见他还要再打,连忙走去把小狗抱起,小狗挣扎了几下,嗷叫得更大声了。


    那汉子巴不得有人把这狗抱走,丢了竹棍回家关上了门。


    “别怕别怕。”青木儿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把它放到了木推车上,他拨开小狗的后腿想看一下,那小狗抽了一下,又嚎了一声。


    青木儿立即缩回手:“我不碰!”


    他不懂治伤,也不知镇上的给人看病的医馆会不会给狗看病,思来想去,蓦地想起可以找林云桦看看,当下没再耽误,推着车便往村里赶。


    第70章 臭的


    路上青木儿担心颠簸会让小狗难受, 故而没敢推太快,他推得平稳,遇到石块也拐弯避开。


    木推车上的小狗躲在木栏一角, 焦躁地磨着前爪子, 后腿伤重, 它时不时舔几下, 将周边的血迹都舔舐干净。


    青木儿看着着急, 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快快推车回家。


    他撑着一口气, 一路没歇息, 家都没回,直接推去田柳家, 然而到了田柳院外, 方才想起来,这会儿田柳还在镇上铺子里忙活儿,林云桦也在医馆做工呢。


    没得办法, 只能先推着小狗回家。


    到了家, 家里没人, 这几日是挖春笋的好时候, 这会儿应当是上山挖春笋摘蕨菜去了。


    青木儿放下推车,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抱下来。


    他拿了个旧竹篮,铺了些干草,把小狗放进去,又拿了个浅竹筒加了水放到小狗面前。


    小狗想必是许久没吃过东西,水舔得很快,青木儿蹲在一旁看他喝水,想了想, 回灶房掰了半个馒头出来,一点点撕给小狗吃。


    “木儿回来了?”院外周竹赵有德一人背着一箩筐的春笋回来,周竹拉开篱笆门,一眼便瞧见了竹篮窝里的小狗:“哪来的小狗子?”


    小狗子见了人,吓得从竹篮窝里跳起来,想找地方躲着,奈何走不快,被青木儿给抱回去了。


    青木儿小心避开狗腿上的伤,把小狗子放回竹篮里。


    “小狗?哥夫郎买了小狗?”赵湛儿快跑了几步,蹲到竹篮窝前,揣着手不错眼地看:“呀,出血了。”


    “好疼啊。”赵玲儿摸了摸竹篮:“狗狗好可怜。”


    “回来路上碰到的,有人在打它,我便捡回来了。”青木儿捡回来时没多想,看到小狗受了伤挨打,一心想着给他治伤,没想过能不能带回家养。


    村里也有几户养狗,那狗子凶得很,见人路过都要嚎两声,晚上动不动就吠,吵得很,若是家里养了狗,怕是晚上也会叫。


    若是扰得家里不能安睡,只怕养不了。


    “看着不像打的,这口子很深。”赵有德蹲下看了看:“得扎一下,都见骨了。”


    “灶房里还有点止血的草药,我去剁点儿出来。”周竹探头看了一眼:“晚上让云桦过来看看?”


    青木儿正有此意,忙不迭地点头。


    小狗子不怕生,除了一开始有些胆怯缩在窝里,久了就开始拖着残腿尝试爬出竹篮窝,双胎三番五次把它抱回去,没一会儿又给爬出来了。


    折腾了几次,小狗子趁着双胎没注意,一瘸一拐地挪到桂花树下撒了泡尿,然后又拖着残腿回到了窝里。


    青木儿在一旁洗春笋,看那小狗子窝在竹篮里时不时低呜一声,草药敷上去只能止血,无法止痛,怕是伤口疼得难受。


    周竹见他皱眉,便说:“伤口太深,怕是得疼好几个月,一会儿弄点儿吃的喂它,吃饱了好受些。”


    “嗯。”青木儿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阿爹,这小狗子,家里能养么?”


    “家里不养难不成还把赶它出去?”周竹笑看他:“养只小狗子也挺好,看家护院。”


    青木儿挠挠脸,笑了一下,放下了心。


    有时他们出去干活儿,家里没人,出门时总惦记着,生怕有人来偷东西。


    之前不就被老赵家偷过好几回么,现下老赵家不敢来了,可临近村子里还有几个无赖总爱混在一块儿,见哪家有点好东西,就趁机摸进去,偷菜偷馒头饼子都是常有的事。


    村里人抓过几回,特意放下手里的活儿去蹲守,但这些无赖滑溜得很,跑得那叫一个快,没当场抓住,也着实拿他们没办法。


    若是养了狗,这些无赖想偷就得掂量掂量了。


    雨后的春笋嫩,剥的时候脆响脆响的,剥好后,再切成丝,留着晚上卷春饼。


    青木儿切好之后拨到旁边的盆里,还没到做饭的时候,灶房里的活儿都不忙,他擦净手,拿了铲子到后院铲鸡鸭屎。


    之前买回来的鸡崽子鸭崽子都长大了,这会儿已经开始生蛋,有时一天能捡十几枚,家里鸡鸭鹅蛋都不愁吃,攒多了还能拿去卖。


    他想起自己捡到的第一枚鸡蛋,那会儿鸡崽不大,生出来的蛋也是小小一枚,早上打扫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差点就给弄碎,幸好他多看了一眼。


    小鸡蛋攥在手里很轻,从一滩鸭屎里捡起,还有点鸭屎香。


    磕出来的蛋黄也很小,最后打散做成了水蒸蛋。


    青木儿拿扫帚把鸡栏鸭栏都扫了一遍,最后用铲子把鸡屎鸭屎都铲倒一旁的木桶里,留着做肥料。


    这边弄干净,他回到前院洗手,身上沾了点味,想着下午还有活儿干,就没洗澡,左右这味儿不算重,还能忍忍。


    现下洗了,下午干活儿出汗,晚上不洗更难受。


    “现在河里不冷了,改日去河里摸点小虾回来喂鸡鸭,之后生出来的鸡蛋能变大个。”周竹说。


    青木儿点点头,说:“阿炎说等他休沐,就去河里捞春鱼。”


    “还有几日休沐?”周竹问。


    “快了,再过两日便是。”说起这个,青木儿的心就忍不住雀跃,赵炎休沐就意味着他能在家里呆一天,清晨睁眼往旁边摸也不会摸空。


    周竹笑说:“那到时候让阿炎同他爹一起下网多捞些鱼回来。”


    青木儿闻言应了一声。


    干着活儿时间过得快,太阳刚落山,青木儿便解了襜衣去田柳家。


    小狗子受了伤不好抱过去,得辛苦林云桦来一趟。


    田柳一听有小狗子,兴致勃勃地想冲过去,被林云桦拉了一把。


    “当心些。”林云桦把人拉回来:“现下可不能莽撞。”


    “对!我又忘了!”田柳拍了一下脑门,他退回来摸了摸肚子,稳稳当当走在青木儿身边,甚至走得过分小心了。


    青木儿几次侧目,不知田柳怎么忽地转了性子。


    刚想问,余光瞟到前方有一人,转头看去,是下工回来的赵炎。


    赵炎走在前面没注意到后面,进了院子才知青木儿去田柳家了,刚想去找,转过身就看到了人。


    青木儿紧走了几步,笑问:“看到小狗子了么?”


    “看到了。”赵炎说。


    青木儿当着大家的面儿,没好意思和赵炎挨太近,他站到赵炎面前,仰头说:“我今日在镇上遇到的,受了伤,便叫林哥过来看看。”


    赵炎垂眸笑了一下,说:“原来如此。”其实刚刚到家,周竹已经和他说过一次了,但是小夫郎再说一次他也爱听。


    “小狗子在哪呢?”田柳左右看了看,看到灶房屋檐下的小狗子:“这么小?”


    他和林云桦走过去,刚想摸一摸小狗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缩回了手,他看着林云桦嘿嘿笑了两声,说:“我都记着呢。”


    林云桦笑了笑,转头去看小狗的伤。


    拨开止血的碎草药,仔细看了看,又按了一下腿,痛得小狗子哀嚎了一声,反口冲林云桦吠了好几声。


    “怎么样?”赵炎问。


    “骨头还好,伤口太重了。”林云桦说。


    青木儿心一紧,问道:“不能治?”


    “能。”林云桦笑说:“就是时间长些,估摸着长好也得两三个月。”


    “能治好就成,时间长也无妨。”青木儿说。


    林云桦带了药箱过来,从里头拿了两瓶药:“这个每日上两次,一会儿我回家再拣些草药过来,上了药粉再把草药敷上去。”


    “我同你过去吧,省得来回跑。”赵炎说。


    林云桦点点头说:“行。”


    周竹在灶房听到他们要回去,连忙走出来说:“柳哥儿,云桦,晚上在家里吃饭,做了春饼呢。”


    田柳闻言,连忙说:“不了周小嬷,云桦做了饭了,下回吧。”


    “胡说,你们刚下工回来怎可能这么早做饭?”周竹知道他们两个早出晚归,每日都得去镇上忙,回来天都黑了,不可能那么快做好饭。


    田柳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他说得含糊:“今日不一样,回得早,小木儿去的时候我们刚准备吃饭呢。”


    “是,下回再来吧。”林云桦笑着看了田柳一眼。


    周竹闻言,也没有再勉强,手擦了擦襜衣,说:“那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卷几个拿回去,开春得吃卷春饼呢。”


    晚上卷春饼做得多,一颗春笋全部切了,还加了肉沫胡萝卜葱蒜芸苔,料足面皮薄,三十个面皮全部卷完。


    周竹给了田柳林云桦拿了六条带回去。


    小狗子敷了药,叫唤的声音都嘹亮了许多,想必是那药粉有些止痛的效果。


    青木儿见他有了精神,心下松了一口气。


    “小狗子太小应该吃不了骨头,弄点馒头饼子给它吃?”赵炎没有养过狗,不过乡下养狗多是家里有什么就喂什么,讲究少。


    “阿爹说一会儿给他弄卷春饼吃。”青木儿轻轻摸了摸狗头。


    两人挨在一块儿蹲着看小狗子,凑得近了,赵炎似乎闻到什么味儿,淡淡的,得凑近了才能闻到。


    他轻嗅了几下,忽然闻出了这是什么。


    青木儿瞟见赵炎在吸鼻子,以为他饿了,便说:“饿了么?先去吃饭。”


    说完刚要起身,低头一看,裤脚上竟沾着一坨鸭屎,那鸭屎藏在侧后的裤脚上,不仔细看压根没发现。


    怪不得他这一下午总觉得自己身上沾了味儿,想着不重便没有管,却没想到他带着这味道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方才还去了田柳家。


    他似乎知道方才赵炎在闻什么了,登时红了脸,他离远了几步,羞窘地说:“我、我先去洗澡。”


    赵炎把人拉回来,笑说:“无妨,洗一洗裤脚便是,吃了饭再洗。”


    青木儿捂着脸:“臭。”


    “不臭。”赵炎拉着小夫郎到水缸旁,蹲着给小夫郎洗了洗裤脚:“香的。”


    这属实是胡说八道了,青木儿挠了挠赵炎的肩头,小声笑了一下。